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宥呼吸一滞。

  眼前这个人,正不断地向他展现他的脆弱,这让他不知所措。

  他闭上眼扶了扶额,索性狠下心来:“爷爷已经这样了,我们不要再任性了……”

  庄廷没能从他嘴里听到想要的答案,他抬了下唇角,无力地笑了一下,前一秒还暴怒的双目逐渐变得空洞,那里面似乎还噙着泪水。

  “陈宥……我真是小看你了!”

  扔下这么一句话,便头也不回地走了,直到听到跑车的引擎声越来越远,陈宥才觉得脚下一软,不由倚到一旁的墙上。

  收拾好情绪,他才回到爷爷的会客室。

  房门没关,只见老爷子面向窗户,外头正是别墅靠着的一片林地,月光清冷,汲着月光的树林好像撒上了银霜。皑皑而立,庄仕添看上去特别孤独。

  庄廷……也会走到这么一天吗?

  “爷爷。”陈宥敲了敲门框。

  庄仕添深吸一口气才转过身来:“过来。”

  陈宥走到他身旁。

  “剩下这几个月,有时间的话要多回来陪爷爷吃吃饭聊聊天,爷爷很喜欢听你说上班的事。”

  ……

  任凭他性格再坚毅,这一刻也不禁悲从中来。先是祖父、然后是父亲,现在,他即将要面临又一位长辈的离去。

  回想起庄仕添对他种种疼爱,他不由将头依偎在庄仕添的肩上,跟所有跟爷爷撒娇的孩子一样,可泪水早已忍不住涌出眼眶。

  庄仕添用手一下下顺他的背:“傻孩子,别伤心,这对我来说是最好的解脱,何况还有很多老朋友都在那边等着我,没什么好怕的……”

  -

  最近,陈宥像个转不停的陀螺,笔录做完一个又一个,中途不带任何休息,不值班的时候一下班就没了人影,相熟的同事都不知道他在搞些什么。

  那些换着来接他的豪车最近是一次都没见着,一些关于陈宥婚变的传闻也似有似无地传开了。

  这其中最着急的人大概是顾烽了,上班时间找陈宥,他说连一分钟也抽不出来,下班时间来堵他,他就说有急事一分钟都不能耽搁。

  他的确耽搁不起,庄仕添快没时间了。

  又是匆忙赶到半山,庄仕添在等他开饭。

  “爷爷,不是说了让你先吃吗?”

  陈宥火急火燎摘下包,一旁的佣人立马接了过去。

  庄仕添笑眯眯道:“好,下次不等你了,快洗手吃饭吧。”

  “每次都这么说……”陈宥嘟囔着去了卫生间,他突然想起老爷子说过,这么多的后辈,庄廷跟他最像。

  难怪那个人也那么爱说话不算话,他的嘴角不自觉勾了起来,连他自己都没察觉。

  庄仕添其实已经吃不下什么东西了,早些日子跟一众医生商议后,他决定采取保守治疗,况且,他的身体也吃不消化疗的痛苦。

  原先还以为陈宥赶不回来了,现在见到他,庄仕添心里高兴,不由地多喝了一碗汤,可把芳姨乐坏了。

  “他有回来过吗?”陈宥问。

  “谁?你说庄廷?”庄仕添笑得别有深意,“你别看他平时一副不可一世、宁死不屈的样子,他知道你现在几乎每晚回来吃饭,就专挑中午的时间陪我。”

  陈宥没反应过来:“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他怕见你。”

  “我怕他才对吧,他还怕我……?”陈宥不满道,“爷爷你不知道,那晚他站在门口瞪我的样子,像是要吃人。”

  庄仕添被陈宥的语气逗笑了,又联想到自己那整天板着一张脸的孙子,愈发乐不可支了。

  陈宥看老爷子笑了,总算放下心来。

  庄仕添告诉陈宥,离婚协议已经让律师拟好,现在应该已经送到庄廷的办公桌上了。

  陈宥点点头,庄廷一天没签字,这件事就不可能真正地了结。

  这些天他每天都陪庄仕添到很晚,于是索性就在别墅住下了,这样早上起来还能陪他吃个早餐。

  佣人给他收拾出客房,每每路过庄廷的房间,他的心里都有种奇怪的感觉。那些恩爱的、甜蜜的婚姻生活片段,就跟这个房间一样,他轻易不会踏进去看。

  -

  又是一个加班的日子,陈宥先是给芳姨打了电话,让她务必安排爷爷先吃饭,别等他。

  而后全神贯注手头上的事情,如果能赶在八点前下班,还能回去陪老爷子聊会儿天。

  “宥子,今晚有时间一起吃个饭吗?”

  陈宥认出头顶传来的嗓音,知道终于避无可避,他僵硬地抬起头看着顾烽:“抱歉,我今晚有事。”

  “一个小时都抽不出来给我吗?”顾烽被拒绝惯了,竟好像对这个答案感到毫不意外,“还是,你在躲我?”

  “不是,我是真的有事……”

  不等陈宥把话说完,顾烽又故作轻松道:“你怕我继续上次的话题?”

  “上次是我太心急,我答应你,以后不会再犯这种错误了。”

  “师兄,”陈宥无奈地制止了他,“你不需要答应我什么。”

  “我知道你现在身不由己,我可以等你,等你到单身那天。宥子,我迟早要把话说完,第一次机会我错过了,我绝不会错过第二次,你能躲到什么时候?”

  虽然是下班时间,可办公室还有很多未走的同事,跟明目张胆的顾烽不同,陈宥谨慎地用余光扫了四周一圈:“你跟我来。”

  陈宥愿意跟他聊,顾烽自然欣喜若狂,两人走到警署门口。

  “如果你知道对于你的问题,我一定会拒绝,你还会说出口吗?”陈宥认真问道。

  顾烽不甘心问道:“我可以问原因吗?”

  陈宥深吸了口气:“我只把你当朋友、同僚,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其他想法。”

  “你说我让你很挫败,我自责了很久,思来想去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解释,不是你不好,你很好,你一点问题都没有,有问题的是我。”

  顾烽神情明显慌了:“感情……可以慢慢培养,你现在没有心思去开始下一段感情我理解,但我们以后还有很多时间,我没有要求你现在就接受我。”

  “不是,这些都不是理由。”陈宥摇摇头,顾烽对他还有期待,他不能再这么优柔寡断。

  “我……我对你没感觉,你能明白吗?”

  这话一旦说出口,陈宥就已经做好跟顾烽做不成朋友的心理准备了。

  顾烽双手垂了下来,怔怔地站着,喉结上下轻滚,良久才缓缓道:“所以,你不愿意接受我?”

  “跟你成为师兄弟、同僚、朋友,都让我觉得幸运,可恋人……我真的没办法。”

  “我不明白……”顾烽喃喃道。

  陈宥急得原地打转,他已经够直白了,天知道顾烽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

  僵持之际,电话铃声将他解救出来。

  陈宥接了起来。

  对面不知道说了什么,顾烽看到陈宥的脸色倏地变得煞白。

  “怎么了?”

  陈宥神情慌张地挂掉电话:“我有急事要先走,不是借口。”

  顾烽拉住他:“到底什么事?”

  “家里老人病情恶化,进了医院抢救,我要赶过去。”

  顾烽分得清轻重缓急,头脑清醒不少:“我带了车钥匙,走。”

  陈宥也不磨蹭,他上楼拿钥匙还得费时间,于是跟着顾烽向停车迈开腿跑去。

  车子停在医院国际部大楼下,陈宥飞快解开安全带,一下车,迎面就碰到从普尔曼风尘仆仆下车的庄廷。

  一开始庄廷没注意到他,他一边下车一边不知跟谁打着电话:“对,在家晕倒的,抢救需要设备,只能暂时先送他到这家医院,等爷爷醒了,我马上安排转院。”

  挂掉电话后,他想转身跟罗秘书交待几句话,这才看到站在原地的陈宥。

  他先是愣怔了两秒,方才紧锁的眉头不自觉松开了些。

  可当他的目光越过陈宥,看到在他身后的顾烽时,他眼底浮现出一抹愠色,眼神锋利的寒芒在两人身上流转。

  可他最终什么都没说,转身便上了电梯。

  情况紧急,陈宥才不跟他计较,很快跟了上去。

  两人并肩站立。

  “还没离婚呢,就这么迫不及待?”庄廷冷哼一声,还是没忍住打破了沉默,语气里带着满满的讥讽,“天天上班见还不够,现在连下班也要待在一起。”

  一想到这两人频繁见面,现在还堂而皇之出现在他们处理家事的场合,他简直嫉妒得快要发疯。

  陈宥对他满嘴的讽刺不屑一顾,焦急地盯着电梯不断攀升的数字。

  “怎么?被我说中了?你是不是打算说,你们只是下班正好碰到之类的借口。”

  陈宥白了他一眼,努努嘴没说话。

  庄廷转过头去,目光正好落在陈宥耳后那块洁净的皮肤上。

  视觉给他带来了触觉的回忆,嘴唇好像还记得那块皮肤的温度。

  他下意识咬了咬唇,眼底涌现浓郁的情愫:“说话啊,为什么是他送你过来?你又不是没车,你们刚才在一起吗?”

  “你不是都替我想好了?我下班,刚好碰到他,就这样。”陈宥耸耸肩,不明白他到底想从他口中得到什么答案。

  明知道陈宥在敷衍他,庄廷还想说点什么,只见下一秒陈宥已经一个箭步飞奔出去。

  “陈先生,别着急,庄董刚刚醒了。”庄仕添的病房外站了一排人,他的私人助理见陈宥来了,赶紧替他引路,“庄董刚才吩咐,他要见你。”

  “好,好,让我进去。”

  庄廷紧跟其后,可助理却拦住了他:“庄总,庄董吩咐,他暂时只想见陈先生。”

  “什么!?”庄廷不可思议。

  他这才扫了一眼挤在门口站成一排的亲戚,姑姑叔叔大哥大嫂堂弟堂妹,不知道多少年没见到过这么人齐的时候了。

  这些人心里想什么,他怎么会不知道,无非是赶过来看看自己能不能再最后分一杯羹,把老爷子吃干抹净罢了。

  他斜睨了这帮人一眼,拨了一通电话。

  那头接起,背景声似乎在开party,音乐、欢呼声吵杂不已,庄廷忍着脾气将电话挪离耳朵些。

  “听着,你们给我买最快一班机赶回来。”

  那边不知到说了什么,庄廷眉头一皱,像是对电话那头的人失去耐性,咬牙道。

  “想分遗产就立即回来,你爹快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