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离开罗家的时候,小如紧紧的拽着我的衣角,她哭闹着,咆哮着。
“姐姐啊,为什么少爷要这样对待你,少爷怎么能这样对待你?他终究也不过是个薄情人。他不值得姐姐去爱。”
我含泪,却没有哭出声,因为我知道,如果连我都哭了,小如肯定是欲罢不能了。
“小如,别这样!即使我走了,也还是你姐姐。这些话说不得,如果让有心的人听见,会害了你的。姐姐知道,你关心姐姐,替姐姐难过,这样就够了。”
我将手轻轻抬起,小心翼翼的为她拭着泪。可是,热泪不止,任凭我怎么拭,都无济于事。终究还是忍不住,泪花渐渐从眼眶中溢出,纵横交错蔓延了整张脸。落地皆兄弟,何必骨肉亲;朝夕心对心,何惧天涯离。我们就这样紧紧地相拥着,将全部情感都淹没在这片泪海中。
我轻吸一口气,渐渐的镇静了下来,微笑着将泪光收起。
“小如不要哭,等姐姐安定下来,一定会想办法告诉你的。那时候,你去姐姐家玩,好不好?”
“嗯。我会!我一定会的!”
说这话时,我能感觉到这小妮子的坚决与肯定 。有的时候,我就在想,从前的那个坚强的不知懦弱为何物的仲灵毓,似乎渐变的胆怯,自卑,无知。眼泪也早在不知不觉中,成了她经常运用的武器。现在的小如简直像极了从前的自己。难道,是老天让小如来提醒我,我已经走得太远了吗?
“小如!这是姐姐最后一次哭了。以后,姐姐不会再为任何一人哭。”
我走的时候,成管家来送我,递给了我一封信。
“仲小姐,这是少爷和太太的意思,您收下吧。”
微微作揖,很是谦逊。
犹豫了再三,最后还是接受了。耳畔始终回旋的是他的那句话。
“一个人只有拿自己的命当回事的时候,才能让别人也尊重他的命。”
“别让我看不起你。”
……
所以,我要活!勇敢的活下去!
原来,生命也是可以成全自尊的。
我坐在的士上,司机问我去哪儿,我却答不出。是啊!现在,我该去哪儿呢。天大地大竟没有我的容身之处。
“你开吧!到的时候,我自会叫你。”
结果倒好,司机带着我穿越了整个城市。当我将大笔的车费钱递到他手上时,那个心疼啊!
不过,那一刻我似乎清醒了,也想通了。一味的沉浸在过去的伤痛中,不可自拔,那不是痴情,不是执着,是无知,是懦弱。
我去找莫然,她听了之后,简直是义愤填膺,恨之切骨。
“毓毓,‘莫作商人妇,金钗当卜钱,’咱以后可得把眼睛放亮点,是商人咱宁可一辈子当只孤独的拜犬,也要骄傲到发霉。”
我无奈地笑了笑。”
“笑,笑,笑,这种时候你还笑的出来?你不是受刺激了吧?
说这话的时候,莫然抬起我的下巴,像是在观摩一个外星人一样。
“好了好了!你再看,我的脸可就要穿透了。本小姐现在郑重宣布一个特大消息:本小姐要去国外读书。”
莫然像是受到什么刺激似的,突然站了起来,震耳欲聋的咆哮声简直让人嗤之以鼻。
“毓毓,我看你真是大受刺激了,我现在也要严肃的告诉你,第一,你有钱吗?第二,你的档案上可是有不良记录的,国外哪个学校会这么大公无私的全然不介意的接受你呢?虽然我们都知道,那是天大的谎言,可是,一旦在那纸文书上,可就变成不争的事实了。”
于是,一切都归于寂然,我们俩全都沉陷在昏天暗地的奇思妙想中。
像是想到了什么,莫然蓦的站了起来,高喝一声。“我有办法了,有利有弊!怎样?你是要我先解释利呢,还是先解释弊。单项选择题,A利B弊。”
我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我选C。”
莫然被我气的简直血晕,紧紧的掐住我,哀怨的哭诉着,“我一定要掐死你。让我掐死你吧!”
“毓毓,你其实不是纯粹想去读书吧?你就是想逃避,对吧?”
我几乎是语无伦次的辩白着。“我逃什么逃,我又没做错什么,我是真的想读书嘛……”
她面无表情的盯着我,摇手示意我不要再说下去了。“毓毓,你听我把话说完,虽然逃避这种处事方式,我向来不赞成。可是也有例外,那就是你。我知道这个地方对你意味着什么。同一个地方,却两次的撕裂了你,揉碎了你。你表面是坚强的,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可是,你比谁都脆弱。你承受了太多不该是我们这个年龄段的委屈,痛苦,折磨。我心疼你,明白吗?”
“我以为,他不会再让你陷入那样的惊世骇俗里,他会照顾你到远远的天边。我是那么的期待着,故事结束的那天,天气会是怎样的美。然而我错了,你与他,根本没有柳暗花明的以后。”
“也许你说的对,已然过去的,就不会再回头。顺着天命往前走,或许,也会有柳暗花明的奇迹出现。所以,你走吧!去一个新的地方,重新开始自己的另一段人生。你喜欢把自尊举得高高,那就举吧!剩下的让我替你去完成。你先安心的住在我们家,为留学提前做些准备吧!”
“有些私事,可以的话,就释怀吧!真正意义上的重新开始,是将过去的一切全都抹去,只留一张白纸,让未来替你去涂鸦。我希望那时,展现在我眼前的会是另一番景象。”
她一边说,一边充满柔情的看着我,眼神就似融化的冰水,沁润着心灵。
我不知道,她有什么办法可以帮我,只知道,一个月后,她果真交给了我一张飞往悉尼的飞机票,以及一份悉尼大学的入学通知书。我没有问她这些是怎么来的,她如果想告诉我,根本就无需我额外去花这份心。
临走前的几天,我始终都在回味着莫然的话。是啊!记恨,换来的又是什么呢?只不过是无穷无尽的痛苦和折磨罢了。原谅,不仅是在为他人减刑,更是在为自己。人生,得饶人处且饶人!
我去看了邰亦寒。那天,秋风秋气烘托出淡淡的温暖。我穿了一条粉色褶皱雪纺裙,外面套了一件白色针织小开衫。那是他喜欢的色彩,他说,我不明白那些女孩子,为什么总是将沉重的黑色套在身上,活像个黑寡妇,我喜欢女孩子,穿着淡淡的白,柔柔的粉,清新纯真,可爱脱俗。
我没有来过监狱这样的地方,所以当狱长领着我进去的时候,心里是很忐忑的。一路上,我就在想,他是不是瘦了,是不是黑了?饭准时吃了吗?有没有生病?生病了可以看医生吗?像一个纯白孩子的他,会不会被别人欺负?欺负了,该找谁哭诉呢?
一块隔音玻璃墙将我们分置在不同的空间。我们就这样静静的坐着。是他先说了话。
“别这样看着我,感觉像在看怪兽。”
他是笑着说的,可是任谁都能看出他的勉强。
我忍住想要哭出声的冲动,我很想说,你怎么会是怪兽呢?我的亦寒怎么是怪兽呢?你是黑夜的精灵,是香樟树下洒落的阳光。然而,我没有说出口。
“好久不见!”
他怔了怔,眼神间黯淡的看不到一点光。“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我默默地摇着头,我说,“我忘了,真的全忘了!我不怪你!”
他低头,一个劲的在说着对不起。
“我以为,报完仇,我就会很开心。然而,大错特错。我看不到他的伤心,双眼里尽是你的眼泪,你的无助,可是这些却又是拜我所赐。你本该有个大好的前程,有爱你的朋友,爱你的家人,爱你的……陈羽凡。是我将一切都毁了,毁了你,毁了我,毁了所有人。”
我紧紧的咬着双唇。“不是!不是你的错!拜托!不要自责!我不恨你!”
他抬眼,看着我,眼里盛满了温柔的花殇。我们呆立在时空的对面,我知道,他再一次的陷入了那场如同梦魇的往事。也或许,他是每时每刻都陷入其中,从未醒来。
“我很好!我现在真的很好!你知道吗?我要和……罗皓仁结婚了。结婚后,我们会一起去国外。所以,你不要难受,不要自责,不要将自己禁锢在黑暗里,好么?”
狱长走了过来,示意我们探视时间到了。我没有等到他的应诺。
隔音玻璃墙。
我号啕大哭。
“亦寒,你是我生命中的阳光。是香樟树下的精灵。从前是,现在是,以后是。我会幸福的,一定会的!”
狱长拉着我向外走,我不知道亦寒有没有听到。然而,玻璃墙那边。
他在笑。
温柔得如同从树荫洒落的阳光。
我却转身。
对不起!亦寒!你说过你最讨厌的就是那些满口谎言的人。然而,今天,我也骗了你。可是,我只是希望你快乐!永远的活在罪恶感里,太累!
莫然在外面等我。她拍了拍我的香肩。
“你做的是对的!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所有人都会幸福起来!”
我没有去看瑶瑶,只是让莫然替我转交了一封信。
“你是不是还没有原谅高欣瑶?”
我笑了笑。“怎么会,她又没有错。只是我们的境遇太像,我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我走的那天,谁都没有来送我。这是我要求的。我向来就讨厌送别,那种感觉就像生离死别,我怕受不了!
明亮耀眼的阳光从机场大厅的落地玻璃窗照射进来,地面的大理石映出来来往往的乘客们,广播里不停地播报各航班的情况。
登机口。
我的心沉沉的,总觉得会有什么是发生。心想终究对这座城市还是不舍吧,毕竟这里留给我的不仅仅是痛苦的回忆。更有童年的成长足迹啊!
“毓毓!”
“毓毓!”
……
我回眸。
熟悉的人影,错开重重人海,跑到了我面前,汗水粘湿了她的头发。她拉着我托行李箱的手。
手指的冰凉穿透了我的心脏。
眼神间是无限的焦灼。
她叫我,毓毓!
我的口又干又涩,说不出一句话来。
“毓毓,记得累了,可以回家!你还有我!”
盈盈泪花,终化成簌簌细流。
我颔首。
我以为,我的友谊会永远沉睡,直到她的到来,我才明白,其实,它一直醒着!
以至于若干年后的某天,想到离别月台前的瑶瑶,我总有一种千山外水的感觉。而那种感觉,无形间牵引着我,让我又一次的回到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