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荣昌的葬礼越之琼没操心, 他就像是个与主人家不熟悉的亲戚,走完了大致的流程,便自觉离开。
小洋楼从今日开始彻底陷入死寂, 像是越之琼从前被关的那间小黑屋。
临走前他最后瞧了一眼那栋房子, 近百年的老树郁郁葱葱,墨绿的颜色印衬在那座小白楼上, 不知道是那座房子给树影带去了阴森, 还是树给房子添上诡异。
很静, 只有树叶被风吹动的声音。
越之琼背过身, 身后响起鞋子踩在草地的动静, 他吓了一跳, 回头一看, 是周由,几不可闻地松了一口气, 说:“这么晚了, 怎么还在花园?”
“你不也在?”周由反问他。
雨已经停了,分明还只是傍晚, 光线却那样暗。
周由的面容就隐藏在那黑暗中, 看不清神情, 但越之琼觉得他此刻和自己的心情是一样的,说不清自己该高兴还是如何,透露着一切都结束了的迷惘。
“哥,你还记得吗,那次他把我们两个都关进了小黑屋,我吓得一直哭, 是你一直安慰我,你看上去那么镇定, 好像什么也不怕。”周由用脚踩着地上的那些草,鞋尖将它们捻得粉碎。
越之琼没说话,他还记得那个时候。
他很怕很怕,怕的身体都发抖,指甲抓进皮肤,露出一个个血印。
他也很想有个人能安慰自己,有个人能把他从粘稠的黑暗中带出去,但他知道没有那个人,陪他的是个比他更脆弱的周由,他想周由一定很希望能有人安慰他,于是他故作镇定地和他开玩笑,做出一副不怕的样子。
那间小小得地下室就在旁边,是过去的噩梦。
“要进去看看吗?”周由问他。
越之琼侧目望向那扇矮小的门,门锁在长年累月的雨水下已经彻底损坏,他知道只要轻轻一推,门就开了。
越之琼摇头,他已经不在意过去的那些事,看与不看对他而言没有任何意义。
“哥,你真的喜欢他吗?”周由问他。
“当然。”越之琼侧目瞧了他一眼,目光中暗含警告:“你离他远一点。”
周由舔了下唇,微微眯起的眼睛里飞快闪过什么,刚想开口解释,便见越之琼突然便变了脸色,深刻的五官变得柔和,那不是对他的。
“封期,我们现在走吧。”他一边招着手,一边朝那边小跑过去。
活泼得像是个小孩子。
两个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他的视野,他垂着头,于黑暗中低低笑了一下。
*
越之琼第一次见封期的母亲,他没有这方面的经历,路程才过了一半,他就开始有些紧张,明明闭着眼,但那双睫毛却眨个不停,像两片翻飞的蝶翼。
封期播放了音乐。
骤然响起的音乐让越之琼掀开眼皮,他喜欢靠在车窗上,此刻,歪着头,车窗的玻璃倒映出他过分精致的侧脸:“你还没听腻啊。”
这首歌是他们最常听的那一首,如叙述般的吉他声,配上歌唱者娓娓道来的嗓音显得情深。
封期扬起唇:“听不腻。”
越之琼也笑,附和道:“我也还没听腻。”
歌词已经熟记于心,越之琼手指在腿上跟着打拍子,轻轻哼出音。
他音色好听,随口哼出来的也让封期忍不住自动屏蔽掉音乐,专心去听他的哼唱。
时间变得轻缓,雨天外加不是通勤时间,这条路上很少有车路过,窗外白桦飞快后退,好像全世界只剩下这一辆车,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一首歌播放结束,越之琼突然说:“封期,其实我原本今天有点不开心的。”
“那现在呢?”
“现在啊,心情很好啊,总觉得好像只要跟你在一起,发生什么都可以直接面对,感觉自己什么都不怕。”越之琼着又缩了缩鼻子,补充了一句:“不对,还是有些害怕见你的家人的。”
“他们已经知道你过去的事,不用多想。”封期知道他在担心着什么。
原本的打算是自己在一家人都在的时候说这件事的,但既然今天越之琼有主动提出见面,他便一一打电话提前说明。
除去他的大哥封朗,其他人接受良好。
正说着话,目的地到了。
“紧张的话就捏我一下,我帮你吸引注意力。”封期说着弯腰帮越之琼解安全带,车厢内太静了,他好像听见了越之琼的心跳声,扑通扑通快速有力。
“那你要一直握着我的手。”越之琼说。
最终事实证明封期说的不错,不论是于湘还是封晴都是很好相处的人,就连看上起最凶的封朗也不会给人不适,只除了……封云尘。
餐桌上,越之琼很少会和这样多的人一起用餐,封家吃饭的时候也并不讲究食不言,你一言我一语是带着温馨的热闹。
封云尘直直地看着坐在他对面的两人,头顶的水晶灯落下浅灰色剪影,灯光太盛,照的越之琼肤色如雪,也让他一阵恍惚,他们对坐着,让他无数次想起过去他们一起吃饭的场景。
越之琼和封期的发展太快,像是打开了倍速播放,他还没有回过神,他们就携手出现在家中。
这顿饭结束,他就彻底没有机会了。
不,他早就没有机会。
“云尘,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封期敲了敲桌子,封云尘回过神,对上他暗含警告的眼神。
他从小就知道封期不好惹,这个人看着极好相处,有些时候他甚至觉得自己从他身边拿走什么都可以,因为他不在乎,但一旦是他在乎的,不论是谁,都没有改变的可能。
他太低估越之琼在封期心中的分量了。
封云尘低下头,他端起酒杯,突然就朝越之琼扬了扬说:“我敬你一杯,你得偿所愿了。”
暗红的酒液在红酒杯中摇啊摇,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过来。
“云尘。”封朗压低声音警告。
“爸,他跟我们马上就是一家人了,我敬他一杯酒都不行吗。”封云尘说,那双握着酒杯的手指用力到青筋凸起。
越之琼望着这个人,他们的目光始终没有相交,封云尘的眼眶发着红,说话时近乎咬着牙,说不出是恨意还是什么。
他早已想过如今的场面,倒也不意外。
指腹触碰到冰凉的酒杯,还未端起,就被人按下。
“他不能喝酒,我替他喝吧,以后我们的确就是一家人了。”封期说着侧目看他,水晶灯映照在他眼中,柔和的发着光。
封期不会喝酒,一杯倒。
越之琼用力握了下他垂在身侧的手,他们约定过,越之琼紧张需要帮忙的时候就这样做,他现在不需要帮忙,他只是不想让封期喝。
封期朝他做了个“没事”的口型,那杯红酒被他一口喝干净。
“继续吃饭吧,小期说的对,咱们都是一家人了,以后啊,可不能在兴敬酒的事。”于湘摆了摆手,又看向越之琼,说:“之琼,小期说你喜欢红豆汤,阿姨特意让厨师煮的,你尝尝,味道怎么样?”
汤里加了蜂蜜,喝起来很甜,顺着喉管一路向下,也一路甜到下。
“很好喝。”越之琼说。
晚饭吃完,天已经晚了,于湘说房间里已经换了床单被套,让他们今晚就留在这里吧,别来回折腾。
越之琼第一次进封期的房间,窗帘没拉,窗外是满眼的深绿颜色,风吹过,显得又静又凉。
封期身上有了酒气,耳尖泛着红,没有喝醉,只是大脑晕乎乎,转得慢了些,除去过于缓慢的动作外,看不出丝毫不对。
越之琼拉着他往浴室去,半个身体的重量压在他肩上,封期刻意收了力,不重。
“要我帮你吗?”越之琼柔声问他。
封期的脸色越发红,一向黑沉的眼眸此刻潋滟多了水光,从中可以窥见自己的倒影,他摇头,说:“不用。”
“那你要小心一点。”越之琼手心附在他的额头上,很烫,这个人不喝酒,一喝了酒就像是个小孩子。
封期已进了浴室,越之琼揉着额头不免有些担心,他自己很少喝醉,但见过太多醉酒后丑态百出的人,宋明清也时常喝醉后嚷嚷着头痛之类的话。
封期那站都站不稳的样子真的能自己洗澡吗?
越来越久,封期已经进去近半个小时了。
他垂着眼,思虑再三,还是敲响了门。
隔着水声听不见动静:“封期,你好了吗?”
没人回。
越之琼尝试去开门,门没锁,轻易就旋转开,穿过洗手池,掀开围帘,就见封期背朝向他,听见动静,慢半拍地回头看他,水没有关,水珠从封期的身体滑落,迸溅到越之琼的身上,水汽粘湿了他的眼睫,热气顺着脸颊一路烧向脊背。
“你没事,那我就放心了。”越之琼嗫嚅着说。
没走成功。
手腕被扣住,越之琼也没反抗,顺从地跟着那力道站进水中,呼吸比花洒中的热水还要滚烫,后脑勺被一双大掌按住,他仰着头,水流沿着他们相互触碰的唇畔滑落。
情热到快要窒息。
像是在品尝一盘最好的餐点,味道美好到停不下。
直至两人都粗喘着气,鼻尖蹭着鼻尖,越之琼伸手拉了拉已经完全湿透的衣衫,他穿的白,现在已经变得透明,黏着身体的形状,一览无余。
“你倒是洗好了,我现在连件衣服都没法穿了。”越之琼轻声说,听着像是抱怨,实际上却是在撒娇。
“穿我的。”封期已从醉意中清醒过来,他抬手揩了下越之琼的嘴唇,那片唇像是有了吸力,吸引着他继续。
他微微一低头,再一次将唇覆盖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