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斓被拒绝, 垂头丧气地离开了。
许墨白在工作室写代码写到十一点，赶最后一班地铁到花枝巷，不远处停靠在楼下的一辆黑色宾利正打着双闪。
许墨白走了过去, 车窗落下，借着路灯幽暗的光，看到后排坐着的李鹤城。
李鹤城其实长得不错，人近中年仍风度翩翩, 可今天他看上去很疲惫, 头发灰白, 看起来老了不少。
“墨白。”他开口叫住他，“聊聊？”
许墨白嗓音很淡, 似是并不奇怪他找过来：“我已经退出慈善基金会，没什么能帮您的了。”
李鹤城：“不是帮我，上车说吧。”
许墨白沉思片刻, 拉开车门上了车, 李鹤城让司机开车。
车内熏着柠檬味的车载熏香, 车窗外黑云滚滚，预示着一场暴雨即将来临。两人都没说话，半晌，是许墨白先打破安静：“李叔叔, 有什么事您可以直接说。”
李鹤城靠着椅背，从手机中调出一张学校官网发出的公告，示意他看。
是李菁菁学校发的一则通告, 上面写道学校近期不断收到举报指证外语系大一生李菁菁违反校规校纪，拉帮结派校园暴力其他同学, 经校方考虑，给予李菁菁退学处理。
许墨白很平淡看完, 没什么回应，李菁菁在学校仗势欺人的事不只一次，她敢做，就应该承担后果。
“菁菁在家闹自杀，吞了一整瓶褪黑素，她现在不想见任何人，我希望你能帮我劝劝她。”
许墨白没说什么。
李鹤城满脸担忧：“我这次不是以资助人的身份要求你，我只是作为一个父亲……在求你。”
他甚至用了“求”这个字，许墨白却觉得讽刺，挟恩图报，他哪有资格拒绝。
他神色倦淡看像窗外：“李叔叔，能抽烟吗？”
李鹤城对他这要求有点诧异，在他眼中许墨白一直是沉默寡言的优秀生。
高考后他高考状元的身份让李鹤城声名鹊起，他明明给他铺好了路，许墨白却不买账。
李鹤城借此成为著名教育慈善家，不少民间爱心人士通过他的机构捐款，帮助寒门贵子，仅半年募捐额就达到数千万，至于这些钱有多少真的到了孩子们手里，不得而知。
近期因为李菁菁，李鹤城人设崩塌，慈善事业一蹶不振，当然他现在公司和家里都一摊子烂事，暂时也没心情搞慈善。
李鹤城自然不会拒绝：“可以。”
车窗摇下，雨雾斜落进车内。许墨白抽出烟，点了好几次都点不着，索性放弃，他偏头问道：“您确定让我去劝她？我可不会劝人。”
李鹤城点头：“她最听你话，不管你说什么，她肯定听，只要你不让她做傻事，她肯定不会再做。”
许墨白没吭声，车子在雨幕中一路疾驰赶到市中心医院住院楼。
医生给李菁菁检查完了身体，没大碍，不过是褪黑素吞多了，头晕嗜睡。
李鹤城在病房外等候。
许墨白待了一会，李菁菁终于醒了，她颤巍巍睁开眼睛，手僵硬的前伸，微弱的叫他：“许……许墨白，你是来看我的吗？”
许墨白走到病床前，居高临下看着她，没有寒暄突然问她：“李菁菁，你是想死吗？”
李菁菁张了张唇，没有理解他的意思。
许墨白突然附身逼近，单手撑在她耳侧，令一只手摩擦过她颈侧的皮肤，缓慢往上，虎口卡在她下颌的脖颈处，逐渐收紧。
李菁菁不可思议瞪大了双眼，双手扣住他的胳膊，面色涨红，踢着腿挣扎。
“许……墨白，不……你放开……我！”
许墨白渐渐加重力道，手背青筋浮起：“你知道吗，褪黑素是吃不死人的，你要真想死我可以帮你，我有无数种死法可选，也知道哪一种最痛苦，你想怎么选？”
“不……不要，我不……不想。”
李菁菁体力原本就没有恢复，虚弱地喘不上气，头后仰着，不一会眼前发花，逐渐没了力气，踢腿的力道都微弱下来。
在她窒息的前一秒，许墨白松开了手。
李菁菁捂着喉咙，蜷缩着撕心裂肺地咳嗽，胸口剧烈起伏，不停深呼吸。
许墨白说：“不想死就别跟我玩这一套，没意思。”
李菁菁浑身冒着冷汗，刚刚他的样子太吓人了。
她从没见过他这样子，眼瞳冷地可怕，神情冷漠，侧脸轮廓被医院冷光打得有些深。
那样的眼神……
他没有开玩笑，他是真的她真的想掐死她了。
她喘了半天的气，才敢回过头去看他，声音都在发抖：“你……你就这么恨我，我做了什么你这样对我？”
“你做了什么自己不清楚？”
李菁菁一愣，明白过来，他是为了明斓，又是明斓，又是她。
“可我是为了你啊，我是真的喜欢你！”李菁菁嘶吼着，“第一次见你就喜欢你了，比明斓还要喜欢你。”
许墨白站在原地，脸上维持冷淡的神情，最后没有开口说什么，他从来都和她无话可说，转身朝外走。
他真的一句话都不愿意和她说了。
输液的针头被扯开，李菁菁双手握住他的手腕，半边身子挂在床边，眼圈都红了：“你……你别走。”
她有预感，如果这次让他走了，她们就真的不会再有机会了。
她不甘心。
明明是她先认识他的，是她把他从贫瘠偏远的山村带了出来。
阳光下，少年容颜清隽如明月可望不可及，内里却是逐渐腐败枯朽的灵魂。
见他第一眼，她就知道他们是同样的人。
高中三年，他待她疏离却礼貌，会给她讲题，会给她打水，容忍她的小性子。
就算她经常控制不住脾气，对他动辄打骂，他也不会说什么。
他本应该就是她的，如果没有明斓，总有一天他会是她的啊。
如今他却喜欢上了别人，这在她看来是一种背叛。
他背叛了她，将她独留在深渊，她不可能让他们好过。
许墨白甩开了她的手。
李菁菁眼尾通红地看少年挺拔的背影，手指绞紧，心中不甘和委屈到达顶峰。
她不顾一切跑过去想从身后抱住他，但许墨白反应更快，侧过了身，李菁菁扑了个空，跌跪在瓷砖地面上，膝盖青了大片。
她像感觉不到疼，长发凌乱散在肩头，哽咽着仰望他：“许墨白你清醒一点吧，明斓根本就不爱你，这么久了，我不相信你一点都感觉不到。”
“她当初追你不过是和朋友打了个堵，一时无聊的消遣罢了，只有你傻才当真了。”
“你可能不知道，我和她从小认识，她从小就喜欢抢别人的东西，她只是想把你从我身边抢走，想让我痛苦，不是真心待你的。”
许墨白打断她：“这与你无关。”
李菁菁跪坐在地面上，怕他走死死扯住他的衣角，冷色调灯光在瓷砖发出淡蓝色光晕，许墨白下颌僵硬，眼底闪过不着痕迹的戾气。
李菁菁察觉到了他微末的表情，忽然明白了什么，扯开嘴角笑了，像看透一切的海妖，直击人心灵最弱处：“你心虚了，你明明揪知道，你知道她根本不爱你。”
许墨白眸色一沉，声调都冷下来：“你闭嘴。”
“我偏不！”
李菁菁忽然大笑起来，恨意盈满眼眶：“许墨白啊许墨白，我就说我们是一样的人，你这种人不可能获得幸福的，我所体会到的痛苦，总有一天你会加倍承受回来的。”
她像最恶毒的海妖，诉说诅咒。
许墨白黑眸寒凉，弯腰靠近她一步：“别拿我和你比较，就算她现在不爱我，我有机会让她爱上我，而你永远不会有。”
李菁菁嗤笑：“机会？你觉得我会让你有机会……”
许墨白倏地攥住她的衣领，把人提起来，李菁菁膝盖几乎悬空，被衣领勒的面色涨红。
他眸色沉沉盯着她，忽然笑道：“李菁菁，只是退学不够长教训是吗？”
李菁菁瞳孔一缩，不可置信：“是……你干的？”
许墨白：“若非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李菁菁不肯相信：“你从哪弄得视频？”
“你以为只有你会拍视频吗？”
“什么？”李菁菁：“难道你三年前你就拍了视频和照片，一直在等着一天？”
她终于意识到这个人的可怕，三年间她对他掏心掏肺，他却不声不吭，花这么长时间蛰伏，可见这件事不过是个枢纽，他早就想报复她了！
许墨白冷声：“如果你再碰她，我会用同样的方式，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李菁菁：“……”
他是在说宾馆中的事。
李菁菁浑身发冷，手脚痉挛，渐渐开始出现焦虑反应，发出刺耳的尖叫声。
李鹤城迅速推门而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
花瓶和餐具散落一地，满地狼藉，碎瓷片飞溅，李菁菁手握一把水果刀，长发凌乱，把许墨白抵到墙壁。
许墨白只是静静看着她闹，平静的脸上泛起一丝冷笑和不屑。
李菁菁观察到了，她对他太了解了，这让她的情绪更加失控，精神完全失常了：“背叛的人就该去死！”
“啊啊啊你去死啊！忘恩负义的畜生！”
她忽然就像疯了一样，手中水果刀闪着凛凛寒光，眼见那把尖刀刺入他的颈侧。
“菁菁！”李鹤城急忙唤来医护人员拉开她，李菁菁尖叫着，猩红着一张双目挣扎：“杀了他，我要杀了他！”
医护人员给她注射了药剂。
李鹤城万万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李菁菁对许墨白很依赖，也听他的话，不知道为什么这次会反应这么大。
李菁菁情况稳定后，李鹤城从病房出来，许墨白也走过来，似担忧问他：“李叔叔，菁菁？”
“注射了镇定剂，睡着了。”
许墨白垂眸，似是遗憾：“很抱歉，我没有劝住她。”
李鹤城拍了拍他的肩：“不是你的错，她本来就有焦虑症，这次被拘留有加上退学所以才被刺激到了……哎，也是怪我没有早点带她治疗。”
许墨白安静下来，李鹤城满脸疲惫：“今天谢谢你了，你先回去吧。”
“李叔叔，保重。”
许墨白出了医院，夕阳渐渐收走最后一丝余晖。
许墨白解开扣子，脱了外面一层被李菁菁攥皱的外套，随手扔进了路边的垃圾桶，只穿一件单薄的短袖，于寒风中离开。
之后几天李菁菁焦虑症复发，且伤人倾向严重，被送到专门的封闭诊疗室治疗。
_
十一月底是南大期盼已久的运动会。
开幕式与往年大同小异，连天气也一脉相承，必赶上下雨。
许墨白报了四百米单人赛，上午刚跑完初赛，缓慢在跑道上走动着，走了几步后蹲下，低头系鞋带。
“咔嚓。”
白光一闪。
许墨白抬头，看到明斓笑眯眯举着单反在拍他。她这次没报体育项目，代表摄影社，负责校运会的拍摄工作，一路走哪拍到哪，自得其乐。
明斓很满意这次的拍摄，凑过来给他看：“我拍了两张，你看哪个角度拍的好，选一张当学校公众号的封面。”
许墨白还在因为上次的事生闷气，没搭理她，系完鞋带就往看台方向走。
明斓不紧不慢跟在他后面：“我还抓拍了好几张你刚刚跑步的照片，你要看吗？”
“不看。”
“哦，看来是对自己不感兴趣，那你要不要看其他的帅哥，我还拍了好多，身材都超好的。”
这句话终于让他忍不住回头，声音都低了八度：“给我。”
明斓把相机背到身后：“不是免费看的。”
许墨白不敢相信：“你还收费？”
明斓嗯了声，走在他面前站住，巧笑：“对啊，收一枚吻。”
明斓仰着小脸，努起嘴巴暗示他。
许墨白：“……”
他身后就是计算机系，无数认识他的同学们正伸着脖子往这打量，窃窃私语，他可没她这么厚的脸皮。
他偏过脸：“算了，不看了。”
明斓怎么会放过这个占便宜的机会，唇角翘起，垫着脚尖主动在他脸颊印下一吻。
“哇哦！”他身后开始沸腾。
“这是许神女朋友吗？好他妈的漂亮啊！”
“瞧你孤陋寡闻的，她你都不认识，她是艺术院的院花，刚开学跟咱们一起军训了，被张家睿表白的那个。”
“哦我记起来了，后来张家睿还被人打了，听说她背景很硬，家里道上混的，许神能吃得消吗？”
“哈哈哈，这得问咱们许神了。”
后面人七嘴八舌，许墨白脑子嗡嗡的响，他不喜欢这种大庭广众被人评头论足的感觉，拉着她的手腕下楼梯，往主席台后面走。
明斓对自己引发的轰动充耳不闻，摆弄着手里的单反：“这个帅哥不错哦。”
她还有心情看别的帅哥，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许墨白夺过她手里的相机，这里光线很亮，他要微眯眼才能适应手机。
画面中少年穿着白色运动服，仰头喝着一瓶水，发尖滴着汗，双眸漆黑，衬着冷白的皮肤，在人群中格外醒眼。
明斓笑嘻嘻的：“这张抓拍的不错吧。”
许墨白眸子微垂，没发表意见。
毕竟拍是自己，说不好有点违心，说好又有点自恋。
他又往前翻了几张，都是他的照片，有跑步的，有喝水的，也有系鞋带的。
直至翻到最后一张时，他表情微微变了。
面面地点应该是泳池，没有拍到脸，只有一张裸.露的男性上半身，下身是条泳裤，露出的肌肉分明匀称，被阳光映射呈现淡淡的蜜色。
正好这个时候，明斓凑了过来：“一张照片要看多久啊，需不需要我给你解说……”
看到画面，明斓的话卡在了喉咙里，慌不择路的要抢相机：“不是……这个不能看！”
艹，又翻车了。
–
回到宿舍。
“哈哈哈哈哈。”江琳茜对她的遭遇非但不同情反而嘲讽值拉满：“生气是应该的，你自己不删干净赖谁。”
明斓塞着蓝牙耳机，瘫坐在椅子上：“谁知道他会因为一张照片气成这样，什么都没漏至于么，我不信他不看黄.片。”
江琳茜顿了顿：“有没有一种可能，他还真没看过。”
明斓脱口否决：“不可能，他明明那么会。”
江琳茜意味深长拖长了调子，倒吸一口凉气：“你们终于生命大和谐了？”
明斓踢了脚桌子，激动的喊：“没有！”
江琳茜： “没有你怎么知道他会不会的？”
“我……”
“你什么？”
“是猜的，好了不说了我要去洗澡。。”
慌乱之下，怕她追问，马不停蹄挂了电话。
明斓跑到洗手间，鞠了捧凉水泼在脸上，睫毛上的水珠往下滚，脑子里一片纷乱。
切，她在心里哼道，装什么纯情，他肯定看过小黄.片，还是高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