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梦娴已经沏好茶等着了,白雾在冬日格外明显,飘过她的眉眼,竟有几分羽化登仙的感觉。
可这女人作恶多端,死后不下地狱,都算是她运气好。
傅锦玉在心里腹诽一句,面上露出笑意:“母妃。”
哪怕心知肚明,傅锦玉还是故作不知地问道:“母妃一大早找我来,是有什么要事吗?”
太子府里的事瞒不住徐梦娴,她第一时间就知道了太子妃有孕的消息,所以在傅锦玉进来的那刻,她就下意识看了眼傅锦玉的肚子。
随即不动声色移开目光。
“没什么大事,不过是想你了。”
她轻轻地弯了下唇角,像是在嗔怪一般:“好些日子不来看母后了?莫不是忘了?”
“儿媳不敢,”傅锦玉乖乖巧巧的,“儿媳只怕来得频繁了,让母后烦心。”
“你啊,”徐梦娴失笑,“就会贫嘴。”
傅锦玉笑着。
她知道徐梦娴想试探什么,却故意不往那方面去提,而是绕着弯子,想看她什么时候主动提。
可徐梦娴并不提,只是在聊天时,随口问了句:“上次的茶,吃完了吗?母后这儿又来了批新茶。”
傅锦玉心念一动,她突然想到了忽略的一点。
中了见阎王的人,似乎不能怀孕。
徐梦娴不用试探的,她心知肚明,所以到现在为止,除了府里的那些下人,“太子妃有孕”的消息旁人都不知。这可不是小事,按照道理,应该要传进宫里,至少也得让祁朔知道。
可是并没有。
看样子,消息是被眼前这位压下了。
傅锦玉面上故意露出一瞬间的慌乱,随后又假装不在意,揭过了这个话题。
又聊了会儿,傅锦玉明里暗里透露出,她要去找太子。
徐梦娴定定地看着她,似乎是看出了她心中所想,但也没拦着,只是轻轻地笑了下。
“锦玉还真是念着正儿。”
淡淡的一句,似在打趣。
可傅锦玉却听得心中一紧,她面上滴水不漏地应付着,随后恭敬地行礼离开。
外头已经开始下雪了,但傅锦玉还是坚持要去书房看祁闵正,在旁人眼底,这自然是她们夫妻情深,可只有傅锦玉自己知道,她只是在顺水推舟罢了。
徐梦娴看着眼前凉了的茶,微微蹙眉,而后看向某处,一个面无表情的侍女走了出来。
“父亲的意思是什么?”
侍女轻轻在掌心划了一下。
徐梦娴面色淡淡:“本宫知道了,你回去告诉父亲,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只是皇城要下一场雪。”
“是。”
那侍女离开了。
徐梦娴又低头看了眼快要凉掉的茶,随后唤来暗卫,只是在命令传达下去的那刻,她脑海中突然闪过一只兔子,是在太子府内见过的那只兔子。
雪白的,微微有点胖。
她迟疑了一下,但还是说出了那句话。
“那个孩子,流掉。”
她指尖一蜷,突然有点想摸那只兔子。
皮毛似乎是很软的,带着温热的触感,是鲜活而又灵动的生命。
她沉默了下,淡声道:“那个小妾,留着命。”
“是。”
而傅锦玉已经到了书房外,也不等小太监通报,她径直闯了进去,小太监们认得她,也不敢拦,见祁闵正不生气,也就退下了。
“怎么了?”祁闵正抬眸看来。
傅锦玉看了眼,猜测这位太子殿下的心底也是很不安的,所以过了这么久,才批了那么点奏折。
她不点破这点,只是看了眼四周。
祁闵正了然,道:“你们都退下。”
待人一走过,傅锦玉便着急道:“殿下,母后好像知道我假怀孕的事了,她刚刚请我喝茶,吃些孕妇不能吃的东西。我本不想吃,可她说,我可以吃的,这……”
知母莫过儿,祁闵正脸色一沉:“她的确知道了。”
傅锦玉一惊:“那出事了,阿芙有危险了,我们快回去。”
祁闵正颔首,起身要和她一起离开,却在门口被小太监拦住,他跪在地上,道:“殿下,折子还没批完呢。”
“我不许需要你教我做事。”许是真的慌了,平日里虽然冷着脸,但待人有礼的祁闵正说话毫不客气。
“府里有事,太子殿下要随我回去一趟。”
傅锦玉开口后,那太监迟疑了,但两人可不继续等他说话,直接越过了他,大步朝外头走去。
祁闵正心急如焚,也不坐马车了,牵了宫里的一匹马,便迎着漫天风雪朝着家赶去。
他的脑海里不断闪过昨夜的对话,最后定格成一句——我们的孩子,一定会平安长大的。
他给她许下了诺言的。
求你,一定要平安啊。
傅锦玉到底是名门闺秀,不好意思像他那样骑马在皇城里奔驰,只能坐在马车里,不断地催促马夫快一点。
一下马车,傅锦玉就朝着芙蓉院跑去。
“殿下,阿芙她……”
傅锦玉的声音戛然而止。
屋子里生了地龙,弥漫着一种很闷的热气,唯一的凉气是她推开的这扇门,但坐在床前的那道身影却宛若冰雕一般,一动不动。
床上的人被半散的芙蓉花色纱帐挡了大半,她只能看见压在锦被上的一只手,纤细孱弱,苍白的像是没有任何血液在流动。
一阵凉风卷进来,那坐着一动不动的人转了转头,傅锦玉看见了侧脸,没什么血色,眼神空洞,很慢很慢地转动了一下眼珠。
“芙儿受不得凉。”
他动了动唇,嗓音沙哑。
“抱歉。”
傅锦玉连忙合上门,轻手轻脚走过去,朝床上扫了一眼,明明昨日还是生活灵动的人儿,如今却像是在雪里冻久了,没有半点生气。
心中似乎是被揪了一下,傅锦玉移开眼,轻声问道:“请过大夫了吗?阿芙可有事?”
“阿芙伤了身子,需要好生修养……”祁闵正阖了阖眼,想要继续说什么,可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许久许久后,傅锦玉才听见了一点破碎的呢喃。
“孩子没了……”
傅锦玉看向他,却没有看见一滴眼泪。
流干了?
还是流不出来了?
傅锦玉垂下眸子,低低地道:“抱歉。”
“与你无关,”祁闵正扯了扯嘴角,像是在自嘲,“是我没用,是我护不住她。”
傅锦玉正要说什么,门却被敲响了,随即是一个丫鬟的声音。
“殿下,皇后娘娘派人来请您入宫,说有要事相商。”
祁闵正没反应,直到那丫鬟又说了一遍,他才苦笑一声,轻轻地碰了碰阮芙的手。
“我唯一的大事都已经没了,还能谈什么呢?”
他喃喃着,但还是站起身来,冲傅锦玉一拜。
“恳请傅小姐帮我照顾一下阿芙。”
虽然他现在只想守着阿芙,可他不敢违抗徐梦娴的命令,她这次下手就是在警告他要听话,下回……他不敢再去赌了。
他只剩阿芙了。
“殿下客气了。”
祁闵正抿了下唇,似乎是想冲她勉强笑笑,可唇角无论如何都扬不起来,最终只好作罢,深深看一眼阮芙后,转身离去。
傅锦玉在原地站了许久,最后轻轻握住了阿芙的手,无声地说了两个字——抱歉。
雪已经下大了,祁闵正却固执的没有打伞,他甚至都没有坐马车,骑着骏马就去了宫里。
到徐梦娴面前时,他浑身湿透,满头白雪,一眼看去,竟似老了十多岁。
“你这是什么意思?”徐梦娴微微蹙眉,有些不悦,“堂堂太子,竟如此不知规矩。”
她摩挲了一下手中的棋子,慢慢道:“你这样,是在向本宫示威,还是开战?”
她松开手,黑子落到棋盘上,声音清脆。
祁闵正想到床上躺着的人,垂下眼,慢慢跪了下去,哑声道:“正儿不敢,正儿只是怕母后着急,故而来得急了些。”
“正儿知错了。”
这一句,他说的很慢,像是在为别的东西道歉。
徐梦娴看向她,宫里生了地龙,甚是暖和,他头发上的白雪已经开始融化了,变为一颗颗的小水珠,顺着发丝,一点一点地落下。
“你先随侍女去收拾一下。”
“是。”祁闵正站起身,跟着一个侍女走了。
为了彰显孝心,哪怕外出建府了,那些皇子公主们也会在逢年过节的时候,回母亲宫里住几天。
祁闵正也不例外,所以徐梦娴的寝宫里是有他的衣裳的。
他很快就换好回来了,发丝也擦过了,虽然依旧湿漉漉的,但至少没有滴着水。
“敢问母后唤正儿前来所为何事?”祁闵正念着太子府里的人,并不想在这儿过多纠缠,开门见山便问道。
徐梦娴定定地看着他,许久后移开目光,低头将棋盘上的棋子收拾好,淡淡道:“陪本宫下盘棋吧。”
祁闵正虽然心底很急,但面上却不敢有任何不耐烦,只是低声道:“是。”
他坐到了徐梦娴对面,拿起了白子。
祁闵正的棋是徐梦娴教的,虽然很不错,但鲜少能赢徐梦娴,此刻他又想着别的事情,很快便输了。
“母后,正儿输了。”
他拱手,低垂着眉眼,逆来顺受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