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旭伤得很重。”

  “病人情况不好,需要输血!”

  "医生!医生!"

  .....

  韩晔睡得极不安稳,尽管脑海中的场景已经过去将近五年,却依然鲜活,连当时面对生死而无法挣脱的窒息感都未减分毫。

  梦境里什么都没有改变,他清晰地记得每个细节,甚至是他衣服上的某一处皱褶。

  他明明不顾父母的阻拦躺在了输血椅上,可是墙上挂钟依然一刻不停,叮咚作响,告诉他一分一秒,崔旭是如何被死神带走。

  听闻死讯的那一瞬,大尺径的注射器正准备扎进他的血管里,他满心以为他可以抢回崔旭的命,可最后心脏如雷作响,得了一场空。

  他愣住,记得满身是血的崔旭被送往手术室里,反复念叨着崔旭不可能死,那个明明笑容灿烂祝贺他获得新生的人怎么会这么轻易地死掉?他们约的足球赛,已经订好了旅行的机票,还有他在佛罗伦萨精心准备的一场告白......

  他是那么的笃定崔旭不会死,他有那么多话还没来得及告诉他,有好多句喜欢没有亲口对他说,可崔旭死了......

  屋外的哀恸他无知无觉,眼角的泪却不听使唤。

  他用力地擦泪,他不能哭,他为什么要哭,崔旭没有死!崔旭没有死,他为什么哭?

  十八岁那年他才弄清楚自己的感情,二十岁他决定鼓起勇气,命运却告诉他——他爱着的,那个永远炽热、陪伴他挨过十八年病痛,把他从死神边缘拉回来的人,死了?

  撕心裂肺不足以闻,日后漫长折磨才是遗憾惩罚的本身。

  韩晔满目空然,却要医生继续抽血:“你们还在等什么?抽血啊!救他啊!救他啊......”

  他平生第一次觉得无助,他告诉医生可以抽他的血的,为什么医生要一遍又一遍的告诉他要他节哀,节哀?

  梦境永远到这一步结束,韩晔汗淋淋地从床上爬起来,觉得头疼欲裂,梦境一次又一次的重建使得他永远无法淡忘,就像他质问医生所有的细节时,永远看不懂的‘不及时’。

  他不懂‘不及时’,却深刻体会了‘等不及’。

  韩晔听到门锁响动,还没收拾好自己的神色,就看到了走进房间的戚时序。

  两个人面面相觑,默契地选择了不发一言。

  戚时序说不清自己来看韩晔的目的是什么,但看着韩晔唇色发白,有些病态就知道自己的到来只能是冒犯,可他一向不可救药,他就是想见他一面。

  韩晔不自在地动动身子,有些尴尬地首先开口:“你伤还要紧吗?”

  “是又做噩梦了吗?”

  两个人同时问道,却在听到对方的问题时流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

  “你为什么要用又?”韩晔不解地看向戚时序。

  戚时序不由自主地僵住,张张口,却是哑口无言。

  他为什么会知道?怎么说?

  戚时序和韩晔没有什么说得上来的关系恶化,顶多只是戚时序一腔情愿的病时好时坏的发作罢了。

  戚时序毕竟在崔家生活了那么多年,若有傲气可能也早就被磨没了,他也是真的这么认为。

  当韩晔的人找到他时,就已经说明了他要在这一出生活剧里扮演的人物。

  他没觉着礼义廉耻可以值多少钱,他不在乎别人口中他被包养是怎样描述的贱骨头,他甚至也根本懒得在意那些人劝他的“云泥之别”。

  他只是看到了韩晔。

  这就足够了。有韩晔,就足够了。

  于是他假意看了合同上的金额,被有着明显“年月保质期”合同弄得呛笑不已。

  理所应当地,他应该答应。

  于是他收好了Q大天文学系的录取通知书,把一罐叠好的星星妥帖地锁入柜子里。然后整理好身上的衣服,亲自将自己签名了的合同送到韩晔手里。

  年轻好像是所有痴心妄想最好的解释,他偏要相信日久生情,偏要不知死活地呆在韩晔身边,以为韩晔可以借着那么一点骨血相融的感知,看出他日益消散的真心。

  旁人看的分明说那叫飞蛾扑火,只有他自己不懂,以为是捷径。

  于是他借着这青云之梯留在韩晔的枕边,将韩晔对崔旭的爱亲身体验了一番,也将韩晔对戚时序的无心体味得透彻。

  虽说是包养,但他能见到韩晔的日子不多,所以在闲时,他就格外想他。

  只是讽刺,韩晔就算站在他面前,对他做下的所有,又和戚时序有什么关系呢?

  他的躯壳曲意逢迎,他的爱情是一场自我欺骗的赌局。

  好歹他足够聪明,就像那十一年里,他从未让崔旭知晓他的存在,就像现在他将一切对韩晔的关心和照顾都挂钩在利益上。

  戚时序觉得自己对演戏应当是有天赋极了,他的喜欢要戴着崔旭的面具才奏效,他的自我要将爱与韩晔剥离,只有戚时序不爱韩晔,韩晔的身旁才能一直是戚时序。

  所以要乖乖呆在壳子里,不要逾矩。

  戚时序在夜晚悄悄溜进韩晔的卧室,大胆又放肆地把爱意宣泄,他只是想他,想见见他。

  毕竟韩晔从来看到的都不是戚时序而是崔旭。

  戚时序小心地靠近韩晔,盯着韩晔的睡颜不肯挪眼,他只是想放“戚时序”出来透口气而已,他只是想让那个孤注一掷,心甘情愿献上自由的“戚时序”见见不认为他是替身的韩晔而已。

  戚时序的目光温柔,凌空的手指抚着韩晔的唇形。

  韩晔显然睡得不安稳,戚时序替他紧张得指尖发颤,却不敢伸手抚平韩晔蹙起的眉。

  他柔声哄他,反复对韩晔说不怕,却在听到韩晔呢喃的“阿旭”时,觉得艰涩难忍。却看见韩晔冷汗淋淋时,一遍又一遍答应地轻巧。

  韩晔念叨了一夜的阿旭,他就应了一夜的阿旭。

  戚时序守着韩晔,终于看到韩晔从那一声声答应下,眉头舒展,睡得安稳。

  那就够了,戚时序整理了韩晔额前的发丝,在心里默念了一句,那就够了。

  先前总总,是他太贪心了,今后再也不敢了。

  再不敢了......

  回忆结束,戚时序眼里盛着痛色,看向韩晔的脸却依然带着笑:“怎么说,我也伺候了阿晔那么多夜,您有时候做噩梦,我还是了解的。”

  语气里是一贯的调笑,韩晔却觉得牵动嘴角附和都疲惫至极。

  他从未留过人在自己的房间里过夜。只要他清醒着,总会等戚时序收拾好出去,才敢入眠,若是有些时日实在撑不住昏过去,醒来看到戚时序,却是从未做过梦的。

  韩晔目光寒冷地盯着戚时序,第一次觉得自己那么不懂他。

  “戚时序,你对我说过实话吗?”

  韩晔觉得此刻的对话比一夜和噩梦纠缠要劳累得多。他突然就失去了探究戚时序身份的兴趣,他无所谓戚时序背后到底是崔家还是什么也好,他都不在乎。反正这三年他们相处愉快,合作尽兴,若是戚时序将其中种种交代得清楚,他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继续将戚时序留在身边,毕竟戚时序确实是一个完美的替身。可若是戚时序继续骗他,也无甚关系,大不了中断合同,他们两个人一别两宽,各自自由。

  韩晔看着木桩子似站在对面的戚时序,斟酌着怎么开口。

  戚时序只麻木地杵在那,叫嚣地疼痛让他连韩晔此刻的表情都看不清,心里苦笑一声,感慨自己实在是过于了解韩晔,不然也不会在意识都不清楚的情况下还能判断出韩晔的下一句话是要和他撇清关系。

  他不知道韩晔知道了多少,但他明白韩晔最怕麻烦,最清楚明了的解决方式就是让他滚,这样无论他是谁,目的是什么都不再重要。

  韩晔甚至懒得花心思在他身上查。

  戚时序咬紧了嘴上的伤,强撑着一副病体不至于晕倒,想着怎么才能让韩晔把要分开的话收回去。

  “我没有骗你。”

  “韩晔,当时遇见你时,我确实身无分文,也确实自己下贱想被你包养,解决一下生计。”

  “至于我和崔家......本来就没有关系。”

  “崔英找我麻烦也好,无论什么人跟你说了什么也好。我再聪明也不可能在你眼皮子底下做任何事。”

  戚时序艰难地吞咽了一下,觉得胸腔的杂音吵得他耳膜作振,连自己的话都听不大清。

  他抬头看着韩晔,即使是病得眼神都无法聚焦,却目光灼灼地盯着韩晔:“你能不能信一下我?”

  韩晔被戚时序的目光烫得几乎想转过身去,却在听到最后那句请求所带的哭腔时微不可查的心口一疼。

  戚时序在要他信任他。

  韩晔觉得荒唐却见不得戚时序那双好看的狐狸眼染红,大明星的脸,果然招人心疼。

  “我们靠什么建立信任呢?钱吗?”韩晔收敛自己的心神,把谈论生意的姿态拿出来,说话的语气都带着漫不经心。

  戚时序面色惨白,听到韩晔羞辱的话时却像是不在意一般,直起身子,将一个替身的姿态摆得极正:“韩晔,我有好多话差点就没忍住对你说,现在想来......老天还是厚爱于我,让我迟疑那么一瞬。”

  “其实,只要你愿意我依然可以是......崔旭的完美替身。”戚时序几乎是每说一两句话就要呛咳一阵,口里的血腥味几乎漫天,可他恍若未觉坚持开口。

  “我一个......没有背景的人,没什么能力......伤害你。”

  “韩晔,你信我一次......”

  “戚时序!”韩晔惊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