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门在外时, 她习惯了静音,但又担心宋晚倦随时可能给她打电话,只好将铃声调低。
熟悉的音乐前奏响起时, 南宁还没反应过来, 只以为是临畔音响放的应景音乐。
直到发现屏幕亮着的时候,她才注意到已经有了两个未接来电, 皆来源于宋晚倦。
慢吞吞地接通电话, 南宁没精打采地低着眉眼,语言系统像是被破坏似的,张了张嘴, 一个音节也发不出, 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屏幕那端的人发现接通后也没有立即应声,有些沉默着没说话。
南宁等了半天没有听到声音,抬起手不确信地查看了下屏幕, 确认这不是自己的幻觉。
还是宋晚倦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
“我听说, ”她似乎是在斟酌着怎么开口:“你现在可能有点需要我。”
南宁还是低着头没说话, 只是将脸贴在膝盖上, 侧着头透过阳台下柱子间的缝隙, 垂目看着不远处。
长夜冥冥,未尽灯火将这座城市点缀得宛若银河, 人潮仍旧踏着明灭灯光浏览夜景。
欢笑声与空气中氤氲的凉意构成这座城市悠然夜色。
然而南宁却怎么也没办法将视线聚焦与任何一点。
宋晚倦听着她这边隐约的喧嚣人声, 知道她在听,于是轻轻地笑了一声:“不想说话的话, 就敲敲屏幕。”
南宁沉默地抬起指尖,点了点屏幕, 发出清脆的敲击声。
“你见到季疏桐了?”
敲。
“你吃醋了?”
没声。
宋晚倦几乎能想象得到南宁低眉沉目地听她说话的样子,安静的小小一团。
“我和她没什么关系, 一点也没有。”
南宁终于小声说了句:“我知道。”
没有吃醋,没有误解,也没有怀疑。
她只是不知道应该怎么去处理好自己的情绪。
矛盾其实存在很久了,不是两个人之间的矛盾,是她一个人的。
如果还有那个口头上的一个月的合约存在,她还能告诉自己,她能够站在她身边,只是因为合约。
可是撕开这层欲盖弥彰的假面下,是宋晚倦捧出的一颗再滚烫不过的真心。
她甚至连自己是否真的爱这个人都看不懂。
不是说爱就是要对方好吗,和她在一起,宋不会好的。
南宁心里猝不及防生出一个念头来:我活着,其实是个错误吧。
“手链,确实是我委托外婆做的,去年就做好了,而她开始设计的时间,是去年的六月份。”
南宁眨了下眼,去年六月份,是她签公司的时间。
“我从一开始,就没想着放过你。”
宋晚倦的话落在她心上,让她情不自禁地开口问道:“为什么?”
宋晚倦笑了,声音里满是打趣:“你问我为什么?”
南宁执拗地重复着:“为什么是我?”
“为什么是你?”宋晚倦舒了口气,电话那边传来水声,似乎是在接水。
“想要得到对方的感情,自己也需要付出同等程度的代价。”
“我一开始就不是个好东西,你如果不给我你自己全部的感情,我是不会吝惜你一丝分毫的。”
“你为什么会这么问呢?”宋晚倦喝了口水,放下,继续说:“你觉得现在的我风光无限好,为什么不想想当年的那个我呢?”
“我可能没和你说过我家里那些破事吧,以前是不愿提,一心想着和那个家划分界限老死不相往来,再后来是觉得没必要,反正家里人也一个不剩。”
南宁不想揭人伤口,但是宋晚倦却并没觉得有什么,将那些烂在沉疴里的旧事条分缕析,说得清清楚楚。
其实是很老土的故事,一无所有的穷小子不怀好意傍上了单纯善良的富家千金,设计使得富家千金与家里割裂。
沉浸于甜言蜜语的千金发现美梦破碎的时候,穷小子已经顺利拿到了老丈人的全部遗产,包括身家市值三千亿的商业帝国。
得到了一切的穷小子图穷匕见,家暴、出轨、精神控制……从小娇生惯养的富家千金又转而将这发泄在了刚出生的小女儿身上。
“前年初春,我、”宋晚倦顿了下,可能是觉得有些好笑,“我妈骗宋楚生,说我外公还有一处家产在她名下,她想带着他一起去看然后送给她,很拙劣的谎话,宋楚生居然就这么信了,可能是人老了,觉得全天下臣服在他的掌控,于是开着车带着我妈。”
“在路上我妈突然发了疯地抢方向盘,然后……这什么三千亿就落在了我的头上。”
“不过我对这些没兴趣,委托了专业的人替我代理。”
南宁只觉得从未有人能够向她这样,用如此风轻云淡的口气,讲故事一样的,将这些切实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情讲述得如此冷漠。
她想:她为什么没有晚一点遇见这个人。
宋晚倦的语气依旧平常,甚至带着点调侃:“我不觉得这有什么大不了的,毕竟像我这样一出生就在罗马的人,也没什么好抱怨的。”
南宁很想笑一下,可是她实在笑不出来:“如果我能再早点出生的话,我就可以把你偷偷抱走,然后养在金屋里面。”
宋晚倦笑得很大声:“那个时候我可能会把你当人贩子,然后用我新跟保镖学的防身术把你揍得落花流水。”
南宁郁郁的心情突然变得好了些,小声说:“哪有我这么好看的人贩子。”
“对,怎么舍得,如果是你的话,麻袋我自己就钻进去了,不用你套。”
南宁倏地笑出声来。
宋晚倦收了没正行的话,继续说着:“我又不是什么出淤泥而不染的荷花,我就这么熏陶着长大,该染的什么毛病全都染了,反正也没人管,不学无术,荒诞蹉跎,混吃等死。”
南宁不想她这么评价自己,反驳道:“我知道那次被跟踪,你是为了帮我才被罚的。”
但那也是那个男生有一次说漏了嘴才被她知晓的。
宋晚倦从始至终,没有向任何人解释过。
“……也就你当时,傻不愣登地要往我身边凑。”
宋晚倦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竟漏了底,有些心虚:她其实纯粹是因为心情不好,找人撒气的。
“你知道你当时有多烦人吗?天天都能碰到你。”宋晚倦故作嫌弃地说。
南宁蹭了下鼻子:“谁让你长得好看,而且当时就是感觉你人也没她们说的那么坏。”
可能天底下每个乖乖女都会对学校里离经叛道的人拥有着强烈的好奇心,尤其当那个人还长得那么好看。
楼下人潮不知什么时候散了去,灯光也闪烁着落盏。
“烦人是烦人了点。”
“但我当时,确实从未有人这么待我。”
南宁觉得自己应该对宋晚倦再好一点,不对,是好多点。
宋晚倦不是一个擅长抒情的人,很多能写在歌词里唱出来的句子她实在很难说出来。
“阿宁。”
宋晚倦还是没忍住矫情了一下。
“你可能不知道吧,遇见你的那天,我妈将宋楚生的烟灰缸,狠狠地摔在了我的头上,然后说我是一个和他一样冷漠无情的畜生。”
“我也确实是,当时小巷里那根铁棍,其实是准备照着那混混的头上敲上去的。”
“你知道我当时看见你的那一刻想的是什么吗?”
南宁死死地咬住手腕,害怕发出什么太过心疼的音节。
宋晚倦没等来她的回复,低低地笑了:“我不怕背上人命官司,宋楚生也不会让他唯一的继承人身上有这么大的污点,就算我真的砸下去了,马上就会有专业团队来处理后续,我会从里面一干二净地出来。”
“可是当时你在场——也不是怕你会成为目击证人,当时就是在想,你穿的裙子颜色那么浅,那朵捧在怀里的玫瑰又那么的、干净,有些舍不得把她变脏。”
宋晚倦的声音很轻:“后来有很多时候,我都在想,如果那天没遇见你,我现在又会变成什么样子。”
“你说我是太阳,你是得了光的星星。”
“其实不是的,在那条笼罩着阴郁黑暗的街巷,我才是那个太阳底下窥见了天光的人。”
过了很久,南宁才温吞地说了一句:“就算我没出现,你也不会做的。”
宋晚倦一愣,伸手捂住眼睛,嘴角的笑却怎么也压不下去。
“因为你在,我才能一点一点地扼住自己,将自己禁锢在正常人这个范畴里。”
“现在回答你的问题,为什么是你。”
南宁低着头,不知不觉间已经被眼泪浸湿了手臂。
“因为是你,所以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