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讨厌谢意凛。”
白辰靠在学校天台的栏杆上, 无精打采说了这么一句话。
下午的阳光斜斜映照,衬得少年漂亮的眉眼罩了层金灿颜色,愈发显得熠熠生辉。不远处,同样穿着高中校服的少女听到这句话, 扑哧笑出声来。
“口是心非啊白辰辰, 你什么时候变成傲娇啦?”
“我说实话呢。”
白辰矢口否认, 仍旧闷闷不乐道:“反正,我现在就是讨厌他。”
原因嘛……
少女听他嘴硬, 笑容更灿烂了——是那种明显的、看八卦的揶揄心态, “真的吗?我不信。”
“……谁管你信不信。”
白辰不想和她聊天了。
他嘟囔了一句,扭头就走。刚顺着楼梯走到走廊, 同班同学恰好笔直走向他,瞧见他出没, 迅速喊道:“白辰!”
同学笑着通知他:“班主任让你去办公室一下。”
班主任?
白辰道过谢,脚下一拐,往教师办公室那边去。
……已经没几天高考了,班主任喊他会是什么事?
身为高三生,白辰思索一圈,也没想起自己最近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地方。
他学习中上, 稳本科但冲刺不了一流档;日常普通, 放学后基本回家, 是小区有名的乖宝宝;没什么特殊的兴趣爱好,顶多喜欢打几盘游戏,还是单机,绝不沉迷……
总体来说,除了外貌格外出众点儿,白辰就和千千万万的18岁少年一样, 没什么特别的。
除了……
他最近有点烦心事。
很烦心,就是刚才在天台上郁闷的那件事。
班主任是教物理的,办公室在物理组。房门虚掩着,他敲了敲门,听到里面喊他进去,这才推开门,走到王老师的办公桌,“老师,您找我吗?”
“啊,是白辰啊。”
王老师推了推鼻梁上的眼睛,笑眯眯说道:“叫你过来没什么事。就是问问你,这周五下午的家长会,你家长还是不能来参加吗?”
“啊……”
一听这个,白辰的小脸立刻垮了,“真不能。我妈在埃及,我爸在海疆……”
有一个全世界到处跑的考古学家的妈妈、和一个全边境四处换防的当兵的爸爸,就是这种待遇了。
从小到大,家长会就没来过几次。
“老师……”白辰讪讪低头,“他们确实工作忙。”
“我知道。”王老师叹了口气,“我也理解……行吧,那我知道了。”
“你也不要多想,你最近模拟考成绩不错,在学校各方面也都挺好的……你回去和你爸妈说一声,不来也没事。”
白辰忙不迭点头,“王老师,谢谢您。”
他赶紧跑掉了。
回到教室时,刚卡着上课铃声。
这是今天最后一节课,纯自习,老师们都没来。
教室里还算安静,白辰坐在自己的座位,自课桌里摸出一本高三数学。
嗯……表面上的高三数学。
实际上,里面是最新一期的《科幻世界》。
他顺着书签,直接翻到昨天没看完的那一页,很快沉浸进去。
《科幻世界》不光会连载一些故事,还会刊登许多国内外最新科技。而白辰喜欢这些内容,所以每次都看得津津有味。
他专注看完一个科幻短篇的结局,很为角色最后结局唏嘘一番。而后,他翻开下一页,只看了一眼,顿时愣住了。
【据官方最新披露,我国自主研发的新一代机甲夸父一号有望亮相今年11月的珠南航展……】
夸父一号!
真没想到,竟然这么快就研发出来了?
自打国家尝试研发机甲以来,就有无数声音环绕这个话题,众说纷纭。
有说我国科技实力还不行,恐怕只是弄个空架子骗经费硬撑的;
有说国外已经研制出了成熟方案,我们再怎么努力也还有巨大差距的;
当然,也有很多人说,别人能有,我们为什么不能有?国外的机甲也不过是刚刚起步,真正的成品都没造出来,总共也就实验室里的概念机罢了。
现在奋起直追的话,根本就不晚。
而且,夸父一号的设计理念、各方面细节、工业化精细度展现……等等等等,也都是顶尖的。
如果真的能按照那样的设计研发成功,完全不比国外差。甚至从实际意义出发,夸父一号才是全世界、全人类,制造出的第一台机甲。
……白辰也是支持者的一员。
不为别的,只因为一种说不上来的、莫名的感觉。
从小到大他都觉得,他喜欢科幻、喜欢机甲,并且冥冥之中,他有个奇怪的想法。
他很想成为机甲驾驶员。
尽管,这年头全世界的机甲,也只有国外那么一台概念迷你版,暂时还不需要驾驶员。
白辰有一次和朋友开玩笑,说自己要当机甲驾驶员。
当时朋友也哈哈大笑:“我也想当!”
“不过,等到机甲普及的时候,还得多少年哪?”
“到时候,搞不好我孙子能当上。我让他给我烧个香!”
听了这话,白辰心里就轻轻一触。
是啊,他怎么会觉有这种不切实际的梦想呢?
哪怕考个清北,都比这种梦想来得现实点。
从那以后,他就再也没和别人提这件事。
而现在……
看到这则报道,读完全部文字,他突然觉得,心里的梦想又活了过来。好似一簇小火苗,蹭地燃烧起来。
很小,很微弱,但是没有灭。
始终存在。
“……白辰?”
“白辰!”
有人猛地推了他一把,纳闷问道:“你干嘛呀?都放学了!”
白辰恍然惊醒,教室里人都快走光了。他飞快把那本《科幻世界》塞进书包里,拎起书包带子就跑了。
只来得及和身后喊他的人,随便说了一声。
少年以最快的速度,冲过熟悉的大街小巷。
他走读,学校距离家要走十五分钟——但是今天,他硬是以百米冲刺的速度,把这段路程缩短成五分钟。
因为跑得太快了,额头上有细密的汗水,稍有点长的头发也甩了起来。他三步并作两步,冲上自家单元楼,正要掏出钥匙开始,对面房门忽然“吱嘎”一声,打开了。
“……辰辰?”
外貌温和的中年女性看清他的面容,极自然绽放和蔼的长辈笑容,“你放学了呀?”
“吃晚饭了吗?要不要来我家?”
“啊对了,还给你买了零食,回去放下书包就赶紧过来,知道吗?”
“我……”
白辰眼睛一亮,“赵姨,您出差回来了?”
“回来啦。”隔壁邻居笑道:“再不回来啊,家里都要乱了套了……意凛也不在家,他爸爸一个人我不放心,忙完了就赶紧回来了。”
原来这是谢意凛的妈妈。
……他和谢意凛,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对门的青梅竹马。
不过,对方比他大五岁,已经大学毕业了。
谢意凛的妈妈是个商业女强人,经常到处出差。他爸爸是大学教授。从白辰记事起,谢意凛的妈妈就和自家爹妈一样,动不动就不在家。所以很多时候,都是谢意凛的爸爸带着两个孩子出去开小灶。
后来,谢爸爸因为大鱼大肉吃太多,得了胆结石。谢妈妈严令他再吃外面的食物,于是厨艺不佳的谢爸爸只能可怜巴巴在家凑合煮面条。
老婆离开三天以上,他就要挨饿。
谢意凛。
见到谢家人,白辰就难以制止自己的思绪,想到了谢意凛。
……不,他就是讨厌他。
在脑海中重申了这个想法之后,白辰冲赵姨露出甜甜的笑容:“好呀,我回去换身衣服,就去您家吃晚饭。”
他转身快步打开自家门,钻进去。先放下书包,而后换了身衣服,乐滋滋去蹭饭。
谢爸爸看到他来,果然也笑道:“今晚有大虾。”
“对了,”他忽然话题一转,随口问道:“意凛最近联系你没有?”
白辰立刻有几分尴尬。
他微微低头,支支吾吾搪塞一句:“……没有呢。”
“哦……”谢爸爸没当回事,“他最近太忙了,连我们都没联系。”
连家里都没联系吗?
白辰心里好像轻轻被扯了一下,稍微扯平了褶皱的部分。接下来,他吃饭都不怎么香了,胡乱塞了几口,就借口说要写作业,回家去了。
走的时候,怀里还带着大包小包的零食——全是谢妈妈出差的时候想着他,单独给他买的。
还全是他爱吃的。
几分钟后,白辰躺在自家床上,一边打开自己的手机,一边拆开一包零食袋。
高三了,学校不允许拿手机,他们只能回家再用。通知栏里攒了一天的推送,他随意浏览一圈,而后点开中间一个。
是关于国产机甲的最新消息。
【夸父一号已确定在珠南航展展出,定于11月18日、也就是航展的第三天正式亮相……】
11月18日,白辰赶紧翻日历,发现那天是周末。
但是……
高三生怎么可能有周末这种事!
……白辰一下子仰倒在大床上,蔫了。
“嗡嗡嗡……”
他正郁闷着,手机突然震动。白辰抬手一看,屏幕上显示三个大字。
谢意凛。
是谢意凛的来电。
准确的说,是自从谢意凛离开之后,时隔半年,才有的来电。
白辰:……半年都毫无联系、一点动静也没有的家伙,自己甚至不知道他在哪儿!
他不是很想接。
可是,心里又有个小小的念头。
谢爸爸都说他没联系家里……那,是不是先给自己打了电话?
而且,如果是紧急情况才打的电话,要是没接会错过什么事,那不是更不好?
他犹犹豫豫、手指放在触屏的接听键上,半天没按下去。可不知是不是手机壳太滑、震动太快,他指尖稍稍一顿,不小心碰到了屏幕。
电话接通了。
另一头,传来男人已渐渐转为低沉的低音:“辰辰?”
只两个字。
白辰随即耳朵一热。
他需要极力克制自己,才能避免一连串的问句从喉咙口飞出来。电话那边,谢意凛似乎预料到这种情况,只微微笑了下,继续说道:“你一个人在家吗?”
“有没有想我?”
白辰:……不想!绝对不想!
失踪半年的人,有什么可想的!
他嘴上什么也没说,就哼哼了两声。
就两声。
特别简洁。
谢意凛微微拧眉。
……生气了吧?半年确实是太长了。
连他自己都没想到,会有半年这么久。并且,似乎以后还会有很多个这样的半年。
不知会持续多久。
他无声叹了口气,愈发柔和道:“辰辰,我很想你。”
白辰又哼哼了两声。
音调不高也不低,刚好在谢意凛能听清的地步。
像小猫软绵绵在撒娇。
谢意凛一颗心登时软得一塌糊涂。他语气也带着笑意,继续说道:“你自己一个人在家,有没有好好吃饭?”
白辰想了想,这回只哼了一声。
一声,是有的意思。
谢意凛听明白了。
他忍俊不禁又问:“早上有没有赖床?”
白辰:“哼哼哼。”
……才没有。
“你在学校里怎么样?”
“哼哼哼。”
……都挺好。
“辰辰。”
谢意凛忽然正色,严肃问道:“你老是哼哼,是不是想让我亲肿你的嘴?”
白辰:?????
他瞬间脸蛋爆红,好似要冒烟,从床上猛地跳起来,大声喊道:“你!你说什么呀!”
什么亲亲!什么嘴巴?他没听到,没听到!
白辰气恼交加,赤脚踩在地板上,咚咚踩了两下,特别用力,“谢意凛!”
谢意凛压住笑容,故意慢条斯理道:“哦,我以为,你是想让我亲你。”
“……才没有!”
白辰气得叫起来,“我才没有!”
这人……这人怎么可能这样呢?
大半年不见踪影,毫无动静,也不考虑考虑别人会不会担心!好不容易打个电话,就会调戏他!
怎么啦?怎么啦?走之前终于确认了男男关系,就可以这样肆无忌惮了吗!
有这样做人家男朋友的吗?有吗?
过分!太过分了!
白辰恼羞成怒,嘟囔说道:“我不理你了!”
“……辰辰!”
电话差点要挂,谢意凛连忙喊他的名字。
白辰不情不愿挪开手指,气恼问道:“怎么啦?你是不是要告诉我,你又要失踪?”
“……辰辰。”
谢意凛没承认,也没否认,但下一秒,他笑着说道:“你开门试试?”
开门?
白辰呆住了。
是……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吗?
少年慌忙冲出卧室,光着脚就奔向大门口。家里一百多平米,客厅从没像今天这么宽敞又漫长。他几步路跨过瓷砖方格,拧开门把手——
“谢意凛!”
门口的男人高大挺拔,风尘仆仆,肩膀上还挂着一个沉甸甸的黑色背包。
无论怎么看,都是刚经过长途跋涉,才刚刚到达的样子。
只是,当铁门打开,少年清俊面容映入眼帘时,他眼眸亮得惊人,像见到一颗星星。
星星就在他面前了。
见到谢意凛的那一瞬间,白辰直接扑过来——
然后,他被男人抱个满怀,原地还转了个圈。
少年眼睛眨了眨,还不忘看了眼男人身后的那道门。
门是关着的。
也就是说……
咳咳,他都没进自己家门,就直接来找他了。
这个小事实,让他心里顿时像吃了蜜糖一样甜。
他的眼睛,也亮了起来。
是小狗湿漉漉的眼神,小猫粉嫩饱满的爪垫;是春日里待放的花苞、夏日里缠绵沙滩的浪花……四目相对,谢意凛没能忍住,只竭力放缓力道,在他额前亲了亲。
那是个温柔的、微微干燥的吻。
男人有力的臂弯撑着他的身体,把他紧紧地搂住。他们只隔着一层单薄衣物,就这样在门口忘我地拥抱着。白辰脸还是红的,他太兴奋了,太激动了,太害羞了。
最终,谢意凛扫了眼他的两只脚丫子,微微挑眉。
“怎么没穿鞋子?”
瞬间,他了然了。压低声音,故意在他耳边暧昧低语:“是太想我了,是不是?”
“……才没有。”
少年直接埋头在他肩膀处,声音也发着闷,几乎听不清楚。
谢意凛没再逗他。
他直接往上托了托白辰圆润的小屁股,走进他的家门。
屋子里处处都是白辰的气息。
舒适的温度、温馨的装饰,沙发上靠着好几个大抱枕,往右边瞥一眼,还能看到敞开着门的卧室里,床头的抱枕都掉在了地上。
说明……
白辰刚才在床上,动作也很激烈。
谢意凛眼底笑意更深。
他一直把白辰放在沙发上才松手,然后放下自己的背包,再去门口玄关处换鞋子。因为两家关系极密切,所以这边谢意凛也干脆留了些日常用品。
男人很快找出二人的拖鞋,走过来弯腰蹲身,亲自帮他的少年穿上。
微凉指尖触碰到精致脚踝的刹那,白辰忍不住想后退,又忍住了。
穿好之后,脚趾头在软布拖鞋里不安分地动来动去。
谢意凛这才坐到沙发上,挨着他。
白辰眨眨眼,又眨眨眼,感觉自己在做梦。
“……不是做梦。”
谢意凛很容易看出他的心思——少年漂亮的眉宇一览无余,念头都清朗得像蓝天碧海,澄澈无比。他不由自主凑近了,又亲了亲他的脸颊,“我刚回来,还没回家。”
“所以……”
他食指竖起,放在白辰唇边蹭了蹭,“我们得小点声,不要被我爸妈发现了。”
白辰:……
突然有种偷别人家儿子的愧疚感。
但是哼哼,又不是他让谢意凛这样的。
白辰眼珠转了转,刚要习惯性哼哼两声,忽然想起方才电话里谢意凛的调戏,顿时憋住了,闷声闷气道:“你是不是还要走?”
对于谢意凛现在的状况,他所知不多。
他只知道,那是个保密单位。
地点保密、工作内容保密、项目实践保密……什么都保密。
具体到谢意凛,更是保密中的保密。
所以,才会半年都没消息。
所以,他讨厌谢意凛。
少年明朗的眉眼,忽然染上一层淡淡的阴翳。谢意凛当即发现了,心下叹息。
他伸出手臂,又把白辰抱住了,贴在胸口。
心脏在规律跳动,一声又一声,像传到过去某种安定的力量。白辰静静地听着、感受着,片刻,他沮丧道:“那你回家吧。”
谢意凛半年没回来,谢爸爸和赵阿姨一定也很想他。
他不能独占他。
谢意凛没有动。
良久,他紧了紧手臂,忽然问道:“辰辰。”
“……你的高考志愿,想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