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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时代,我的活动范围仅限于朝云港,活动地点通常在学校与家之间。学校占据了我生活的百分之六十,剩下的百分之四十在家里度过。
而池椿,对于我来说则是百分之一百的存在。我们是同学,从小学到高中,上的是同一所学校,直到初二之前我们几乎在一个班级,甚至是同一个桌位。放学后我们又变成了邻居,他住在我的隔壁,他房间和我房间的距离,不过是一米的距离。
在高中之前,我们从来没有分开过,像个连体婴儿一样,成天黏在一起。
那时候我们还不知道同性恋这个词。当然,我们还不是。
只有诗人,每当我和池椿勾肩搭背一起出现的时候,他总会用一种暧昧的眼神看着我们,然后意味深长地说:“很难不怀疑你们是契兄弟。”
过去我们过得挺好,从未经历过风雨,对世界的认知很狭隘,仅限在书本上学到的知识。
而诗人不一样,他是个内心丰富的人,乐于去探索一切未知的事物。他所表达出来的东西只是他那浩瀚知识的冰山一角。
尽管有时候沉默寡言,甚至表现得怪异,但他在我们这群一无所知的蠢蛋中,是多么的触类旁通。
当时,我和池椿并不知道契兄弟的其中意思。诗人好心且含蓄地给我们解释:“意思就是说你们很相爱。”
我们听完之后乐坏了,并为这坚固的友谊感到沾沾自喜。
说回池椿,我和他做过很多出格的事,其中不乏撒谎、打架、吃霸王餐。我们乐于赞美对方的英勇、嘴贱、下手狠,仿佛那是一件非常荣耀的事。
十一月里,一个凉爽的下午,我和池椿打算去玩游戏。那是一家新开的游戏厅,装修很豪横,五彩灯光像激光枪从窗里射出来,无差别地诱惑着每一个青少年。
我们揣上所有的钱走到游戏厅,还没来得及进去,就被一个老头给拦住了。他上下打量了我们一番,随后说:“未满十八岁不允许进去。”
这时,我们已经不是小孩,早已从时间的长河中,学会如何更快地笼络人心。
池椿熟练地从兜里掏出一根香烟,说:“哥,行行好,规矩是死,人是活的嘛。”
池椿的语气熟络而自然,可我还是觉得这个马屁有些过了。
你可以叫一个阿姨做美女,叫一个丑男叫帅哥,但你一个十七岁的小毛孩管一个老头做哥,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然而老头很受用,他眯起眼睛,缓缓地吐出一口烟,指着我们说:“就一次。”
我们在游戏厅里大玩特玩,把所有钱都输光了。从游戏厅里出来时,老头还在,倚在门口上打瞌睡。池椿邪恶地说:“我们吓一吓他。”
说完,还没等我回答就跳起来往老头的头上拍了一下。
这一拍效果非常好,老头猛地惊醒,眼睛睁得像铜铃大,随后急速地喘气,很快就直挺挺地昏倒在地。
我被吓懵了。池椿首先回过神来,他慌张地建议我们最好赶紧逃走。
我觉得他的建议很不错,可旁边已经聚满了人,根本无处可逃。这时,远远听见有警铃的声音,一辆救护车停在路边。
几个护士从车里跳上来,七手八脚地把老头扛上车。我害怕极了,“杀人犯”这个身份从来都不在我的人生预算范围之内,再说我可不想像那个远方亲戚一样,在监狱里被别人打烂另外一条腿。
池椿忽然握住我的手,说:“没事,是我干的。”
我很感动,同时又感到绝望。比起在监狱里蹲一辈子,失去池椿的日子似乎同样令人难以接受。
其中一个医生从车里跳下车,焦灼地对着人群大喊:“家属!家属!哪个是家属,快上车!”
这里没有家属,只有犯罪分子。
我们跟着上了车,看见老头躺在病床,脸上戴着氧气罩,双眼大睁,两手不住地抖动。
我问一旁的护士说:“阿姨,他不会死掉吧?”
护士轻飘飘地看了我一眼说:“放心,死不了。”
听到这里,我们不禁吁了一口气。谁知,她又说:“最多就是瘫痪而已。”
这对我们来说简直是晴天霹雳。我们被吓坏,乞求他们一定要把老头救活,同时眼泪很快地模糊了我的眼睛。
几个护士看着我们叹了一口气,说:“放心,为了你的孝心,我们也会尽力的。”
到了医院里,老头被推进急诊室,我问池椿接下来该怎么办。池椿握住我的手,说:“不要担心,大不了就是赔上医药费,再进去蹲几年。”
我从来没有见过他如此沉静的模样,这让我心里更没底了。
忽然,他转过头来笑道:“你有没有觉得我们现在很像一对苦命鸳鸯。”
我说:“少来,我没见过犯罪的鸳鸯。”
他哈哈大笑。这时,从走廊外走进来了一个中年男人,他停在我们面前,神色慌张地问:“我爸呢?”
我指着急诊室说:“还还还在里边儿。”
“是不是你们两个小赤佬干的?”
“没没没有,他自己晕倒的。”我稍稍狡辩了一下。
“说,怎么晕倒的。”
“睡着睡着就晕倒了。”
我的右脸挨了一下,抱怨说:“你怎么打人,我要报报报警。”
他的嘴角抽搐了一下,说:“你搞晕我爹,我打你两拳都算轻的。”
他的话很怪,什么叫搞晕,这听起来让人十分不舒服。我说:“我们只是轻轻碰了一下他而已。”
“别狡辩,他们这些小赤佬肯定是抢他老人家的钱,这种事我以前干得多了去了。”
这下我可以狡辩了。我说:“我们从来不抢钱。”
他冷笑了一下,抡起拳头要往我的左脸揍。池椿拦在我们中间,尝试和他交涉。
池椿说:“哥,我们都先冷静一下。”
中年男人根本不打算和他鬼扯,大声说:“我冷静你妈!”说完,拳头如雨点一般落在池椿的脸上。
最后,医生告诉我们,老头只是惊吓过度而暂时晕厥,输几天液就可以出院。
听到这里,我们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有种死里逃生的轻松感。在这一刻,我们猛然地意识到,在这世界上没有什么比获得自由更为重要。
中年男人好心地提醒我们别忘了需要赔偿的医药费。
这时,我们的心情重新跌回谷底,我们发现,比起自由,金钱似乎更具有力量。
我们穷的叮当响,身上一点值钱的东西都没有。他揪着我们的衣领不放,扬言要报警,最后我们交出了学生证和家庭住址,并保证在每天来医院照顾受害人,直到医药费还清为止,他才肯饶了我们。
从医院出来后,我的心情很坏。这样一来,我们就欠下了两笔巨额。池椿安慰我说:“买花女孩的钱我已经快还完了,不用担心。”
我问他现在还欠多少?
他掰了一下手指,说:“还欠五块五。”
“去你的,这不是才还了五毛。”
他解释说:“原本我是拿了所有的零花钱去还的,可她说让我请喝汽水,这样一来二去就剩五毛啦。”
我早就习惯了他的作风,也懒得多说什么。
池椿说:“我们最近的运气不太好。”
诚如池椿所说,我们不仅丢了钱,还差点失去人生自由,没有什么比这更倒霉的了。
我提议说以后我们最好不要出来瞎晃。
池椿很赞同我的提议,并且说:“除了训练、打球赛、和女孩去玩,其他时间我一定不瞎晃。”
我心想,扯淡,这还不算瞎晃啊。后来一想,算了,青春的时间很宝贵,我不能强迫他把时间都浪费在无聊的事情上。
池椿的脸被打伤了,左眼乌青,右嘴角留着血,看起来很可怜。
我说:“要不去医院里治治,反正来都来了。”
池椿无奈地看着我:“你在开玩笑吗?我们浑身上值钱的可能就只有你这辆自行车。”
他的话倒是提醒了我。我们跑到修车摊去,把自信车卖了四百块,这样一来二去,我们不仅可以还清女孩的钱,还能还上一半的医药费。
车已经没有了,我们得走回家去。幸好住的地方离这不远,走十几分钟就到了,我跟着池椿回了家。
他告诉我说,他爸妈过四十五周年结婚纪念日去了,因此今天晚上我完全可以在他家过夜。
他的提议很诱惑人,自从我爸禁止我和池椿玩在一起后,我已经快一年没踏进过他家的门。
这会儿站在他的房间里,我忽然就有种想哭的冲动,或许这就是诗人们常说的思乡之情吧。
我在房间里转来转去,东翻西翻,搞得好像自己才是主人。后来,我又把上衣脱了,躺在他的床上准备睡觉。这时,池椿从厕所里出来,把毛巾扔给我说,去洗澡。
我翻了个身,打算先赖一会儿。
池椿倒是不乐意,二话不说就扛起我扔在浴室。
等我洗完澡出来,他正在坐在地上,一边对着镜子涂膏药,一边龇牙咧嘴。我说:“你要把镜子吃了?”
“疼啊。”
我坐在池椿的对面,拿过药膏说:“我来吧,大哥帮你疗伤。”
池椿听了之后,把脸凑过来笑说:“那再好不过了,大哥帮我。”
这让我忽然想起许珂帮我涂药的经历。我盯着池椿的脸,无可否认,池椿同样好看,可我面对他却一点没有异样的感觉。
我琢磨着是不是我俩太熟的原因,以至于我对他没有任何的激情。不过说到底,朋友又不是恋人,怎么能会有激情。
可恋人这个词出现在脑海里的一瞬,我不禁愣了一下。许珂和我,恋人?真是见鬼。
我心想着,不知觉嘀咕起来。池椿问我在絮絮叨叨些什么么?我问他,有没有试过在和一个人近距离接触时心情会变得很奇怪。
他说:“当然,我面对喜欢的女孩时都这样。”
“如果,如果不是女孩呢?”
我看见他的脸色渐渐黯淡下去,池椿警惕地说:“你说的是谁?”
“没什么,我随便问问。”我站起来,把药瓶放回抽屉里。
“你说的是许珂?”
我顿了一顿,重新坐到他的身边:“这很奇怪吗?”
池椿不说话,半响后把头靠在我的肩膀上说:“小景,你之前说过要答应我一件事情的。”
“我忘记了。”
“我现在想好了,我希望你永远都不会离开我。”
夜里,我们躺在一张床上,他睡床头,我睡床尾,把脚放在对方的脑袋边。
在很早之前,我们还会并排睡在一起,冬天的时候会盖同一张被子,夏天为了凉快甚至把衣服全脱了,彼此之间坦诚相见,亲密无间。
直到池椿射出人生中的第一泡精液。
那是一九九四的夏天,我们像往常一样躺在同一张床上,皮肤贴着皮肤。可是醒来时,却发现腿上湿了一大片,并有棍子似的物体在顶我皮肤。
我伸手去摸,感到硬挺且有温度。
再一看,池椿的兄弟竟然抬起了头,剥了壳的竹笋似的向上直翘。我被吓了一跳,将池椿踹醒并指着他的性器。
池椿被吓懵了,着急地用手拍它,拍了半天,那玩意儿竟然更大了。
他惊恐地看向我,希望我能给予他答案,可我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情况,脑子里一片空白。我摸了一摸腿上的白浊,说:“你怎么还尿我腿上了。”
池椿心里只想着他变大的鸡巴,根本无心和我说话。我提议说,要不冷敷试试。
我跑去厕所给拿了条湿毛巾,放在他的玩意儿上,等了很久也没有反应。我说:“你完蛋了,肯定得了什么病。”
他的脸变成猪肝色,几乎要哭起来。
后来,我跑去喊池椿爸爸,池椿爸爸告诉我们,这叫遗精,是个好东西。
我们不知道遗精是什么,只知道原本丑不拉几只能尿尿的地方,会自己抬头,甚至变大。
池椿的爸爸说:“当你遗精的时候,就意味着你从一个男孩真正变成了一个男人。”
我们觉得他在瞎忽悠。他再次向我们解释,并把左手和拇指相连,摆出一个O字型,左手食指放在O里插进去,又抽出来,如此反复。
他说:“以后你们会和相爱的女孩这样做,爱的结晶也会从里面迸发出来,形成一个鲜活的生命。这是一件很伟大的事情。”
看着他那进进出出的手指,我觉得身体有点燥热,心情也有点异样,像电流穿过皮肤时打了个机灵。
我想,这事绝不能让第四个人知道。当然,这不是因为池椿射出了第一泡精液,而是原本应该流向在女孩身上的热流,全流淌在了我的腿上。
这听起来简直太奇怪了。
黑暗中,我察觉到池椿从床上爬了起来。片刻后,他一脑袋钻进被窝,和我并排躺下,并把身体侧向我。
屋里很安静,我几乎可以清晰地听见他的呼吸声。忽然他伸手抱着我,头靠在我的背上蹭来蹭去。
我用手肘顶了一下他,说:“发春呢?”
他闷闷地说:“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