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都市情感>梦为鱼>第三十九章

  “我是个疯子。”

  鱼俭缓缓滑坐在地上,他背靠着门,客厅的灯光从门缝一路洒到窗下,宛如仙女手臂上缠着的白练,白练正巧落在他的小手指上,鱼俭像是被烫到一般,不自在地收回手指。他又重复了一遍:“我和鱼勇一样,是个疯子。”

  迟星已经知道了。

  他知道我是疯子了。

  鱼俭害怕迟星会忽然离开,可比这更恐惧百倍的是迟星知道他想要囚禁他,就像鱼勇囚禁他母亲一样。

  他曾经亲眼看见鱼勇是怎么囚禁母亲的,而母亲被囚禁在地窖时歇斯底里地咒骂、恐惧和憎恨,一度是小鱼俭的噩梦。

  “不是的。”

  迟星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鱼俭偏头看着他固执地卡在门缝中的手指,迟星刚刚给茉莉花浇水,指尖还缠着一缕清甜花香。鱼俭笑了,“哎迟星,你不知道,十年前如果你还和我在一起,我大概真的已经把你关进地窖里了,我只是没机会做回禽兽。”

  他最害怕的秘密被迟星撞破,反而心头一松。鱼俭等待迟星给他判个死刑,连辩解都不肯,一项项坦白他的罪行:“你见过我妈妈了对吧?”家乡的桃子,他已经很久没有吃过了。

  “嗯。”迟星顿了顿:“她还问我你好不好。”

  鱼俭摇头一笑:“连我亲妈都怕我。鱼勇坐牢了,她连见我一面都不敢。还是老陈拿法律吓唬我妈,她才来了一次,”鱼俭说着就笑起来:“不过真不怪她,我那时候真的挺吓人的,疯疯癫癫的,连话都不会说了。你看见了估计也会害怕。”

  迟星没接话,鱼俭继续说:“我妈有没有告诉你——我八岁那年鱼梦就已经存在了?”

  “没有。但是我猜到了。”

  “之前我一直以为那是我弟弟。”鱼俭仰头看着坐在阳台栏杆上静静看着他的鱼梦:“我本来会有一个弟弟的。有了他,妈妈就不会被爸爸关在地窖里,他们不会离婚,我不会怕虫子。我一直以为他只是无关紧要的存在,偶尔出现,安安静静地陪着我,所以我从来没有和别人说过。”

  “他叫鱼梦?”

  “是的,妈妈以为是妹妹,起了一个女孩子的名字。”鱼俭又笑:“性格其实也像女孩子,敏感多疑乖戾又任性,我读高三那年老师讲长恨歌,只好每次都逃课。那一句‘迟迟钟鼓初长夜,耿耿星河欲曙天’也被鱼梦划掉了,你的名字是出自这里吧?”他有了再也见不到迟星的心理准备,此刻反倒能闲话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好像现在不说,以后就没有机会说给他听了。迟星果然说是,鱼俭又接着道:“有次逃课被姐姐抓住,她问我为什么逃课,我只好编瞎话说逃课和小姑娘约会。姐姐偷偷去找班主任给我调位置,想起来都觉得对不起同桌,她数学不好,和我做同桌是为了让我帮她讲题。”

  “后来呢?”

  “后来我就考到了s市最好的学校。我是,”鱼俭停顿了许久,才平平说:“我是为了找你才来这个城市的。”

  他轻轻说:“找到你,然后把你关起来。”

  鱼俭仰头和鱼梦对视:“老陈以为我的病好了,其中一年比一年严重。”他叹口气:“什么时候开始布置这个地窖的?我自己都忘了,我一遍遍地想象着把你关在这里,切断外界一切联系,让你只属于我。”

  他补充道:“就像鱼勇那样。妈妈恨他恨了一辈子。”

  “可我怕你恨我,我怕死了啊。”

  鱼俭摇摇头,笑着说:“我比鱼勇还坏,我想让你心甘情愿被我囚禁。”

  迟星问:“所以老陈才会告诉我十年前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却唯独隐藏了那份鱼俭的精神鉴定报告。

  “公司缺人,老陈想要你留下。”鱼俭偏头看着他的手指:“从来都不是你的错,十年前就算你在也改变不了什么,何况你没有义务为我做什么。”

  “就在我以为一辈子都找不到你的时候,你出现了。迟星,”鱼俭轻轻说:“你知我,我又何尝不知道你。我太知道你了,我知道你会为我妥协,我知道只要我说,你肯定会留下来,那个能换个公司的项目在你心里还没有我重要。”

  “可是不够,迟星,这远远不够。”鱼俭闭上眼睛,“我想让你心甘情愿地被我囚禁,我还想要你别恨我,我一步步引导你踏入我的陷阱,因为心疼愧疚补偿,那些本不该由你承担的责任,而主动走进我的地窖。”

  鱼俭似乎唯恐迟星给他定罪太轻,急声说:“但是我隐瞒了我的病,隐瞒了我的恶意与疯狂。”

  “那你怎么又要赶我走?”

  鱼俭戏谑道:“有些事心里想想就算了,真做了那叫犯罪。虽然钓鱼执法不犯法,但是你也可怜可怜我,我是真经不起诱惑。哪有你这样上赶着喂鱼饵的。”

  “……”天大的事在鱼俭嘴里都能成芝麻绿豆,轻描淡写地揭过去,你要是大惊小怪显得多没见识一样。可迟星想,他得多痛苦才能把自己胳膊划成棋盘。

  “迟星,我可能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控制不住自己了。”鱼俭冷然道:“你不会爱一个疯子。”没有人会爱一个疯子。

  鱼梦冷冷地看着鱼俭,无声地说:“懦夫。”

  鱼俭回看他,目光冷冽,语气依然戏谑轻松:“你什么时候回英国?到时候我就不送你了。我这情况也送不了你,以后啊,离疯子远一点。”

  鱼梦诡异地笑着,偏着头唱:“折断星星的手指……”

  鱼俭的声音和鱼梦的声音重合在一起:“……锁住星星的双腿,蒙住星星的眼睛,浇灭星星的光芒,就算你恨我,我也不会放你走。”

  迟星亲眼见过鱼俭妈妈的害怕,他见过地窖里密密麻麻带血的字,他听说过鱼勇发疯的样子,他也见过那份鱼俭的精神鉴定报告,他知道鱼俭说的都是真的,他甚至为了保持理智开始自残了。

  可这些都不是他最怕的。

  迟星怕他的小少侠说自己是疯子,他更怕鱼俭不需要他。

  怎么还有这么好的事,一枝桃花怎么够,一树桃花也不够,万重桃林不够,可只要把他填进去,只要他填进去就够了。

  迟星松开门框,鱼俭目光一缩,攥着手心看他。

  迟星的手腕轻轻往前一递,玉雪修长的手腕无力地垂着,粉色的指尖像是初开的桃枝,就这么递在鱼俭面前。

  他说:“鱼俭,那你现在就把我锁起来吧。”

  鱼俭静静盯着迟星他的手腕。

  他用右手压住左手,喉咙抖动,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

  鱼俭不说话,迟星也不着急,就这么伸着手腕等鱼俭折断他的手指。他一生孤寂,又太清醒自持,爱和恨都带着冷静的疯狂。

  他伸出手,那就要鱼俭折。

  等鱼俭折断了他的手,就能安心让他陪在身边。

  至于他的病,能不能治,治不治得好都没有关系了。

  鱼俭仰头无声地哭,哭得像孩子一样。

  窗外的夜空已经翻出鱼肚白,深蓝的光笼下,天地如同倒映在深海之中,光透过层层水幔,滤去一切刺目的色彩,天地温柔岁月澄净,和十年前的那个早晨一模一样。

  钟鼓迟迟。

  星河耿耿。

  鱼俭伸出尾指勾住了迟星的小拇指,拉了一个勾,“我锁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