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摄政王深得朕心【完结】>第109章 诛心术【修】

  沈玥笑不出来,他呆愣地看着萧亦然懵了好一会儿。

  且不说阵前毒发有多凶险难测,若是换做旁人,才扛过了一整夜的炮轰和毒发的折磨,这会儿不说是心情郁郁,多半也是沮丧的,哪里还有调笑戏弄他的心思。

  “琉璃珠,山里红,酸甜的——糖葫芦!”

  一声清脆的吆喝恰好落在车边,沈玥很没办法地看了他一眼:“糖葫芦可以吗?”

  萧亦然:“……”

  他是瞧这小狐狸方才睡醒时难得一见的懵懂模样逗逗他,还没来得及说话,沈玥便已经拉开车窗探出头去,喊住那串巷子卖糖葫芦的老翁,拎回来一串糖葫芦塞到他仲父手里。

  “酸的,还是不能空腹吃,喝点粟米汤垫垫。”沈玥说起他的吃食就有了精神,一边絮叨着,一边着手给他盛了一碗煨热的米糊,“仲父不爱吃这个以后再换别的,今儿先将就些,虽然外头做得比不上宫里精细,不过照仲父的口味加了两大勺糖,约莫也吃不出什么区别。”

  沈玥将勺子怼过来:“别愣着……张嘴。”

  萧亦然被迫举着新讨来的糖葫芦,咽下甜的发齁的热粥,神色自如地坦白道:“没不爱吃,就是想看看你。”

  “……看什么?”

  “以前我在戈壁围荒原狼,也是这样,趴个坑,一连几日不停的盯着。”萧亦然笑了笑,看着沈玥征愣的模样接着调侃道,“头狼警觉,但比不上子煜更警觉,莫说盯上几日,才一息的功夫就醒了。”

  “我若是真警觉,就不该放仲父昨夜去运河上诱敌。”沈玥抬眼看着他,眼底红着,似乎还没从船上瞧见他毒发时的惊惧里回过神。

  “此局危机重重,就算没有蚀骨毒发,昨夜那般情形,浙安水师与严氏联手设局围攻,也实在是太过冒险了。我说过很多次,希望仲父能不受伤,不拼命,不涉险,安安稳稳的,仲父到底什么时候能听我一回?”

  “这不是正听着呢。”萧亦然看着他,眼神柔软地融在雨后暖阳里,“家妻训斥,未敢不听。”

  沈玥:“……”

  他心猛地跳了一下,脸红到了颈后,方才还条理清晰的言语瞬间哑了火。

  果然自古美人关最难过,他怎么就如此不争气!

  沈玥嗔怪地瞪了他一眼,“既如此,仲父回宫后先同我去一趟太医署,我安排了御医会诊。”

  “哪就这么严重了……”

  萧亦然深知他那会诊的厉害,抬手拢住沈玥的肩,“又不是第一次瞧见我毒发,倒也不必如此大的阵仗吧。这次毒发才只两个时辰便过去了,子煜灌我这半年的药,这不是起效用了吗?”

  “随行的御医方才说,仲父的药,最好不要再继续用下去了。”

  沈玥靠在他的肩头,长长地叹了一声,“眼下姜叔和平安在秦岭寻药未果,贸然地停了药,仲父若是再月月毒发怎么办?你的身子骨如何经得住这样糟蹋,抑制毒性是气血不通,以毒攻毒又是元气大损,这毒当真是再阴狠不过。”

  毒发之时的整整两个时辰,沈玥一直在旁守着他,被剧毒折磨的痛苦是隐秘的,没有伤处,没有血肉模糊,没有人能直观地看到那如利刃剐骨、烈火焚身的蚀骨之痛,究竟将他的身体折磨到了何种地步。

  蚀骨之毒潜藏在他的骨肉气血之间,就像随时会爆炸的火药,不知何时便会将他陷入危险境地。

  一想到这,沈玥悬着的这颗心,始终没有办法落下来。

  萧亦然幼时多病,国公府的大夫如走马灯似的瞧了个遍,但即使在孩童之时,他也不曾有过这种经历,被一根酸掉牙的糖葫芦哄骗着去看大夫。

  他面无表情地瞧着太医署数十个御医,轮番排着队上前切脉问诊,低头咬了一口山楂果,轻“嘶”了一声,眉心蹙成一团。

  沈玥在旁立刻凑上来,递过一盏清茶:“仲父,酸就别吃了。”

  “没事……”萧亦然瞧他这惊弓之鸟的反应,倒好像他刚咽下去的是什么要人性命的鹤顶红。

  萧亦然知道他这般小心翼翼是为着什么,接过茶轻拍了拍沈玥的手:“今晨我于阵前毒发是惊险了些,可再惊险终究也过去了,既然过去了便要放下,向前看才是。

  许多从战场上活下来的兵,身体看起来毫发无伤,白日里也若无其事,可到了夜深人静时,仍如身处战场深陷梦魇,无故大惊,将自己撕扯地鲜血淋漓,当兵的管这叫‘营啸’。执念忧惧,伤神亦是自伤,不仅于事无补,也于己无益。”

  沈玥“嗯”了一声,道理他自然都明白,就是抑制不住地心下焦灼。

  等待看诊的时间委实是漫长又难捱,好在御医会诊的结果是好的。

  院使综合了一众御医的结果,回禀道:“王爷元气并未大损,且近期调理得宜,纵使停药气血复通之后,毒性也不至于月月发作。”

  沈玥闻言后长长地舒了口气,心里的石头总算是落了地,“此毒出自琅琊,或许与秦岭万山奇草秘术有关,太医署研究了这么久,可有什么线索吗?”

  院使翻了翻记录,小心翼翼地斟酌道:“若说出自琅琊,那线索倒是有了几分——这蚀骨之毒,若说是毒,倒不如说更像是下矿之时服用的醒神壮身之药——似寒食散,燥热绘烈,可令人气血沸腾,而神智清明。蚀骨之毒便是以此为基底药方,辅佐添加毒物制成,此毒因日积月累而伤身,方子也不如何复杂,辨毒仿制容易,但破解之法,仍需反复勘验。”

  这话老姜头带着小平安一道去秦岭寻解药之前就曾说过,如今仍未有分毫进展。

  沈玥不抱希望地问:“倘若找不到破解之法呢?”

  院使道:“倘若武扬王先前未曾遭此重伤,又服毒多年,定是难以化解。但好在武扬王因此前失血过多因祸得福,蚀骨毒三成已去其二,只要此后不再服毒,待日后气血调理充盈,辅以药理配合放血之法,虽不至痊愈如初,应不至再频频毒发,耗损伤身。”

  “那……还能用枪吗?”沈玥小心地看了萧亦然一眼,那人扛刀枪的手上还不伦不类地握着根糖葫芦。

  “这……到底磋磨多年,即便得解,也恐难恢复如初。”院使为难地看着人,继而肯定道,“但倘若调理得当,王爷的这身武艺,定会比现今更胜几分。”

  “还能保有如今这几分武艺,就已经足够我上阵杀敌了。”萧亦然顺手塞了颗酸果到沈玥嘴里,“我最初上战场的时候,不过是个抗旗的无名小卒,旗杆重还大,只扛着那根杆子,便没有余力再负重甲,也没有多余的手握着刀枪武器,我从那时候的枪法就只是平常罢了,到现在还能使得了横刀,拉得开弓就够了。”

  沈玥酸得浑身一颤,咬着山楂果看他一眼,拿过萧亦然搁在桌上的横刀,毫不犹豫地磕在桌角上。

  明珠碎成一地砾粉。

  沈玥将里面的那唯一一颗蚀骨毒丸扔进炉火里,“服毒以后仲父是不要再想的了,回头我再给仲父重新镶一颗实心的珠子。”

  “好。”萧亦然笑了笑,抬起手摸了把沈玥毛绒绒的脑袋,“家妻凶悍,未敢不从。”

  沈玥:“……!”

  他今日方知萧亦然手下那些个混不吝的兵痞都随了谁的性子,沈玥几乎是逃也似地拉着人出了太医署。

  二人并肩走在宫廷内长街之上,雨后的气息争先恐后地涌入鼻腔。一场秋雨一场寒,纵然正午时分,日光明媚,天气终究是一日日地冷下去了。

  中州若再变天,大约就是要落雪的了。

  萧亦然自然地握住了沈玥的手:“阿钊他今晨知晓此毒,可为难你了?”

  沈玥摇头:“没有。”

  他侧过身,看着萧亦然笑了笑:“袁大将军可是给了我九十九枚钱,希望我与仲父能长长久久的,怎么会为难我?”

  “那他多半是要来为难我了。”萧亦然也头痛地笑了,“我瞒了他这么久,他定是动了真火气的。阿钊的那个性子,若是当众闹起来了,脾气一撒倒也就过去了,怎么今日他反倒没冲过来要与我算账……是我毒发之时又出了什么状况吗?”

  沈玥沉默地看着他,不置可否。

  萧亦然眉头微微下沉,偏头看着沈玥:“子煜刻意带着我在中州城里绕圈子,又避开大雍门,带我来太医署,除了看这蚀骨毒,应当还有旁的事瞒着我罢。”

  沈玥看着他左手上的伤疤,心头涌上一阵酸涩,堵得他说不出话。

  沈玥心知瞒不过人,尽管萧亦然自己并不知如何珍重自身,受伤、疼痛,连死亡都习以为常,甚至就连蚀骨之毒的折磨也能沉默无声地忍受下去。可那毕竟是他自少时起便视之如珍宝,放在心底里、字画中,小心翼翼的爱了数年的人;是就连对他心生爱欲,眷恋旖旎,都觉得像是亵渎了他的人。

  沈玥连自己的一腔真心,尚且不敢捧到萧亦然面前,如今却要让他站在这卑劣的人世间,去面对这些人心鬼蜮的卑劣伎俩。

  “我……严氏今天……此番豁出去了要与朝廷鱼死网破,兵分两路进京。”沈玥从没觉得说实话有这么艰难,艰涩地组织着言语,“昨天夜里,水上的一路已被龙舟的火炮彻底打散。还有另一路,特意千里迢迢前来做文章的,也如期进了中州,此刻正在宫门口大敲登闻鼓喊冤。”

  “喊冤?”

  萧亦然错愕地愣一瞬,随即立刻反应过来,“喊当年三司会审严氏叛国一案的冤情?”

  “是。”沈玥忧心打量了他片刻,方才点了头,“事先……虽然有少师的警告,也猜到了严氏会从天门关旧案入手,可朕没想到他们手段之猖獗,下作得缪不可言。

  当年逝者长留于国门之外,化成飞灰,尸骨无存……如今杀人者不仅逍遥法外,坐享一州百姓供养,甚至以浙安一州的鱼鳞册为饵公然击鼓鸣冤,逼朕开堂翻案,简直就是无耻之尤!”

  十年过去,将士英魂忠骨被世家又一次铸成杀人诛心的利刃,而这一次,严氏竟干当众击鼓鸣冤,妄图将过往罪孽尽数翻盘,将那些手染的血腥全部洗刷干净。

  世事荒谬如斯。

  施暴者不惧被真相审判,受害者却要永远规避阴影再现。

  萧亦然长长地出了一口凉气,他松开沈玥的手,慢慢地握紧了拳。

  时隔多年再翻旧案,世家如此恬不知耻的手段,仍令他遍体生寒,僵冷彻骨。

  毒发已过,锥心蚀骨之痛也去了个干净,他此刻身上已然无处疼痛,可就是疼得无法动弹。

  萧亦然借着这股子绵长的疼痛静下心来,低声问:“即使时过境迁,证据泯灭,可天门关国耻血仇仍在,案卷仍在,唐牧云的人证也在我们手里,严氏凭什么敢用喊冤这样全盘推翻的手段?”

  “旧案如刀,想来今日这一刀,要比双剑如风更重、也更狠。”沈玥眼神冰冷,努力地维持着声音的平静,“去年对着唐如风,仲父尚且能够勉强和着血泪忍下,倘若今次不能一刀毙命,那严氏这一行人大张旗鼓地进京喊冤翻案,和送死有甚么区别?

  严氏手中势必有我们未知的把柄,足矣能令这一局翻盘的关键所在。”

  “那就走着瞧,是我先发了疯,还是他们先掉脑袋。”

  萧亦然冷冷地嗤笑了一声,“严家无非是吃准了如今河北的战事才刚停,朝野上下还没有从战事的紧张中缓过劲儿来。今冬沧云大战在即,北疆鞑挞攻势不断,漠北战事是这些年最吃紧的时候。即便这一局翻不了盘,朝廷要对严氏下杀手,也要顾忌北境的战事。

  既能趁人之危,又可全身而退,也无怪他们敢进中州来入此一局,将登闻鼓敲得震天响。光天化日之下,就敢当着天下人剜我铁甲军的眼珠子当泡踩。”

  空气里隐形的浮尘与灰烬,在正午的阳光下一一现行,密密麻麻,显得分外触目惊心。

  沈玥目光似有实质般地透过萧亦然单薄的外衫,心头涌上一股熟悉的恐惧。

  他殚精竭虑,费尽心思筹谋这许久,会不会到头来仍是一场空?这九州河山的窟窿,仍要拿他仲父的血肉来填?

  沈玥这一日里的第二次悔意生得更快了些。

  如果当时没有答应让他仲父入局为棋,事情或许仍有转机。再不济,也能将他仲父从这场荒谬的纷争里剥离开来。

  沈玥放任自己胸口堵塞的情绪缓缓的平复了好一会儿,方才道:“经此一事过后,仲父休想再与我在朝堂之上撇开干系,虎视眈眈惦记着要将仲父拉下马的人这么多,引蛇出洞这种招式,日后也不许再用了。”

  什么功高盖主,君臣离心……

  他便是要让天下万万千人都知道,武扬王就是他的软肋,也是他的掣肘,还是他放在心尖上顶要紧的人,谁要是敢伤他半分,他就豁出去性命与人撕咬。

  “怎么……引蛇出洞有什么要紧的?”萧亦然笑了笑,“武扬王可是胁令诸侯、篡权摄政的大奸大佞,难道会就这样忍气吞声地容他们踩在我脸上放肆不成?严氏在金陵称王称霸也就算了,到了中州阎罗血煞的手底下,还想要公平就给公平,想要翻案就喊冤,谁给他们这么大的脸?”

  “仲父的意思是……”沈玥微微眯起眼睛,抬起手在脖子上比划了一刀,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倒也未尝不可。”

  “……我怎么先前不知,陛下竟是个比奸佞下手还黑的?”萧亦然无奈地戳了他一指头,“才将说了严氏胆敢入京翻案,手中必有关键证据,这么快就不想要了?”

  “与仲父相比,莫说是证据,便是大局也没甚么紧要的,大不了掀桌子翻盘就是,横竖朕不会让仲父受这样的委屈。”二人已经行至正宫门前,隐约可以听得到大雍门前放肆的声声擂鼓。

  沈玥听着鼓声,眼底一点点冒起了火。

  “纵然我朝有登闻鼓告御状的祖训,可也百年未曾用过了,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严氏未有功名,金陵又素与朝廷相抗,这敲登闻鼓告御状的事,也是他们这种逆党可以随意而为的吗?

  世家叛党杀便杀了,不光要杀,朕还要将他们的脑袋挂到城门上去,告慰天门一众将士的亡魂。”

  萧亦然也听到了宫门前隐隐约约的登闻鼓声,他抬手拦住了沈玥,“杀人砍头这种事,何必劳烦陛下亲自动手,真当我铁甲军的重甲在洪水里生了锈,拎不动刀了?”

  “证据要留,旧案要翻,这口恶气也要出。”萧亦然意有所指地拍了拍沈玥的肩,“阿钊呢?”

  *

  午时雨停,晴日出。

  大雍门外的登闻鼓,从清晨敲到了晌午,一干严氏长老早已耐心耗尽,面上的风流雅致之态也再难维系,其身后的长街马蹄阵阵,冲出一干杀气腾腾的骑兵。

  “喊冤呢?”

  袁钊轻蔑地一把勒住缰绳,整个人从阴影中俯下身,神情恍如出鞘的利剑,杀意凛然。

  “咱爷们儿也不是不通国法、不讲道理的人,但不知几位有甚么冤情可喊?”

  看清了来人身负的铁甲,一干严氏众人神色皆变。

  通扬运河上的水军是冲着要萧亦然性命去的,如今战况未明,只纷纷扬扬的传闻说武扬王是被小皇帝炸得抬下了船,铁甲军这会儿还能出面拦阻他们面圣辨冤,多半是武扬王无碍,斩首之计已败。

  “往近了说,严氏私调浙安水军入京行谋逆之举,往远了扯,以长江为界屯兵阻碍清田国策施行——”袁钊随意地掂了掂手里分量不轻的大刀,“这冤情喊来喊去,左右都是诛九族掉脑袋的罪过,怎么诸位不想着如何南逃,反倒还上赶着自己个儿把脑袋送上门呢?”

  严卿丘上前欲辩,严雎拉住他,不卑不亢地迎过铁骑的刀锋,仰头道:“水军入中州,或是守长江此为浙安水师提督之事,我等乃是恪守律法本分的商贾之人,与水军何干?

  今日吾等远道自金陵而来,敲登闻鼓上达天听,辩永贞三十二年天门之变一案误判之错,告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三法司会审包庇主犯之过,喊金陵严氏上下四百余人、宗族三千余人枉死之冤。”

  正午的阳光落在刀尖上,锋芒毕露。

  登闻鼓还在敲。

  ……

  鼓声震震,压住了一声冲天而起的凄厉哀嚎。

  袁钊蓦然发难,抬手按住了这位严雎长老的肩,一把将人扯到马上,单手拖着扔到了地上。

  惊变令所有人都猝不及防,袁钊在他惊恐的注视下,面无表情地勒紧了缰绳,抬起钉了铁蹄的马掌,后退几步,朝着地上的人碾压过去。

  马蹄踏过了严雎的双腿,鲜血瞬间从断裂的骨缝处涌出,染红了其身上风雅高洁的广袖白衣。

  袁钊身后的数十名铁甲军齐声高呼,右臂砸在左肩上,将冰冷的铁甲砸出声声不逊于鼓声的金石之音。

  “留活口!”

  袁钊松了缰绳,翻身下马,爆发出一声低沉的怒吼,一把将地上瘫倒的严雎拽起来,赤手空拳地砸向他的脸。

  “你他娘的冤,你他娘的有什么脸喊冤!”

  袁钊的眼睛瞬间红了,他猛地又一拳朝着严雎的脸砸了下去,“你喊冤的时候记住了,老子叫袁钊,我爹是袁炳坤,永贞十年陇右兵,沧云关军户所总兵,永贞三十二年冬,死于沧云戍卫战,无尸身。”

  鲜血染红了袁钊的双手,他一把丢掉了严雎,起身朝着手握鼓槌,站在登闻鼓旁的严家人走过去。

  敲得震天响的登闻鼓早已停了,那名严家人看着他双目赤红的朝自己走过来,吓得直接扔了手里的鼓槌,双腿一软瘫倒在了地上。

  羽林卫犹豫着要上前,被他一嗓子怒吼钉在原地。

  “你们是不是过了这些年太平日子,都忘了曾经做过什么孽!冤枉二字喊得久了,还当真以为自己一身清白,阳春白雪了!”

  袁钊一把将手里的人按在地上,鼓槌“砰”的一声撞在地面上,砖石尽碎。

  “老子今日奉武扬王之命而来,打的就是你们这群无耻之尤的畜生!”

  袁钊扯住严家人的衣领,将人再度拎起来,眼神如刀直刺他的双眼:“武扬王嫡次兄萧平疆,永贞二十八年建德兵,正一品建威大将军,永贞三十二年春夏之交,死于天门戍卫战,无尸身。”

  温热的鲜血溅在了他的脸上,这血腥的一幕霎时震住了宫门前的所有人。

  “是严氏杀了他吗?是鞑挞杀了他们!参军入伍,本就该将生死置之度外,焉有葬身外贼之手,反向国人举刀之理!”

  严雎拖着断裂的双腿爬过去,青石砖上留下两道蜿蜒的血迹,“今日,要么你就杀了我,要么我就要敲登闻鼓,喊严氏合族之冤!箱子——把箱子抬过来!”

  “你以为只有你有箱子,我就没有吗!”

  袁钊一脚踢开了鼓槌,踩住严雎的手,眼神似冷光剑起,刺向一干严氏众人。

  宫门惊变,朝内官员无不急匆匆地赶来,通政使张庭略携刑部尚书陆炎武,撇下陈年累牍的卷宗,才行至大雍门前,便恰撞上眼前这一幕。

  数百铁甲军身负重甲,一手握长|枪,一手抬木箱,如一道刺破暗夜的闪电,整齐划一地行至宫门前,将肩上所抬的木箱全数垒到登闻鼓前。

  木制押箱,长一尺二,一箱可装纹银一万两,几十个木箱层层叠叠的垒起来,远超登闻鼓几丈之高。

  袁钊抬起右手敲在左胸上,施以军礼。

  他身后的铁甲军,戍卫宫门的羽林卫,匆匆赶来隔着大雍门的数十名堂官,远远观望着的中州百姓……也都陆陆续续地抬起右手,和他做了同样的动作。

  当年战事之惨烈,炮火烽烟践踏之下,战死之人几乎无有失身,只留下一纸轻飘飘的名姓记载,记载其曾参军为国,战至身死,殉于河山。

  这数十个垒起的木箱——就是死于永贞三十二年,天门、雁南、沧云关的所有将士之名,共计十三万八千余人。

  严雎躺在箱子前喘着气,满身是血,猩红的双眼死死地盯着袁钊,“我等今日以整个浙安州为饵,陛下一定会为天门国耻翻案!”

  袁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斑驳的甲胄在日光下映着血色,冷声道:“我等着。”

  作者有话要说:

  关门,放袁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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