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下旬，距离春节还有近十天。
乔臻几乎没有休息过，周末都在公司加班，晚上还时常要陪客户吃饭。
蒋凝一个人在家里实在无聊，就答应了楚云捷和他一起出去玩。
楚云捷还带了几个朋友，一行四五个人商量来商量去，决定去电玩城。
蒋凝第一次来这种地方，被嘈杂的音乐声震得耳朵疼，一个人躲在稍稍安静些的小角落里抓娃娃。
这也是他第一次抓娃娃，却一抓一个准，把娃娃机里大半的玩偶都抓了出来。他给自己留了一个，其余的全都分给了电玩城里的小朋友。
晚饭是在一家火锅店吃的，他难得有胃口，乔臻也不在身边，毫无顾忌地喝了两三杯冰可乐，又吃了些辣口的菜，胃倒也没有不舒服。
他想着反正现在回家乔臻也不在，就又和楚云捷去了附近一家新开的酒吧玩。
酒吧才开始营业，放着柔和的钢琴曲，稀稀拉拉的人散落在吧台和卡座。
楚云捷开了张VIP卡，带着几个人坐在酒吧视野最好的位置，点了一大堆名贵的酒。
蒋凝不会喝酒，也没和他们玩游戏，窝在沙发角落吃葡萄，给乔臻发消息，问他在做什么。
乔臻发了条5秒的语音过来，蒋凝把手机举在耳边听。
他的声音夹杂在一阵不明意义的欢呼声中，蒋凝听了两遍都没听清，最后只能语音转文字，识别出来他说的是“我在忙，等我回家”。
等待，这也是蒋凝非常擅长的事情。从前在他这里，时间能够拉伸和收缩，取决于乔臻在不在身边。现在不是这样了，他不感到煎熬。
时间一过八点，酒吧开始热闹起来，温柔的钢琴曲变成了各种能调动气氛的嗨歌，舞池里挤满了人，空气中飘着难以言喻的气味——香水，酒，和信息素的混合。
蒋凝也从来没来过这样的场合，他有些被吓到了，令人掩鼻的空气熏得他头昏脑涨，只好躲进厕所里避一避。
他坐在隔间，给乔臻打电话，想要乔臻来接他回家，但是没有人接电话。他又发短信过去，还是没有什么动静。
悲伤来得突然而且莫名其妙，他掉了几滴眼泪，忽然听见楚云捷在叫他。
“蒋凝，你在吗，没事吧？”
他揉了揉眼睛，打开门走出去，站在洗手台前洗手。
楚云捷已经喝得微醺，说话有些大舌头，“你怎么了？”
蒋凝握着被冷水冻得发疼的指尖，犹豫片刻后摇头，“没什么。”
“你哭了？眼睛这么红。”
“不是。”
楚云捷抓着他的手放在烘手机下，烘手机嗡嗡作响，他的声音模糊不清。
“还说不是呢，是不是还想着乔臻，我早跟你说了，不行就换一个，没必要这样。”
蒋凝只依稀听见几个词，“乔臻”“换一个”“没必要”。
他默默点了点头，说：“我们出去吧。”
“走，我带你去玩，来夜店不蹦迪，那不白来了！”
他被楚云捷拉着到了舞池，还没站稳就被人群挤了下去，只好坐在吧台看楚云捷一会儿搂着一个女孩子，一会儿又被别人搂着贴在一起。
他还是不习惯这样的地方，掏出手机看乔臻有没有回他的信息。
通知栏里还是空的。
他撑着下巴叹了口气，眼角余光瞥见身旁坐下一个高大的男人。那男人问酒保要了两杯酒，一杯递到了他面前。
“你一个人？”他醉醺醺地说着话。
再怎么样不谙世事，蒋凝也知道这么暧昧的言语是什么意思，他摇摇头，“抱歉。”
那男人笑了笑，不依不饶地把酒杯往他面前推，“聊聊天总可以吧？你多大了？”
蒋凝往边上挪了挪，站起来正要走的时候，被那人拽住了手腕。
“别走呀，大家都是来夜店玩的，装什么装。”
蒋凝试着挣脱，但没有成功，心脏跳得厉害，下意识握着口袋里的手机，“你放手！”
那人抓得更紧，“还会反抗呢，我就喜欢你这种的，玩起来……”
“放开我！我不要！”
蒋凝喊着，抬脚踹在他的膝盖上，那人陡然松开了手，骂道：“你他妈有病？！”
蒋凝以为他在说自己，可是一抬头，却看见那人转过身在和别人说话，他头发和衣服上全是污渍，显然被泼了酒。
他探头看过去，却看见了楚云天，穿着一件米色的毛衣，外套搭在手臂上，柔顺的黑发披散下来，鼻梁上的金边眼镜反射着光线。
蒋凝愣了愣，下一秒就和楚云天对上了视线，那双冰冷的眼眸中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淡淡地落在蒋凝身上，很快地就移开了。
蒋凝从没有离他这么近过，被那妩媚妖冶的狐狸眼睛看了一眼，心头一颤。他不得不承认，楚云天很完美，自己确确实实比不上。
这一阵骚动引起了周围人群的围观，原本在骚扰他的那男人骂骂咧咧，转而去找楚云天的麻烦，推了楚云天一把。
楚云天面色不变，站稳身形，说：“你没听见他说不愿意吗？”
那男人大喊大叫起来，推搡着楚云天到人群里去了。
蒋凝离得远，周围音乐声又很吵闹，没有听清他们的对话。
周围有人过来劝和，可没什么效果，场面混乱起来，也不知是谁先动的手，已然有三四个人纠缠在一起，打起架来了。蒋凝惶惶看着，有些担心楚云天，踌躇片刻，还是往那边走了走，只一眼就瞧见了他，却不想下一秒看见刚才那男人举着一个酒瓶朝楚云天砸了过去。
他脸色煞白，喊出声来，看到楚云天额头被染红了一片，眼镜也碎了，要掉不掉地架在脸颊上。他心脏猛跳，突然也不知哪来的胆量，挤进人群里去，一把拽住楚云天将他拉了出来。楚云天捂着额头仍是面无表情，他反倒哭起来。
楚云天比他高一些，有些体力不支，轻轻倚在他身上，竟还有闲心聊天，说道：“你应该认识我吧？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之前小望给我看过你的照片，你看起来比照片里瘦很多。”
蒋凝哪有心思和他闲聊，拿了手机给楚云捷打电话。酒吧骚乱成这样，楚云捷自然是知道的，接到电话时正赶来找他。几个人在吧台边上碰了头。
蒋凝一直哭，身体发抖，手软脚软得站不住。他最害怕的莫过于这样暴力血腥的场面，总会让他想起陈荣对他的虐待。
楚云捷见他这样，比见了楚云天受伤还要着急，一连给乔臻打了三四个电话，那边才接通。他语速很快地讲明了情况，不等乔臻再说什么就挂了电话。
酒吧里的乱战还在持续，时不时有酒瓶砸过来，他担心再有人受伤，便带着众人从员工通道进了后台，找了几块毛巾来给楚云天止血，又打了报警电话。
蒋凝吓得六神无主，和他们一起站在走廊里，缩在墙角。这儿很暗，莫名地像那间陈荣囚禁他的地下室，他一颗心吊着，浑身僵硬，总觉得仿佛有鞭子打在身上，隐隐地痛，眼前众人的脸时不时就会变幻成陈荣的模样，好像他自己的头也磕破了在流血似的，头晕目眩。
他想乔臻到底什么时候才会来，一遍遍去问楚云捷，楚云捷总是说很快。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的打闹声安静下来，几个警察推门进来了。
楚云天流了很多血，已经意识不清了，众人七手八脚地抬他出去。外面一片狼藉，蒋凝一个人走在后面，也没人扶他，踩了好几块碎玻璃，到了外面已经气喘吁吁，再走不动了，倚在路灯上，不经意扫了一眼马路对面，正看见乔臻的车，将将停稳，车门打开，乔臻从里面走了出来。
蒋凝想喊他，嗓子却疼得发不出声音，伸出手来朝他挥一挥，却见他过了马路，直直地朝救护车走去了。
楚云天就在那里，刚刚被抬上去。他站在车外，和车里的楚云捷说了什么，再回头四下地张望，终于看到了路灯下的蒋凝。
蒋凝不知道自己该作何反应，在这一刻，思绪反而无比清晰起来，甚至他开始为乔臻找借口。或许乔臻以为受伤的是他，或许那辆救护车太显眼了乔臻才走过去，也并没有和楚云天有什么接触，只是在和楚云捷说话，或许是在问他在哪里，为了来找他的。
他想了很多，看着乔臻跑过来，看着他一脸急切，看着他拥抱自己。他身上好冷，手也很冷，碰他脸的时候，砭骨地凉。
蒋凝发着颤，闭上眼靠进他怀里，再也站不住，浑身发软往下掉。
乔臻在他耳边说着话，他全都听不清楚，什么都是模糊的遥远的，触不可及的。
再次醒来时，眼前一片刺目的白。
他在医院，病房里很安静，外面也没有声音传进来。
手背上扎着针，盐水挂了一半。他小心翼翼地翻了个身，浑身酸疼，喉咙干涩，听见有人推门进来，转头看了一眼，是沈叔。
他问：“乔臻呢？”
沈叔不说话。
“乔臻呢？”他又问。
沈叔叹了口气，“他一会儿就来了，去给你买吃的了。”
这次换到蒋凝不说话。他不相信，他觉得乔臻一定是去看楚云天了。沈叔不能去买吗，为什么他要自己去，他又不知道自己喜欢吃什么能吃什么，沈叔知道，怎么想都是沈叔去更合适一些。
他把被子拉高盖过头顶，心口空落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