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清竹总觉得自己这一生,真可谓是多灾多难,从没有一天的清净日子。
他每两个月都要抽一天去厂子里看看,荷丝的厂子办在郊外,因为地租比较便宜,运到天津出港也近便些。
那日正是他去厂子里的日子,侯准给他安排了车,由桂子陪着。
一路上桂子跟他又说又笑,少年人嘛,一出远门就兴奋的不得了。
文清竹却没往日的心思与他说话,从今早开始,他的心就一直慌的不行,总觉得有什么大事情要发生,就连早上侯准出门时,他还赖了半天,直到自家先生将他吻得喘不过气来,才红着脸让侯准走了。
汽车刚开上山路,转过几道弯。司机从后视镜看了一眼,道:“后面这车从出城开始就跟着咱们。”
桂子也看了一眼道:“巧合吧,这边的山路只有一条。”
文清竹像是安慰自己,道:“应该是巧合,师傅开慢一点,前几日结了霜,路滑。”
司机师傅应了一声,慢下速度来。
身后跟着那车也慢下速度来,也不催,就跟在后面,离了大概百米远。
当车开到一个山路转弯时,左侧是悬崖,右侧是山壁,突然身后传来巨大的引擎声。
“怎么回事,后面的车在加速!”司机师傅喊道,情急之下只好一脚油门,迅速加速,与后车拉开距离。
崎岖的山路上如此快的车速是要命的,两车你追我赶,弯道上巨大的力量要将人甩出去。
桂子死死的攥着把手,惊恐得看向车后那索命一样的黑色轿车。寂静的山岭中,轮胎刮过地面兹拉兹拉的声音让人头皮发麻。
文清竹脸都白了,浑身紧张的发抖,嘴唇被咬出了血。甚至难以保持平衡,头不住的磕在轿厢上。
“怎么办啊,这人疯了吧。”桂子说话都带上哭腔,“在这翻车必死无疑啊。”
文清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现在与其去想是谁策划的这起事件,不如想想有什么办法能活下去。
他摸了摸腰,那里别着瞎阎王的手枪。
机会只有一次,事到如今,必须赌一把。
前面正是一个左转弯,文清竹迅速摇下窗户,将手枪上了膛,半个身子探出车窗,向后瞄准。
五、四、三、二、一……
砰砰砰砰砰
文清竹将手枪里所有的子弹全部打出去,孤注一掷。
尖锐的刹车声传来,后面的车胎被打爆,汽车没有沿着既定的方向撞过来,一偏头撞在山崖上,冒起滚滚浓烟。
文清竹这边也紧急刹了车,他没有丝毫犹豫,推开车门跑过去。
司机师傅和桂子也跟了过来,文清竹迅速打开驾驶位的车门,将里面已经昏迷的人往外扯。
“快,帮我一下,我左臂用不了。”文清竹语速飞快。
桂子和师傅手忙脚乱,生拉硬拽的把人从驾驶位拖了出来。
“快,快走,去山崖后面躲一下。”文清竹指挥着,三人拖着昏迷那人迅速躲在山崖后。
刚刚躲好,外面就是一阵巨大的爆炸声,刚才的撞击让轿车漏了油,浓烟一冒,火势起来,碰到泄露的车油,立刻爆炸。
火焰窜起来三米多高,看的尤其骇人。
三个人仍心有余悸,如果不是文清竹出手相救,昏迷的这个人现在已经葬身火海了。
“是谁这么可恶,这分明是要我们死啊。”桂子的声音仍旧颤抖,少年属实受了不小的惊吓。
文清竹一直在那等到警察来,侯准收到消息后放下手里的工作,迅速赶了过来。
在众人面前文老板冷静的处理着各种事情,像是刚在鬼门关走了一遭的不是自己,直到看见自家先生的车,文老板才终于绷不住,后怕的浑身颤抖。
侯准将他拉进车里,心疼他的honey,浑身冰凉,将自己缩成一小团,靠在他的怀里。
侯少爷自己又何尝不害怕,他绝对无法忍受再次失去文清竹,光是想一想便觉得不能活。
他捧起文清竹的脸,疯了一样地亲吻他的泪水,唇舌交缠,只有这样才能确定眼前的宝贝还完好无恙的活着。
“不怕不怕。”侯准搂着文清竹,像哄孩子一样安慰着他。
“看来老天还不打算收了我。”文清竹掏出怀里的枪,当时鬼使神差般将它拿了回来,却没想到这么快就能救自己一命。冥冥之中,或许是文老人在天之灵,保佑这多灾多难的孩子。
侯少爷一面责怪自己没有保护好文清竹,另一方面不遗余力调动全部关系,彻查此事。警察局为了讨好侯少爷,特意将此立为头等重案查。
那司机仍在昏迷,事情一团乱,背后这个人做事手脚干净,车也是租来的,查不到来头。
事情的转机就在那位司机醒来后,他受人指使,撞文清竹下山,自己也压根没想活。醒来以后身边围满了警察,限些吓得再晕过去。
但他也聪明,死不开口,只说自己欠了赌债,追债的追去家里,还好雇主帮他全部还清,条件就是去杀文清竹。
不能严刑逼供,手里又没其他线索,一时半会揪不住真凶,现在敌暗我明,文清竹一段时间都不敢出门。
侯准下定决心彻查此事,亲自去见了那人。第二天,一直守口如瓶的他便立刻交代了。警察局顺着供出来的人,一路追查,终于找到了幕后真凶。
警察局长有些犹豫,半天开不了口。
“怎么了,是谁您说就是了。”侯准奇怪道。
“这……”警察局长是个中年人,办了一辈子案没见过这么棘手的事情,眼一闭心一横道:“是令尊,侯老爷。”
侯准没说话,也没什么反应,点燃了一支烟。
许久,侯少爷语气疲惫地道:“走法律程序,该怎么判就怎么判,追究到底。”
侯少爷亲手将侯老爷送进了监狱,这件事在北平城传了传,父子相残的戏码如此可笑。
“你说这个侯准,为了个文清竹,连亲爹都不要了。”
“我看啊,八成是文清竹逼得紧,非要讨个说法不可。”
文清竹不愿见他为难,与侯准商量是否停止追究。
侯准摇摇头,道:“我娘说恶有恶报,坏人就该被罚,他这一生作恶太多,落得这个结局是应当的。”
侯老爷判决那一天,侯准靠在栏杆上,在雪夜中抽了一整晚的烟。
“哥哥。”晨光熹微时,文清竹拉开阳台的门,光着脚站在门口,他知道侯准想要一个人静静,一整晚也没去打扰他。
侯准掐灭了烟,走过去抱起他:“怎么连鞋都没穿,该冻坏了。”
“很难过吧。”文清竹在他脖子上蹭了蹭。
侯准紧紧地抱着文清竹,脆弱而无助。
侯老爷这一生的确作恶多端,侯准将他送入狱中,大义灭亲是真,心痛也不假。毕竟是生身的父亲,再怎样冷血也无法坦然的面对。
侯准去狱中探望了侯老爷,父子俩隔着一层铁栏,相对无言。
“你恨我吧。”侯老爷终于是倦了,声音嘶哑。
“恨。”侯准老实回道:“从你抛弃我娘,娶了那么多姨太太开始就恨。”
“你跟你娘一样的蠢,相信这世上所谓情爱,”侯老爷笑笑,“你今天不让我杀了文清竹,等他想对你动手那一日,就知道后悔了。”
“他还不够爱我吗?”侯准抓住栏杆,不可思议地望着里面的老人,事到如今,他似乎对自己此生的罪孽仍不悔改。
“你让老刘杀了他,害得他九死一生才逃回北平城,他不怪你,只让你去天津养老,这还不够忍让吗?他还要做到什么地步?”侯准几乎在吼。
“我问你,当年杭州闻家究竟是怎么破产的。”侯准坐回椅子上,眼底都是疲倦,“他不说,我也不傻,这么长时间也有些猜测,现在我要你亲口告诉我。”
侯老爷看着儿子,他的儿子成长的非常完美,英俊,高雅,有学识,有抱负,有能力,唯一的缺点怕就是太聪明了,以至于什么都瞒不过,就连文清竹有心要瞒,也没能瞒住。
从闻尔发现五年前的账目有出入开始,侯准就已经着手开始调查,直到他知道闻家的水道被哨子岭的土匪截了船,才开始怀疑这背后应是有人指使。
闻家漕运破产,最大的受益者是谁,只要顺着这个思路,就不难猜到真凶。
他心底有猜测,却没证据,文清竹也不告诉他,两个人互相瞒着,生怕让对方受伤。
“是我。”侯老爷喝道,“你满意了吗,你与闻尔是杀父仇人的关系,满意了吗,你敢说他不恨你?”
侯准揉了揉眉心,从未有过的疲惫,亲口听自己的父亲承认,比之前所有的猜测都让他更难以接受。
“赎罪吧父亲。”侯准只留下这么一句话,逃似的离开了监狱。
回到家时,文清竹已经做好了饭菜,隔着很远就能闻到香味。
“回来啦,洗手吃饭了。”文清竹回头见他进来,笑着道。
虽然两人可以去文记吃,但是文清竹还是坚持要自己做菜,他觉得,每天精心准备好一桌饭菜,等着他家先生回来,那感觉是无比幸福的。
侯准靠在门上,就这么看着那忙碌的身影。
“怎么了?”文清竹见他半天没动,回头一看却吓了一跳,侯少爷努力笑着,眼尾的泪光却藏不住。
“没什么。”侯准凑上前,吻了他的honey。
文清竹不想说,他也便装不知道。侯准从没尝过如此酸涩的滋味,文清竹是如何放下杀父之恨,为了不让他难过,轻飘飘放过了侯老爷。
从前朝夕相处的日日夜夜,文清竹会不会有那么一瞬间后悔爱上他,后悔就这么饶了侯家?
他该有多委屈,还要装作无事发生。
“哥哥。”文清竹在他耳边道,“我大概能猜到你知道了什么事,我从来都没有怪过你,你也不要自责好不好,这些都跟你没关系。”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侯准不住的道歉,好像这样就能让心底的罪恶减少一些,泪水湿了文清竹的衣襟,“别离开我。”
侯准就像患得患失的孩子,紧紧地将爱人拥入怀中,生怕文清竹有那么哪怕一丁点想要离开的冲动,他不能想象,没有文清竹自己还如何活。
文清竹抬手,轻轻拍着自家先生的后背。
“没你我该怎么办呀。”文清竹轻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