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这江巳尘殷勤至此,关容翎倒也欣然接受。

  好似这突然冒出来的徒弟与他相识日久,亲密无间,连我这个做主人的都需退避三舍。

  这绝无道理。

  那江巳尘扶着他走了一路,我跟在后面,眼见着江巳尘将人扶进了路旁的一幢宅子。

  我在原地略站了会儿,直接飞身而入,跟着江巳尘的背影拐了两道弯,才见他小心翼翼放下关容翎,扭头向我看来。

  江巳尘的声音对着我倒是很冷:“还打算看多久?”

  我无意追究他是个甚么态度。

  我走到近前,取出冀昭托我带来的药袋之一,掂在手中:“你的脾气不怎么好。”我说。

  江巳尘嗤笑道:“我需要什么脾气?你跟我走了一路,在后面难道还没尽兴吗?我没有直接对你动手,我的脾气已经算很不错了。”

  他说的也不无道理。可我是个随心所欲的人,若我想讲道理,那天底下什么道理我都可以听,若我不想讲道理,那再真切的道理对我来说都是歪理。

  正如江巳尘此时说的话,确然有理,我却毫不在意。

  我只道:“他痛成这样,你却在这里说些莫名其妙的废话,你难道有办法救他?”

  江巳尘道:“我没有办法,这又是什么?”

  我道:“帮他抑制蛊毒的药。”

  “你怎么会有?”江巳尘狐疑,“难道就是你对他下的蛊?”

  “我若是想要折磨他,不必用蛊。”我淡淡道,蹙眉问,“你到底要让他痛到甚么时候?”

  江巳尘还是对着我神情冷漠,冷哼道:“我不认识你,凭什么信你?”

  我道:“你不信我,亦不动手,是想我做甚么?”

  我自问这句话问得合情合理。

  可惜江巳尘没能领悟我的道理,他大抵是个读书甚少的粗人,我这般问他,他竟是一言不发,反而向我翻了个白眼。

  但江巳尘还是接过了我手中的药袋,几下倒出两粒丸药,我见他伸手过去,忽然道:“还是我来罢。”

  他偏过头看我一眼。

  我已走得更近,拿过那只药袋,重新倒出两粒药来。

  我将药丸递到关容翎唇边。他已痛得神智不清,大抵连我是谁都认不出来,可即使如此,他亦能看出本阁主风华绝代,独一无二,否则实难解释他为何会如此听话地吃下这两粒药丸。

  总不能是因为他错认了我是江巳尘。

  我挑剔地多看了江巳尘几眼。

  我认为他与我相较,仍是萤火月皓月争辉。

  贰、

  哪知第二日关容翎苏醒过来就对我翻脸不认人。

  此次蛊毒发作得厉害,想来亦有蛊毒日渐加深的缘故,他这般吃下两粒药丸仍能昏迷至此,可见蛊毒霸道,再难拖延时间。他不求我救他性命便也罢了,可连他如何与江巳尘结识,又如何给我交出一封假信件,再如何试图瞒天过海、偷梁换柱,在我眼皮子底下和人暗度陈仓——他也只字不提。

  简直岂有此理。

  我暗示他向我解释他的不告而别、有意隐瞒,我亦讲说看在他身中蛊毒如此不易的份上,可以原谅他这些许的任性。

  可关容翎也不知懂没懂我的意思,他只向我大力夸赞江巳尘。

  讲说江巳尘“身家清白”。

  他道:“巳尘在武学方面一直都很有天分,若是阁主愿意多多培养他,想来巳尘与我在武功上也能不分伯仲。”

  我静默凝视他片晌,道:“你与江巳尘是甚么关系?”

  关容翎说:“巳尘是我的徒弟。”

  我哂笑:“一个与你年龄相仿的徒弟?”

  关容翎怔了一会儿,他唇色发白,仍有几分疲态,言语却是十分坚决:“是,巳尘和我有缘。”

  我端详他的神情、脸色,几乎有些生怒。

  我问他:“关容翎,你是甚么身份?”

  他看我,认真地答:“我是阁主的一条狗。”顿了顿,他又说,“我亦是阁主的一把剑。阁主想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想让我成为什么我就成为什么——关容翎活在这世上,本就再无外物想要拥有。”

  我气极反笑:“如此说来,我还真不该杀了单古艾?”

  “与阁主无关,”他摇了摇头,“阁主能来为我送药……我已十分感激,又何来该不该一说?”

  我道:“我看你并不清楚。”

  关容翎抿了下唇,他别过头去:“离开之前我就与阁主谈论过……我的确是有些事情要做,阁主放心,这些事绝不会影响到阁主,包括极意阁。”

  我也许该盛赞他的知情识趣。

  亦或者道一句他体贴细致。

  甚至我还该说些别的甚么,可我一概不想说。

  我对他这幅虚弱至极却还要强作镇定的模样千百个不顺眼。

  我深吸口气,平静发问:“你要收江巳尘做徒弟,为甚么没有问过我?”

  他颤动睫羽,好半晌才答:“……这种小事,属下以为不用问询阁主。”

  “是以为不用,还是你根本不敢?”我追问。

  关容翎道:“阁主误会了,属下无愧于心,自然是觉得不用问询,才没有问询阁主。”

  我又静了片刻。

  我拨开茶盏,指尖摩挲着茶碗的边沿,良久,我叹道:“你还是不懂。”

  “关容翎,”我凝视他苍白的唇,不觉得自己还能更生气了,“你不问我为何要来寻你,如何寻到了你,你只说江巳尘是个可塑之才——你说你是我的一条狗,可我的狗,绝不会看旁人多过看我。”

  关容翎张了张嘴,“属下——”

  “你不告而别,我不追究。”我起身,一手撑在他身侧的木桌上,倾身道,“你瞒天过海,试图躲过我。我亦不追究。”

  他又一次仓皇转头,我用另一只手掐住他的下颌,教他回头直视我。

  “你甚么时候认识的江巳尘?你想要做甚么?还是说,你不想再做我谢兰饮的一条狗,所以你要偷天换日,金蝉脱壳了?”

  关容翎迟迟没有应答我。

  破空的剑从身后追来,袭刺而至时,我抬手夹住剑尖,往一侧弹开。

  江巳尘喝道:“你别碰他!”

  我回身接下江巳尘刺来的第二剑,两指用力,轻易折断了这看似锋锐的剑锋。

  就如同江巳尘这个人。

  看起来英俊非凡,实则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中看不中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