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序二十二岁生日那天是一个雨天，柏温带他去一家影棚拍照片。
那家影棚是柏温的一个德国朋友开的，摄影的技术非常好，在柏温以前的职业生涯中他尤其喜欢和这个德国人合作，后来这个人来到了中国发展，联系也更加频繁起来。
当柏温和谈序来到他的工作室的时候，这个德国人明显非常高兴。
他几步上前，用着还有些蹩脚的中文表达着喜悦:“柏，好久不见。”
“Levin，好久不见。看来你的中文已经说得很不错了。”
柏温回以微笑，当Levin想上前一步和他拥抱的时候，他却稍稍退了些许，搂过谈序的腰向他介绍:“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的爱人，谈序。”
爱人。谈序在心里默念了一下这两个字，他还没遇上柏温之前总觉得这两个字遥远，好像是只有结婚了的人才可以这样介绍，现在由柏温说出来，好像他们已经携手走过多年，拨开一场雨，太阳给他们回信，见证他们的爱情。
他面上平静，心里却早已涌起了一片海。
Levin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手抚胸，欠身致歉:“不好意思先生，是我唐突了，希望你没有感到冒犯。”
Levin说唐突两个字的时候发音有些别扭，谈序没忍住笑出了声，这个笑容被Levin捕捉到，又衷心夸奖:“你的笑容太舒服了，就像……”
Levin想了半天都没想到合适的话，有些苦恼地拍了拍头，对着柏温用德语说了一句，希望他能把他的意思传达给谈序。
柏温点了点头，侧过脸看谈序，道:“你的笑容像春天下的第一场雨一样柔和，非常迷人。”
他并没有加上“他说”这个前缀，就好像是柏温自己对他说出来的一样。
谈序笑得腼腆，诚恳地对着他说谢谢。
随后要进入拍摄，他们俩各自去换了一套衣服，柏温换的是那种西式的偏复古的衬衫和马甲，戴了袖箍，下身穿着熨帖妥当的西裤，偏茶色有些微卷的头发被发带束起，实在很像西方的贵族。
谈序穿的中式，一身刺绣样式的中山装，22岁的年纪像极了民国时期十七八岁的学生，眉眼含蓄却也生动漂亮。
两人站在一起的感觉仿佛就是东西方之间的一个绝美碰撞。
Levin赞叹地看着他们。说是照相，但在某个程度上算得上写真了。
原定打算是在室内拍，但柏温和谈序一同站在摄影棚里的时候，Levin听到了外面稍微有些大的雨声，随即沉吟了一会儿。
“拍外景吧，怎么样？”Levin拿着摄像机走过来对他们说，“外面的雨下得好像有点大，我刚刚想象了一会儿，觉得你们俩应该很适合雨天。”
柏温和谈序对视了一眼，当即同意了这个建议。
Levin来到这里之后专门考察了这个城市的街道小巷，最后带着他们来到了一个看着颇有年代感的街道，周围的建筑仅有一个废弃的教堂和一个歌剧院。因为实在废弃太久，这周围都没什么人来。
两栋建筑修得实在巧妙，整体呈反向倾斜，在雨中交错。
雨越下越大，三人的裤腿在行走过程中早已被浸湿，但都不显得狼狈，仿佛是几个追随者慕名而来。
Levin让他们两人站在教堂与歌剧院的交接处，各执一把伞在雨里与对方擦身而过，自己负责抓拍。
错位建筑的交汇处之间都是雨，过大的雨势生起了一种朦胧的雾，似云似烟。
Levin拿起摄影机调好焦距与清晰度就开始拍，柏温和谈序在雨中错身数次，听到了响起的快门声。
连着拍了五张，最后的效果只有两张令Levin自己觉得满意。
一张是雨实人虚，清晰的雨幕包裹着他们，在雨中成了剪影;另一张是两人不约而同地看向彼此，Levin的技术实在好得出奇，仿佛两人眉眼中的所有情感都被倾出，跨过雨去找寻彼此。
见证他们的，是绵密又盛大的雨。
后面又去往别处拍了几张，雨随着时间推移势头渐小
在柏温挑选照片的间隙，Levin悄悄走过来，一脸神秘地说。
“嘿，谈。你知道柏和梁的事情吗？”
谈序愣了一下，对Levin口中的那个“梁”有些陌生，他在脑中迅速思索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他说的是粱岸，于是点了点头。
谈序点头后又问:“你也知道他们的事吗？”
Levin重重地点头:“这件事在当时有很多人知道，因为梁那个人很高调。”
他说完了好像才知道自己说得不太妥当，于是又小心地说:“谈，你会感到介意吗？”
谈序摇摇头，太过于追究一些事情只会徒增不快，只要现在是他和柏温就好。
沉默了一会儿后Levin又像忍不住似地开口。
“噢，柏一定没和你说过，那个梁是有多么地傲气！当然也可能是柏根本就没发现他的真面目。用你们中国成语是怎么说来着?对，狂妄自大，而且他经常对着员工们颐指气使！”
Levin的表情过于夸张，还用手在比划着什么，谈序又连续从他口中听到两个成语，令他实在有些好奇。
“他做了哪些事情是像你所描述的那样吗？”
听到谈序这么问，Levin的表情瞬间由夸张转变成无语，谈序甚至还看到他翻了一个白眼。
“有一次我的公司同他的有商业合作，一同出席拍两名模特，因为这次拍摄很重要，所以我们连续拍了很多个小时。”
“可是你知道吗，在我拍了十多个小时结束以后，模特和他的经理都很满意，梁他却把我的心血说成烂片！噢这简直难以想象，我从没见过那样一个无礼的人，而且关键是他的摄影技术根本不如我，我的同行们也是这么说的，可他居然把我的作品说得那样难听！”
这已经是几年前的事情，Levin的语气仍旧气愤，可见粱岸当时的语气有多么恶劣，导致他现在对这件事还没法彻底释怀。
谈序有些惊讶，他不懂摄影，但真心觉得Levin拍的很厉害，连这样的技术都被说成烂片，谈序实在想不到还有多么惊为天人的摄影技术。
他在心底有些犹豫，但还是开口道:“之后有空的话，您方便教我摄影吗？”
Levin看起来很惊讶，但随即就爽朗地说:“这个当然没什么问题，你看起来就是一个很好学的人，我相信你能够学得很好。”
柏温选好照片后走过来，看到两人相谈甚欢，拿出口袋里的一沓东西递给Levin。
Levin看到他手上的东西，那是一笔不菲的报酬，他有些愣，说:“柏，你这是做什么？我可从来没向你说过我要收费。”
但柏温并未说别的，只是把钱放在他手中，道:“你辛苦了一天，如果不收下我会心怀歉疚。”
Levin瘪了瘪嘴，只好叹了一口气，说好吧。
两人离开时对Levin行了一个礼节，然后边说话边走出工作室，双方时不时的笑容在雨里被晕染、波动。
Levin喃喃自语了一句“perfekt”，又突然想起自己在不久前学到的两句中文词语放在柏温和谈序身上再恰当不过。
——合适、登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