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府的途中路过青龙大街的羊肉胡同时, 宋行舟闻见一阵香气,不免勾起腹中馋虫,他扯着萧辞的衣角, 央求:“王爷, 忙乎一天还未进半颗米,我这肚子都要饿死了。”

  萧辞撩开车帘向外看了看,道:“这边都是蝇头小馆,本王从未去过。”

  宋行舟顿时来了兴趣, 扯着萧辞的衣角蹭了又蹭,“小馆子味道才好, 我们去尝尝嘛。”

  萧辞说他不过, 便只好随他一同下车,往胡同深处走。

  这一片地方, 萧辞几乎从未踏足过,道路狭窄而脏乱,周围的百姓都穿着布衣,是生活在京城里最底层的人民,但是,萧辞却在他们的脸上看见了从来没见过的笑容。

  宋行舟扶着萧辞往里走,迎面的小路上有个老汉推着一辆独轮车, 车上坐着个垂髫,他手中拽着个七彩绳的香囊,欢喜的不得了, 然而独轮车在经过宋行舟身边时, 车轮刚好别到了颗石子上, 独轮车向着旁边一歪, 差点撞到宋行舟的身上时, 宋行舟恍然间似乎感觉到有人将他的腰上揽了一下,他惊慌的转过头,眼见着自己马上就要撞到萧辞。

  他明明向旁边躲避了一下,可却不知道为什么,身子还是直接撞到了萧辞的怀里。

  萧辞的胸膛结实,宋行舟心口猛地一跳,面红耳赤,不敢抬头去看。

  旁边的小童有惊无险,转头就看到了路边的两个人,拍着手笑道:“爷爷,爷爷,这两个哥哥长得可真好看!”

  宋行舟羞愧难当将头别向一旁,再顾不上其他,伸手就去推他。

  然而在常年习武的男人面前,他的那点力道简直就是微不足道。

  还没等被人推开,宋行舟就被摁住了腕子。

  “阿芷是在害羞嘛?”

  本来宋行舟还在发狂跳动的心,却因为这一句“阿芷”而突然冷静下来。

  是啊,这样暧昧的氛围,萧辞眼中看到的想到的人,是宋清芷,而不是他。

  宋行舟心底一阵发虚,使劲挣脱,萧辞却不肯放手,反倒是越箍越紧。

  “王爷,请放开妾身。”

  男人高大的身躯自上而下的打量,让他感觉到目光所及之处都滚烫无比,越是这样他越是想挣开束缚,可他越挣扎,萧辞就越不肯放开。

  眼见着那抹羞红已经从脸颊上蔓延到了修长的脖颈,宋行舟羞愤难以,只能一脚踹到萧辞的膝盖下。

  萧辞吃痛,这才放开了他的手腕。

  看着宋行舟越跑越远的身影,萧辞冷意愈发汹涌。

  他不明白刚才还好好的人,怎么他只叫了个名字,就马上变了脸?

  他到底说错什么了?

  为什么宋清芷的眼神一瞬间就黯淡了呢?

  -

  回到府里之后的几天,宋行舟都老实的待在自己的秋林苑,一步也没踏出去。

  直到十天之后的傍晚,段灼突然到来,说是摄政王有请,宋行舟才踏出了秋林苑。

  宋行舟随着段灼来到前殿,掀开席帘,一眼就看见了面容冷峻的摄政王。

  “江空畔已经仵作从镇江带过来了。”

  萧辞并没有抬眼,只是说话的语气淡淡的。

  “你得赶紧过去了,不然一会内城城门一关,就回不来了。”

  萧辞示意段灼,段灼就对着宋行舟做了个请的姿势。

  闻言,宋行舟愣了一下,听萧辞这个意思,是要他自己过去吗?

  萧辞……不同去吗?

  宋行舟并没有祥问,只是跟着段灼往大门口走,走的一路都觉得心里怪怪的,说不出的滋味。

  仿佛喝了青梅汁。

  又酸又涩。

  走到大门口,他却没有看见熟悉的马车,门口停着一匹黑色的骏马,段灼拿来马凳,虾着腰道:“王妃,今日可能得委屈你骑马了,马车送去车行修整。”

  宋行舟有些尴尬,他几乎是不善马术。

  这大奉朝的千金小姐都是自小学习骑马,几乎人人都精通马术。

  宋行舟只好踩着马凳坐了上去,那马儿仿佛看穿了他的恐惧,一扬蹄子甩了甩脑袋,可就是不往前走,宋行舟急得直冒汗,那马儿嘶嘶的吐着热气,偏偏就是不理他。

  折腾了一会,那马儿终于肯走了,可是仰着高傲的脑袋,亦步亦趋,走得慢慢悠悠一点也不着急。

  任宋行舟怎么在背上驱使,它就是不着急不着慌。

  只见他在马背上左右翻滚,有些狼狈,忽然有人从对面骑马过来,到他身边时放慢了缰绳,宋行舟仰头一看,原来竟然是萧辞。

  “王爷的腿,能骑马吗?”宋行舟左右摇摆,说话都是断断续续的。

  萧辞一把扯住他的马匹上的缰绳,手掌微微用力,撑着自己的马背就直接翻上了宋行舟的后面,他从背后一把拢住宋行舟,两只手扯着缰绳,在他的耳畔道:“我只是腿残了,骑马这项技能,怎么会忘呢?”

  说完,萧辞用力一扬缰绳,马儿就乖乖的奔驰起来。

  宋行舟缩在萧辞的怀中,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该把手放在什么地方合适,马儿跑的很快,他不敢向后靠,生怕挨着萧辞的胸膛,可不往后靠,他就又开始左摇右摆起来。

  就在这时,一只有力的手臂从身后将他整个环了起来,清冷的声音贴着他的耳朵轻笑:“原来王妃不善骑术。”

  宋行舟被那突如其来的热浪冲的头皮发麻。

  笑吧,你尽管笑吧,看你一会还笑不笑得出来!

  两人一路出了内城,最终停在了一家药铺的门口。

  宋行舟被颠簸的头晕目眩,马儿一停,他就赶紧蹦了下来,这时候他稳了稳情绪,忽然向着萧辞冷笑,“不知王爷该如何下马?妾身可背不动王爷呢!”

  他不知道萧辞是怎么骑到马上的,但此时此刻对方就是下不来了。

  宋行舟嘿嘿的笑着,他这叫幸灾乐祸,可是萧辞先嘲笑他的!

  这可怪不得他了!

  就在这时,两个穿着飞鱼服的锦衣卫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一个直接跪在地上给萧辞当人肉凳子,另一个则是将萧辞背了下来。

  宋行舟撇撇嘴,一点也没意思,总有外挂来帮他。

  锦衣卫将萧辞背进了药铺,在门口宋行舟看到了江空畔,他快步走过来迎着他们,施礼:“恭迎王爷、王妃。”

  而江空畔的旁边,则跪着一个抖抖索索的瘦小男人。

  “参见、参见王爷。”

  江空畔扫了一眼这个男人后,道:“这是镇江知府的仵作,林一。”

  然后他又转向林一道:“你速速将当日文昌庙中的尸体相关事宜都说来!”

  萧辞此刻已经坐在了药铺堂口的椅子上,手指轻轻的抚着佛珠。

  “小人、小人不知道什么文昌庙的尸体。”

  那个仵作哆哆嗦嗦的,神色慌张,眼神却一直往柜台上瞟。

  宋行舟看了看江空畔,又看向那个仵作,总觉得这其中有什么隐情是他们不知道的。

  就在这个时候,他顺着仵作的眼神,突然落在了一处。

  宋行舟便往那处走了过去,原来柜台上摆着一尊药王的神龛,神龛前还燃着香,香火未尽。

  他突然挪动神龛,江空畔在一旁刚要阻止,却看见宋行舟从神像的下面抽出了一包纸袋。

  原来神龛的下面是有暗槽的。

  那仵作看到宋行舟拿到了纸袋,仿佛表情并不惊讶,而是轻松了一些。

  宋行舟赶紧打开那个袋子,发现里面正是案发现场的勘验笔录和验尸格。并且内容十分详尽。

  “东西是你们自己拿到的,跟我老林没什么关系。”

  那仵作擦擦额间的汗珠子,眼神仿佛比之刚才沉稳了很多。

  江空畔笑笑道:“老林头,真没看出来,你还挺有两下子的。”

  那仵作跪地磕头道:“既然诸位已经拿到想要的东西,在下就先走了。”

  他眼神瞟了瞟萧辞,见着对方没说什么,便悄溜溜的顺着店铺的楼梯向上走了,他的身后跟着两名锦衣卫。

  他一离开,宋行舟就迫不及待的将笔录打开来看。

  上面写着当日勘验尸体时现场的情况,原来当日林一接到官府的命令,去文昌庙中勘验现场,在魁星楼的正中有一男尸全身都被麻绳绑着,悬于大梁的中央,拿房梁上绳结交错,楼里则被人用朱砂涂抹了各种未知的符号,怎么看怎么都觉得十分的诡异。

  那尸体全身上下有多处淤痕,在他的脑后偏左的位置上,伤痕颜色呈现黑紫色,甚为严重,尸体的咽喉部位有绳索的痕迹,很浅,颈部、手腕也都有不同程度的勒痕。

  然而,仵作林一还没来得及作进一步的勘察时,镇江府的知府就封锁了现场,并且将他的验尸格和勘验记录收走,后续的事情,他就不太清楚了,只是听说那尸体始终没有找到真实姓名,就放在了义庄里,可是放的久了尸体也开始腐败,义庄的人就送到了乱葬岗给胡乱埋了。

  这桩命案就成了没有破解的悬案,送往了大理寺复核,因着一直找不到尸体的真实姓名,所以大理寺就放在仓库里存档,并没有结案。

  看完这份档案,宋行舟觉得更烦了,因为更多的谜题摆在了他的面前。

  这尸体到底是谁?又到底为何而死?

  官府派人匆匆掩埋,到底是为了掩饰什么真相?

  江空畔盯着那卷宗看了一会,突然自言自语道:“这人莫不是尹小七?”

  宋行舟一怔,问道:“江大人认识他?”

  江空畔又仔细端详后,不太确定道:“我与他曾为同榜考生,只是不知是何缘由他被考官赶了出去,只是不知为何他会去了镇江?还被人杀死了……”

  宋行舟还在翻看那些记录,他道:“这案子越来越有趣了,是不是江大人?”

  江空畔点点头,忽然“哎呦”了一声,原来他刚想坐在椅子上,屁/股一挨到椅子,就跳了起来。

  前几日受的刑罚还没好利索。

  江空畔一拍脑袋,似乎又想起来了什么,“哎呀,我想起来了,之前在大理寺有个卷宗,这尹小七当日之所以被从考场里赶了出来,是因为他当时腹痛不止,说是吃了考场内的面汤之后,就整个人面色发白,疼痛难忍,十分难受,就被当时的监考官给请了出来,再然后这尹小七送出考场之后,没几天人就死了,听说因为这事,他的父亲还状告了负责乡试的几名考官,说是给考生吃腐坏的食物,导致了尹小七的死亡,王爷,您还记得这事吗?”

  萧辞点点头,道:“本王记得,当时还派了王延鹤去调查此事,确实也有部分官员贪腐,导致食物发霉腐坏,应是还给这个考生的家属做了赔款。”

  江空畔也回应道:“是了,当时查出来的官员还处罚了一大批,裁撤许多人,王爷的暴虐之名,也就是从那个时候传出来的。”

  宋行舟眉头紧蹙,道:“若真的是尹小七的尸体,那……这其中可是疑窦丛生,明明已经在长安城里死了的人,怎么会跑到镇江的文昌庙里去了呢?”

  萧辞往窗外看了看,道:“天色已晚,先回府,商量后在考虑下一步。”

  宋行舟也觉得没有更好的办法便跟着萧辞往回走。

  走到门口时,宋行舟看见了停在门口的那匹马,忽然转头问江空畔,“江大人,你是如何来的?”

  江空畔指了指不远处的一辆马车,道:“自然是坐马车来的。”

  宋行舟突然就笑了,道:“江大人,你可真是我的大救星!”

  说完就往那马车处疾步而去。

  原本江空畔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但是他一抬头的时候却撞到了摄政王冷若寒霜的目光,不禁打了个寒颤,小心翼翼经过摄政王身边时,他却听到对方厉声说:“扣两个月月俸。”

  江空畔怔愣住了,怎么就好端端扣了月俸?

  他做错什么了?

  -

  宋行舟高高兴兴的从马车上下来,一只脚刚踏进王府大门,就看见段灼满脸喜悦的跑了过来,弓着腰道:“王妃,王妃,您看看谁来看您啦!?”

  段灼一侧身,宋行舟看清他身后之人时,笑容瞬间凝固住了。

  “宋、宋……”宋行舟不敢置信的看着眼前的“公子”,那个跟他长得一模一样的人,这不是别人,正是女扮男装的宋清芷。

  “我是哥哥啊!妹妹!”

  宋清芷唇角上扬,侧歪着头,一副有恃无恐又似乎是在看热闹的样子。

  “哥哥。”宋行舟差点没气的想吐血,当初不是让灵雁给她送信回去了吗?怎么又突然自己跑来了长安,还穿着一身男装,这到底是想做什么?!

  宋行舟疾步上前,拉着宋清芷的袖子就要往秋林苑走,刚走了两步,就听见身后有人道:“来了客人,也不给本王介绍一下吗?”

  两个人不得不停下了脚步。

  宋行舟转身,看见萧辞眯着黑眸,正在廊下看着他们。

  “王爷,这是妾身的哥哥,宋行舟。”

  宋清芷施了个礼。

  宋行舟看着却心惊胆战,怕得要命,生怕她有半点差错。

  “看不出,原来哥哥还比妹妹矮了一些。”萧辞掀眸看着他好一会,才说道:“身子似乎也是哥哥更清瘦些,看来,王妃这个哥哥身子骨更弱。”

  宋行舟愣了愣,而后讷讷答道:“家里有什么好的东西都给妾身吃了,所以妾身长得更壮实一些。”说完他赶紧推着宋清芷就往秋林苑走,一边走一边跟萧辞告别:“妾身与哥哥好久不见,先回去叙叙旧!”

  就这样,宋行舟扯着宋清芷一路急匆匆的回到了秋林苑,一进屋子,他就怒气冲冲的将全部门窗锁上,质问宋清芷道:“我在信中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你为何突然跑来?你可知我这里毫无准备,万一刚才在王爷面前露了馅,脑袋还要不要了!?”

  宋清芷却是突然眼圈一红,语气哀婉:“清芷只是想来看看未来的夫婿,也有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