施淮给他拉好拉链,没有反驳,“早点回家。”
北方的这个时节几乎没有傍晚,一到四五点天色就已擦黑,街道上的灯光便已渐渐亮起来,因着是除夕的原因,道路两旁的彩灯也一闪一闪的。
贺白到家的时候,施淮正在和面,他穿着一件大红色的围裙,上面沾了不少面粉,就连脸上都沾上了,是以前的施淮从来没有的模样。
“回来了。”施淮抬头看他,面容柔和地邀请他,“一起包饺子?”
贺白走过去,看着施淮沾满面粉的手,“原来你会啊。”
他们开始住在一起之后,过年都是各回各家,只有一次因为意外两人一起过年,贺白自己包的饺子,施淮就在书房处理工作,在贺白邀请之后,他以不会为理由拒绝了。
施淮讪讪,点头。
“那你自己弄吧。”
“你不和我一起?”
贺白伸出手腕,“我手腕疼。”那细白的手腕上还有被绳子磨破之后留下的浅淡的疤痕。
”还疼吗?“
贺白收回手,”疼不疼的,你又不会在乎,下次还会这么做。“
施淮无话可说,因为无以反驳。
半晌,施淮也伸手,向上摊开手掌,“那我这儿还有疤呢。”
“那是你自作自受。”
施淮的手上有很多疤痕,多是刀疤,有给贺白削苹果被他推开割到手背的疤痕,还有为了夺下贺白手中的刀在手心和指尖上留下的,他也没有仔细处理,疤痕多狰狞又显眼。
“那你去休息吧,我自己弄。”施淮坐在餐桌旁,略显笨拙地擀饺子皮,他前几天刚刚学会的,现在还有些生疏。
“早上的蒸饺也是你自己做的吗?”贺白问。
“嗯。”施淮一边包饺子一边应到,“你不是说想吃吗,我就学了学。”
贺白看着他缓慢擀皮的样子,皱眉,“你不会买现成的饺子皮吗?你这个速度得什么时候吃?”
施淮轻笑,“也不难学,我先包几个今晚吃,剩下的等明天吃。”
贺白不再理会他,转身上了楼。
施淮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这偌大的一层就只剩下了他一个人,灯光通明,冷冷清清。
等到饺子煮好,施淮上楼叫贺白先吃一些垫垫肚子,一会儿还有年夜饭。
贺白慢腾腾地吃了几个,便不肯再吃。
“我不喜欢吃韭菜,真的不喜欢。”
施淮喉结滚动,“抱歉。”
“施淮,等你能搞明白我喜恶的时候,再谈这可笑的喜欢吧。”贺白嗤笑。
“我记着了,下次不会了。”施淮起身把拌好的韭菜馅倒进了垃圾桶。
外面炮竹声响起,新年祝福来的时候,施淮正在准备年夜饭,他准备的很丰盛,像是极为讲究和重视这次年夜饭,不过是因为贺白罢了。
可惜贺白依旧只吃了一点,基本上是一样菜动了一下筷子,施淮给他剥的虾和剔好的鱼肉还剩了一些在碗里,施淮逼着他又吃了些,之后就不愿意吃了。
“年年有余,也好。”施淮不再强求,往他已经空了的杯子里倒满了姜丝可乐,“趁热喝。”
贺白捧着杯子喝了两口,“我去睡觉了。”
“嗯。”没有春晚节目的声音,没有欢声笑语,没有互相祝福,就像是普通不过的一天,施淮坐在原地看着贺白上了楼,拿着自己的杯子碰了碰贺白放在桌上的杯壁,“新年好。”
他的杯子里放的是红酒,不过也没有多喝,只是浅酌了两口,还是在进房门时被贺白训呵,“你喝酒干嘛。”
“过年呢,只喝了两口。”
贺白翻身背对,没有再理他。
第二天,施淮早早起来包饺子。
昨晚倒了韭菜馅的,所幸还有虾仁馅的,他包好饺子之后便出门拜年,等到回了家贺白正坐在沙发上嗑瓜子。
昨晚施淮问贺白要不要和他一起去拜年,贺白的母亲去年离世了,他没有父亲,亲戚都不是本地的,其实贺白是没有家的。
贺白拒绝了,“用不着。”
施淮换上围裙进了厨房煮饺子,“准备吃饭,白白。”
贺白兴趣缺缺,坐在餐桌旁一手撑着脸看着施淮煮饺子。
吃过饭,贺白便上楼去了。
施淮推开卧室门,便看见贺白正躺在床上睡觉,“又要睡了?不出去玩一会儿吗?”
贺白背对着他,没有出声。
于是施淮走到床前,手抚在贺白的肩头,强行将人翻过来,贺白的眼睛对上他的,不耐烦地问:“做什么?”
“总躺着该长胖了,你以前不是最看重身材的吗?”
“用不着你管。”
“出去走走也是好的,我带你去见父母?”
贺白猛地坐起来,一拳砸上了施淮的肩头,恶狠狠地说:“施淮,谁家大年初一去祭拜?”
施淮一愣,收回手,是了,贺白的母亲去年去世了,而他早就父母双亡,想要相见恐怕要上穷碧落下黄泉,“是我昏了头,那……”
还不等他说完便被贺白出声打断,“施淮,你到底想要怎么样?!我拼了命地要离开,你不肯,现在我老老实实地待在家里,待在你身边,你还是不愿意,你究竟想要什么?”
“我……”
其实他也不知道,既想爱他,又想留住他。
贺白黑着脸,“你给我滚远点。”
施淮低垂着眼睑,沉默不言,也不肯离开。
两人这般对望,好似时光凝结,中间隔着的是回望不及的伤痛,于是贺白扭过头去,施淮却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那些回忆半是纠缠半是模糊地在施淮脑海中流淌,让他红了眼眶。
“白白……”
听到他喊自己,贺白闭上眼,将头埋进枕头里,装作没听到。
施淮不死心地又喊,“白白……”
贺白依旧没有回应。
“贺白。”
“你真的很烦。”
“唉——”施淮轻叹,拽起被角给他掖了掖,“那我不烦你了,你好好休息。”
贺白根本不理他。
施淮静坐几分,终究还是耐不住地想要触碰贺白,可还没等他指尖摸上贺白,便又仓促地收回手。
他敛了神色,缓缓起身,转身出去了。
窗外的景象很好,新年新气象,处处张灯结彩,热闹又繁华。
倘若心中无这处荒芜,又何必如此痛苦。
施淮伸手想去摸烟,他最近压力大,不止是贺白的事情,还有家里于婚姻上的施压,加之公司的发展,多少让他力不从心,抽烟便多了些。
谁料他刚点燃香烟,贺白便从楼上走下来了。
施淮再一次从贺白的脸上看见了冷漠和厌恶相互夹杂的神情,他心中一痛,指尖一顿,烟灰抖搂着落下,落在了浅色的地毯上。
“施淮。”贺白蹙眉叫他。
明显不是很愉悦的语气,施淮却仍旧受宠若惊,“白白?”
“你弄脏了我的地毯。”
施淮低头,烟灰细细簌簌地掉在地毯上,染脏了一片洁白,施淮讪讪地掐灭烟,“抱歉,我会洗干净的。”
贺白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看了几分,还不等开口,施淮已经走到了他面前。
因着贺白踩在台阶上面,施淮还要微微仰着头看他,这种视角很不多得,他仰着头目光缓缓从贺白的眼睛滑落到下巴,这张已经被他深深镌刻在心脏上的面容,穷尽一生怕是也忘不得了。
贺白的眼睫如一只振翅的蝶,居高临下地看他,却时刻都像要飞走。
“让开。”
“你去哪?”施淮不肯让步。
都说人与人之间见面的次数这一生都是有数的,见一面便少一面,施淮不知道他同贺白还有多少次这样相望的机会,只能趁着这时间多看几眼,再看一眼。
“拜年。”
施淮怔愣片刻,贺白便趁他怔愣的这几分时间,与他擦肩而过。
“去哪拜年?”施淮回头想要抓贺白的手,指尖从他的手腕间擦过。
贺白像是没有听到他的疑问,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白白!”
“你别跟着。”
闻言,施淮脚步一顿,“不可能。”
正是新年第一天,街上到处都是喜气洋洋的,好似每个人脸上都是春风满面的,心潮澎湃地迎接新年的到来。
寒风凌冽地刮过施淮的脸侧,他脸上也难得地带了些笑,虽然不知道贺白要去哪里,但只要只是能这样跟在他身后,竟也能让他心生欢喜。
诚如他自己所说的,只要贺白不离开不触碰他的底线,怎么样惯着宠着人他都愿意,时间和情谊一点点流淌,叫施淮不能再强求爱和喜欢。
时至今日,不得已的软禁不过也只要贺白肯留下,留下就好。
施淮亦步亦趋地跟着贺白,穿过沸腾的人群,穿过闪烁的红绿灯,
他看着贺白的背影,忽然开始期望这条路没有尽头,可以一直走下去。
但现实中这条路是如此的短暂,好似一眨眼便走到了湘山公墓。
贺白和施淮齐齐住了脚步,施淮骤然反应过来,贺白是听了他说拜年,便来这里给母亲拜年了。
“你不要跟上去。”贺白回头看他。
那是施淮从未见过的悲痛,如今惊觉原来无波无澜下面隐藏的是这样大的痛苦,他喉结上下滚动,半晌缓缓点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