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南宫溪看起来虽不狠毒多疑,可行事却也十分像魔教般随心所欲。

  我问询他关于张奕的消息,他竟避也不避,直截了当道:“张奕中的毒当然是张潇下的。”

  我道为何。

  南宫溪答:“这可就不好告诉你了。”

  关容翎擦剑出鞘,眨眼间就将剑锋贴在了南宫溪颈间。

  “重来!”南宫溪嚷道,“我在和谢二楼主说话,你说拔剑就拔剑,我根本没来得及躲!你这样偷袭怎么有武林名门的样子,你这样胜之不武,枉为君子!”

  关容翎闻言,神情冷冷,一抬眼帘道:“我不是君子。也不是武林名门。胜之不武又如何,胜了便是胜了。”

  南宫溪叫道:“不就是因为你吃我的醋吗。”

  关容翎道:“我没吃醋。”

  南宫溪:“你这还不叫吃醋?”他拍拍手,“你看看你这样子,一有机会就拔剑出鞘来威胁我,难道不是想着早早把我这个情敌给解决了?”

  关容翎挑了下眉:“就算是又如何?”

  “……呃,” 南宫溪挠了挠头,将目光落在我身上,“谢二楼主,你怎么不管管。”

  我道:“为何要管?”

  关容翎这般做法正合我心意。

  我问询南宫溪,他有借口不答我,于是关容翎出剑威胁他,这合情合理。

  我非善人,更非君子,自然行的也是剑走偏锋之事。

  我如此想,也如此说。

  南宫溪此时终觉上了大当,他惊愕万分:“你们两个还真是般配!”

  贰、

  南宫溪到底也没再说甚么。

  想来一时的威胁远远不算甚么,他能告知我张奕死前中的毒与张潇有关,已是过了头。再如何逼迫他,也得不到第二个答案。

  那也便罢了。

  我开始想要去见张潇。

  关容翎却不愿意我如此做。以他所见,此次北地之行,寻求甚么答案都好,都该是他来做。哪知我一来北地,他该做的事情还未做成,又怎能让我继续再做其他?

  我道他想得太多。我又不需要他是个如何厉害的人物,昔年西云楼龄身为天意楼的护法,尚且还会错手失误,更何况关容翎时至如今,也不过是个将将投身江湖不久的新手。

  在凌波宫可不比江湖行走。

  尔虞我诈、亲友反目,重重陷阱围绕,这才是真正的江湖。讲说要在江湖做成“算无遗策”的个中好手,我尚且在神功大成之前要捱炼骨宗的算计,更何况关容翎这样一个人?

  “这与你没有多少关系,”我同他说,“我既然来了北地,这桩事我自己做也可以。你身有蛊毒,本就该好好照看自己。”

  我自认这也是体贴之语。

  可惜关容翎不领情。

  “我本就是阁主的趁手兵器,若连这种事都做不成,还如何心安理得留在阁主身边?”

  我顿了顿。

  我道:“你陪我睡过。”

  关容翎没话说了。

  倒是南宫溪正准备离开,闻听此言,如遭雷击般转过头看向我,满脸不可置信。

  叁、

  这桩事到底还是我去做。

  关容翎想在我面前好好表现,这我亦能理解。毕竟他心悦于我,难得寻到个机会,自然是想让我对他另眼相看。

  可惜就算他做再好我也不至于对他另眼相看。

  他除了是我的一条狗,至多也就算半个枕边人。

  只睡一次而已,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江湖上也没这种睡一次就得认准一辈子这种规矩。

  我便去探听张潇的消息。

  张奕中毒,在北地不是个秘密。但正因为这不是秘密,张潇的态度便耐人寻味了起来。

  身为张奕的亲兄弟,张潇合该为了张奕中毒这桩事想尽办法,不说千里奔袭,四处奔波,也该广发请帖,邀神医前来——但这样一件事,张潇都没有做。

  说他不屑做吗,我更觉得是他认为这没有必要。

  他对张奕下毒,他自当懂得那是个什么毒,是否有解药,又是如何症状,何时会教人毒发身亡。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自然也就不需要什么神医,更不需要寻谁来为张奕解毒。

  也许早在他动手下毒的那刻起,他就不再想要北地的赫赫声名。

  旁人如何看他,想来对于如今的张潇而言,已无任何意义。

  然而他究竟如何做想?

  前些时日张奕还在为了他不惜得罪北地众人,甚至惊动了朝廷。

  没过多久,他却对张奕痛下毒手。

  难不成亲兄弟间情谊也能薄脆如纸,说无就无?

  肆、

  我特意潜去客来客栈,正巧撞上张潇与人相谈。

  那人我未曾见过,黑帽黑衣,断了根手指,容颜看不清晰,却绝非那个为我断指过的秦横波。

  想来此人与炼骨宗脱不了干系。

  以张潇近来的表现,这位客来客栈的掌门,怕是早就投身入了魔教。

  也不知北地有多少门派与他一同变成了炼骨宗的麾下傀儡。

  我想了片刻,该不该将此事告知段渐衍。又暂且作罢。

  说与不说,炼骨宗能可做到如今地步,还能在那次武林盟会上搅乱风云,其实力可见并不寻常。

  左右朝廷也好,武林也罢,炼骨宗一日不宣说要一统武林,做天下一主,我便一日不与炼骨宗为敌。

  倒也不是我惧怕,只是懒得早早儿树敌。却也不是说我怕敌人太多,说到底,我只是犯懒而已。

  我想得清楚。

  只听那人与张潇说:“南宫溪在北地,你需好好辅佐他,莫要做你不该做的事情。”

  张潇坐在桌前,他以白纱缚在眼上,颇有种出尘意味:“公子放心。我会尽心尽力辅佐好南宫护法。”

  “你对张奕下手的时机还算巧妙,不过现在北地人心惶惶,都觉得你性情大变,怕是另有阴谋,否则为何张奕死了,你却毫无动静……张掌门,你觉得该如何?”

  张潇道:“此事我会在之后放出话去,告诉他们我已知谁是真凶。届时寻个凶手顶罪便可。”

  那被称为公子的男人一笑:“你倒是对张奕足够绝情。说不要就不要,说下毒就下毒。可怜他对你还是真情实意,以为你并没有加入魔教。”

  张潇闻言,嘴唇微不可查地动了动。

  然后他道:“这就是他蠢。如果他足够聪明,就会发现我早就给他下了毒。他要是再聪明一些——”

  “那你的眼睛也不会被人剜去,我说的可对?”那公子又笑。

  张潇抿了抿唇。

  “罢了、罢了,张掌门,你既然选择加入我炼骨宗,便得将你那亲情、友情抛之脑后,什么 都不如我炼骨宗的宏图大业。你如今虽瞎了眼睛,却能在我炼骨宗坐拥一席之地,可见你前路光明,必将得偿所愿。”

  “……”

  张潇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他微笑起来,意味难明地说:“是啊……我必会得偿所愿。”

  伍、

  我着实是清闲。

  我思来想去,觉得张潇与张奕的事情大抵也就是这么回事,阴谋诡计若有,也是之后再谈。不若好生思量如何为关容翎去蛊。

  我留了意,回去时先往医馆打听,凡是北地的珍稀药材,我一一买下。

  走出医馆,我又去天机楼的联络之所探听消息。

  这天机楼既然是百晓生所创,那不论上一任百晓生死了还是活着,这一任的百晓生只会比上一任知晓得更多——否则天机楼之名,岂不是徒有其名。

  我欲寻解蛊之法,但直截了当说,未必能得到真相。

  是以我让天机楼为我悬赏天下间所有医书蛊术,凡是有的,一页纸都算达成我的要求。

  而我悬赏出去的彩头,我要求天机楼自己付报酬。

  这一任的百晓生不服。

  但我很快就让他服了。

  不过,很快我又回到了天机楼。

  因为关容翎失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