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冬只下了三两场大雪, 年初后除了零星飘几片雪花,便再没有降雪,好似严冬就这般悄无声息地过去一般。

  但这注定是个冗长的冬季, 有些账总归是要好好清算。

  初七上朝时,谢潇澜就结结实实给逸南王参了一本, 他本就是文官出身, 脑子灵活, 逻辑思维简直无敌, 三两句就把逸南王绕进了他的陷阱里。

  “王爷口口声声说不曾欺负我夫郎, 那他又为何要对你下药?总不能是我夫郎逼迫你带着孔武有力的侍卫上谢府闹事, 又逼迫你威胁他?”谢潇澜掷地有声, “逸南王先前当街用强力撞击我谢府马车,难不成也是我夫郎逼你所为?”

  夜逸咬牙:“谢大人, 说话可要讲证据!”

  “证据?那日街道百姓哪个不是人证?逸南王到底是何居心?我夫郎进宫为圣上治病,出了宫好端端就被你找麻烦,到底是对我谢家不满,还是对圣上不满!”谢潇澜越说越大声,直直说到了所有人心中。

  逸南王也曾是先圣属意的太子人选, 只是不知他为何没有成为圣上,想来还是夜辛技高一筹。

  但这番话,任谁听着都不舒服。

  这样一顶帽子扣在脑袋上, 夜逸就算和当今圣上是胞弟也吃不消,古往今来,都是先君臣, 如果夜辛信了这些话, 他就是有十颗脑袋都不够砍的!

  逸南王当即指着他鼻子大骂:“放屁!你这般伶牙俐齿, 无中生有, 无非就是看不惯本王,少在这里胡搅蛮缠!本王还要问你,那些尸体是不是你丢到我府上的?”

  “逸南王是喝了酒上朝吗?”谢潇澜哼笑一声,占了身高的优势,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对那些感兴趣的,分明就是王爷你吧?”

  当然是他!

  否则他又怎会这么激动?

  寻常吃牲畜那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但逸南王不同,他只喜欢吃肉身的一小部分,被他称为最美味的地方,其他的则是弃如敝履。

  这种为了口腹之欲疯狂的宰杀的行为,被说是虐杀都不为过,自然会被其他官员所不满。

  夜逸被他堵的无话可说,他不得不承认,面对谢潇澜,他确实有些掉以轻心了。

  因为眼前这人,实在是会挑拨离间,邀买人心。

  夜辛听了一耳朵的争吵,兴致不是很高,但他也有些纠结,一方面逸南王寻来的仙人确实能干,让他吃的丹药确实增强了他的体力,但另一方面,在他昏厥时,何意那番剖白言辞也很让他感动。

  这些情绪出现在帝王身上其实是很致命的,因为这代表着他会做出不那么正确的选择。

  比如此时。

  尽管夜辛已经知道那些事都是逸南王所为,但为了不让那仙人跟着他离开,他只能搪塞谢潇澜,他挥挥手道:“本就是小打小闹,谢爱卿莫要太过放在心上,待回头朕自会表达对何大夫的慰问,此事便如此吧。”

  这是要搪塞他的意思。

  谢潇澜面不改色,微笑点头:“既如此,那慰问礼,王爷也准备一份吧?总不能擅闯谢府却没有任何表示?”

  “哼!谢大人早这般说不就好了?”逸南王得意不已,他就知道,自己好歹留着天家血统,和他又是一母同胞,怎么可能会为着一个外人罚他?

  只是若非情势所逼,连那一点的慰问礼他都不想准备。

  谢潇澜便不再多言,眼眸微垂,眼睫毛遮挡住眼底的情绪,无人知晓,他心中的计划被他暗暗提了进程,他不能,也不想就这样吃这个哑巴亏。

  什么狗屁慰问品,真当他稀罕不成?

  退朝后,谢潇澜便不急不缓地往自己的朝房走,身后脚步声由远及近,他连头都没扭,连个眼神都欠奉,立刻走快了几步拉长距离。

  逸南王咬牙追上去,笑道:“谢大人如今气也不值当,我本天家血统,你不会真以为他会向着你?”

  “有时间说这些,不如想想过几日离京之事,就算圣上再如何向着你,也不会允许有人试图动他的皇位,你若拖着迟迟不离京,你猜他会如何做?”谢潇澜半垂着眼皮,轻蔑一笑。

  这根本不用回答。

  逸南王当然知道他会怎么做,无非就是想尽办法找理由借口让他离开罢了,但他此次可不是那么好说话的。

  于是,当晚逸南王就提出辞行,他找的理由亦是冠冕堂皇,说通俗易懂些便是,怕自己那鸟不拉屎地地方会有人反了天,急着去坐镇。

  都是狗屁。

  对于他的识趣,夜辛很是欣慰,毕竟不用他亲自提及伤到兄弟情分,但紧接着他的茅仙人也要跟着离开。

  这可不行!

  夜辛极力阻止,但茅仙人说什么都要跟着逸南王一起离开,这当然不是他想看到的,无奈,他只能将逸南王留下,但心里却也升起点不舒服来。

  外官留京不是前所未有之事,但先前的例子都是“官”,逸南王说到底是有血统的王爷,还要比当今圣上年轻些,身子骨瞧着也好,如此骤然留在京城,反倒是让官员们有些看不懂了。

  何意却对他这般作死的样子表示接受良好,他哼笑:“我早便提醒了周福,让他告诉那位,药不能乱吃,可看样子对方似乎并没有听的打算,但也不算坏事。”

  说到最后一句,何意下意识看向谢潇澜,他倒是多少能明白一些对方的意图,他是不会背叛太子和夜楚渊,却也不会让夜辛太好过。

  如今逸南王不离京,反而喂夜辛吃丹药的事,在某种意义上也算是在帮他们做事了。

  谢潇澜挑眉:“你这般为自己的郎君扣帽子,仔细你的皮。”

  “天地良心,这便是扣帽子了?”何意轻笑,“点到为止,他如今的行事做派我虽然不喜,当然先前的做派也不喜,但他确实没几年可活,逸南王如果努努力,说不定真能送他走。”

  这是必然,大概也是意料中事。

  想到今日朝堂上夜辛那般费力维护对方,谢潇澜神色也有些不好看,他微微点头:“只是,夜逸和夜霆渊,都要防着。”

  “自然。”何意点头,手掌微微一伸便抓住了一支拨浪鼓,他轻轻晃了晃,拨浪鼓瞬间发出声响。

  大概是还有些良知的缘故,这两位“恶人”每每讨论起这些事,总会避着谢卿卿,生怕他小小年纪就耳濡目染不学好。

  全然忘记,孩子连话都不会说,牙都没长齐,大概是听不懂那些污遭话的?

  何意若有所思:“那蔺小姐的事,如何处理?”

  他们都看得分明,金四江对蔺灼华很在意,不管是余情未了还是有当初的情分在,他显然都不会抛下对方。

  可去避暑山庄是一年一度之事,如今刚过年节,想来是找不到合适的借口过去。

  谢潇澜撑着下巴思虑了片刻,骤然笑了:“避暑山庄和皇陵也有数年未修葺了,想来也会有些破损之处,该是让户部上报了。”

  何意先是一顿,而后笑了起来:“太子殿下如果知道,大概会很无奈。”

  “总得有办法。”

  何况,也不会真的有人去查探,再者,他们之前也不是没有在避暑山庄住,那里确实透着一股霉味,虽然被香薰遮盖了,但何意的鼻子很灵敏。

  第二日,避暑山庄和皇陵需要修葺之事,便在上朝时,经由太子的口,说给圣上听了。

  旁的都无伤大雅,但皇陵可是他百年后要去的地方,自然要修整的越华丽越好,如果有破损,那岂不是在打他的脸?

  银子本就归户部管,修葺这种事自然不用太子亲自到场,圣上便将此事交由南灵微与翟子桥去做,由他们二人去当监工,务必要将避暑山庄和皇陵修葺一新。

  这些年他们都在暗中培养自己的势力,两人带着御用工程队刚出城门,就和一人汇合在一起。

  几人都未说话,便再次匆匆赶路了。

  “你们倒真是大胆,若是想让蔺小姐回来,我只需知会母后一声便是,非要弄这般阵仗。”太子有些无奈,“可惜先前我并未见到蔺小姐。”

  谢潇澜盯着他看了半晌,最后琢磨出点不对劲来,他问道:“可是有喜事?”

  “这都被你瞧出来了?”太子脸上的笑意瞬间扩大,他轻咳一声,面上还带着薄红,“绫栀有身孕了,还未满三月,不准备说来着,倒是被你们看出来了。”

  何意抿了抿唇,脸上的笑都成花儿了,谁还瞧不出有喜事?

  他笑道:“这倒是好事,恭喜了,如今也算是轮到我们给你们送贺礼了。”

  这两年里,谢家收贺礼着实收了不少,每一笔都记在账本上,只等着来日将同等的情分换回去。

  被他这般打趣,太子脸上的笑意更深,笑后便带了些忧心,他蹙眉问道:“皇叔那里……”

  “那丹药有问题。”何意直言不讳,“那些丹药都是极补之物糅杂而成,确实有强身健体之效,但用在圣上身上只会加快他的衰老,这丹药我先前就提醒过他,但显然无用。”

  长生不老的仙丹哪里是随便什么所谓的仙人便能制出来的,真把自己当茅山道士吗?那也该是捉鬼有术才对。

  提起这些,太子虽然有些不适,但也都能理解,因此并无太多感慨,毕竟身处帝王家,哪里有那些快意恩仇,无非都是为着利益罢了,幸运的是,他还有有几分良知。

  “那还有多久?”

  何意抿唇:“三两年都多,如果逸南王的丹药服用过量,怕也就是今年了。”

  谢潇澜敛眉,那便再等等的。

  作者有话要说:

  何意掐指一算:“他没得活了,逸南王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