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摄政王深得朕心【完结】>第27章 测人心

  沈玥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掀开被子,从胳膊到腿,细细地查看了一番他包扎好的伤口。

  萧亦然让他看得头皮发麻,低声说:“伤势无碍,只是累脱了力,修养几天就好了。”

  沈玥腾地一下站起身,根本不听他说话,匆匆走出门去,带回来七八个御医。

  萧亦然战场里厮杀出来的,对自己的伤势有些了解,这些乱七八糟的血口子虽瞧着骇人了些,但不过只是皮外伤,并未伤筋动骨,其实没什么要紧。

  只是沈玥方才那个通红的眼神一直盯着,瞧得他多少有些心虚,便难得配合着灌了两碗汤药。

  沈玥沉着脸,又从一旁热着的暖炉上端过来一碗甜羹,拿勺子喂到他的嘴边。

  萧亦然皱紧眉,刚要开口,勺子便不容拒绝地硬塞进来。

  他咽下汤,抗议道:“陛下,这点小伤而已,不必劳烦陛下,臣可以自己来的。”

  “仲父,若早知道仲父的身子让蚀骨散耗亏了元气,朕说什么都不会答应你去冒这个险。”沈玥毫不留情地戳穿他,“朕没有那么好骗,仲父府上的人,直至今日都还对你身中蚀骨散一事毫不知情,是吗?”

  萧亦然:“……”

  沈玥拿着“你不喝我现在就出门去告诉所有人”的眼神盯着他,萧亦然把反对的话都咽了回去,认命地就着沈玥的手喝完了那一碗羹。

  沈玥掏出帕子,细细地给他擦了唇角,坐在床边看着他,平静地说:“仲父,朕帮你抓了那严二,灭了严家那些个阴谋阳谋,还要帮你瞒着蚀骨毒的事,问你要一样东西,不过分吧。”

  萧亦然眼皮一跳,隐约有了几分猜测,无奈道:“臣将腰牌给陛下,陛下要什么,直接去府上抄家吧。不必过问了。”

  “仲父……朕现在不想跟你兜圈子。”沈玥冷冷地说,“朕要查蚀骨散一事,既然仲父说朕国宴前收到那封匿名信,和当年何内监临死前的口供出自一人之手,朕需要供状来比对详查。”

  “没有。”萧亦然干脆回绝。

  沈玥被他气得咬牙,胸膛几起几伏,又不好跟眼前的伤患撒火,好歹平静了几分怒气,这才看向他继续说道:“仲父不打算说也无妨,你这身伤还要再将养几日才下的来床,咱们来日方长。”

  强行透支气力的滋味儿并不好受,就像无数尖锐的针反复刺痛着干涸的经脉,只是这些都比不上沈玥更难招架,萧亦然头痛地闭上眼睛,索性不去看他。

  炭盆里的火哔哔勃勃地燃着,沈玥嘴上说着气话,终究还是惦念着他的伤情,陪侍在床边,在屋内的潮热里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熟悉的梦境在他的眼前翻开。

  大火。

  漫天的大火。

  骤然模糊的父亲的脸,满手的鲜血,漠北的风沙,决然的背影……梦境里骤然下起瓢泼的大雨,淋了他满头满身,摸在手里,却又变成了殷红黏腻的鲜血。

  沈玥从噩梦中惊醒,猛地坐起身,急促地喘息着。

  “陛下还是会时常梦魇吗?”萧亦然不知何时被他吵醒,低声问。

  “偶尔。”沈玥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摸了床头的香,放在鼻尖下轻嗅着。

  萧亦然隔得近,也闻见了那股子松香气,说:“陛下头脑过人,往来行商、案卷记载的详查,毕竟过于繁杂耗心劳神,此法以后还是少用为好。”

  这人方才孤身赴了鸿门宴,弄得一身是伤躺在这儿,惊了他的梦,竟还能振振有词地编排到查案上去。

  沈玥差点被他气笑了,不冷不热地说:“仲父既然把性命都赔给了朕,朕自然不能让仲父失望。”

  萧亦然头痛地舒了口气,沈玥这莫名的火气竟能撒得如此绵长,人都睡过了一觉竟还在记仇,还真跟他杠上了。

  他沉默片刻,看在他及时来援的份上,还是给了嘉禾帝一个自诩极诚挚的台阶下。

  “陛下,那份口供已是陈年旧物,早就没有了。”萧亦然顿了片刻,坦然道,“你若一定要,待我伤好了,给你誊一份。”

  “这种东西也能丢?仲父拿朕当小孩子糊弄呢。”沈玥似乎火气更甚几分,依旧是冷冰冰的态度,伸手给他的胳膊掖进被子里。

  “……”

  萧亦然看着沈玥乱蓬蓬的发顶,有些莫名其妙。

  口供而已,就算没了,倒也不至于如此生气吧。

  *

  翌日,还未破晓。

  沈玥披衣坐起,敛声屏气地擦了脸上惊出的潮汗,借着朦胧的曦光,回头望了一眼尚在睡梦之中的萧亦然,在床头又添了些安眠香,这才轻手轻脚地出了门。

  行车未至,沈玥便叫停了车辇,步行从偏门入了临安坊,小园内布景错落雅致,沈玥轻车熟路地拎着食盒转到后院。

  晨雾朦胧,罩在地皮上浸成一团潮湿的雾气。

  后院一块不大的小菜地上,一老者裤腿挽至膝盖,手里拿个瓢正浇水,时不时停下剪掉枯叶,身后的童子拎着水桶,亦步亦趋地跟在后头,瞧着自是一副“悠然见南山”的闲适风光。

  沈玥上前将手里的食盒交予小书童,接过他手里的水桶,跟在老者的身后,唤了声“老师”。

  “晨起雾大,瞧着今儿这天气是个大太阳。”庄学海一边浇着地,一边同他闲话家常。

  沈玥双手拎着水桶,乖巧地颔首一笑:“老师说的是,中州风雨大,晴日难得。”

  “风大雨疾,才正适合陛下遇雨化龙。”庄学海一指头掐上了一寸焦黄的枯叶,踩至脚下的泥土里,意有所指地问,“那些妄想一步登天的人,如何了?”

  “八方风雨入中州,已灭其六。”沈玥恭敬地答。

  在南洋的潮海里劈波斩浪搏杀了半辈子,敢下令围杀当朝武扬摄政王的悍将,丢进逍遥河平静无波的水面里,竟也至于吓地哭爹喊娘。还有一人死死抱着他的腿不肯撒手,是他拿着翠玉折扇,一个一个地敲掉了扒在他腿上的手指头才丢下水的。

  姜帆缩在后面直抖,说什么也不敢应他的约,同去越风楼为死去的长老们喝上一杯祭酒。

  庄学海拿起水瓢,沈玥适时地拎着捅递过去。

  一瓢清亮的凉水落在田垄里,溅起翻飞的泥点。

  庄学海不疾不徐地开口道:“姜家的议事厅和家主斗起来,浪里淘沙难免是要乱上一阵子,忙于内斗,自顾不暇,丢了的龙舟也就没什么紧要的了。这一步,陛下走的很不错。”

  沈玥谦逊地笑了笑:“朕相助姜家姐弟灭杀八方风雨,还有一个条件,此次南下之行,势必要寻个正当由头,先瞒着铁马冰河,以免生变。”

  庄学海微微点头,一手扶着腰站在田垄上,环视一圈:“想要瞒天过海,光捂住姜家的嘴,还不够。”

  “朕选中了一个人,随龙舟一道南下。”

  “老杜的人?”

  沈玥点头:“前日里国子监学生要扶朕亲政,朕避不现身,伤了杜阁老的颜面。若南下河道得开,大功一件,又是要职,朕想着便许给杜阁老的学生,让任卓来做。”

  “陛下如今长大了,都学会同老师耍心眼儿了。”庄学海笑了笑,带着泥点子的手,一指头戳在沈玥的头上,“平衡多方势力,此为帝王之道,陛下学的很好。”

  沈玥不好意思地抬手抹了脸,“杜阁老是老师的多年故友,一力维护朕这许多年,又为着朕在国子监里搭上了自己的学生。朕本不该将他算计进来,只是中州行船调兵都要经内阁的令,若是阁老那边瞒不住……”

  “等谢家反应过来,有任卓这个得意门生冲在最前头,老杜他无论如何也要帮你抗下铁马冰河的发难,是也不是?”庄学海倏地变了脸,冷斥道,“陛下费尽心思地布下此举,到底是为了瞒着谢家,还是另有目的!”

  庄学海“啪”地扔了手里地水瓢,命书童去请戒尺。

  沈玥一言不发地撩起衣摆,径直跪在田垄上,双手高高举过头顶。

  “陛下先交了狼牙,露了底牌,又同姜家翻脸,拉着整个内阁替他挡枪!诸番算计使下来,最后竟都是为着他一个人!”

  “为帝君者,焉能有被人拿捏牵制之软肋!”

  戒尺毫不留情地打在沈玥的掌心,登时道道红檩肿起。

  沈玥疼地吸气,倔强地举着手,一声不吭。

  “我问你!你这些筹谋,人家可领情!若当真领了陛下的情,知晓你的能耐,他可还能留你命在!”

  “能或不能,秋狝在即,一试便知。”沈玥举着双手,眼眶通红。

  庄学海长长的髯须颤抖着,后退几步,戒尺指着沈玥额头上未擦干净的泥点。

  “人心啊!”

  “陛下!人心如何能测!”

  初升的骄阳浓艳似火,瞬间便划破氤氲的晨雾。

  沈玥跪在泥泞的田地里,脊背挺得笔直,轻轻地笑起来,眼睛微微弯起一个好看的弧度。

  晨光中,朝气蓬勃的少年,笑得仿佛不谙世事一般天真灿烂。

  “若是仲父,便测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