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早, 天蒙蒙亮。

  莫念被推起来套厚厚的毛衣,迷迷糊糊地倒在男人怀里:“骞哥, 节目组有什么安排吗?”

  “没有。”贺骞已经穿戴整齐, 快速地帮他套了件裤子,再连人带毛毯地抱起来,在他耳边道, “我带你去见个人。”

  “唔?”莫念稀里糊涂地睁开眼睛, 可是好困。

  怎么依稀记得今天是要回国?

  莫念都没反应过来,就被人团成团塞进了一辆轿车里。

  初阳从雪山山峰升起, 光芒从车后的玻璃窗往里照。

  莫念倒在贺骞怀里,被抱得很紧。

  米白色的毛衣外面裹着黑色的大毯子,头发微乱。

  像是被“劫持”而走。

  酒店的司机忍不住, 从后视镜里观察奇特的两位客人。

  不知道第几个红绿灯,莫念终于睡够了。

  晕晕乎乎地睁开眼,就看到一双漆黑的眼睛。

  “睡饱了?”贺骞的嗓音有些低哑,下巴往他额角碰了碰。

  车窗外的风景飞速滑过。

  莫念呆呆的, 不说话。

  他这是, 被带去哪里了哦?

  “怕了?”贺骞笑了,“刚才怎么不反抗?”

  莫念:“……”

  他怎么知道会被塞进车里?好像还开了很远。

  努力地把脸往车窗靠了靠, “这是哪里啊?”

  贺骞笑而不语。

  莫念嘟囔:“骞哥?你不会是……不会是要把我卖掉吧?”

  贺骞笑得愉悦,下巴都靠在他柔软蓬松的发顶,“你猜猜看会是什么买主。”

  莫念嘟嘟嘴, 继续倒在他腿上。

  双臂都被卷在毯子里,无法动弹。

  也懒得动, 摆烂了。

  贺骞垂眸打量, 细长的睫毛睡得翘起来, 细细密密地绕着上眼皮下方。

  “啊——”莫念打哈欠, 刚张开嘴巴,就注意他盯着自己,赶忙往里转。

  脸藏进毯子里打完整个哈欠。

  贺骞腾出一只手,揉揉他的头发:“怎么不问了?”

  细软的黑发发丝在手指尖蹭过。

  要是不烫直,更帅气精致些。

  “不想问。”莫念懒洋洋,想起什么似的,努力抬起头看看自己的姿态。

  这车还挺宽,他曲着腿躺着,居然不觉得难受。

  又倒回去,他嘀咕:“反正你也不准备告诉我。”扭动几下,才讷讷地反问,“买家看到我都没洗脸,会要买我吗?”

  神色认真,眼眸纯澈。

  贺骞笑了。

  严厉成熟的男人笑起来,无比俊逸风流。

  连司机都得在后视镜里频频转动眼珠子瞧。

  莫念自然是一瞬不瞬地看着。

  本来也没说什么,骞哥一笑就感觉不一样了。

  他都能逗着骞哥高兴了。

  ——哦,昨晚上他还把骞哥给逗……

  莫念拽了拽毯子,闷头放弃思考。

  闷闷地说:“我没洗脸呢,骞哥。”

  贺骞揉他的头发:“到了就洗,别急。”

  莫念:“……”

  到哪里哦?

  约莫十五分钟后,车外的阳光热烈。

  轿车抵达一家小酒店。

  莫念本来还想动,结果被贺骞再次打横抱出去。

  异国他乡的街头,人来人往。

  他还是选择做鸵鸟吧。

  酒店的房间已经开好,莫念直接被送进去,站在了温暖的洗手间。

  面对着大镜子,他哑口无言。

  贺骞揉乱他的头发:“在这儿洗脸可以吗?”

  莫念:“……”

  他打着哈欠拿洗漱杯。

  贺骞站在一旁,腿比洗手台面还高。

  伸手取牙刷牙膏,挤好,递过去。

  莫念一下就愣住了,眼神木然地看着镜子里的男人。

  这个酒店的洗手间很小很温馨,装修风格像是在家里。

  好像容易给莫念一种错觉,他们在自己家,然后骞哥给他挤牙膏。

  等牙刷递到嘴边,莫念才醒过来去拿:“我自己来。”

  贺骞今早不知第几次笑得愉悦:“没准备帮你刷。”

  莫念:“……”

  一大早就被拐来,结果看起来骞哥心情很不错的样子。

  算了,不要跟他计较好啦~

  莫念开始认真仔细地刷牙。

  随着太阳升起,酒店外马路上的躁动声越来越鲜明。

  显然是与雪峰山腰的酒店,完全不同的风貌。

  等两人离开房间。

  莫念的脑袋顶升起一个大大的问号。

  难道是骞哥,特意开了个房间让他洗漱?

  一些离奇古怪的事情。

  莫念走在走廊没做声,有种“悉听尊便”的架势。

  贺骞拿着手机,眼尾掠向他:“怎么不问我们来干什么?”

  莫念摇头,故作老气横秋的模样。

  拽了拽肩头的黑色大衣外套。

  贺骞的。

  衣服上有淡淡的木调香气,夹杂着一抹像是松木焚烧成灰烬的味道。

  是岁月沉淀的成熟稳重气息。

  贺骞抬起修长的手,帮他拢住大衣,顺势往自己怀里带了带。

  此时,走廊上有酒店的侍应生经过。

  贺骞侧过脸,唇压在他耳边轻声说:“带你来见个人。我的朋友。”

  莫念蹭了下耳鬓,被这个小小的动作牵动内心。

  “嗯。”

  贺骞的手掌握住他的手腕,隔着毛衣袖口往下滑,严丝合缝地握住他瘦长的手掌。

  “走吧。他已经起来在楼下吃早饭了。”

  莫念披着他的大衣,随着他的脚步,一步步往前。

  侍应生见着两人登对的模样,不禁侧过身,侧目。

  已经许久未见如此英俊帅气的同性恋人。

  酒店的一层是餐客厅,在向阳的角落里,有一张铺着绿色桌布的小圆桌。

  一个头发花白的外国人,正端着一杯小小的咖啡。

  桌上是一把报纸包裹的尤加利叶和一份芝士花生蛋糕。

  他正眯着眼睛看杂志,似乎正入神。

  莫念看到对方的第一眼,惊讶地不可思议。

  他转而看向身旁的人:“骞哥?这是……”

  “导,导演安东尼奥?”

  贺骞颔首,揽着他的肩,偏过头道:“他这两年一直住在这里,很少有人知道。”

  声音压得很低,“酒店的人不知道他是谁。”

  莫念惊愕中点头。

  这位,可是在三十年前拿过金棕榈、金熊奖、金狮奖的大导演!

  法布·安东尼奥抬眸时,未语先笑地放下手中的杂志。

  早晨的太阳下,地中海发型有些反光。

  莫念被揽着上前,木愣愣的,不知道作何反应。

  贺骞上前一步,弯腰伸开手臂,同即将要站起身的大导演拥抱。

  安东尼奥用力地拍了拍他的后背,笑着打招呼,十分亲近。

  贺骞用意大利语为莫念介绍,安东尼奥一边听一边看着莫念微笑。

  莫念弯起嘴角,激动又不得不保持些冷静与礼貌。

  贺骞护着他坐在椅子里,摘掉肩头的大衣。

  莫念有些拘谨,朝他眨巴眨巴眼睛。

  眼眸亮闪闪,透着求助。

  贺骞靠着他坐下。

  安东尼奥已经招来侍应生,为他们点早餐和咖啡。

  贺骞补充具体的口味要求。

  抽过安东尼奥刚才阅读的杂志,直接就塞给莫念。

  莫念:“……”

  怎么这样子的?

  他手里捧着杂志页面,害羞地看安东尼奥。

  安东尼奥做了一个“请随意阅读”的手势,神色慈祥温和。

  要不是莫念知道他是名声显赫的大导演,否则真的很难将他和严肃的电影艺术相结合。

  莫念笑了一下爱,低头去看,是一本法语杂志。

  他看不懂,但被角落的时间震撼了一下。

  是五六十年前的旧杂志。

  法国。

  略一翻阅,里面竟然刊登了不少老电影的经典剧照,甚至有英格丽褒曼的半身照。

  黑白色调。

  莫念侧过身,小声问:“骞哥,这是什么杂志?”

  贺骞的手随意地搭在他肩头,指背蹭过他的下颌角:“《电影手册》。”

  莫念捧着旧杂志,肃然起敬:“久仰大名了。”

  贺骞笑着同安东尼奥解释情况。“我的朋友很惊讶是这么久远的电影手册。”

  他望着莫念的侧脸,补了一句,“他是我很好的朋友。”

  光线明亮,莫念的脸颊似乎泛着柔光。

  安东尼奥拿着咖啡杯,笑得点头:“你有所保留了,我的老朋友。”

  侍应生送来早餐,拿起那把尤加利叶,询问是否要拿去插瓶子再送来。

  莫念嗅着浓郁而特别的香气,抬起头,轻声道:“骞哥,你的洗发水里的尤加利的味道跟这个一样。”

  “是么?”贺骞侧过脸,认真看一眼已经长出小果子的尤加利,同侍应生要了一枝。

  尤加利叶被递向了莫念。

  莫念讶异地看他,正迎着光,眯了眯眼,有些不好意思地揉揉头发,捏住枝条。

  ——谢谢。

  安东尼奥看着这一幕,用意大利的谚语咏叹般,“年轻的人们谈起了恋爱,天气和阳光都变得热烈。”

  圆桌不大,侍应生将早餐放好。

  整把的尤加利叶插入瓶子后,暂时放在窗台边。

  圆形的小叶子将影子投在了桌上,形成一个一个小圆影。

  莫念吃着焦糖三明治,听他们用意大利对话。

  好半晌才意识到,骞哥的意大利语说的这么流利。

  不知道会不会说波兰话。

  安东尼奥询问了莫念的情况,贺骞给他翻译,手臂顺势搭在莫念的椅背上。

  “你好,你想演电影吗?小朋友。”

  “小朋友”?

  莫念闪烁着眼眸,总觉得从骞哥口中说出来,用极其低沉的嗓音,特别地痒耳朵。

  他对着安东尼奥笑得灿烂:“我想演电影啊,很喜欢看电影!”

  安东尼奥举起咖啡杯致意:“很不错的小朋友!”

  莫念听懂后,内心如小鹿狂奔公路。

  ——被夸奖了!天啊!

  他怎么敢对着这么大牌的导演,说他想演电影的?

  真是岂敢岂敢。

  安东尼奥倒是很认真地分析起莫念的长相,连连夸赞。

  他用的是“beautiful”和“romantic”,虽然是意大利口音,可是莫念听懂了。

  他看向贺骞:“骞哥,导演是在夸我吗?”

  “是。”贺骞的手从椅背上抬起,靠过去时,按住了他的肩膀,凝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字地说,“夸你的眼睛很漂亮,很浪漫。”

  “眼睛?浪漫?”

  莫念咀嚼着这个特别的形容词,一下子激动地耸肩,下意识地反应是,“骞哥,真的吗?”

  雪日的光芒映在眼底,藏着宇宙般浩瀚。

  贺骞垂眸,静静地望他:“真的,很浪漫。”

  在他的视线里,莫念羞赧地侧过脸。

  被太阳晒得都发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