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臻确实是带着吃的回来的。他好像几个晚上都没睡觉了,眼里全是血丝。
蒋凝没吃他买回来的东西,他一直在想他到底去做什么了,但一直没有问出口。他听沈叔说楚云天就住在楼下病房,额头的伤很严重,做了手术,缝了很多针。
而他自己,按照医生要求,做了一次全身体检。
结果如何,他不知道,只是医生把乔臻叫出病房,说了好一会儿的话。
乔臻开始不去上班,每一天,从早到晚,都陪他待在病房里。
他吃一些五颜六色的药,一天三顿,加起来有七八粒。他没有问是什么药,反正护士拿过来了,他就吃。
每天的饭点是最痛苦的时刻,他不愿意吃,乔臻非要哄着劝着他吃两口,可他吃下去,不一会儿又会全吐出来。
他瘦得皮包骨,眼眶都凹陷下去,颧骨凸起,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嘴唇惨白,说话时气若游丝,时不时要停下来喘口气。
乔臻看了也痛苦。
医生不得不开始给他打营养针。
这几天的每天下午三点,会有一个心理医生到病房来,她姓宁,是个和蔼的妇女,有着母亲般的温和与包容的气质。
但蒋凝提不起劲说话,不是坐在窗边发呆沉默,就是躺在床上睡觉。
一开始乔臻不被允许介入咨询,后来宁医生实在找不到方法让蒋凝开口,才不得已让乔臻陪着蒋凝一起。
但蒋凝的话还是不多,他只会说一些简单的音节或词句。
用鼻子发出的一声闷闷的“嗯”,摇头说“没有”,盯着窗外喃喃“应该吧”“可能吧”。
心理治疗完全没有进展。
期间周裕过来探望他,送了果篮和一束向日葵。
蒋凝和他说了会儿话,但也算不上正常的交流,正好周裕还赶着回去上班,就匆匆道别走了。
下午宁医生再过来时,楚家那三个人也来了。
楚云嬅也送了一束百合花,附带一张请柬,是两天后在楚家举办的她的订婚宴。
乔臻接下请柬,说了一句“恭喜”。蒋凝勉强扯出一个笑,也跟着说了一遍“恭喜”。
楚云捷一直讪讪地笑着,见着乔臻冷冷的眼神便垂下了头。这次事情,又是他带蒋凝出去玩闹出来的,他知道乔臻生气。
他们几个人在说话,蒋凝自动屏蔽了他们的声音,看向站在门口的楚云天,他头上也缠着纱布,脸色很差。
蒋凝移开眼睛,伸手拔了一片向日葵的花瓣,放在手里碾来碾去,心口堵得慌。
他其实一点都不想要楚云天帮他,也情愿受伤的是自己。
可他又有什么好抱怨的?现在,乔臻连公司也不顾了,每天寸步不离在医院里陪他,他觉得自己不能再贪心地索要更多东西了。
楚家三人也很快地离开了。
病房归于寂静,蒋凝这才注意到宁医生一直没有离开,她那只不离手的铅笔正在记录本上滑动,笔尖触碰纸张的“沙沙”声让蒋凝昏昏欲睡,直到被乔臻握住手,他才猛然惊醒。
“凝凝,先不要睡,跟宁医生说说话。”
蒋凝借着起床的动作,不着痕迹地避开乔臻的触碰,坐到了窗前的椅子上,眯着眼睛享受晒在背上的阳光。
宁医生照例问他“今天感觉怎么样”,往常他至多说一句“还行”,今天倒忽然有了说话的欲望。
他盯着床头的向日葵,说:“周医生送了花给我。”
宁医生用哄小孩子似的语气,“所以呢?你开心吗?”
蒋凝低头摆弄手指,“有一点吧。”
“你想跟我聊聊他吗?”
蒋凝觉得没什么可聊的,和周裕见面都是为了聊陈荣,他又不了解周裕,又不是他的朋友,什么也说不出来。
“我和他不熟。”
“那刚才来的三个人,你熟悉吗?你想聊聊吗?或者你想说一说那天在酒吧发生的事情吗?”
不知为何,蒋凝心里霎时产生一种被逼迫被控制的紧张感。
为什么句句话都离不开楚家人?为什么要聊?他不想聊,任何有关他们的事情,他都不想看见,听见,或是和他们产生任何的牵扯。
他摇摇头,陡然间心跳加速,喘不上气,太阳穴突突跳得厉害,眼睛发热充血,好像疼得要炸开了。
他站起来,把桌上的茶杯挥到地上,又跑到床边把楚云嬅送的百合朝门上摔去。
做完这些,他已经精疲力竭,扶着床沿失控地尖叫,“我不想聊!我不想聊!出去!”
乔臻和宁医生都一惊,想要上前,蒋凝却不让他们靠近,随手抓了一片花瓶玻璃碎片在手里,指着乔臻说:“你不许过来。”
场面突然地就失控了,乔臻显然没有料到,尽量维稳着,用平和的语气说:“凝凝,宝贝,我们好好说,你把手里的东西放下……”
宝贝?蒋凝弯了弯眼睛,挤出几滴泪,他才不是,他低到尘土里去了,风一吹就散了的齑粉,比不上楚云天那颗珍珠。
他感到作呕,并且才发觉自己已经极度厌烦乔臻这幅惺惺作态的嘴脸,那些温情的言语和关切的行为,都虚假至极。
他不要了,他彻底放弃、投降,决心要结束这一场维持了两年之久的拉锯战。
从一开始他就错了,万不该和一个不喜欢自己的人结婚。
他看了看乔臻,把手里的玻璃碎片朝他扔去,哭着跑出了病房,没走几步就跌在地上,看着头顶刺目的灯光失去了意识。
再次醒过来时是晚上,房间里只亮着一盏柔和的壁灯。
乔臻见他颤颤地睁开眼睛,立刻握住了他的手。
“凝凝。”
蒋凝看他一副颓废模样,眼睛血红,胡子拉碴,衣服乱糟糟,领子都还是竖着的,有一瞬间的心软,但悲伤更多一些。
他默默地掉眼泪,翻身背对他。乔臻自然要靠过来,抱着他,在黑暗中轻轻拨弄他的头发。
他听见他说:“凝凝,还有两天就是除夕了,你想怎么过年?想不想出去玩?我们去海边,温暖一点的地方,你觉得好吗?”
他不应声。
乔臻便调亮了壁灯,借着光低头看了看他,他闭着眼睛,一脸苦痛,眉毛拧在一起,脸颊上都是泪水。
“别哭了凝凝。”
蒋凝不要他碰,去推他的手,盯着窗外发了会儿呆,终于问出那个问题。
“你那天说去买吃的,其实是去看楚云天了是不是?”
“什么,怎么会,凝凝,我没有。”
蒋凝发现自己没办法再相信他说的任何一句话了,怀疑的种子种下来,就拔不掉了。
他还是哭,哭得很凶,乔臻眼眶也酸涩起来,几乎要受不了这连日来的磋磨和煎熬。
他完全不明白哪里出了问题,而蒋凝封闭自己什么话都不说,他就像个瞎子似的两眼一抹黑,寸步难行。
能做什么,该做什么,他的脑海里全然是一片空白。
活了三十多年,即便和楚云天分手,被迫放弃击剑,父母遭遇车祸意外,这种种都未曾让他感到如此迷惘、挫败、不安。
那时候他可以继续生活,重新振作起来,可是现在,蒋凝好不起来,他也仿佛失去了动力,像停摆的钟表,散了架的机器,无心任何事情。
他第一次对未知的未来感到恐惧,独自一个人的话,蒋凝不在的话,要怎么走?
某天趁蒋凝午睡时,乔臻抽空和宁医生见了一面,他不想离蒋凝太远,于是就在病房外的走廊上,简短地聊了几分钟。
他先询问蒋凝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精神状态这么不稳定。
宁医生翻了翻手上的笔记本,说:“首先你要知道,Omega身心都是非常脆弱的,而你身为他的丈夫和alpha,直接地会影响到他的情绪。我和他相处的时间不多,但我猜测,他现在这样,不会是因为酒的事故。”
“那是什么?”
“是你。”
乔臻焦躁地站起来,不自禁来回踱步。
是我。
我做了什么?做了什么?他的记忆变得混乱,想不起来这段时间做了什么让蒋凝伤心难过的事情,又好像自己已然做遍了让蒋凝伤心难过的事情,罪无可赦。
宁医生又说:“你可能一直没有发觉,他在躲避你的触碰。”
乔臻停下脚步,愣愣地看着宁医生。
“我们三个一起做咨询的那几天,你总是坐在他身边,每次你靠近他,他就会微微避开,或者你要握他的手,他就会借着喝水的动作避开。”
宁医生继续道:“你没有送过他花?那天周医生送了花过来,他跟我说他有点开心。然后他瞟了你一眼,你甚至没能理解他是什么意思,你问他是不是不舒服。我猜你应该从没送过他花吧?”
乔臻已经回忆不起来这样的细节,他说不出话来。
“你们的婚姻,被这些看似无关紧要的小事冲垮了。当然也有大事。”
乔臻猜出来她要说楚云天。
“来看望他的那三人中,有一个站在门口的,你跟他是有纠葛么?”
没有处理,他无动于衷地过了两年,结了婚,想着别人,直到前段时间,还在校门口和楚云天纠缠,询问为什么要跟他分手。
那时他渴望一个答案,想要给自己那么多年的牺牲做个交代,而此时此刻,再度回想起来,却又觉得答案是多么不值一提,无关紧要。
管他为什么分手,有蒋凝在不就好了吗?
他捏着眉心,缓缓地说:“不……我喜欢他,我只要他一个。”
完全没有什么难以启齿,尽管在此之前,他几乎从未如此大胆地剖白过,而“我喜欢你”几个字也并不像想象中那么佶屈聱牙,自然而然又理所应当地从他嘴里说了出来。
“你们之间还有什么问题,趁这个机会一起解决了吧,坦诚一点,好好聊一聊。”
还有什么问题?
乔臻靠在门上,闭了闭眼睛,要说吗?和蒋凝结婚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