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摄政王深得朕心【完结】>第77章 背水战

  江北,通州。

  江浙两州总督一级的封疆大吏于琼华宴前入中州述职,困在京中不得归返,通州作为江北六城之首,刺史孔衡临危受命,举全城之力戍防。

  铁马冰河往返琅琊、江北两州,一日三次回禀漠北大军的位置,虽说兵马未至江北,但先前在大运河上围杀萧亦然的草船便是从通州开出去的,孔衡知晓武扬王为人,他用兵惯常勇猛、擅谋敢打、出其不意,必定不会等到大军走到江北再动手。

  大战在即,通州人人自危、草木皆兵。

  前通政使、现督粮钦差杜英夤夜造访江北水师大营。

  “乱了!全乱了!”

  杜英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他掀开披风,毫不见外地挥了挥手,示意闲杂人等出去。

  萧亦然规整了下桌上堆得乱七八糟的地图,平静道:“这里没有外人,小阁老但说无妨。”

  “那我便直说了,中州闹出了大乱子,铁马冰河已然冒大不韪,开始将中州的粮草供给全断了!”

  “……”

  满座哗然。

  萧亦然:“何以至此?今日午时方才收到宫中的急递,陛下信中并未提及断供。”

  “宫中急递要走三四日,就是前天夜里的事,约莫明后两日,急递就能到了。”事关紧要,杜英对他们杜家的传讯手段也并未藏着掖着,开诚布公道,“起因还是姜家的血案,原本琼华宴那夜,中州四城的人都去瞧热闹,谢家本意是想着趁火打劫,如果学生们再闹起来,那姜家出了事,便大可推到学生们的身上。

  结果当夜学子们自发去大雍门请愿,陛下一封诏令封禁四城不得走动,谢当家被封在了六坊红楼里,消息传不出去,他的手下人便照原计划行事,血洗了姜家。”

  萧亦然:“此事陛下同我说过,姜帆死里逃生,也跪到了大雍门外,向陛下讨要公道。”

  “事情坏就坏在这里!”

  杜英简明扼要地说了两句。

  学子请愿之举承蒙圣恩,得开殿试,出宫的时候恰好赶上姜帆带着棺材灵位这一跪。不谙世事的学生们惊叹天子脚下,竟有如此丧心病狂之徒,说什么也要讨个公道说法。

  朝廷不好再视若罔闻,于是刑部尚书、兼大理寺卿陆炎武再一次临危受命,接了圣旨彻查姜家惨遭血洗一案。

  沈玥私下里召见陆炎武,交代他将此案暂缓审查,能拖多久便拖多久,最好能拖到铁甲大军南下攻克江北,中州供粮有了保障再说。

  然事与愿违,舆论风向是一柄不受任何人掌控的双刃剑,学子因祸得福,正是群心激愤之时,满腔的抱负和热血无处施展,大理寺闭门审案,学子愤怒多日的风波终于找到了出口。

  谢府当晚便燃起了滔天大火。

  谢家走镖出身的护院在愤怒的民意前不堪一击,手无寸铁的学生们用身体、木棍、牙齿冲向谢家人的长刀。那顶御赐的大轿被砸成一地砾粉,谢嘉澍被打破了头,破衣烂衫地坐在残垣断壁之上,苍白的须发淌着血水,威风和权势褪去,满目疮痍。

  ……

  “栽在自己的算计上,谢当家也是咎由自取!”袁征猛地一锤捣在桌上。

  “是吗?你焉知他使的不是苦肉计?”杜英凉飕飕地说,“整个谢宅翻了个底朝天也只有他一个人,年前来中州的九州十八路分舵和他的夫人儿女全都不在府上。

  这场动乱,只不过是打破了他的颜面,但真正吃亏的还是朝廷。”

  萧亦然的政治敏锐远超其他,前因后果一分明,他神色便冷了,低声道:“不到万不得已的地步,纵使谢嘉澍想要断供,九州分舵也不会答应,这条供应线一旦断了,朝廷缓过气来势必会接手收归天家所有。

  但谢家宅院这一闹,断供中州便顺理成章,无论是朝廷还是铁马冰河内部都说不出二话。

  谢当家是个能对自己下死手的狠人,这确确实实是掣肘我南下清田最好的法子。”

  ……

  至此,世家与朝廷真正的矛盾终于显露水面。

  四大家之威势,不在其人如何擅谋,也不在其势如何广大——而是其百年发展之中,早已将根基和民生关键钉死在一起,根深蒂固。

  铁马冰河不过只是暂停了官道北运的车马,才一两日的功夫,天下粮仓的铺面便在抗议和纷争中一间接一间的关张,中州的米面以惊人速度翻倍疯涨,四城街巷无人不在疯抢素日里唾手可得的一点点口粮……

  朝廷动用禁卫清缴借机囤货居奇的商贾,学子和部分百姓自发地组织了垦荒筹粮,但在四城百万生民前不过只是杯水车薪。

  “我来时大约估算过,就算捐出北营的军粮,中州最多也只能撑七天,再拖便要饿死人。”杜英翘着腿,在灯下瞧着萧亦然的神色,“我祖父这是信你,将整个大雍的命脉都托付给了你。一旦中州饿死了人,四城乱起来,可就不是那些读书人的锦绣文章能喂饱的了。”

  谢家这一乱,中州不得不顶着断粮断供的压力勉强支撑,朝廷只能将此战的希望全部放在江北,若武扬王能一举拿下江北州,开了粮仓,则中州不日便可恢复供给。

  江北一战定成败。

  若胜,则清田有望,若败……则雍朝九州势必会回落比十年前更令人惊惧的暗夜。

  萧亦然:“陛下现今如何?”

  “陛下他还能怎样?事态发展到这种地步已然不是朝廷和陛下一个人能掌控的了的。”杜英见他冷冷地盯着自己,无奈地妥协道,“我说,我说还不成?

  重压当前,陛下他只能豁出脸去,亲自去了京郊行宫,跪拜太后赔礼,不知说了什么好话,也不知许了什么承诺,把黎氏太后接回慈安宫好生奉养。而后黎氏琅琊州内全境放开,借道铁甲南下。

  好消息是,你那两万大军正以摧枯拉朽的态势日行千里,直奔江北而来。

  坏消息是,即便如此,大军日夜兼程,也仍需七八日左右的时间才能赶到江北。依目前的形势来看,等大军来了,中州早乱了。

  也就是说,咱们小陛下受着委屈,求着太后,也只是病急乱投医,起不到什么决定性作用。归根结底,关口还是要看你这里,能不能给他变出一个两千人打通州的奇迹。”

  ……

  萧亦然摸着刀上的大珠,没有开口。

  大军仍在路上,他手里只有区区两千人,甚至还要分出一半来盯着水师的动向。

  但沈玥一力抗下中州所有事,豁出一切也要做他的身后盾,他就得在中州的供给彻底断掉之前,以最快的速度拿下江北,做嘉禾帝的身前刃。

  “再说说通州城吧,我就一个字——难!”

  杜英指使着秦朗摊开他随身携带的通州舆图,城防戍卫标注详细,墙体拔高加厚,远离水系、根基稳固,城周一马平川,无险阻可依,也无藏兵奇袭之所。

  莫说偷袭,站在城墙垛上,他们的骑兵还在百里外,那头的烽火就已经燃起来了。

  众人看过舆图后,脑海里齐齐浮现四个字——“易守难攻”。

  杜英敲丧棒上了瘾,一掌拍在舆图上:“通州这地势,想必王爷你能看出来。守城的孔衡是永贞三十年的进士,有几分才学,知道你多半会在大军压境前出手,让你这么一吓唬,整个通州被他守得严丝合缝。

  前些天还只出不进,现在城门内外都封死了,进出一概都不许。我持了钦差的令,签了三月内不得归返的告示方才出了城。

  而今的通州成里外就是铁板一块,这孔衡简直就是个属乌龟王八羔子的!”

  ……

  人走背字时喝口凉水都塞牙,是怕什么就来什么。

  如果孔衡敢出城与他们一战,凭铁甲军彪悍的战力,尚且可以一拼。

  但要是孔衡仗着城高粮足,占尽地利、死守通州,莫说他们现今这两千人,就算南下的两万铁甲军全到齐了,孔衡也能陪着他们耗上些时日。

  萧亦然没接话,脸色越发沉得厉害。

  “至于吗!咱现在都是一条船上的了,小阁老您可别光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袁征愤愤道,“水淹、火烧、炸城……任他再硬的王八壳子,总能让他见识咱漠北军的厉害!”

  杜英冷笑一声:“先帝时闹倭患,江北万里平涛、无险可依,只能加高拔宽城墙,城内广积粮仓。通州的城墙修得稳固,火炮都拿他没辙,眼下没有抛石、甲车这等攻城器械,说什么都是白搭。

  漠北军再如何善战,难道小将军你能飞得过四丈高的城墙?”

  “……”

  四丈差不多约有五六层楼高,中州的城墙尚且只有三丈。

  袁征眨了眨眼睛,惊道:“当年王爷举全国之力修沧云关,家底都掏空了,也不过只修了三丈六。区区一个通州,不显山不漏水,八百年不打仗的破地方,府兵都没三千人,居然能修得起四丈高的城墙?”

  杜英不屑一顾:“通州是江北六城之首,刺史府的梁柱子都雕金花,八丈高的城也修得起!”

  “啧!……那可得多有钱啊!”打小在漠北没见过什么世面,吃个肘子就不得了的袁小副将啧啧惊叹,“若是三丈内,咱们使鹰爪钩、搭人梯尚且能摸黑一试,四丈高的话,那可真是连试也不必试了。”

  “炸河放水如何?”秦朗摊开水师的地图,指着三条水道的交界处,“邗沟贯通南北,炸开河堤,引水淹城,即便地势平缓水漫不进城内,再高的土墙也禁不起这样泡。”

  萧亦然微摇了摇头:“我们可以等河水泡开了城墙,慢慢地渗进去,不费一兵一卒,仗也不必打,但中州等不起。

  孔衡就是吃准了这点,才死守通州,只要耗死了中州,我们胜也是败。”

  帐中众人不约而同地沉默了,纷纷将希冀的眼神投向萧亦然。

  中州生乱,将他们打了个措手不及,原本占尽优势,现下成了背水一战,只能赢不能输。

  但即便是在这种情形之下,他们仍旧相信萧亦然能带着这区区两千人创造出一个奇迹。这是他多年军中威信使然,漠北军人才济济,名将无数,有擅诱敌者、有擅谋略者,有武艺超群者,萧亦然单看哪一样都并不如何突出,但他就像一棵扎根在戈壁的野草,火烧不尽,风吹不倒,是众人心中的一杆定海神针。

  十年前,他的成名之战,便是带着满城残兵、老弱,在绝无可能的情况下守住了沧云关。

  久行晦夜里,萧亦然最擅长的便是于绝境处逢生路。

  “关口既然是中州无粮,那我们便没必要去打通州,就让孔衡带着他的高城广厦缩在王八壳子里,眼睁睁地看着我们如何在他的家门口晃荡……”

  萧亦然手指按在地图的一个点上。

  “打这里,就今夜,八百人足矣。”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