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朝中形势不明, 诸多百姓皆不赞同你归京,父皇迫于无奈只得暂时作罢,只当游玩散心便是, 卿安。”

  何意将信念完,随手便燃着扔到盆子里, 他们南下已有近一年, 天灾人祸疫病也都尽全力去补救, 偏朝中那些官员依旧阻碍他们回京。

  这不得不让何意心惊谢潇澜的真正实力, 他只不过在京城任职几月, 就让城中官员对他如此忌惮, 可见不管他加入哪一方势力, 都是最有益的助力。

  当初外调时,京城官员就站出来反对, 想必是夜辛不曾对他有真正褒奖,所以让他们有了警惕之心。

  谢潇澜在临洋县打的漂亮仗,介时回到京城定然会嘉奖不断,升官发财足以想见,想必是怕他阻了他们的官运。

  谢潇澜对此毫不在意:“金矿之事我已经告知楚王爷, 他必然会经过太子私下告知圣人,到时归京便是势在必行。”

  何意不解:“为何这般肯定?”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若我一无所有便也罢了, 可金矿在手,我便能招兵买马,囤兵积势, 朝中无人敢赌。”

  谢潇澜对他们十分了解, 先前之事已经让他在临洋县留下盛名, 若他煽动百姓跟随, 也就是三言两语之事。

  朝中又怎会不知?

  夜辛此人,先前只觉得他荒唐无度,如今再接触,却发现他眼光毒辣,何况,他之前在火场中救走王锦然的事也让他觉得困惑。

  与他先前的暴戾举动判若两人。

  毕竟,前世那场火之后,王家就彻底在京城消失,再未听说过任何有关王家之事。

  何意也觉得言之有理,便没再多问,想到谢母之前也问过何时归京,不由得轻快了些,不管如何,只要能回京就是好事。

  “我也有段时日不曾去接潇潇了,今日准备去接他,你便在此给娘拟章程吧,我瞧瞧无聊的紧,你说给她找个伴儿……如何?”

  最后一句何意问的小心。

  尽管如此,他还是看见谢潇澜的神情冷了下去,脸色也有些沉。

  他不由得在心里怪自己多嘴,到底不是他亲娘,这样的话本也不该他来说,方才也是突然嘴巴一快就说了出来。

  他赶紧找补:“我不是那个意思,是我多事了,我下午去书院时会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地方,前几日的灵芝我还没用,现下也该入药了,我去前面拿些药材……”

  何意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唇,让他如无头苍蝇一般说这些风马牛不相及的话实在为难。

  更让他觉得羞耻难当的是,谢潇澜的态度,让他觉得自己好似并非谢家的一份子,甚至让他觉得自己有些过度越界。

  他见谢潇澜不说话,以为他眼下不愿理自己,便欲匆匆起身离开,哪知他刚起身,还未站直身子,只觉得手腕一紧,紧接着就天旋地转的扑进了谢潇澜怀里。

  “我并未怪你。”谢潇澜抱紧他,安抚性的轻拍着他后背,“方才只是,想到了些不好的事,是我没克制好脾性,让你受惊了。”

  他想到前世时,母亲历经数十年好不容易卸下心防要开启第二春,却因为他而破裂,自己也走上了自取灭亡的道路。

  每每想到总归是怨恨的。

  怨那个男人背信弃义,也怨自己没抗过那段时间,让娘有个好归宿。

  还有潇潇,他还那样小……

  何意愣了片刻,才察觉到谢潇澜在发抖,心脏瞬间像是被什么尖锐物给刺中一般,他有些茫然的回抱着对方,嘴里还发出不熟练的轻哄:“那些不好的事就不要想了,都过去了,别害怕。”

  “有夫郎陪着不害怕。”谢潇澜被他这番不娴熟的安抚给逗笑,颇有些享受的在他肩脖处蹭着。

  像是某种大型动物。

  何意便也用下巴蹭了蹭他肩膀:“既然没事,就快放开我。”

  “方才你好像要哭了。”谢潇澜冷不丁说道,“把自己当外人?”

  何意抿唇不语,他自然是全身心相信谢潇澜,但过往的经历让他忐忑,他永远都是外来者,从前在表哥家是,在这里也是。

  谢潇澜觉得胸口有怒火,但他面色平静如水,他并非不能理解何意的想法,正是因为理解,所以才不说不出一句指责的话。

  两人相拥无言,久到药室的沉静气氛需要有外人来打破。

  金四江把门敲的作响,语气有些气愤:“谢之淮有完没完,还不快把人放出来?先前说好一同配制药方,你把人霸占个彻底!”

  屋内谢潇澜愣住:“真配制药方?”

  “我怎会拿这种事开脱?”何意觉得他错愕的模样好笑,便当真有些不给面子的笑了起来,“快些放开我,我该去他药室了。”

  谢潇澜心中尴尬,但面上却不显,甚至黏黏糊糊的抱着他啄了两口才放人离开。

  能拿来用药的灵芝只有两株,何意与金四江自然是小心再小心,为着那点药量,竟是在药室里生生掰扯了两个时辰,用过午食后则是继续调配。

  直到傍晚时分,何意才从那堆药材里抬起头。

  药室为了保证安静并未安窗子,也看不到外面的天色,他起身朝外走去,就见日色昏黄,也顾不得和谢潇澜打招呼,让医馆的车夫带着他去浩瀚书院。

  他到时书院已经散学了,其他的学生要么结伴同行,要么已经被府上小厮接走,只有谢潇潇还站在书院门口,旁边还跟着刘墩墩那个小胖子。

  何意这才想到今日出门时只告知红叶不用去接,却没来得及同谢潇潇说要等,见他乖乖站在檐下,何意心中涌出一股酸意。

  初次得知父母去世时,他也是在学校门口等了很久。

  “谢潇潇!”何意快步朝他走过去,随后便见那双原本失落微垂的双眼迸发出光彩,连带着嘴角都不自觉上扬。

  谢潇潇忙拽着刘墩墩跑:“快,我嫂嫂来了!”

  紧接着,何意就被小炮弹扑了满怀。

  他笑着摸摸对方脑袋:“我来晚了,现在可以回家了。”

  刘墩墩站的离他们稍微远一些,他虽不曾拿谢潇潇当小少爷看待,但也知道眼前的人是县令夫人,不能没有规矩,得罪不起。

  喜欢真的会爱屋及乌,尽管何意对先前那些孩子印象并不好,但因为谢潇潇喜欢和刘墩墩玩,他便也跟着改观。

  他看向小胖子:“走吧,该回家了。”

  刘墩墩立刻喜笑颜开,欢天喜地的迈着步子跟了上去。

  先将小胖子送回家,何意便带着谢潇潇沿街买了好些东西才往谢府赶,走过拐角时何意突然停下脚步往转身看去,只见路人神色匆匆,商贩沿街叫卖,并未不妥。

  他只当是自己的错觉,又买了些笔墨纸砚才回家。

  谢潇潇心神微妙:“刚刚有人跟着咱们?”

  “嗯?你也察觉到了?”何意有些惊诧,连谢潇潇都能察觉到,可见对方的跟踪技术并不怎样。

  “很明显。”谢潇潇抿紧唇瓣,脸色也是前所未有的凝重,他之前从未遇到过这样的事。

  何意被他这模样逗笑:“无事,回去和你大哥商量一番,此事定是要告知他的。”

  被跟踪一事非同小可,谢潇澜得知后当即命白洛邑去谢府周围查探,让他不解的是,如今谁人不知谢潇澜?又怎多此一举的派人跟踪?

  除非来人并不知他的近况,所以迫切需要多了解些情况。

  如此一来,就只有京城的人。

  但算算时间,他最近的书信还没到京城,又怎会有人得知临洋县发生的事,更不会知道有金矿。

  “我会让安排人暗中派人查探,这段时间小心些。”谢潇澜心中大概有了眉目,想必是京城有什么风向,与他有关。

  正如谢潇澜想的这般,短短几日便察觉到暗中跟踪的人越来越多,连他都能察觉到暗处的眼睛,这样明显,反而让他不觉得是监视。

  是一种示威,威胁。

  他在告诉谢潇澜——我知晓你们的一切,小心些。

  谢潇澜这几日都陪着何意,白洛邑来汇报时也没避着,他脸色有些难看:“这几日抓到不少跟着的人,可……”

  “都是普通人?”谢潇澜虽是疑问,却已然确定心中所想。

  “是,有人买通他们做这些事,只是每日偷偷摸摸跟着就能拿到十两银子。”白洛邑说。

  何意轻笑:“稳赚不赔的买卖,换做是我也愿意白赚这银子。”

  “你们先暗中查探,想必过段时间会有些不太平。”

  谢潇澜已经可以想到得知他回京,那些与他不对付的官员会如何阻挠,但只要有金矿一日,夜辛就不会放任他在临洋县。

  回京已经是板上钉钉之事。

  但还有一件要紧事。

  何意突然出声:“朝中只知晓金矿,却不知底下其他金银珠宝,我想要。”

  最后三个字声音有些轻,还带着些不易察觉的软意。

  何意如今虽已经外向很多,平时也能很直接的和谢潇澜表达诉求,但终归只是要些点心书本,也是需要他在床榻上多奉献些。

  算得上是他们之间的特殊情致。

  但他鲜少这样直白表示想要某种东西,不是往常那种情趣,是赤.裸的撒娇。

  就连一旁站着回话的白洛邑都有些不自在,倒不是他有什么心思,实在是何意平时与他们说话算得上是温和,但冷淡居多,冷不丁见他这样,实在新奇。

  这般想着,他突然察觉到有道目光落在身上,带着凌冽的冷意,他瞬间回神,迫不及待离开:“若无其他吩咐,属下告退。”

  “去吧。”谢潇澜语气淡淡。

  听在白洛邑耳朵里却像一声充满寒意的“滚”。

  即便是出了药室,白洛邑依旧觉得有些心脏跳的厉害,方才的眼神虽说没有杀意,但却让他不寒而栗。

  难以想象,那眼神居然是未及冠的青年会有的。

  何意轻啧一声,语气浅淡:“吓唬他作甚,我与你说的可听进耳朵里了?”

  “你想要,那就是你的。”谢潇澜对此并未多说,当初上报时也是刻意只透露了金矿,那些财宝他虽不看在眼里,但却有用。

  得了他的准话何意满意勾唇,转头专心翻看医书。

  谢潇澜便处理手头的工作,让他欣慰的是,在他继任临洋县令期间,并未发生过任何纰漏,外加有宋元的帮助,处理起事务得心应手。

  只是,他虽满意宋元,却并未下定决定是否要带他一同归京。

  “大人?!”

  谢潇澜从深思中抽身,左右看了一眼见何意已经去做事,他抬头:“何事?”

  “这几日总有人在县衙门前转悠,我让李虎他们看过,好似不是咱们镇上的,因为没有惹出事端我便没在意,但还是想着与您知会一声。”宋元说道。

  “这些日子都警醒些,莫要着了旁人的道。”谢潇澜提醒道,“这段时间我会在县衙,若有事及时禀告。”

  “是。”宋元点头。

  谢潇澜见他应声之后就继续看卷宗了,片刻后抬头就见宋元依旧站在原地,神情有些纠结,一副想说不敢说的样子。

  宋元是聪慧的,否则也不会一次就考中秀才,但他若是留在临洋县就只能是个秀才。

  他大概明白宋元的心思,但他无法为对方做决定。

  “有话不妨直说。”谢潇澜看向他。

  “学生愿追随大人……”宋元说的极为艰难,还有些难以言喻的羞耻感。

  谢潇澜微微点头:“你家中可知?你与柳如钰不同,他如今一身轻但你不同,你还有父母兄长要照顾。”

  “父母在,不远游,我明白大人是为学生考量,但我若留在此处,一生便也如此了,顾家并非意味着牺牲,若大人愿带学生,那学生定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宋元说着竟是直接跪下,有功名的秀才可见县令不跪,也可见他此举是下了何等决心。

  谢潇澜:“既如此,我知晓你的决心了。”

  他便没再与宋元多说,对方也识趣的离开了。

  四月底时,天气湿热雨水不断,也正因如此来“监视”的百姓都少了很多,毕竟但凡赶上雨天,何意总是不出门,谢潇澜自然也陪着他留在府上。

  他们却不知,谢潇澜已经派人去山上墓穴里把那些装着金银珠宝的箱子全都悄悄运走,借着雨天,痕迹是最容易被冲刷的。

  靳蛇抹了把脸感慨:“谁能想到我竟会背主到这般地步,都是为了我那父母官!”

  大概是因为之前做杀手时要一直冷漠寡言,只需服从,如今也算是解放天性,从动身到搬运完都一直叨叨没完。

  苏合也爱说,听他这么说立刻接话:“你何时成了大人的儿子?”

  白洛邑蹙眉,这话竟是这么理解的?

  靳蛇立刻喜笑颜开搭在他肩膀上:“从我金盆洗手那日起,小兄弟,你帮我说几句好话,让谢大人认了我?”

  “我们可说不着,你去求何大夫啊,他说话保管有用。”苏合也回应他。

  两人一来一往的说着,要紧的话一句没有,都是在扯皮。

  将东西都搬运完,几人到谢府回禀,到走时靳蛇又开始闹别扭,死活都不愿意离开,势必要在谢潇澜嘴里要到一句准话。

  谢潇澜有些无奈:“现下不是让你跟着他们做事?”

  “我觉得不行爹,杨华忠认得我,若是见我与你的人抛头露面,定然会告知他背后之人,岂不是知晓金矿被发现了?”靳蛇急急说着,也不在乎自己那没出息的称呼。

  谢潇澜听到他这般叫自己就有些头疼,他还未及冠,却已经有了这样大的便宜儿子,着实让他觉得心累。

  “你想做什么?”谢潇澜直白问道。

  “我觉得我能顶了小唐,做个看家护院的一把手!”

  “不,你不能。”

  气氛陷入尴尬,何意却突然说道:“你不妨留在医馆做事?打打下手招呼病人总是能做的。”

  靳蛇一脸深沉:“我觉得行。”

  何意抿唇:“那就行。”

  其他三人复命结束自然要走,靳蛇颇有点恋恋不舍的意思,但见何意面带微笑,莫名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感觉自己后背凉嗖嗖的,立刻抬脚走人了。

  书房内留下许多湿漉漉的脚印。

  天色已晚,也不便将下人喊来清理,便只告诉了守夜的小厮,让他记得找人打扫。

  翌日天不亮雨就停了。

  何意去医馆向来没固定时辰,今日刚走到前院就瞧见站在檐下的靳蛇,他深吸一口气:“你倒是来的早。”

  “爹,我等你一起啊!”

  靳蛇没控制音量,晨起婢女小厮们本就忙碌,冷不丁听到这称呼,惊讶的目光是如何也控制不住往何意身上打转。

  何意微笑:“嘴巴闭严实。”

  靳蛇:“……”

  何意把阿魏和预知两人叫上,到时候好歹也能有看着靳蛇的人,省的他一会不见就要惹出乱子。

  安保堂声名在外,日日都有来瞧病的,大夫们在前院忙着,何意便也换了身衣裳跟着帮忙,刚坐下就听到了八卦。

  “就是闹鬼!”

  “那宅子都多少年没人了,怎么可能现在闹鬼?”

  “打更的亲眼看见的,这几日都吓病了,成天在家躺着不出门,怎么可能有假?”

  “穿白衣裳也不见得就是那东西,可快别说了,仔细被缠上!”

  何意不是无神论者,听着觉得有趣便也跟着搭话:“真有鬼啊?”

  “是啊何大夫,早几年就听说那家人是被害死的,但是没有证据只能作罢,如今肯定是怨念太深,想回来报仇了!”

  “那家,是哪家?”何意问。

  “就是从前在城中有钱人府上做事的李老三一家,听说那个有钱人后来去京城当官了!”

  何意微微挑眉,这事竟还有后续呢?

  作者有话要说:

  何少爷:“本章评论掉红包。”

  谢某:“听我夫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