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离暑期补课开始还剩几天，谢亦然和同办公室的老师都已经上班，备补课时要刷的习题与讲解内容。
他正在整理未报暑期补课学生的名单，揉了揉人中，疲惫之余听见李义隔着一层窗户的怒语：“高三了还给孩子办退学！真是不可理喻！就算是再困难也不能这样！”
谢亦然觉得奇怪，李级平日里几乎是什么事都不可能让他放下和善的语气。他从窗户探出头去，见李义刚收下手机，面色一时无法平静，便问得直接：“李级？怎么了？”
李义顺势走近，坐在办公室外休息区的沙发上，扶靠在边缘：“ 是王烁，刚才他家长打电话来说这次暑假补习不参加了，直接办退学手续。”
谢亦然回想王烁是哪位，才想起之前他追得吴康很紧，有一回在厕所碰见吴康，走之前却看见这孩子狼狈地窝在隔间，明显是被欺负了的模样。当时他一直询问究竟是出了什么事，王烁却闭口不谈，这件事就这么被他遗忘了过去。
王烁似乎家境不好，学习也只是一般，不论是相貌还是身高都不突出，很普通的一个孩子。但到了高三，凭他的成绩也可以考个普通本一，他父母却在这时候申请转学，实在是不明所以。
谢亦然这几天和江剑见了面，脑子时常处于放空状态。有时整理资料会突然走神，这些都是高三重要的档案，为了不出错，他又重新翻看，如此反复，工作效率比平时差了不少，晚上也容易睡不着，觉得下一刻便会被暴力拽醒。
本来在准备告吴康的事，却一直找不到肯受理的律师。
这么一想，吴康似乎也没有报暑期班。
“李级，吴康怎么样了？”
李义似乎准备拨回王烁家长的电话，听他这么一问，思索了一会儿：“应该是前天，他爸就给我打电话说已经在教务处那边办了退学了，还跟我道了一通歉，有钱人真是搞不懂…”
…前天？不就是他和江剑见面后的第二天？那天也在相遇半山遇见了吴浩，对江剑的确是毕恭毕敬的样子，不过他们根本没怎么说吴康的事，应该不会…
这边谢亦然还没想出什么来，在一旁打电话的李义喊住他。
“小谢！你来接过电话，王烁说想和你聊聊。”
谢亦然一愣，忽而发现事情的发展方向正向一处汇集，就是以他想的那个方式，若不出意外，也是他希望的那个结果。但他总觉得这一切太容易，并不是因为事发突然，而只是因为注定罢了。
他立即从办公室出门接过手机，那边声音很小，他贴得紧才勉强听清王烁的话,很扭捏，一句话说的断续无条理：“谢老师…”
谢亦然轻轻“嗯”了声，回应王烁。
“我…我想和你…我想和你见个面…行吗？”
谢亦然答应了，王烁便立马约了他到附近的咖啡厅，兴许是有什么很重要的事，在那边当着他母亲的面很难说出口，必须当面告诉谢亦然。
谢亦然手上工作还未完成，有些左右为难，没等他开口，李义便在一旁做催促状：“你赶紧去吧，剩下的事我来做，把这孩子劝回来才关键。”
上午十点半左右，谢亦然到的比王烁早些时候点了两份甜品，端上时往下看，见王烁穿了一身发旧的便装，一抬头就与他对视。
谢亦然笑了笑，招呼他上来，将一份甜品摆正在对面的位置上。
王烁很腼腆，见到他只是一味的笑着，笑的也不好看，只是为了缓解紧张与尴尬。谢亦然不算礼貌地打量他，才发现这么热的天，他居然还穿了件长袖衬衫，不怕闷似的，连袖口和脖子都捂的严严实实。
王烁坐下来，手僵硬地躲在桌子底下，面上也是吞吞吐吐地说着话：“谢谢您…”
谢亦然拉了拉椅子，问道:“是有什么事吗，怎么突然就退学？”
王烁这时才缓慢将手抽出来,去解开一枚扣子一点点挽起袖口，露出斑驳散乱的痕迹。
谢亦然变得吃惊，这孩子明面上只是瘦，看着健康确没什么问题，一摊开示人，底下却有这么多不堪的伤斑。
“之前…因为您在厕所里，所以吴康没有对我怎么样。”
他又将卡住脖子的那枚扣子解开，被遮掩的底下是一片看起来快要完好的淡淡紫迹，还带有一块已经结痂的划痕。
王烁双手交卧，正放在桌面上不断揉搓，像是下定决心，将他与吴康的那些事悉数说了清楚。
“我…当时没和您说，是因为我根本说不出口。我是高一下学期才转过来的，本来也是受欺负…才选择了转校。”
他说得很磕绊：“但是吴康不知道为什么，知道我在那边受欺负的事…就顺理成章地开始对我…他说他本来就喜欢男的，现在也合法…虽然我长得不好看，勉强试试还是可以，就…”
“很多次…我在家里，有时候也会被他叫出来,大半夜就在我家楼到那里…”
“我家本来就不富裕，转到附中已经花了很多钱…住的地方也是老房区，根本没有监控…”
王烁说了很久，甚至是将他为什么转学到附中，本以为这里会和从前读的艺高不一样，又是怎么被吴康盯上，第一次晚自习放学之后，怎么被吴康强行拽走的，他一分一厘都记得一清二楚。
谢亦然的愤怒几乎是一触即燃，但他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只能哑着嗓子，半天才理好情绪：“…你有没有什么证据？”
王烁点点头，继续说：“…有的，我偷偷录音了。他每次都会搜我全身，我就在楼道放了录音笔…但谢老师，我这次主要是想谢谢你…您不是知道吗？那份录音文件。”
谢亦然愣了愣：“…感谢我？什么录音文件？”
“之前有个很高大的男人，说是您的朋友，来找我要的文件啊，难道不是吗？长得很英俊，他说自己叫江…什么，还给了我电话，让我有什么疑问可以直接找他。还有，吴康已经被抓了，您不知道吗？”
“是吗？…对，是我朋友。但是吴康什么时候被抓的？”
“三天前。”
这下谢亦然彻底呆住了，这几天他因为在找律师，也在收集吴康犯罪的证据，基本上没打听过外面的消息，没想到江剑雷厉风行，这么快就解决了。按这时间线，三天前正是他和江剑在相遇半山见面的日子，那天江剑说很忙，所以约定放在了晚几个小时的晚上。难道是去办这件事了？为什么没告诉他呢？
“谢老师，您真的不知道吗？”王烁见他似乎完全不知道，有些着急，生怕自己被人骗了，录音文件也太仓促着急发了过去，万一被备份…
谢亦然被拉回现实，宽慰道：“…我还不太知道。但你不要急。”他从手机中将江剑的照片翻给王烁：“是不是他？你放心，他是我朋友…很亲密的那种，告吴康的事交给他办才更有效。说说你吧，你成绩其实不错，本一没问题的，为什么要在这么关键的时候退学呢？”
王烁点点头，才放轻松点：“我…其实选择转来附中，是因为是重点高中，我成绩不拔尖，但还是花了很多钱也选择来附中。因为我觉得重点高中和艺高会不一样，不会有艺高那样…欺负我的人…”
说着，王烁开始不住哽咽，本来他前面的话就足以令人沮丧，一想到曾经从过去的阴影里做出的努力与付出全然竟浮云都不如，只觉得委屈与难受。
谢亦然不知该如何安慰他，也觉得无能为力。就算吴康入狱了，这大快人心，但阴霾仍在，它就算不笼罩在上空，也会贯穿你身体的每个角落，难以走出来。
谢亦然没有选择劝他回附中读书，而是问他将来的打算：“那你现在准备怎么办，辍学了之后？”
王烁抬手擦了擦眼泪，一抽一抽地说：“我母亲因为我的事，现在也很憔悴…本来是不想让她担心才瞒着她…，那位…江先生…说是要资助我去画室的学费，让我以后继续学画画。”
“…你喜欢画画？”
“嗯。”王烁回答：“本来去艺高就是因为喜欢画画，学费很贵，我妈也支持我去了…转学后就不敢再在艺高，也付不起画画的钱了。”
谢亦然想到那些混乱模糊的记忆里也有被砸断的画笔和速写板，像是忽然明白了什么，只是不清楚这种“明白”从何而来，是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
装满记忆的匣子一点一点打开，他竟也毫无头绪，零碎的东西拼凑在一起似乎仍然零碎。他需要一条线，一个胶，甚至是一块拼图版一个相册，将这些分散的记忆碎片连起来。
所以他和王烁交换了号码，让他随时也联系自己。
然后匆匆回到宿舍，给沈舟打了个电话，说是想见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