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摄政王深得朕心【完结】>第23章 讨赌债

  亥时末,深秋雨凉夜未央。

  浪里淘沙停靠在码头的龙首大舟蓦地动了起来,顺着逍遥河上流出城去,熄了所有灯火,在风雨交加的深夜里,一路南行。

  闪电划破夜空,将水面短暂地点亮了一瞬。

  巨大的龙首悬在正中的船头,似鲲鹏入水。高桅巨帆,有层楼高,笔直地插入云霄月宫。

  气派宽阔的甲板上安静地能听清雨水落下的声音,桅杆下倒吊着着数十个晃悠悠的人影,不知生死,顺着雨水淌下鲜红的血液,凭空给雨夜添了些肃杀。

  正对着甲板的水手屋内,灯火通明,姜淼身着戎装、青丝高束,盘腿坐在上首,身后的木架上高悬着一柄二尺长的三叉方戟。

  姜帆在祠堂跪了这许多日,腿已经直不起来,后背又被打得坐不下去,只能趴在靠垫上瘫着哼哼唧唧。

  “阿姐……”姜帆抬起头,“阿姐,不过是将船借陛下几天,有什么大不了的,他堂堂一天子,还能不还给咱吗?那都是欢场上作乐闹着玩的,顶大不了我就赖了不认,咱犯不上输了次牌,就要打要杀的吧。”

  姜淼狠狠地拍了拍桌子:“没什么大不了?你还真以为他借咱们九艘龙舟就是为了耍耍威风!我问你,他要拿咱们的船运上千百号铁甲军去打仗,你这同谋做的冤不冤!一场赌局就给整个浪里淘沙拉下水,就你这个蠢货当他是在跟你闹着玩!”

  “陛下藏得深装得好,连议事厅八方风雨都看走了眼,要早知道,谁敢同他玩这个?”姜帆汗毛倒竖,硬着头皮告饶,“阿姐——横竖是我闯的祸,打也打了,罚也罚了,不干外面弟兄的事,阿姐就放了他们吧。”

  “行啊。你也知道是你闯的祸,等会阎罗血煞来收船,你敢不敢当着他的面说,同陛下的赌局你不认账!”

  姜帆瑟缩着摇头。

  船再要紧,还是没有命要紧的。

  姜淼缓和些情绪,一脸恨铁不成钢地说:“若今夜能从阎罗手上保下咱们家的船便罢了,可要是保不住,你这顿打也不能白挨,明天下了船,就顶着这身伤去好好捧着陛下过活,给我姜家谋条生路,听明白了吗!”

  姜帆听见“陛下”这俩字,就觉得浑身上下的伤没一处不疼的,惴惴地点点头。

  “雨夜杀人,姜姑娘好兴致。”

  萧亦然弯腰进门,张开双臂,由着侍女脱了他的外袍。

  他信步走到姜帆身前,伸手拍了拍他的脸,“姜大家主这姿势,是什么时兴的新玩法?”

  姜帆瞳孔骤缩,被他拍出一身冷汗,谨记着阿姐的嘱咐,这才没吓地喊出声。

  “王爷,酒已温上了,可要弹个曲儿?”姜淼笑着问。

  萧亦然摆摆手:“聒噪。”

  “阎罗血煞,还是这般不解风情。”姜淼清冷英气的眉眼里含了几分水盈盈的柔情媚意,在灯光映照下端的是一副艳色芳华的美人图,她袅袅婷婷地伏下身,“姜淼陪王爷共赏风雨,不好么?”

  “本王为人臣,尽忠是本分。姜姑娘掌浪里淘沙,为的是百年基业。立场不同,风雨也不可共赏。”萧亦然敛了笑,正色道,“女子之力,不尽在风月美色,姜姑娘不必如此。”

  传闻阎罗血煞孤僻弑杀,不近女色,年近三十而孑然一身。

  姜淼闻言微微一愣,默了少倾才粲然笑道:“看来外面的传闻也不可尽信,王爷才真个是知情识趣的人。我们帆哥儿虽这会带着伤,可也是个细皮嫩肉的小美人……”

  萧亦然径直打断她的话:“本王不好男风,姜姑娘就不要吓唬令弟了。”

  姜淼轮番被拒了也不恼,依旧陪着笑道:“也是。若论风姿,这中州里,谁能比得过王爷您?”

  萧亦然目光望向时不时被电闪雷鸣照亮的甲板,淡淡地说:“风月谈完了吗?今夜风雨大,谈完了就赶紧办正事,本王也好回去同陛下交差。还是说,姜姑娘输了赌局,却不想如约交船,打算杀几个人就这么抵了。”

  “若能抵,便杀人。”姜淼站起身,走到他身边,与萧亦然并肩而立,“若不能杀,这风月么,咱们还可以再谈会儿。”

  姜淼抬手,轻轻晃了晃窗前挂着的风灯。

  轰隆!

  一声惊雷炸起,两排数十盏灯火迎着瓢泼的大雨熊熊燃烧,将整个甲板照得亮如白昼。

  姜淼笑意盈盈地看着萧亦然。

  “陛下那日在赌局之上展露的心机和算计,实在是令人心惊。输了几日的船倒是没什么,只是不小心知道了陛下的底细,姜淼心里难安,只好杀了外面那三十二人,以求断尾自保。”

  “姜姑娘自己的人,切片还是烧烤,都随你。”萧亦然不为所动,“这套杀鸡吓唬猴的把式,在本王这儿,不好使。人可杀,船也要交,赖不了。”

  “王爷这是不打算通融了?”

  萧亦然从怀里摸出一封黄色的卷轴,拍在桌子上。

  “本王今儿个是奉旨前来,替陛下讨赌债的。御笔亲批,加盖宝印,写得清清楚楚,一分通融的余地都没留。

  实不相瞒,陛下这会儿就在王府等着我给他开船玩,到底是叫了我一声仲父,做长辈的总不好空着手回去,姜姑娘还请见谅。”

  姜淼眼皮子一跳,阎罗血煞软硬不吃油盐不进,跟他讲道理就搬圣旨,说情分人家连给陛下当爹的谱都摆上了。

  嘴皮子耍不过只能见真章,姜淼解下风灯,拱手送到萧亦然的身前。

  “陛下既能做出强求民财之事,想必也不会在乎多背上几条人命吧。王爷如此忠心,不若亲自动手,替陛下除了这后患?”

  萧亦然瞧了一眼她手里的灯盏,“本王名声不佳,需修身养性。当着姑娘的面,我不杀人。”

  姜淼笑得花枝乱颤:“王爷这是什么时候做的决定,不会是——刚才?”

  她手里的风灯也跟着晃动。

  莹莹灯火顺着窗户传出。

  羽箭飞出,被吊在桅杆最前方的两人霎时爆出两团血雾。

  两声擂鼓随即敲响,一人于甲板上迎着风雨厉声断喝:“妈祖娘娘在上,姜甲、姜树,除名!”

  萧亦然:“灭活口这种事,本王做的多了。其要义在于,务必杀尽当日所有在场之人,姜姑娘这儿,还漏了一个。”

  萧亦然抬手抚上姜帆的脖子,周身杀气毕露,风灯的余晖映在那一双嗜血的眸子里,恍若一潭血水盛着遍地尸骸累累白骨。

  姜帆哆哆嗦嗦地唤了声“阿姐”,梗着脖子一动不敢动。

  姜淼伸手按在萧亦然的腕上,“不过是死三十二人,陛下是正统天子,九州归心,王爷你怕什么?”

  萧亦然手下用力,捏住姜帆的喉管,“不过是输了几局牌而已,姜姑娘敢赌不敢输,这是铁了心,要翻脸不认账?”

  姜帆被他捏得喘不过气,发出呜呜的声音,无力地掰着他的手挣扎着。

  僵持片刻,姜淼额间渐渐渗出冷汗,她深吸一口气,道:“王爷,若我拿一个人,同你交换,能否保得住我姜家的船?”

  萧亦然蓦地松了手,姜淼被他的动作带了个趔趄,以手撑地,勉强坐稳了身形。

  姜帆如获大赦,连滚带爬地拖着伤痕累累的身躯坐到她身边,尽可能离那阎罗远远的。

  萧亦然低着头,在如墨的衣袍上慢条斯理地擦着手。

  “姜姑娘想说的是,那位被天下粮仓当做弃子,扔上了龙舟送进中州来做人质的严二公子——严裕良?”

  姜淼愣了一下,虽不明他是如何知道此事的,但想来阎罗血煞定然有他自己的手腕和渠道。

  她迅速收拢了情绪,冷静地分析:“王爷眼下正为着军粮和天下粮仓博弈,严二再如何废物,可他这家主的名头还是有几分重量的。若是那个废物肯低头交出家主令,在金陵长老会尚未反应过来之前,动作再快些,至少能调出这个数的粮。”

  姜淼伸出手掌张开,微微晃动了下。

  五百万石,这不是个小数目,即便他阎罗血煞如何手眼通天,也要慎重审度。

  萧亦然面色不变,姜淼还是低估了这位严二公子的分量。

  严家私下里借着浪里淘沙的龙舟入京,将这位新任家主送进中州,为的就是和双剑如风一样,就等着他查出来发难之时,将缴钠税供军粮,作成一出逼供抢粮的戏码。

  诚如礼部李尚书所言,南方大旱,今年是个亏年,江、浙两州地方与严家合谋要保桑茶、兼田不被割肉,就得将粮食亏空的由头全数栽赃到漠北的军粮之上——既如此,那这被阎罗血煞生抢走的粮食,势必要是一个骇人听闻的大数目,至少在明面上要过千万的虚数,才能引得朝野震惊,灾民动荡。

  区区五百万石,如何能填得平天下粮仓私兼田亩、祸国乱民的大罪?

  姜淼见他没有言语,心道有门儿,便笑着说:“怎么说这人也是从我浪里淘沙的船上出去的,王爷若是肯卖我姜家一个情面。等下了船,我立刻就把这位严二公子,拱手送上,如何?”

  萧亦然瞥了她一眼:“姜姑娘,这严二既然到了中州,那么迟早都会落到本王的手里。你这一出借花献佛的事,做的可不漂亮。”

  “若借花献佛做不成,折了这花的能耐,我姜家还是有的。”姜淼轻抚着搁在窗边的风灯,回眸一笑,杀机隐现。

  “王爷可知道,我为何要将这交船的日子,定在今夜这个风雨交加的鬼天气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