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暂代两江总督一职?”

  不止他们惊讶, 起初得知此旨意,说是震惊朝野都不为过。

  谢潇澜就是个初入官场的新人,从五品的监察御史都是抬举他, 如今竟还要给他二品两江总督一职,这是要告诉所有人, 他谢潇澜是红人吗?

  虽说只是暂代, 可如今没有正式两江总督, 那谢潇澜便拥有话语权和决定权, 就更不可能仅是暂代。

  宣旨的内侍官面如粉面, 谄媚的不像话:“谢大人, 请快些领旨吧!您这般升迁, 满朝廷都找不出一个呢!”

  可这般,也是把他放到了争斗中心。

  让他骑虎难下。

  有一瞬间, 谢潇澜宁愿从京城来的还是那百两银子,至少寒碜之余不会让他们觉得为难。

  “臣接旨。”

  双手接过圣旨,自此他便成了暂代两江总督,回京之路便变得更加渺茫,外官难回京, 介时京城中人,又要以何等借口将他召回呢?

  内侍官不能在外多留,宣完圣旨一日都不曾休整, 便又匆匆离开了。

  “恭喜大人,贺喜大人!”

  安保堂的伙计们有眼力见,忙跟他说着道喜的话, 人人都知道医馆是他夫郎的, 日后便更不会有人敢在这里闹事了。

  到底是喜事一件, 如今圣旨都接了, 便也只能顺其自然,如今他刚上位,便是有什么疏漏也不会有人怪罪。

  何意:“那晚食在外面吃?”

  “好,这次便也叫上那两位大夫,平日里对你照顾有加,该感谢。”

  否则何意早就忙的连轴转了,这是知道他成家了,刚好他们也在医馆住着方便,要不然哪能看着他成日里晚去早归的?

  上次只是吃炙羊肉,不去便也罢了,如今是升官发财的好事了,若是再不去就有些说不过去,金四江自然没再拒绝,可把孔老头给高兴坏了。

  傍晚,医馆没再来病人,何意便心安理得的关了门,带着人同谢潇澜汇合之后便去了酒楼。

  虽说只有他们六人,但到底是奔着请客来的,席面不能太难看,便听小二介绍多要了些菜,孔老头有多能吃何意是知道的。

  本就是喜庆事儿,谁也没拘着。

  起初金四江还有些不太适应的低着头,但话茬子在他身上落了几次,不接话就说不过去了,便也抬头与他们交谈着,渐渐放松下来。

  “金大夫是何许人?”谢潇澜突然问道,“并没有两江地的口音,官话说的不错。”

  金四江面不改色:“曾住天子脚下,做些小买卖,奈何家道中落又得罪了人毁了容貌,便跟着师父四处游历了。”

  谢潇澜抬眸看他一眼,沉吟片刻道:“倒是不经意提起你的伤心事了,实在抱歉。”

  “都过去这般久了,已经伤心过了。”

  两人不咸不淡的聊着,你一言我一语有来有往,倒是没让话掉地上,但何意听着总觉得怪怪的,他们倒是都没觉得尴尬。

  孔作有些孩子气,有他活络气氛,倒是连酒都喝上了,谢潇澜酒量不差,金四江也还可以,倒是凶凶嚷着喝酒的孔作没喝多少就醉彻底了。

  金四江蹙眉:“我先将他送回去,实在是有碍观瞻,失礼了。”

  “金大夫也有些薄醉,之淮你帮着送一下,我们先回去,我们走慢些等着你。”何意搭腔说着,本就是一起出来的,哪能让他们独自回去。

  金四江听到这话看了一眼谢潇澜,接触到对方的目光立刻便移开了。

  谢潇澜点点头,没再多说,帮着扶起孔作便下楼了。

  “这般真的可以吗?”谢母看着他们的背影突然问道。

  何意笑笑:“我也不知,但眼看他们这般别扭却不做些什么的话,日后想起来大概会很遗憾,我不想之淮遗憾。”

  金四江躲着谢潇澜躲的太明显了,虽说没有恶意,但着实让人在意。

  何意不知道金四江是谁,从一开始听到这个名字与气质全然不符的名字时,就知道他是有故事之人,从前没细究,只是觉得没必要,但如今和谢潇澜扯上关系,就不得不重视。

  谢母目光落在何意身上,瞧着这般好颜色的哥儿却有这样的好心肠,不止一次在心中感慨谢家一世积德行善,娶这样的正君过门是应得的。

  另一边。

  谢潇澜与金四江两人共同搀扶着张牙舞爪不安分的孔作,一路上都默不作声,像是不知道该如何打破平静,又像是找不到合适的话题打开话匣子。

  将孔作放在床榻上,两人继续一言不发的往外走,直到医馆门口,金四江说话了。

  “他说你温和时,我只觉得有趣,甚至想他许是从不了解你。”金四江说着似笑非笑的叹了口气,抬头将脸上的伤疤完全露出,未受伤的那半张脸清朗俊逸,“如今倒是我狭隘了,谢世子也有动凡心的一天。”

  他的变化实在大,以至于即便半张脸依旧俊美,谢潇澜还是不曾认出来,可如今丢掉臊眉耷眼的模样,直面来看,倒是能瞧出从前的样子。

  若说京城谢世子是如何嚣张跋扈,那与之交好的王家公子便亦是如此。

  因此,听到何意说谢潇澜温和,他是全然不信的,那样嚣张跋扈的人,即便经历骤变,骨子里的心高气傲也不会被磨掉。

  可惜他没听出那是搪塞之言,却也是发自肺腑。

  凡是见过他们二人相处的,绝不会相信那般柔情蜜意之人,会是谢潇澜,他亦是不例外。

  谢潇澜也跟着扬起唇角,眉梢轻轻上挑,从前那股子张狂劲儿便悉数表露出来,他笑:“本就是凡人,怎能不动凡心?”

  提起何意,他连头发丝都是愉悦的。

  两人对笑片刻,又齐齐想起从前的事,谢潇澜有一肚子的话要问,在嘴里兜来转去半晌,都化作一句话。

  “辛苦了。”

  “何止,命也是苦的。”

  金四江,不,该叫他王锦然,不无感慨的说着,但言语间都是释然。

  六年前的事于他而言是噩梦一场,但也像所有梦境一样,做了数年后,从起初的滔天恨意逐渐归为平静,他已经没有再去恨的力气了。

  但你问他恨不恨,答案自然是肯定的。

  父母亲眷、连带着王家上下百人余口皆被处死,而他本该也死于那晚诡异的走水里,却被人搭救,死里逃生,怎能不恨?

  他眼底有水汽一闪而过,眨眼笑时再不见那份脆弱,他道:“我一生都无法原谅夜家,可之淮,你可知那晚搭救我的是谁?”

  谢潇澜心中隐约有了答案,但若真如此,他又何必生出这许多事端来?

  “他说怜惜俊才,可对我来说当真是讽刺,前脚下命令处死我王家满门,后脚又莫名其妙的救我,偏偏他就知道我那日要受灾祸?”王锦然嗤笑,“不过是怕作恶多端,来日去底下不好交代罢了。”

  谢潇澜看着他悲怆的笑,心中实在难受,数年过去,他们待彼此真诚的心从未变,但他们都无法站在从前的位置了。

  “观他情形,也是没几年可活了。”

  想到前世的事,谢潇澜自是知道那人活到何时了,不过就是时间问题。

  可惜前世他不曾来江南,自然也不曾再见王锦然,那才是实打实的遗憾。

  王锦然哼笑:“管他活到几时,我如今也算是真的自在了,只是这副模样去京城实在打眼,日后还需你为我王家上香了。”

  “待到那时,你自然是能光明正大回京,不必忧心这些。”

  如今朝中皇位争夺并不明显,多半是明面上一些小争斗,斥责几句,吓唬吓唬便也过去,因此京城还并未大乱。

  待日后皇位争夺一触即发,那才是真的战争。

  “那我便睁眼瞧着,等着那一日。”王锦然笑着,话锋一转,“你夫郎比我想象的智慧,手段也够狠辣,这般人物便是进宫,都能只身杀出一条不染淤泥的血路。”

  谢潇澜有些无奈:“知道你在夸他,可他是我夫郎,谁要进那宫里杀血路?”

  这便是真的上心了。

  王锦然但笑不语,见他依旧盯着自己,只能好声好气的说些赔罪的话,有了夫郎竟这般小气了!

  “下次,我再好好去同伯母说话。”

  “到时说些好话,你挑明身份去,总归是要惹她哭的。”

  如今入秋,刚喝了酒的两人竟是在站风口里聊好一会,谢潇澜带着凉意匆匆回了府上,见门口无人才放心,如今天冷,他自是不舍的何意站在风口里等他。

  他快步走进屋,屋里烛影摇晃,何意正坐在榻上泡脚,见他回来忙笑着招呼他:“一起来泡,用盐水煮的生姜和艾叶,温里最好了。”

  谢潇澜略缓了缓,便搬了椅子坐到他面前,褪去鞋袜,一脚踩了进去,比何意大两圈的脚轻轻踩着对方,给他暖和着。

  “聊的如何?”他声音很轻,像是随口一问。

  谢潇澜牵过他的手放在掌心,果然是凉的。

  “他前几年苦,释怀不释怀的,总要有个说法。”谢潇澜揉捻着他手心,颇有些心疼,“已经入秋,莫要在外面等我了。”

  手是凉的,泡脚水却烫人,分明就是在他回府前不久刚踩进去。

  何意点点头:“那他又是如何死里逃生的?火势烧到脸上,可见当时情况紧急。”

  “是夜辛救的他。”

  谁?

  怎么了?

  “那时他约莫是刚处死王家人,王锦然那时不在家中才慢了几步,可他那时分明就是奔着赶尽杀绝去的,又怎会救他?”何意一个头三个大,这操作实在让人奇怪。

  谢潇澜又何尝不是百思不得其解?

  而且,似乎也是从那日起,夜辛便变得荒唐无道了,可近几年又发现他似乎全然不是外表那般。

  而且,要紧的是,谢潇澜江南一行亦是他极力促成的。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