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名剑花意当夜就被洛无度“不慎”丢进了千秋门中。

  我这位朋友,来无影去无踪,在西域,也是个鼎鼎大名的人物。

  几次三番为我做这等小事,委实让我过意不去。

  只可惜洛无度知晓我的想法后大感震惊。

  他道:“你怎么如此做作?”

  贰、

  我静待着一场腥风血雨。

  是何时掀起,由谁发动?当它铺天盖地席卷而来时,整个江湖又该变成怎般模样?

  我十分期待。

  这短暂且漫长的等待里,我偶然动过念头,想要就此止步。

  也许是想起了秦横波。

  想到这十三年来我们经历的种种,想到我谢兰饮这辈子,大概再也不会遇到这样的兄弟。

  我若退一步,秦横波和我也许还有转圜的余地。

  我并不是非要放弃他不可。

  我只是更在乎我的名利,我的地位,我想要达成的宏图霸业。

  而我想要得到这些东西,便势必要牺牲什么。

  但这个念头只动摇了刹那。

  我仍然无比坚定地选择自己,选择名与利,选择天下一主的野心。

  叁、

  凌波过水,关容翎翩然而至。

  他于湖岸落下身形,站在我身侧,与我一同看湖光粼粼,水天一色。

  我道:“你可知叶尘生是什么人?”

  关容翎答:“我只知道叶尘生在江湖中素有名望,是个难得的侠义君子。”

  的确。

  如若说归鹤仙与我的名号可称为同类,那叶尘生在江湖中的名号,更可说是比我们这两个伪君子高尚几分。

  更何况叶尘生还有另外一个身份。

  他是临渊剑阁的少阁主。

  这才是我不愿意因为所谓的枕桑而得罪他的真正原因。

  叶尘生的身份,着实是个隐秘。

  他行走江湖,不愿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做游侠,做君子,也算是一种江湖豪情。

  只可惜他牵扯进西云楼龄的这桩事中,抽身不得,愈陷愈深。

  反倒被我抓住了尾巴。

  “他的确是个侠义君子,”我道,“那他会动手杀了枕桑,岂不是意味着枕桑的确不是个好人?”

  关容翎道:“你想说他师出有名,枕桑死得并不无辜?”

  我付之一笑:“真要说来,如若那时枕桑遇到的人是我,或许我亦会动手杀了他。”

  可那只是“或许”而已。

  因为天意楼的成败较我一时的喜恶更为重要。

  为了不横生枝节,我也只会暗自处理了这桩事,决计不会如叶尘生那般,闹得天下皆知。

  我如此想,又淡淡道:“枕桑死在叶尘生的手里,此事人尽皆知。可他因何而死?”

  关容翎道:“江湖盛传是他盗取了天意楼的宝物。”

  “不错,”我便又笑了起来,“他盗取天意楼的宝物,反被叶尘生所杀。这一层看来,是叶尘生帮主我天意楼诛杀贼人。我天意楼不说从此与他亲如兄弟,也该是关系匪浅。”

  可如今秦横波一则追杀令发了下去,江湖上又会如何看待这桩事?

  秦横波和枕桑的事,不算秘密。

  哪怕以前无人刻意去说,在秦横波选择发出追杀令时,也该料到会被传得风雨漫天。

  他令我天意楼遭世人耻笑。

  他亦将叶尘生变作不死不休的仇人。

  在武林盟会即将开始的时候。

  在这千钧一发,最让我在乎的时候。

  我若说是盛怒至极,却也没有。

  只是有些厌倦罢了。

  关容翎偏过头看我,他眉眼间依旧那般清冷淡漠,又似藏着难言的野心。

  “你想要做什么?”

  他问我。

  我反问:“你觉得我想做什么?”

  他却不答。

  肆、

  我没有去找任何人。

  我带着关容翎四处行走,在几处城池闲坐,赏花品茗,听书看画,悠闲得不似个江湖人。

  谁都以为我要做件天大的事。

  可我什么也没做。

  我只是听说千秋门闹了鬼,不知是谁撞见了什么,此后名剑花意落在千秋门中的话语就传了出来。

  又听说天意楼与叶尘生未做成朋友,反而成了敌人,为的还是个盗取宝物的贼人,着实令人意外。

  这其中,更有人提到了楚晚思。

  言说楚晚思此人,不知道最近受了什么刺激,竟在中原大行恶事,不知杀了多少人。

  甚至惹得久不出山的方丈也下山围剿。

  只可惜无功而返。

  那是自然。

  我笑着接过关容翎递来的酒杯,赞赏道:“你最近越发有做狗的觉悟。”

  他神色不动,只道:“你听见楚晚思逃出生天的消息,似乎非常高兴。”

  我讶然:“你如何看出我很高兴?我就算是高兴,也只是一点点高兴,何曾有过‘非常’?”

  关容翎道:“因为你的眼睛。”

  他未答我后面半句疑问,态度冷淡得丝毫不如西云楼龄的体贴温柔。

  我一时又有些失望:“那你现在再看我呢?”

  关容翎微不可察地皱眉。

  “你若有话要说,不妨直说。”他道,“要是不想说,就别废话了。”

  我道:“你可知我为什么高兴?”

  关容翎道:“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我却已继续道:“因为我知晓他们绝对赢不了楚晚思。楚晚思此人性情狡诈,想要成功除掉他,只凭这么些人,着实是异想天开。”

  关容翎道:“你对他倒是自信。”

  他这句话说出口,我忽而一静。

  如此静默许久,关容翎蹙眉道:“你又在想什么?”

  我叹道:“我觉得你在吃醋。”

  关容翎:“什么我在吃醋。”

  “你那句话难道不像吃醋?也许不是,可我偏偏觉得像,这又如何是好?想我谢兰饮一生,也是头一回遇见有人为我吃醋,难免觉得新奇,是以我又想,该如何应答你,才好叫你不那么失望。”

  我一番话说罢,关容翎神情一变。

  他狠狠瞪视了我一眼,握剑起身,拂袖即走,衣袖差点拍翻我桌上的茶碗。

  伍、

  关容翎这条狗的性子烈得出奇。

  我不太明白。

  于是我专程去寻了楚晚思,虚心向他请教。

  以我这世间罕见的美色,难道关容翎就毫不动容?他就算不是断袖,也该为我成为断袖,可他怎么一点儿都不上当?

  楚晚思听罢,直说我臭不要脸。

  “你想效仿秦横波?”

  我摇了摇头。

  我道:“我最看不起秦横波,又如何会想着效仿他?”

  楚晚思道:“那你想要关容翎对你动心,是为了什么?”

  我道:“你想想西云楼龄,他对秦横波那般忠心,至少有五成缘由是他对秦横波心有爱慕。”

  “我若也想要有这样一条好狗,自然也该让关容翎如西云楼龄那般,真情实意来爱慕我,那般,我便有了一条绝不逊色于西云楼龄的狗。”

  楚晚思道:“……你是有病吗?”

  我道:“你不为我想办法,反而在这里说风凉话?”

  楚晚思道:“我怎么为你想办法?你嘴上说不想效仿秦横波,现在想的,不也和秦横波一模一样?”

  我道:“这怎么一样,秦横波利用西云楼龄,一桩好事都不会做。我却不是。我至少还为了关容翎杀了归鹤仙,要知道,我当时可是对他说不会帮他,看罢,我这般出尔反尔,都是为了他,他怎能不对我动心呢?”

  楚晚思彻底无言。

  他静静看我许久,脸上扯出个笑来。

  然后一挥手,直接从窗户翻身而走,眨眼间就不见踪迹。

  陆、

  我深觉无趣。

  虽说走出酒楼,关容翎便依约跟在我身后,玄衣墨发,抱剑而行,俨然是护送主人的架势。

  可偏偏我这个主人觉得很没意思。

  我虽厌恶断袖,但也不是什么断袖都讨厌。

  如叶尘生和西云楼龄那般的,我就十分欣赏——大抵是因为他们于我而言总是很有用处。

  而关容翎对我更有用,他要是能学到西云楼龄十分之一的痴情,我又何必这般懒倦。

  说到底都是关容翎的错。

  他不识抬举,他三番四次不给我面子,他总是拒绝我的好意。

  想我谢兰饮做坏人的次数十根手指都数不清,做好人的次数屈指可数,却一次也没动摇关容翎的心。

  他是石头做的不成。

  我这般貌美风流,武功高强,唐逸这个天下第一尚逊我一筹,天下间还有什么人能胜过我?

  怎么偏偏唐逸有亲可成,秦横波也有西云楼龄倾心,我却什么都没有?

  我着实嫉妒。

  一想到唐逸在当初的武林盟会上胜过我,如今更是娇妻在怀,放话江湖,再也不入武林争斗。

  我就满心不爽。

  我从不否认自楠封己心狠手辣罔顾人命善恶不分,亦不否认我嫉妒秦横波嫉妒唐逸。

  我凭什么没有这些东西?这本就是世间对我不公平。

  再看关容翎一脸平静,神色不见半分端倪,在月色下出入于阴影间,一张脸愈发显得俊美非凡。

  他凭什么。

  我忽然停下脚步,向他勾了勾手指。

  关容翎蹙眉走近。

  我微笑垂首,正欲开口说话,身后忽有一声锐利的破空之声乍然激荡而来。

  关容翎神情一凛,当先将我拽到身后,拍剑出鞘,挡在我身前。

  飞镖撞于剑刃,发出一声尖响。

  无边月色下,我望向远处,漆黑天幕下,一道教我并不意外的人影缓缓行来。

  他于月中显露眉目。

  “谢兰饮,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他讥笑嘲讽着,“怎么,现在喜欢躲在别人身后了?”

  我不因他这句话而愤怒难堪。

  我只是忽而觉得秦横波对西云楼龄既不爱,又不舍得,其实十分情有可原。

  因而这种“生死关头”,“危急时刻”,能有一人挡在自己身前,着实令人欲罢不能。

  我伸手将关容翎推开,上前两步,将他挡在身后。

  我对着来人微笑,从关容翎的手中接过了他的剑。

  “是啊,有人敢为我挡你的暗器,可没人为你挡我的剑。你好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