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皆以为两面宿傩最初遇见的, 是贪面。

  就连贪面自己也这样认为。

  两面宿傩出生于战争纷乱,人心动荡的年代。因为模样奇异,父母甚至未曾给他取过名字。

  在世人冠以宿傩之名称呼他之前, 大家都称其为“那个家伙”。

  没有名字,也不知道自己具体诞于哪年哪日,只粗略计算,大约在十七岁那年的冬季,京都连续下了好几场大雪。

  才饮过煮沸后的猴脑汤的两面宿傩走在僻静的小径上。

  忽而听到不远处传来女人的歌声, 他侧边的双目往声音来源处瞥了一眼。穿着女士和服的男人霎时消失在原地。

  满目雪白的城市作为背景, 一棵快要被积雪压弯树枝的古树上, 坐着一位身穿红衣的女人……严格来说,是身穿红衣,有着女人样貌的咒灵。

  长长的白发在风中飞舞, 与雪景融为一体。

  咒灵的肌肤也如树下未曾被搅乱过的积雪一般,完美无瑕。她的侧脸漂亮极了, 至少从不在意人类与咒灵长相与模样的两面宿傩, 第一次对“外貌”有了深刻印象。

  她晃着光溜的脚丫坐在那里, 垂首轻哼着两面宿傩从未听过的曲子。空旷的郊野甚至伴有曼妙歌声的回音。

  宛如暴风雨前的宁静般, 在这片土地上短暂显露岁月静好的宁静与祥和。

  他隐藏起自己的气息。

  他想享受亲手撕碎眼前“美丽”的快感。两面宿傩要在这只诅咒歌声停下的那瞬, 将她撕得粉碎。

  然而,伴随着歌声躁动起来的,不仅仅是宿傩的杀意,还有四下里掩藏已久的咒灵。

  皑皑白雪被搅动, 大片大片,没有层次与错落感的白被撞破。

  几十、甚至是几百只咒灵闻着歌声集结而来, 翻涌着, 嘶吼着要靠近树上的咒灵。

  它们满目贪婪、满目欲望与痴。

  两面宿傩觉得, 如果自己不出手,那只红衣咒灵一定会被那群家伙啃噬到连骨头都不剩。

  那样的画面好像也不错,漫天雪景与猩红的血,也很漂亮。

  然后他就见咒灵歪了歪脑袋,抬手召唤出十八张面具。

  本就纷乱一片的土地顿时变得比方才可怖百倍、千倍。面具张开的术式结界,是完完全全人间炼狱的场景。

  扭曲的、猩红的、暗不见天日的不同空间里,跌入其中的咒灵发出绝望的嘶吼。

  地狱的深渊,以咒灵所坐的古树为中心,张开半径两米的圆。圆圈内依旧是枯藤老树,飘着鹅毛大雪的普通人间。

  就像是上天打了一束光下来,照亮了人间的美。

  咒灵对于同类凄惨的模样丝毫没有同情,她面无表情,甚至还带了些好奇。

  看似人畜无害的样子,杀气同类来丝毫不手软。是一种对比强烈的残忍。

  「十六夜,时间不早了,回来。」

  “是,父亲大人。”

  明明没有人与她对话,咒灵却停下歌声,望着远处乖巧应答。

  红衣在风中扬起优雅的弧度,咒灵跳下大树收起术式与面具。她往前走了两步,像是想到什么,倏而回头看向两面宿傩。

  她很早就发现了他的存在与杀意。地狱之面的术式方才也将宿傩囊括其中,但伤不了他分毫。

  红眸以大片白色为背景,显得格外摄人心魄。

  她似是天真地笑了笑,眼神澄净,开口道:“你好,我叫十六夜。”

  那是最初的,尚未被切割灵魂织入面具中的,完整的十六夜。

  两面宿傩忘了自己要在歌声停止后杀了咒灵的念头。他于这天地间存活至今,第一次,对于自己没有名字这件事,介意起来。

  彼时的十六夜刚开始承接父亲大人的术式,这些面具她从小相伴,夜夜以安魂曲抚慰面具里不安的灵魂。可惜看着熟悉,用起来却很陌生。

  被父亲禁足在家中的十六夜,因为需要反复练习使用面具里的术式,在那段日子里被允许出门。

  宿傩第二次见到十六夜,是一个雪停的极寒之夜。

  她于断崖边被三位咒术师逼至绝境。

  两面宿傩并不知道十六夜的实力究竟如何,是否可以敌得过眼前的咒术师。目光所及之处,那只咒灵连丝毫反抗的意思都没有。

  火把上摇曳的红光倒映于她的面庞,面对袭击与死亡,红眸内没有任何波澜。她好像在等待死亡。

  这就很神奇。

  屠杀同类时毫不犹豫,面对天敌咒术师却缴械投降。

  想死吗?他偏不让她如愿。

  解决三个杂碎不过眨眼的事。三位咒术师死前甚至没有发出任何哀鸣,便倒于血泊中再不能动。

  火把在空中呈抛物线掉落在雪地上,很快熄灭。

  一时间,悬崖上仅剩惨白月光的照拂。鲜血与尸骸在清冷光线下呈现诡异的画面。

  以为自己的生命终于可以终结在这夜的十六夜,眸光里似乎闪过一丝失落。她抬眼看向前方。

  两面宿傩今日没有披上宽大袖子的和服,四条精壮的胳膊赤/裸的暴露于空气中,包括腹部那张随时可以张开吞噬生灵的大口。

  她没有道谢,也没有问为什么,只看了他一眼便转身跳下悬崖离开了。

  十六夜的记忆一直处于不太稳定的状态。那位父亲大人成功封印她记忆的那段日子,她虽然迷茫,但可以活下去。封印之力消失,记忆又重现的那些时间里,这只咒灵只希望能有咒术师将自己祓除。

  第三次见面,不是两面宿傩发现了她。

  彼时他正与被小村庄奉为土地神的咒灵战斗,为了能稍稍享受战斗时的快感,他没有使用术式。

  男人紧绷的肌肉线条上满是咒灵飞溅出来的青色血液。战斗尽兴的两面宿傩将咒灵的躯体生生撕裂,但不让它死,也不将其祓除。

  那双绿豆小眼露出的惊恐让他觉得十分畅快。

  随手将咒灵的头颅抛出,两面宿傩扯过一边贴满的符咒擦了擦手。一转眸,便看到站在鸟居边的十六夜。

  不论咒灵不论是男人还是女人,在看到他方才的虐/杀场景后,是一定会露出或害怕或鄙夷的负面情绪的。

  但眼前身披红衣的咒灵就只是那样看着他,眉头没有皱一下。

  “那个……”她忽而开口道,“那边还未被祓除的咒灵,可以给我吗?”

  两面宿傩:?

  他已经玩够了,残肢剩骸的,无所谓。

  “谢谢。”十六夜的赤足踏上台阶。

  她对着不远处奄奄一息的咒灵伸手。咒灵霎时在她的掌心凝聚成一个黑色圆球。

  用人们参拜前洗手的水抹了把脸的两面宿傩,一回头就见那只咒灵,把咒灵吞下了肚。怪物一般的脸,眉梢轻挑。

  十六夜对上他审视的目光,再度露出初见时那样的微笑。

  “你好,我叫十六夜。”

  “我知道。”

  两面宿傩万万没想到,自己和这只咒灵说的第一句话,会是“我知道”。事实上,在他莫名开口前,他甚至不认为自己会回话。

  听到回答的十六夜表情微微诧异,而后露出略带抱歉的眼神。“对不起,我记忆有点乱。我们之前认识吗?”

  这一次两面宿傩没有再回话,直接离开了原地。

  同日傍晚,两面宿傩在视野辽阔的平台上架起木火,煮着旁人或许只是见一眼,闻一下都会狂吐不止的神秘汤料。腹部的大嘴伸舌舔了一下,谗言欲滴。

  十六夜追赶一只巨型咒灵,匆匆路过平台下方。

  弱爆了。

  这是两面宿傩对眼皮下两只咒灵的评价。

  托腮的手轻轻移动,无形且锋利的斩击瞬间将体格庞大的咒灵切成了碎片。不为别的,只因为那只咒灵体格过于庞大,挡住了他欣赏风景的视线。

  十六夜成功拿到了她的晚餐。

  长长的白发在夜风中飞舞,被月光染上一层淡淡的金。她抬首向平台上看去,居然是白天的术师。

  咒灵几下跳上硕大的平台,但宿傩没有看她。一般他进食时的心情都是不错的,只要不过分打扰他,男人不会忽然暴起。

  “这是……猴脑?”

  十六夜见男人用大勺舀起一个头颅。

  “人脑。”

  一只咒灵长得像人类倒算了,声音居然也和少女一般少不经事。两面宿傩心思一动,忽然想吓哭她。

  岂料自称十六夜的咒灵没有害怕,反而对他露出了一丝同情。

  两面宿傩不喜欢那个眼神,表情顿时冷了下去。

  十六夜在距离宿傩五米处停下脚步。应该是这只咒灵给自己预留的逃亡的距离。再继续靠近,宿傩要杀她,她就来不及逃跑了。

  咒灵掌心的黑球泛着丑陋的光。她似啃苹果一样,几口将其吃下了肚。

  习惯了被周围人害怕并唾弃。那时候的两面宿傩不知道,自己在眼前这位活了近百年的咒灵眼里,只是一个十几岁的,长得有些奇怪的少年罢了。

  在看到他吃的东西后,更是生出了一丝同情。

  她看着自己只能吃下肚的咒灵球,轻叹一口气。

  多可怜啊,他们都是只能吃这般奇怪食物的怪物。

  当然,后来的十六夜发现,两面宿傩是可以吃正常人类食物的,他吃那些恶心的奇怪的食物,纯粹是因为个人癖好……那就是后话了。

  那一年,京都的樱花季成了真正意义上的樱花祭。

  乍暖还寒的气候,依旧动荡的社会,以及未曾平息的天灾。一切的一切都在滋养咒灵。

  终于于人群聚集的赏樱时分彻底爆发。

  咒灵肆无忌惮出现,无差别攻击着人类与在场的咒术师。鲜血染红了粉樱,从欢乐场变为地狱,不过眨眼间的事。

  但咒灵们不约而同避开了往林间深处走去。从那里散发出来的咒力威压太过可怕,求生的本能让它们放弃入侵。

  咒灵袭击的消息很快散开,咒术师与那个年代更有地位的阴阳师一起抵达生灵涂炭的现场进行救援。

  咒灵数量极多,但实力够得上高级的寥寥无几。暴/动很快便在众人力压下平息。

  但就在咒术师们准备一起祓除两只高级咒灵的瞬间,不知从哪里飞来的术式瞬间将他们击杀。

  睡足的两面宿傩自林间深处现身,四只眼,目光落到还剩一口气挣扎的高级咒灵上。

  “是……是那个家伙!”

  尚存的阴阳师惊呼着想要逃离这里,但快不过两面宿傩的斩击。

  蜿蜒的赏樱林荫道,咒灵、人类、咒术师与阴阳师,一个活口不剩。尸体堆叠,艳丽胜过樱花本身。

  两面宿傩坐在一边看着两只高级咒灵,不再动作,也不准备祓除它们。当时的他不知道自己的行为可以被称作“守株待兔”。

  但直到最后,他待的那只“兔子”都没有来收割食物。

  那日位于城中的惨案,十六夜并不知晓。

  再度恢复记忆的她,正在家中哭着请求因为她同样变成怪物的父亲,亲手祓除她。

  “十六夜只想以人类的身份活下去,十六夜只能是咒术师十六夜。父亲大人。”白净的脸庞上挂满了泪痕,红眸依旧在流泪。“求求您,父亲大人。不要再执着了。”

  织面人尚未找到办法,能稳定地将记忆从十六夜的灵魂中抽离。总是成功几日,又恢复原样。他目光坚毅,不曾因为十六夜的哀求而动摇。

  “会好的,十六夜。”

  ……

  之后两面宿傩再遇十六夜便是这般无限的死循环。

  看起来正常的十六夜,不记得自己见过他,每一次都会进行同样的自我介绍;能够记得他的十六夜,总是在城中肆意奔走引起咒术师的注意。她想要被祓除,并且,还希望那些垃圾术师能一并祓除另一位。

  两面宿傩有一种被戏耍的愤怒。

  所有的耐心终于是在一个月后被消磨殆尽。

  精壮有力的双手死死掐住咒灵的脖子,宿傩将她砸于地面的力气之大,瞬间在地上砸出一个深坑。

  同一时间,另一双空闲的手轻松杀掉了身后的咒术师。

  想死吗?宿傩准备如她所愿。

  少年垂眸一瞥,望见咒灵凉薄的红眸,紧紧掐住她的脖子双手不由松了一瞬。

  “你很强。”稍稍能够喘息的十六夜轻声道。并没有因为两面宿傩的暴力行径生气。“你可以祓除我吗?”

  “可以。”

  宿傩又一次说出了自己都无法理解的话。

  “但不是现在。”

  一心求死的十六夜,因为得到了会被宿傩杀死的承诺,在那一日之后,成为了只能被两面宿傩杀死的存在。

  方圆百里的咒术师,无人再敢动她分毫。

  十六夜觉得自己好像被少年摆了一道。

  清澈的溪流边,曾经作为人类存在的十六夜无数次蹲在那里,独自一人哭泣难受。

  如今圆月照亮这一方土地,水流波动搅碎月光的倒影。

  作为怪物的她,和同样被视为怪物的两面宿傩坐在那里。

  木火发出噼噼啪啪的响声。

  那个少年又在煮很奇怪的东西。

  才吸收了两枚咒灵球的十六夜,看看锅里的不可描述,又看了看自己手里的咒灵球。倏而笑出了声。

  有记忆的十六夜从未露出过笑容。除了那一次。

  四只眼睛瞬间扫向她。

  “一时间真不好说,是你这边的东西难吃,还是我手里的东西更难吃哎。”

  “……”

  这一次不是宿傩懒得理她,而是真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勺子搅动那一锅奇妙的东西,安静片刻的宿傩忽然想到了。

  他看向咒灵,一脸戏谑。

  “你吃吃看不就知道了?”

  十六夜:“……”

  她没有对少年的温柔绅士礼貌品质有过什么肖想,所以当两面宿傩双手桎梏住她的身体,一手捏住她的脸,将那勺混合了很多生物的浓汤灌入她口中的时候。她一点都不意外。

  理所当然,吃不了人类食物的十六夜又蹲在了同样的位置,呕吐不止。

  只不过这一次她有点分不清,呕吐究竟是因为吃了咒灵球外的食物,还是因为那勺神秘料理实在过于恶心。

  她吐了很久,红了眼睑,眼睫与眼尾都被不可抑制的泪水浸湿。

  宿傩得意洋洋地笑了一会儿。

  直到十六夜回眸看了他一眼。

  两面宿傩:“……”手指挠了挠脸颊。

  在咒灵的注视下,他拿起她身边的咒灵球一口吞了下去。

  扯平了吧。

  麻烦死了。

  “为什么想死?”

  “太阳底下,容不得怪物呀。”

  怪物?严格来说,她这样的存在是有名字的。统称咒灵。

  十六夜从宿傩的眼神里读到了他想说什么,于是偏头望向水中月的虚影。“我不是咒灵。”

  两面宿傩没有再回话。他本就不是一个谈心的对象。

  这个女人是怪物还是咒灵,对他来说也无所谓。反正最后,她要死在自己手上。

  “我们来定束缚吧,十六夜。”

  “你只能死在我手里。”

  十六夜往溪水里飞了一颗小石子。“还需要定束缚吗?现在这里的咒术师看见我就远远绕开。”

  好像是。

  但他就是想立下束缚那样的契约。一时间又想不出什么契约内容。

  “那就定下束缚,只能死在彼此手里。”

  女人终于回眸看向他,并翻了一个白眼。“你傻吗?死都死了,就算打破束缚又如何呢?莫非要对死去的灵魂追加惩罚吗?”

  ……

  十六夜往两面宿傩的方向挪了挪。是她认识他至今,主动靠近他最近的距离。

  她戳了戳他结实的四条胳膊,略显俏皮。

  “四肢发达,头脑简单。”

  她知道少年这下绝对不会放过他,话音一落便朝着早就规划好的路线逃走了。

  两人再见面,已是半年后的事了。并且咒灵再次没了记忆。

  世人只道“那个家伙”是怪物,不是人类,没有情感,只有杀戮与作恶。孰不知,属于人类的所有感情,两面宿傩全都有。只不过大多时间里,他不在意。

  可就在那只咒灵又一次笑着自我介绍的时候,独孤与寂寞变得深刻且难以忍受起来。四只手的关节同时因为用力捏起发出清脆的响声。

  十六夜不知道自己哪里惹到了眼前的少年,吓得后退一步。

  两面宿傩忽然暴起,四肢撕扯身前的咒灵。他要在她身上留下印记,一个就算失忆再多次,就算遗忘全世界也不会忘记他的印记。

  四下里的灌木忽然像拥有了生命,疯了似的向两面宿傩所在的位置袭击而去。

  他觉得自己四周的所有存在都“活”了,就连空气都拥有了攻击他的意识。

  织面人就站在不远处,使自己与距离十六夜最近的飞鸟交换的灵魂,飞鸟在织面人灵魂注入的刹那间,从瘦弱的模样幻化成比鹰还要锐利的骇人大鸟。他将女儿带离两面宿傩身边后,又将灵魂交换回来。

  宿傩困在被织魂术控制的天地间,狠厉地看向老人。

  “这个时代的最强吗?”织面人不屑地用鼻孔出气。

  那是两面宿傩人生中的第一败,也是唯一一次败绩。

  也正是那一战,坚定了织面人不能只是单纯将术式继承给十六夜的信念。他需要做更多,让十六夜不死不灭。

  有记忆的十六夜总是踏月而出,日出而归。

  她在河道边看见两面宿傩。

  咒灵踩着轻盈的猫步走到他身边坐下,似撒娇又好像不是。她轻声问:“你准备什么时候,祓除我?”

  少年有着超出年龄的成熟气息与气场。他心情不快。若是换做别的对象,可能不会有说话的机会。但是十六夜,杀了她反而称了她的心意。

  两面宿傩暂时想不出有什么可以用来惩罚她。

  “活着不好?”

  “不是不好。但我不想这样活下去。”

  换做从前,话题到这里就该结束了。但不是那一夜,不是宿傩半年后终于遇见有记忆的十六夜之后。

  “你要怎么活?”

  “……”

  没想到身边惜字如金的家伙居然会继续往下问,十六夜安静了一会儿。

  就在两面宿傩以为她不会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女人开口了。

  “就做一个咒力平平,看不见咒灵的普通人。有一个会带我出去玩的姐姐,嗯,哥哥也行。父亲大人不用位高权重,一家人挤在冬天不够暖和的破草房里也没关系。”

  “有庆典看的时候,可以牵着父亲大人和母亲大人的手一起看灯。世界颠沛流离都没关系,只要家人能一直在一起。”

  ……

  无聊。

  这是两面宿傩的最终总结。庸庸碌碌像蝼蚁一般,那算什么活着?

  但是他从十六夜的描述中捕捉到了一丝信息。

  “所以,你曾经是咒术师。”他十分肯定。

  “是。”

  “和这座城市大部分咒术师一样,生来就被告知要祓除咒灵。但其实……”她想喊他的名字,却发现认识至今都未曾提过。“我从来不觉得咒术师祓除咒灵,是有意义的。”

  两面宿傩扬了扬眉。总算听到一些可能有趣的言语。

  “人类的负面情绪创造咒灵,咒灵毁灭人类。终其根本,就是人类的负面情绪毁灭了自我。这便是因与果。咒术师作为有幸不会产生咒灵的一族,打破因果定律的出现,真的是为了救世吗?只是漫长洪流中的意外罢了。意外出现的少数群体而已,为什么不能只保护自己,守护自己想守护的人呢。”

  ……

  因为傲慢。

  作为诅咒师一般存在的两面宿傩那一日,没能回答十六夜最后的疑问。

  那晚过后,自称十六夜的咒灵少女,便不见了。

  真正意义上的,不见了。

  两面宿傩有时候会去河道边,有时候会去初遇的积雪地。巨大的空洞让本就危险的男人变得更为可怕。

  半年时间里。

  他屠杀了城里与周边所有穿着红衣的女人。然后是庆典里与爸妈一起出来看灯的,与哥哥姐姐一起溜出来玩的孩子。

  那个女人没能过上的理想生活,他也不许别人拥有。

  那是生于那个年代,那座城里的人,最不愿回忆的半年时光。

  也是在那一年,世人为他冠上了“宿傩”的称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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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年后。

  红到骇人的血月下,诅咒之王酣畅淋漓地虐杀完前来挑战他的,不自量力的咒术师们。

  一只身穿艳红色和服的咒灵忽然闯进他尚未收起的领域内。

  月色下的咒灵极美,与六年前那一眼无异。

  暴怒的情绪瞬间直达顶峰,他要粉碎眼前的夺目。不论此刻的死亡是否让她称心如意。

  抬手间,本该必中的斩击被三张面具拦下。中间那张金色的面具,在红色月光下泛着幽幽的光。

  两面宿傩这才看到,围绕在她身边的,淡金色透明的领域。

  咒灵偏过头,红眸上下打量他,眼神里满是戏谑和挑衅。

  “哦呀?你看起来很好吃。”

  织面人找到了平衡面具的方式,也找到了让她不死不灭的方法。

  这世间再无十六夜,唯有面灵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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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大爷:不好意思,劳资要完整的。

  大爷和面面的故事……考虑要不要搞个IF线写个小短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