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摄政王深得朕心【完结】>第117章 寒山雪

  良夜漫长,雪压青山,潮水几静几息。

  从雪屋到温泉,幕天席地,纷纷扬扬的夜雪落在身侧,和着浅浅深深被压抑的呼吸,在冷暖交融之间混乱的燃烧。

  沈玥高热退了又起,他觉得自己确实病得厉害,又疯得毫无理智,整个人都融进了无止无休的浪潮。

  他将人一滴不剩地吃进去,又完完整整地揽进怀里,在这种疯狂的热烈里,终于填满了胸中残缺已久的空白。

  在今夜之前,他从未感觉到原来活着和爱.欲,山川和雪松,冬夜和旭日……这世间万事万物,如此鲜活美好的令人心悸,令人热泪盈眶。

  他在中州的雪夜里,抓住了漠北自由的风。

  萧亦然那一身能撑起天地万方的脊梁骨,都被他凶狠地撞了个粉碎,深深地陷在枕褥里,睡得昏沉。

  沈玥彻夜未眠,整个人却清醒地不能再清醒,抱着人一瞬不错地盯着看,萧亦然长发散乱,衣襟松散,满身的痕迹浓墨重彩。

  他伸手拨开萧亦然额前的发丝,轻轻慢慢地抚摸着他困倦的眉眼,朝阳透着窗子落在侧脸上,光影错落,如同描摹水墨山河,让他忆起前夜里惊心动魄的一池流光。

  沈玥指尖颤抖着,后知后觉地心虚起来,一夜多少荒唐事,两个食指都被咬的血迹斑斑。

  他失控地疯了整夜,萧亦然毒发力竭七日之期未过,如何禁得住他那三番五次的折腾,昏沉沉地睡了一整日,傍晚方才起身,整个人被车马碾过似的疲累。

  “仲父……”沈玥趴在他耳边,絮絮地唤着人。

  萧亦然低哑地应了声“嗯”,偏过头去瞧他,“没睡吗?”

  “不想睡,就想看着你,一直看着。”

  沈玥餍足地笑着,拿额头去贴他的头:“先前比我还热几分呢,喂了些我的风寒药,这会儿好多了,仲父身上还有没有哪儿不舒服?”

  “……”萧亦然一听他说话,浑身上下、从里到外,就没有一处是舒坦的。

  他眉眼一横扫过去,沈玥立刻将自己两个伤痕累累的手指举到他面前,卖乖道:“这都是仲父咬的,你给我上药吧。”

  萧亦然这会儿只有手指勉强能抬得起来,他瞪了沈玥一眼,“你自己来。”

  沈玥不依不饶地扒开自己掌心早已散开的纱布,“这里的伤也都裂开了,仲父也不管吗?”

  “……”

  萧亦然哑着嗓子骂他:“管你个没良心的小混蛋。”

  沈玥挨了骂也欢喜着,忍不住笑出声,将人往怀里又拢了拢,紧紧地贴着人,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他颈侧散落的长发。

  雪霁云消,满室寂静。

  猩红的炉火明明灭灭,炭炉上煨着的粥咕嘟咕嘟地冒着泡,暖黄的夕阳透过窗子撒落,浅黄的光在二人身上淡淡的晕开。

  沈玥安静地看了他片刻,低头浅啄了一口,恍惚地喃喃:“原来情之一事比字画还要美,美得这一切都不像是真的。”

  这人自幼恶劣,一朝得逞,做的比他画的还过分,萧亦然半阖着眼问:“这就是陛下卜算的‘天不允’之事吗?”

  “……”沈玥愣了愣,回想起被他扔进逍遥河的那一串铜钱,“仲父怎么还记得这个?”

  萧亦然笑了笑:“背着我半夜起卦,铜钱摇得叮当乱响,这种事要是都能瞒得住我,那半夜军帐里随便进个什么小蟊贼,都能……”

  沈玥立刻捂住他的嘴:“你我大喜的日子,不许乱讲。”

  萧亦然:“……”

  沈玥抿着唇,长长地叹了声气:“其实不是。”

  “去年北迁流民之时,镇北大将军回京述职,说他今年冬至便要成亲,给我开出了一年之期,要我允准你回漠北接替父兄之职。

  那时秋狝刚过,仲父还在躲着我避嫌,又刚退朝心灰意冷,我便答应了他放你回去,此后一生无论何事,陷入何等境况,都不会下召让你再入中州。

  眼下大战在即,漠北已经连续一月每日发来战报,鞑挞兵临沧云,我知道仲父是一定要回去的,可这一仗过后,我不确信你到底还会不会选择回来……”

  沈玥带着眼底仍未散尽的欲望看着他:“所以,我以指尖血连起三卦,卜问上苍,三卦如一,皆是不允。”

  漠北是萧亦然满怀一生热望的故土,亲友在侧,纵马飞鹰,他可以自由快意,而不必同自己一道,终身都困死在这四方的皇城里,步步为营,受诸方算计,担着功高震主的骂名和风险,将一己性命全数系在君威臣职之上。

  孰轻孰重实在太过悬殊,甚至就连天意都觉得这是再明显不过的结果,纵使得了承诺,许了钟情,沈玥对自己也并没有多少信心。

  若没有昨夜的情.事,沈玥不觉得自己有半点开口言明的勇气,他大概会一直缄默不言,沉默地看着萧亦然出征北上,而后在漫长的忐忑里,日复一日地等待着判决的到来。

  萧亦然抬眼看他,那么汹涌的偏执的爱慕着他许多年的一个小疯子,甚至早就打好了细软如丝的金链子,在中秋国宴第一次重逢时就锁住他的手脚,想要将他永远禁锢在深宫里的人,竟然有一天也会想要放自己去过没有他的自由。

  怎么就能傻到这个地步呢?

  萧亦然低声问:“那现在呢?子煜如何想?”

  半晌,沈玥紧紧地抱了他一下,低低地说:“我相信仲父不会让我输。”

  “陛下身为九州之主,大可以更有自信一点。”萧亦然微微弯起眼,“子煜之于我,就如同陷进荒漠之中困厄已久的人,骤然瞧见了一汪清泉,而你就站在泉水一侧向我招手。”

  沈玥想象了一下那情形,久旱逢甘霖,那他大约确是极为要紧的。

  萧亦然看着他的眼睛:“于是我便舍了那汪绿洲,跟你一起走。”

  ……

  沈玥怔了怔,心里如同此刻炭炉上滚沸的热粥,冒起了一个个欢喜的泡沫。

  他低下头,在萧亦然的眉心处落下一个浅浅的吻。

  风偃雪止,棋至终局,那些明枪和暗箭,阴谋和算计,痛苦和背叛……终究都过去了,他这样称孤道寡、以权柄立身的人,也见过了天地苍生,得见了春山覆雪,最后还拥住了一团如此蓬勃炽热的热火,这团火护住了他在皇权碾压之下的最后一分人性,他永远也不会成为如永贞一般薄情寡性的帝王。

  沈玥下床去倒了一碗热粥,扶着萧亦然坐起来慢慢地喝着粥,低声问:“我想给仲父的那柄横刀取名叫‘寒山雪’,好不好?”

  “嗯。”萧亦然咽下甜腻的白粥,不疑有他,“子煜取的名字,自然是好的。”

  “漫山寒雪,一室如春。”沈玥笑得明亮又温暖,“以后仲父每一次扬起刀锋的时候,都要想起这一夜,想起高山白雪,热泉汤汤,想起我和你,便能无往而不利。”

  “……”

  萧亦然被他变着花样的折腾了一整宿,这会儿腰背还绷着使不上力,闻言狠狠地剜了他一眼:“要是这么一想,确实能让臣的杀意更浓,刀也更快了些。”

  沈玥赖在床沿,趴在他的腿上,重重地叹了一声,拧起眉挤出一脸的哀怨:“方才还是能舍了绿洲和我走的,这会儿就要谋杀亲夫了。才第一夜朕就失了宠,这往后的日子还长,朕可怎么是好?”

  萧亦然:“……”

  他忍俊不禁地塞过去一勺热气腾腾的甜粥,堵住沈玥嘴角的笑意。

  沈玥眼巴巴地控诉:“才刚新婚燕尔,仲父又要抛下朕去打仗,相思之苦最是难捱,偏偏仲父还小气的很,上次出征江北,连半个字的私信都没有给我写过。”

  “子煜现在可是出息了,都学会翻我的旧账了。”

  萧亦然挖苦他一句,立时便被沈玥毫不示弱地拿眼神顶回来,仿佛自己真成了什么薄情寡义的负心汉。

  他笑着解释道:“上次出征时,我不放心你自己顶在中州,一早便想着提前离营回来看你,若是我亲笔发回军报私信,后头又莫名断了,恐怕会叫人瞧出什么端倪。”

  沈玥不依不饶地耍赖:“那这次仲父要写私信给我,三日一封,和加急的军报一起送回来。”

  萧亦然无奈道:“我是去打仗,又不是穷酸秀才作文章,阵前日日厮杀,哪有那许多的话好说?”

  “那我就派监军去漠北申斥问责。”

  沈玥摆出一副油盐不进的架势:“就派羽林卫的张超前去,他这人混不吝的面皮最厚,要在校场上当着仲父所有部下的面,说你对我始乱终弃,还要去找老国公让他给我个说法,横竖我现在都已经是你的人了……”

  萧亦然哭笑不得地应了:“写。我写还不成吗?”

  他眼神里的笑意渐渐淡下来,看向沈玥正色道:“我会写信告诉陛下,狼首军旗是如何重新插上了雁南关;会在天门关的城墙上,以天子的名义告慰十万英灵的忠魂;会给子煜带回来只开在北蛮草原上的柳兰花;会在鬼赤的金帐王庭里,向朝廷发出雍朝第十州府的第一封奏报;会让鞑挞弃胡语习汉礼,如川流入海再无异姓,千秋万代勿犯国威。”

  他说这话的时候,沈玥仿佛仍能看得到当年那个带着他北上千里,戍守国门,将一杆军旗迎风插在万人坑前,力挽狂澜的少年将军。

  沈玥目光灼灼地看着他:“我等着仲父重整河山,收复国土,四城鸣钟,九州同庆。”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