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秒还在笑得开心,下一秒便见江空畔脚下一滑,整个人歪歪扭扭的直接掉进了河里。

  这下好了,两人双双把河掉。

  宋行舟回头望了眼黑衣人,看对方毫无半点想救人的心思,只能凑到河边,他四下张望了一下,从杂草丛里捡了根树枝。

  他蹲在河边将树枝递了过去,道:“江大人,抓住!”

  江空畔扑腾了几下,忽上忽下,“王妃、臣……不通、水性!”

  宋行舟撇撇嘴,“怎么?你还想让我下去救你吗?”

  江空畔喝了半口水,又吐出来,刚要说话,却看见旁边冒出了头。

  下一刻,宋行舟看见那个陈姓的大人站了起来。

  站、了、起、来!

  而河水只在他的胸口处。

  只见他眯着眼睛将旁边的江空畔捞了起来,满脸不可思议:“杨大人?你怎么也在这里?”

  江空畔也终于站直了身子,冻得直打哆嗦,红着眼睛:“陈循你睁大眼睛看清楚!杨、杨、杨!?我姓江!江!江空畔!”

  -

  直到巡城的一小队金吾卫经过时,才把河里这两个软脚虾捞了上来。

  折腾了好一阵,两个人终于裹上了厚毯子,哆哆嗦嗦的坐上了江府的马车,宋行舟也一起坐到马车上面,而那个黑衣人早已不知道了去向。

  三个人围成一圈,江府的下人递来了两个手炉,江空畔赶紧塞进自己的怀里,又递给陈循另外一个,道:“陈大人,您来这里做什么?”

  陈循酒气未醒,垂着头倚在靠垫上,软声道:“游水啊。”

  江空畔凝眉,“游水?这才四月天,你来游水?”

  那边却没了声音,乖巧的闭上了眼睛。

  他摇摇头,又转头看向宋行舟,不解:“王妃,你又是何原因出现在这里?也是来游水?”

  宋行舟挑眉,笑着道:“我来看他游水。”

  江空畔:“……”

  宋行舟收起了笑意,望了望陈循,问道:“这位陈大人是?”

  看起来他们关系有些熟悉啊!

  “上一科的殿试的榜眼,如今便以翰林院编修之职入内阁。”

  “江大人的朋友果然都是人才。”

  “朋友?”江空畔瞥了眼对方垂低的脸,道:“谁见过朋友都记不住名字的?”

  宋行舟不知道他们之间有什么恩怨,从善如流地问道:“江大人,不知这翰林院编修可与科考一事有所关联?”

  江空畔顿了顿,眼眸里多了些深意,道:“王妃不会是还在查宋明远的案子,才到这里来的吧?”

  宋行舟不置可否,微微点头。

  空气一瞬间有些凝滞,安静异常,偏偏在此刻,靠在垫子上的人哼了一声,而后顺势响起了一串“动听”的小呼噜声。

  宋行舟:……

  江空畔将他的头放低了一些,随后才转过脸,道:“王妃,宋明远的案子证据确凿,且早已定案,您又何苦要翻出来呢?”

  “因为我的父母并非是病死,如果真的没有冤屈,为何会有人迫不及待的就要在他们还未到流放之地时就下毒手呢?”

  江空畔叹了口气,“王妃,如今您已经嫁入王爷府中,也算是因祸得福了,况且王爷也允了您兄长再入国子监读书,您又何必抓着这个案子不放呢?!”

  宋行舟望望熟睡的陈循,又转向窗外,幽幽道:“我只想还父亲清白。”

  让逝者瞑目。

  “章有贞确实有问题。”

  宋行舟闻声一怔,说话的是刚才还在熟睡的陈循,他的长睫扑腾扑腾,缓缓长呼了口气,又将自己手里的暖炉使劲搓了搓,这才看向了宋行舟。

  他笑着:“王妃,你大概觉得陈某也有问题是吗?”

  此话却是说中了宋行舟的猜测,他见着陈循与章有贞似乎十分熟悉,便也在心里对这人有了隐隐的猜疑。

  “其实在下盯着章有贞也有数月了,当初也是他的一名部下,拿来考生的证词,将宋明远的案子落成铁案,但是我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而你父亲更像是被什么人推出来顶罪的……”

  “陈循!”江空畔大声喝住,道:“无凭无据的话,莫要再说,王妃不懂,难道陈大人您也不懂吗?”

  “章有贞一向怕老婆,他这惧内的名声早就传遍了长安城,可如今却是光明正大的纳了个外室,这难道正常吗?”陈循半抬眼眸反问道,“江大人莫不是在有意包庇?”

  江空畔撇撇嘴,甩袖,“扯我作甚?!”

  陈循又道:“江大人敢发誓吗?”

  “我发什么誓?”

  “发誓你若是包庇了就……”

  “就什么?”

  “就脸上长满燎泡,头发掉光,无处风流!”

  宋行舟一边听一边摸摸鼻子,这是两个朝臣该有的对话吗?

  -

  宋行舟回到王府的时候已经打了三更。

  他蹑手蹑脚的回到秋林苑,一踏进房间就开始脱衣裳,折腾一番累的要死,尤其是被那个黑衣人扯着在房顶飞了那么久,浑身哪哪都又酸又疼。

  想起那个黑衣人,宋行舟总觉得他的感觉有些熟悉,熟悉到就似乎在眼前——

  就是想不起来到底是谁!

  下一刻,黑暗中有个声音幽幽的响起:

  “王妃深夜去了哪里?”

  宋行舟吓得跳了一下,这才发现萧辞正坐在床边,饶有兴趣的看着他。

  话落,两个人目光相撞。

  “妾身……”宋行舟下意识的闪了一下视线,“妾身去看陈大人游水了。”

  萧辞:“……”

  说完,宋行舟硬着头皮去点燃了案上的灯台,橙色的光照亮了两个人的脸庞。

  “查的怎么样?有收获吗?”萧辞摆弄了自己手腕上的佛珠,风轻云淡。

  宋行舟:“有,也没有。”

  萧辞眉心蹙起,“此话怎说?”

  “有呢,就是总算知道了那间屋舍里的人是谁,没有呢,就是并没有什么新的线索。”宋行舟摊摊手,抬眼时视线却落在了萧辞的颈侧。

  宋行舟凑了过来,“唉,王爷受伤了?”

  萧辞下意识的抚着脖颈,看了眼宋行舟,“蚊子叮了,挠的。”

  蚊子?四月就有蚊子?

  宋行舟觉得自己脑子有点迷糊,实在是累的很,一屁股就躺在床上,自顾自的脱下衣裳,仰头:“王爷,要一起睡吗?”

  萧辞视线落了一瞬,乌黑的发丝散落在身上,烛火正投映在“她”松散的衣襟前,映亮了那若隐若现的圆润。

  他觉得喉间发紧。

  “不成体统!”轮椅摇到了门口。

  -

  寒居,门前廊下。

  早有人等在了那里,听见由远及近的轮椅声,江空畔才转身迎了上去。

  “王爷!”

  他伏在萧辞身边,忠心耿耿地汇报着。

  汇报的正是萧辞离开之后发生的所有事情。

  “王爷,有事可以让微臣去办,您又何必亲自出马?”

  江空畔自然是认出了那个黑衣人是谁,语气中带了一些担忧。

  萧辞从前一直伪装的很好,也正是他的“残疾”也确实让很多人放松了警惕,毕竟一个身有残疾的人是不可能继承大统的。

  可是最近,这已经是摄政王第二次抛弃伪装了。

  还是为了同一个人。

  几年的筹谋,可不能功亏一篑。

  萧辞眸光蓦的一沉。

  “本王自有分寸。”

  他从江空畔身边经过,停在了门扉处,“两日后本王要去丰州,朝中大小事便交由你,盯住钱庸且。”

  “是。”

  “哦,对了。”萧辞忽然转头,道:“可与陈循多走动,或可成为助益。”

  江空畔张了张嘴,半天才合上,道:“是。”

  萧辞走进寒居,屋内没有燃灯,他坐在那里却不知在想什么。

  江空畔说得不无道理,他自己又何尝不知道是在冒险,可他逐渐发现在面对宋清芷的时候,很多事情,不受他控制。

  月渐渐落下去,他睡不着,干脆换了衣衫,走了出去。

  踏着银色的月辉,萧辞走进了夕照堂。

  他径直到桌案后面,手掌扶在个紫檀木梳上,轻轻一转——

  面前的书架伴着“咯叽”声音向两边移开,中间露出一个木门。

  萧辞拉开门扉,走了进去。

  他点燃了暗道里的所有烛火,一路向里。

  冷汗渐渐湿了他的发丝,就连小腿也开始逐渐不受控制,脑海中甚至出现了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可是萧辞仍然咬着牙向里面走。

  这条短短的暗道,他走了足足两刻钟,之后在尽头出现了一道门。

  萧辞弓着身子,喘着粗气,用尽所有力气推开了那扇门。

  直到空气灌了进来,如豆的灯光照在眼前时,萧辞才觉得呼吸畅快了一些。

  他艰难的走出门,扶着墙壁喘息了好一阵之后,才将视线移到了这间房子。

  偌大的房子里,布置的一应俱全,靠着窗的桌案上放着一把凤尾琴,月光洒在琴身上,泛出柔和的光,看得出琴的主人时常抚摸擦拭。

  视线游移,落在床榻上。

  白色的纱帘微微晃动,但是床上的人似乎已经熟睡了,萧辞悄悄走了过去,缓缓撩开纱帘。

  她睡得很安静,唇角还微微上扬着,怀里还抱着个东西。

  银白的头发散落在枕头上,与月光交相辉映。

  萧辞看了眼她怀里抱着的那件大氅,微微叹了口气。

  那是他父皇的大氅。

  十五年了,母妃一直都视如珍宝,夜夜抱着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