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去进京有些急迫, 因先前大雪,路上还有积雪未化,每辆马车都十分谨慎小心, 但也有一点好,这种天气倒是不用担心会有抢匪出没。

  幸而是提前出发, 便是在路上多耽搁小半月也不会耽误事, 说到底安全第一。

  一路上都是紧着有客栈的地方歇脚, 越是临近京城, 吃住所费的银子就跟着水涨船高。

  索性朝廷根据五湖四海到京城的距离来给进京赶考的举人们分了银子, 再加上先前投到谢潇澜此处的商户, 银子自是不用担心的。

  若是自己只身进京, 谢潇澜是连马车都不会坐的,前世进京时便是申请当地会试的公车进京的, 那时的他,可不会考虑杨辛的感受。

  在城门处检查了文书,守城门的士兵恭恭敬敬放他们进去,可不能得罪,可都是能要他们性命的官老爷。

  先前乡试已经刷去数以万计的书生, 但这京城遍地走的打眼望去依旧有不少书生,估摸着是放榜回家后又紧赶着来了,五湖四海离得远些的, 自然是比他们还紧赶着来。

  “老谢,咱们如今去何处?”南灵微撩开窗帘,平日里常含春色的桃花眼都有些无精打采。

  他们都是头次来京城, 刚进城门就傻眼了, 车夫也是等着谢潇澜的指使, 才能继续往城里走。

  谢潇澜前世身死时, 对乡下的记忆已经不多,所以在村里总是收敛克制,可如今再次回到熟悉的京城中,前世那些景象一一在脑海中闪过。

  熟悉至极,从未忘过。

  他嗓音微冷:“先顺着街道往前,我会提前告知你如何通行,灵微你们在后面跟着即可。”

  车夫听着他的指示从主街上七拐八拐的绕着,最终进了一巷子里,错落有致的青砖瓦屋映入眼前,何意想着这八成是什么能租住的地方,和府城很像。

  果不其然。

  马车继续往里,就能瞧见家户有洒扫的小厮在门口守着,有几个是真的在打扫,有几个瞧见他们眼睛都亮了。

  居然还有专门拉客的!

  一小厮快速跑上前跟在马车旁边,嘴里喋喋不休着:“老爷,我们宅子里还有些屋子空着,清理的干净,您若是——”

  “刘叔,快些驾马车。”

  窗帘未掀,小厮只听得里面传来一道微冷却有些矜贵的声音,光是听着,就感觉有股寒气钻进了身体里。

  他不敢再拦,讪讪往后退了几步,让了路。

  何意不解:“为何不应他,莫不是他这里价格昂贵?”

  “这主家心术不正,若你独自外出时定要离她们家远些,否则摊上便要吃亏。”谢潇澜只略略解释了一句。

  自然,有这一句也是够的。

  何意头次来京城,肯定事事都听谢潇澜的,他这般熟悉这里,想必从前是来过的。

  这么想着,何意突然感觉有一丝念头飞快闪过,不等他细究就已然抛之脑后了。

  马车听着谢潇澜的指示,最终停在巷子最里面的一处宅子,上面连门匾都没有,只有一个小厮倚着墙打着哈欠,瞧见他们过来时淡淡道:“再往前已经没有了,若是想住便原路返回吧!”

  “你们不接待吗?”何意忍不住掀开小窗帘微微侧头问他。

  小厮漫不经心的顺着声源看去,登时愣在原地,乖乖,居然还有这么好看的哥儿?

  他忙收起懒散,笑道:“我们府上先前做过白事儿,不少人都忌讳这个,且府上只有夫人,有些书生怕于名声有碍,便不来这里。”

  “可便宜些?”何意随口问道。

  “便宜便宜!我们比前面几个宅子都便宜!”小厮见他们有意要住,立刻带着他们往后门走去,那里能放马车,还有人专门喂马。

  宅子外面看着冷清,内里却装点的有些看头,不似何意想象中的大宅院,到处都是用金子堆砌的。

  二进出的宅子在京城算不得大,但住他们也绰绰有余,因着何意他们是两人,且何意是哥儿,若是遇着主家夫人也不至于太尴尬,便选在了后院,而南灵微他们则是安排在了前院。

  其他的跟来的下人们则在敞亮屋子里挤着住,倒也暖和。

  “银子是如何算的?”何意问道。

  “几位老爷是知晓京城物价的,您这一屋一月三十两银,其他几位老爷二十五两,其他人的屋子共添四两便可。”

  至于这其中差出来的价格是为何,大家都心知肚明,何意他们是两人,还住的稍大的屋子,自然该多给些银钱儿。

  这价格可比他们在府城时都贵上太多了,南灵微他们都拿不准这价格公道与否,纷纷看向谢潇澜,等着他拿主意。

  他面不改色:“昧着良心赚银子可不行,每间屋子二十两,再加下人屋四两,管早食。”

  不止小厮,就连何意和身后其他人都瞪大了眼睛,这瞬间就砍掉了二十多两银子啊?

  小厮盯着谢潇澜看了半晌,还以为他们是外地来的不懂行情,想着若是多要些府上开销也能有保障。

  “成交。”

  一道犀利跋扈的女声传来,他们下意识往旁边看去,就见一身穿红衣的妇人有些倨傲的看着他们。

  而后看向小厮:“蠢东西,你这要价比前面的都贵,当他们傻,还不快帮老爷们把包袱放进屋里去!”

  说罢又看着谢潇澜笑了:“你倒是会喊价,还就是我们这的准价儿,老娘心情好,今儿的晚食也给你们包了,给银子吧!”

  谢潇澜微微点头,其他人都开始掏腰包,何意突然问道:“不用签文书吗?”

  在前世,租房子可都是要签合同的。

  “没那么多麻烦事儿,来人住就住,不住就拉倒,何况我这除了你们也不会有其他人住。”妇人说的直白,“谁让我克死一家老小,各个忌讳着呢。”

  何意抿抿唇:“抱歉。”

  “没无妨,给银子就成。”妇人不甚在意的摆摆手,后又将在宅子里的事告诉他们,如今是冬日里,热水自然是不间断的,随时都有。

  还有些居住的规则,林林总总的倒也不难接受,何意想着她从前怕是遇到过不讲理的租客。

  好一通说,给了银子后就回屋里收拾了,倒是能瞧出这家从前大概家庭和睦,屋内摆设虽有变动,但仍能看出这家的女主人十分爱惜这些物什。

  如此也算是彻底安定下来。

  何意便让谢潇澜写了封家书雇人送回去,省的谢母两人在家茶饭不思。

  几人休整一晚,第二日倒是都起了大早,厨房早就备好了早食,就等着他们起床吃呢。

  “今日都有何打算?”谢潇澜问道。

  李鹤道:“天气稍寒,我准备在屋里温书,就当是休息了。”

  何意听他说这番话,便知道他有些不适,咽下口中香甜的粥,他微微点下巴:“伸出手来。”

  李鹤不觉有他,将手腕搭在桌前。

  “累着了,休息两日也好。”何意省去那些乱七八糟的前因后果只说了解决方法,而后又看向其他人,“若是有不适随时来找我,免得在贡院出问题,岂不是白费三年。”

  翟子桥微微叹息:“有做大夫的亲戚,心中都踏实了不少。”

  “你倒是会往脸上贴金。”南灵微露着坏笑损嘴。

  年节过后,这几日天气倒是有些回暖,见他们都想着要温书,谢潇澜也放心了许多。

  用过早食四位书生便聚到一屋去了,谢潇澜有什么想与他们多说些考题,其他几人自然也不会推辞,谁让学识摆在那里,任谁也越不过谢潇澜去。

  何意左右无事,拿出先前买的医书看着,据说是什么左神医亲手撰写的,还是孤本来着,他觉得有趣便带着了。

  里面的性味归心倒是写的清楚,让何意觉得有趣的是,药方的编写和用处都透着股狂野,和如今这些大夫全然不同。

  用药十分大胆。

  他细细琢磨着,推算着如果把其中的某味药换成药效相当却不同的药草,但药方整体的药效便会降低。

  实在有趣。

  不知不觉一上午便过去了,宅子里只管早食,何意便想着去出买些回来,左右让他做是不可能的了。

  他敲了敲门:“该用午食了,要出去吃吗?”

  话音刚落屋门便打开了,谢潇澜牵起他:“晌午太阳好些,出去转转也可。”

  “那便同去吧。”

  本就是为着散步,便没有驾马车,从幽深的巷子走出去,路上瞧见许多书生打扮的人从其他宅子里出来,想来是经过别人介绍来的。

  路经他们来时拦马车那小厮门前,就瞧见一穿着桃红色衣衫的妇人施施然从里面出来,何意敢发誓自己并没有任何龌龊想法,但看见那妇人时却生出一股莫名的情绪。

  他大概明白为什么谢潇澜告诉他离这家人远些了,就是不知会是哪位书生要遭祸了。

  出了巷子,谢潇澜站在原地有些愣神,有一瞬间他以为自己回到了前世,那时他也是刚出巷子顺着左边找了家酒楼,便被那人招入麾下了,由此走上了死路。

  见他愣神,何意悄悄拉扯他衣袖,谢潇澜恍然,笑道:“我知晓一家酒楼,味道不错,价格也实诚。”

  于是,他带着夫郎与友人往右边走了。

  味缘居。

  店小二见他们书生模样装扮,立刻笑意满满的迎进去,嘴里还说恭维话:“几位可是进京赶考的举人老爷?瞧着气度不凡,楼上还有间厢房,我带您几位去!”

  “多谢。”谢潇澜微微点头。

  京城的酒楼装饰自然不是城镇能比,待他们落座,小二便开始唱菜名了,谢潇澜点了何意爱吃的,其他也人也点了些菜色,便只等着吃了。

  到底是个靠窗的好位置,也是赶巧了,自他们进酒楼后,不少食客陆续进来,都只能坐一楼厅里了。

  几人闲聊着,透过窗柩倒是也看见了几个眼熟的书生,只是不相熟便掠过不再多瞧。

  何意略倚着谢潇澜,思绪早就飘回他看的医书里,冷不丁就听见了几声咳嗽,他骤然回神:“哪不舒服啊?我把把脉!”

  能独得他恩宠,谢潇澜自是喜不自胜,装模作样的把手腕递过去,嘴上还说着安抚之言:“莫担心,我身强体壮,小小咳嗽罢了。”

  何意抬眸瞪他一眼,专心把脉。

  那清清冷冷的一眼像是瞪进了谢潇澜心里,勾的他心尖都跟着颤,他不由得叹了口气,舟车劳顿一月,他都快要忘记洞房花烛夜的滋味了。

  片刻,何意收回手:“回去时去趟药铺,得抓些预防的补药给你们喝,或是吃些药膳,这一路的舟车劳顿,若是不仔细些,科考过后有你们受的。”

  “那便多谢嫂子了。”南灵微嘻嘻一笑。

  味缘居的饭菜色香俱全,吃进口中的味道也十分鲜香,鱼肉入口鲜嫩,连汤汁都油而不腻,十分下饭。

  此次会试,是五湖四海的举人都要进京,谢潇澜虽有举人的名声,却也不能掉以轻心,是以,五人用过午食便结账离开了。

  刚走到酒楼门口,迎面走进一位衣着光鲜的男人,身后还跟着几位书生模样的人,刚巧就有谢潇澜和翟子桥眼熟的。

  几位书生见着他们立刻打招呼:“解元兄,翟兄你们也在,甚巧!”

  他们本想招呼谢潇澜几位再略坐坐,可想到是旁人请客,便没提这一句。

  翟子桥点头:“休息几日便继续温书,我们住在同处,若有事可去——”

  他用眼神示意谢潇澜,也不知那地方能否随便说。

  “竹叶巷,直走到尽头,没有门匾。”谢潇澜淡声说着。

  何意微不可察的蹙了蹙眉,谢潇澜这神情不太对劲。

  “好!多谢解元兄!”

  “原来这位便是谢解元,当真年少有为,眼下曹某正要宴请诸位举人老爷,不知可愿同行?”那男子笑问。

  “不必!”

  谢潇澜看都不曾看他一眼,说罢便立刻牵着何意抬脚往外走,那些书生本就对谢潇澜持有有色目光,觉得他不好相与,眼下自然不觉得他这般有何反常。

  就连南灵微他们都不觉得怪异。

  唯有何意。

  这不是谢潇澜该有的性子,或者说,从他见到那位“曹某”时,就已经变得反常了,那种死死压制着某些东西的感觉又来了。

  他抬头看向谢潇澜,只瞧得他侧脸轮廓分明,是不同于书生的坚韧,是即将气势全开……

  “谢……”

  “潇澜兄,你走的真快,我刚才悄悄问了,原来是那位曹管事的主家钦佩读书人,所以特意宴请他们,当真是大手笔!”

  谢潇澜唇瓣紧抿,下颔因为这个动作有些紧绷,他淡声提醒:“让熟识的几位书生离曹家远些。”

  何意心尖一跳。

  谢潇澜……

  作者有话要说:

  以后不要让你们的营养液过期消失不见好吗?

  我听着真的很痛心(可恶!)(扭曲)(爬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