霞光照篱落, 空枝无鸟喧。

  窗外透进来的淡淡晨光,才知这一夜他安然无梦,睡得极好。

  今日是太后的千秋, 在南郊的猎场设宴。

  一个时辰后, 宋行舟梳妆完毕,坐上了去南郊猎场的马车。

  摄政王府的马车等在巷子里,直到看见皇宫的车驾浩浩荡荡自玄武大街而来,才隐没进了大量的车驾之中。

  南郊猎场占地几百顷, 有草场、温泉宫殿以及狩猎的山林,雄伟壮阔。

  马车车驾缓缓行驶到猎场前的草场, 随行的王侯公子、名门贵女也都走下了马车, 结伴成群,嘻戏说笑。

  王府的马车也停在了草场上, 这片草场一望无垠十分辽阔,与此同时,有一群世家公子策马在草场上奔驰。

  这群世家的少年毫无畏惧,纵情狂欢,每一声嬉闹中都透着青春的气息。

  萧辞撩开车帘,望着这群在马上欢乐飞驰的少年。

  仿佛,他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然而人群中很快便有人注意到了草原上出现了一抹藕色。

  仿佛是夏日里的荷花一般清凉明媚。

  众人向那女子看去。

  原来是宋行舟正从马车上走下来。

  正午的阳光明媚如火, 他就站在青青的草地上,发丝缭绕,裙角翩翩飞扬。

  忽然, 他转过身来, 美目含情如水的望着那群少年, 一下子就让人移不开了眼睛。

  “那是……宋家那丫头?”

  有人窃窃私语, 望着那一抹藕色出了神。

  “我记得从前好像没有这么美。”

  “你们还是收了目光吧, 她早就嫁给了摄政王……”

  他的身后那一辆马车气势恢宏,花纹繁复,车的后面插着一道绣虎首的黑旗,随风飘扬。

  那是大奉江北军的军旗。

  这马车里是谁,已经不言而喻。

  那些本来还想多窥见美娇娘几眼的少年,也都全部识趣的策马离开了。

  宋行舟自然是不知道这些的,他只觉得这片草原极美,慢步行走于草场之间,有微风浮动,即便是烈日也没那么难捱了。

  只是这时,不远处有一抹明媚的红,如火一般在草原上燃烧着。

  宋行舟想起前几日萧辞对他说过,玉真公主将会在太后寿宴上穿红色,他便知道了那抹艳红到底是谁。

  那红色从华盖马车上下来之后,便前呼后拥着数人,男男女女数不胜数。

  果然玉真公主喜欢排场的性子,还是没改。

  他忽然又想到公主最喜欢的那个面首。

  不知到底是公主府邸混进了梁思明的人,还是公主本就和梁思明有瓜葛。

  正在发愣,却晃见那抹绯红正冲着他走过来。

  宋行舟微微向后退,他满心满眼只想寻找一个人。

  “王爷?您怎么不下马车?”

  萧辞撩开帘子,对他说道:“这里轮椅不方便,我就不下去了,你若是想骑马,让段灼带你去。”

  宋行舟有些遗憾,又靠近一些,悄悄说:“那我们晚上偷偷出来骑马,好不好?”

  还没等萧辞回答,便听到有人唤道:“皇叔。”

  玉真公主一袭红衣站在马车前面,宋行舟再去看她的周围,刚才那些面首竟然都不见了,只剩下几个服侍的侍女。

  萧辞微微点头,道:“公主来了。”

  玉真公主突然向前搀扶住宋行舟的臂弯,向着萧辞笑道:“皇叔把宋佳姐姐接我半日,我们女子在一起讲讲贴心的话儿,可好?”

  宋行舟向萧辞挤眉弄眼,希望他能拒绝,没想到却听到他说:“好啊,那就劳烦公主带着她四处转转,本王腿脚不方便,不便带她游玩。”

  “玉真正是此意呢!”

  青青草原,烈日当空。

  玉真带着宋行舟走到一条小溪边,才停下来,她转过头两条柳眉拧成一道:“你见过松木?”

  宋行舟点点头,道:“何止是见过,他还将我绑了卖给专门做瘦马生意的人。”

  玉真仰起面庞,问:“真的是他吗?”

  视线落在她的脸上,宋行舟点头,“是他,他自己也承认了,公主你眼光太差了,松木除了那张脸还有点看头,还有哪里好?”

  玉真不理他,眼见着却是有些伤感的情绪蒙了上来,“在我最难捱的日子,他都肯陪在我的身边,为何现在日子好了,他却走了?”

  “人都是会变的,公主。”

  玉真蹲在溪边,手上扯着岸边的野花野草,眼圈有些微微红,宋行舟一向不会安慰女人,便只能远远看着她。

  眼见着日头升到正中,想着还有宴席,宋行舟提醒道:“公主,我们还要去参加宴席,回去吧。”

  玉真站了起来,提着裙摆转了圈,忽然问道:“我穿这个好看吗?”

  “自然是好看的,就像是一朵海棠花,非常美。”

  她提着裙角一步一步靠近,脸上却看不清是不是在笑,她问宋行舟,“你知道我的父王是谁吗?”

  金色的日光洒在她的面容上,让那笑沾上几分诡异。

  宋行舟向后退了退,有些惊异:“你的父王?不是先皇吗?”

  宋行舟急得玉真叫皇帝弟弟,她不就是皇帝同父异母的姐姐吗?

  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玉真浅浅含笑,她仰着头望向太阳的方向,“我的父王是南安王的长子,在我三岁那年,南安王受封藩王,在他去藩地的时候,先帝将我父王扣下为质子,他忌惮南安王在军中的势力,十岁那年,父王死在了长安城。人人都说玉真公主是先帝最宠爱的公主,其实我根本就不是他的孩子,他将我扣在长安城里,就是将我为质。”

  “这么多年,好像越来越多的人都忘了我的真实身份,只记得我是先帝的女儿。”

  她映着太阳看向宋行舟,眉眼轻弯,嫣然巧笑:“就连我那个一向警觉的皇叔,似乎也忘记了,他竟然敢让你一个人跟着我……”

  “哈哈哈哈。”

  那笑声响彻天际。

  宋行舟顿时觉得毛骨悚然。

  他根本没兴趣再听下去,转身就要跑,这才发现身后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围上了一群蒙面人。

  “是你?!”

  玉真笑着:“什么是我?”

  “云州的刺杀,是你!?”

  “准确的说,不是我,而是我们。”玉真缓缓向前走,她的笑越来越狰狞,“我一直以为你看到了松木的样子,就应该明白,他是我派去的,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我不得不亲手将他杀死。”

  “可是,我没想到,你竟然这么善良,我好后悔啊,松木……”

  宋行舟这一刻才知道,刚才她在溪边哭,哭得是自己亲手杀了松木。

  “所以你是想抓了我?”

  他扫了一眼周围的这群刺客,怕是一个都打不过。

  “你不要怪我,要怪就怪你是皇叔喜欢的人,我怎么可能放你回去呢?云州你能逃脱已然超过我的预期,这次你一定不会在逃脱了。”

  风儿将她的长发吹乱,她撩了撩耳边碎发,纤瘦玉手虚虚一指,“我皇叔就在那边的宫殿,参加太后的宴席呢!不过他大约这会已经发现你没能及时去参加了,所以……”

  她转过头,对着那几个此刻挥挥手,冷声道:“将人绑住,放进马车,拉走!”

  宋行舟刚想高声呼喊,却被人从背后一手刀,两眼一黑瞬间晕了过去。

  -

  太后的千秋盛宴是极为重要的宴会,是以这场宴会安排在了猎场南边最为显赫华贵的瑞德殿。

  夏日炎炎,又有这么多人来参加宴席,瑞德殿早早放了十几个冰鉴,清凉宜人,让人暂时忘记了外面的闷热。

  萧辞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又吩咐侍女多加一壶冰梅子汁,宋行舟最是贪凉,现下外面这么热,他若是进来之后,肯定是引上一大杯的。

  这么想着,他静静盯着桌案上精美的杯碟养神。

  不多时,朝臣们也依次入宴席。

  萧辞今日穿了身青色的蟒袍,头戴玉冠,衬得整个人仿佛青竹般俊雅,少了些狠厉乖觉,多了些平淡雅致。

  宋行舟也该回来了吧,怎么女孩子家的悄悄话会这么多?

  他什么时候跟玉真公主关系这么好了?

  记得上次两个人的见面还是互相扯头发……

  萧辞越来越觉得不对劲。

  太后一袭松绿色的双喜绣凤袍,耳边坠着镶着珍珠的耳坠子,梳着不太符合她实际年纪的发髻,在一群珠翠华裳间,十分显眼。

  他此时越来越肯定这其中有蹊跷。

  “段灼,你去草场上寻寻玉真公主和王妃。”

  他怕的是这两个人又不知道因为什么一言不合,打了起来。

  上一次,两个人就是因为玉真公主的面首打了起来。

  不对……面首……?

  萧辞忽然拍了一下桌子,他忽然面色严肃,再也顾不得其他,直接站了起来,动作太急连着桌上的青瓷茶盏盘子碟子都打翻在地上,“哐当”发出破碎的声响。

  脚下如踩着流云一般,“飞”出了大殿。

  很多人都没看清楚是怎么回事,只觉得有一阵风,从自己鬓边吹过,而离得近那几位却看得真切。

  残疾只能坐轮椅的摄政王,突然站了起来,还像一阵风似的跑了出去?

  是他们见了鬼还是鬼附身了摄政王的身体?

  -

  这么多年他忘记了一件,玉真公主并不是先帝的亲生女儿,而是早年间南安王留下的质子的公主,后来质子在长安城暴毙,先帝看玉真公主可怜,便将她认成了自己的孩子,还给了她公主的名号,玉真长得好看,嘴又甜,先帝越来越宠爱她,以至于到最后大家都忘记了,她其实是南安王的嫡长孙女。

  萧辞真想狠狠给自己一巴掌,他竟然把宋行舟单独交给了南安王的亲孙女。

  他早该想到的,云州那场刺杀,似乎就是冲着宋行舟来的,一开始他还以为是宋行舟查询旧案,有人从中作梗,现在想起来,就算是梁思明,又怎么可能豢养这么多的刺客?

  他根本顾不得暴露自己苦心经营了这么多年的残疾人设,现在一切的一切都没有宋行舟重要!

  冲出大殿之后,萧辞一跃而上,骑到一匹骏马背上,扬了扬缰绳,大喝一声:“驾!”

  他第二次把宋行舟给丢了。

  他的眼皮突突直跳,万一他的行舟有个三长两短……

  马儿在青草上飞驰,可是偌大的草原连半个人影都看不到了。

  “行舟!行舟!你在哪?”

  空荡荡的草原无人回应。

  却见远处有个人骑着马匹冲着他疾驰而来,越来越近,是段灼,他匆匆道:“王爷,有人看见公主的车驾离开了猎场,往西边去了。”

  西边?

  往西边去了?

  西边是什么地方,那是南安王的封地。

  所以玉真是带着宋行舟要回蕲州吗?

  萧辞招呼所有的锦衣卫来,下令道:“从此处往蕲州追!务必要追回王妃和玉真!”

  直到此刻,大家才知道王妃是被玉真公主带走了。

  没人在继续墨迹,都像离了弦的箭冲了出去。

  后来赶来的还有灵雁,她红了眼眶,跪在地上,“是奴婢没用,奴婢应该寸步不离跟着主子的!”

  “主子要杀要剐,奴婢也心甘情愿。”

  段灼看着灵雁这个样子,也很难受,他也跪地求情:“是奴婢无用,要跟着也该是奴婢跟着主子的,请王爷罚奴婢吧!”

  萧辞现下只想尽快找到送西藏,哪有闲心责罚他们,一脚踹到了段灼身上,“谁有心思惩罚你们,快去找人!”

  语毕一刻功夫也不敢耽误,忙带上灵雁骑马继续往西找寻。

  萧辞脸色发青,他难过的不能自抑,“为何会这样?”

  他向着天际发出了痛切心扉的嘶吼!

  -

  宋行舟再醒来的时候,已经被人五花大绑塞进了一辆马车里,整个人圈在车里,嘴里不知道塞了些什么东西,下巴又酸又涩,难受的要死。

  玉真公主已经换了男装,一袭青衫,她看着宋行舟醒来,笑得如花嫣,“你醒了?我的大美人!”

  “呜呜呜呜!”宋行舟不能说话,只能发出这般呜呜咽咽的声音。

  玉真似乎很享受这种感觉,自顾自的的说着话:“我都好久没有见过祖父了,这都是拜你那好相公所赐,若不是他手握重兵,祖父又怎么会这么多年都不敢出蕲州城半步呢?”

  忽然,她从身上摸出一柄匕首,银光闪亮,她拿着匕首蹲在宋行舟的面前。

  “你这张脸可真是好看啊!宋清芷啊,宋清芷,你怎么愿意给我那个残疾皇叔当侍妾呢?真是委屈你了,听闻我皇叔不能人事,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她将匕首贴在宋行舟的脸上,一边笑着,一边轻轻在宋行舟的脸上画着。

  宋行舟觉得这个女人简直就是个疯子。

  可他却说不出话,若是能说话,一定要狠狠骂上几句,骂醒她为止。

  什么祖父?这么多年是谁在养着你给了你锦衣玉食,给了你皇家的体面,给了你旁人几生几世都羡慕不来的荣华富贵和公主的尊贵身份?

  你这疯婆子竟然只想着那个你素未谋面的祖父?

  你傻不傻啊,你祖父只想着利用你啊!

  “呜呜呜!!”

  “你在骂我对吗?”

  宋行舟只觉得脸上一阵刺痛,大约是她的匕首划开了他脸上的肌肤吧,眼泪一颗一颗滚下来。

  “你怎么哭都这么好看呢?”

  “只是不知道,我把你的这张脸划破了,我皇叔还会那么在意你吗?他是喜欢你还是喜欢你的脸呢?你不想知道嘛?我帮你试试,好不好?”

  “呜呜呜!!!”

  宋行舟在拒绝。

  可是只有眼角滚落的眼泪能无声的诉说着他的难过。

  “你肯定在想,我为何要绑你,对不对?”

  玉真看着宋行舟的雪白的脸庞上,鲜红刺眼的血珠一颗一颗滚落下来,莫名有种痛快又舒服的感觉!

  “因为只要有你在,无论什么时候啊,我皇叔都能放我一马,你说是不是啊!大美人!”

  宋行舟瞪着玉真,真想骂一句:CNM!

  作者有话说:

  我好棒!

  这算不算把之前断更的补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