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至大乘身可陨,岂容你这等无良之辈放肆?”异常空灵的声音从墨明兮的后方传来。

  墨明兮转头望去,不见祝可山的人影。重重峰峦之间,通体深红的剑身拖着一道长虹破空而来。

  剑意沉重,携裹着千钧之力,其势悬山倒海。未近至咫尺,墨明兮都能感觉到周遭的灵力正随着剑器的到来流动。

  墨明兮怔怔地望着那把剑的来处,南有代代相传的剑炉,祝可山在何处季鹤白或许能知道。刚刚有了这个念头,季鹤白的身影翩然而至。他脱身于群峰之间,将那翻搅的八卦镜长蛇也带到玉华宗的大阵之上。

  剑身自墨明兮身边掠过,直朝向八卦镜而去。墨明兮瞥见剑身上有一抹翠蓝,自剑尖一直蜿蜒到剑格。

  “祝可山呢?”墨明兮仰头看着那把剑的去向。

  季鹤白瞧着墨明兮,没有言语。

  聚集的八卦镜脱离了季鹤白的控制,像正要复苏的海藻一样扭动。随着那柄深红的剑靠近,忽然安分起来。

  这不是一把凡铁,它通体有灵。

  墨明兮甚至随着剑身的鸣动听见了捶打磨砺的声音,听见了炉火风箱的嘈杂,听见了淬火时嗤嗤的水汽蒸腾。

  听见了……祝可山祭剑成灵的遗响。

  灵骨为剑器,此身做剑魂。一剑自南方而来,浑身大成于此。

  墨明兮仰视着那柄剑,忽见张扬的红色衣衫无风而动,层层宝象纹路像是金鳞般起伏。那把剑似从祝可山虚影的胸口而出,祝可山精明的脸,此时散发着无比锐利的气息。墨明兮有些疑惑:“这就是祝可山说‘你做你的,我做我的’之后的相遇?”

  不安分的八卦镜被凝固的剑意定在空中,墨明兮下意识朝季鹤白背后看去,果然不见李冉那一连串诡异的身影。他再望向祝可山的方向,惊觉每面八卦镜上都站着呈抱镜姿势的李冉。

  这样的僵持仅仅两息,剑身迫力打破局面。贯穿进长蛇七寸,扭曲搅动的一字长阵忽然散开,八卦镜将祝可山团团围住。

  剑如游龙,每击碎一面镜子,镜面成渣还为落下就立刻重聚。

  数十个李冉齐齐开口大笑:“哈哈哈,你可以猜猜我在哪里。”

  镜光里祝可山的身影逐渐变得清晰,他的红衣更加张扬,对李冉的话置若罔闻。

  墨明兮紧张起来,李冉拿起剑来不可能打得过祝可山,但李冉并不会拿剑。祝可山知不知道,李冉才是那道心音的真正的缘由?

  在墨明兮犹疑的瞬间里,镜惘之中心音乍起,嘈杂沉重如同擂鼓,比上次听到更加振聋发聩。墨明兮看季鹤白神色如常,问道:“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季鹤白抿着唇看向祝可山的方向,朝着墨明兮靠近一步:“没有。”

  随着剑意的流动,八卦镜整齐的圆阵被迫变化,歪七扭八如同变形的阶梯。祝可山一脚踩上面前的镜子,镜面瞬间被跺得粉碎。

  祝可山从未想错,他自下山之时起便走上了这条道路。

  墨明兮立刻想起了自己在祝可山那里听到的心音,那心音除却无比嘈杂沉重,还有一分肆意妄为。祝可山并没有刻意抵抗李冉,反倒任由心音无尽地蛊惑盘桓。

  所以李冉在以为自己得手的时候,祝可山也借由这重重心音与李冉牵连吗……

  墨明兮不敢多思多想,怕自己的想法也被李冉窥视而去。

  “想,随便想。”

  祝可山的声音洪钟般侵入他的神识中:“你想得不错。”

  墨明兮已经分不出这传音到底是祝可山那没有实形的剑灵中传出,还是祝可山借着李冉的神识给他传音。

  为何祝可山的心音比任何人都强烈,为何祝可山受到的蛊惑比任何人都根深蒂固。

  墨明兮看着身边丝毫不受影响的季鹤白,他因为剑心通明完全感应不出李冉。

  那么祝可山此时的情况,便可如锚点可将李冉锁定。

  墨明兮和季鹤白都不敢动,修真界中恐怕只剩下祝可山能与李冉连结至此。生怕稍有异动,都会突生变数害得祝可山功亏一篑。

  心窍可失,灵骨可毁,道身可灭。

  墨明兮猜测祝可山可能在听,忍不住问他这么做到底为的什么?

  祝可山的声音果然贯耳而来:“为的修真界的公道,你要是非得传下去就这么写。”

  墨明兮:“……”

  好一个见东说西。

  祝可山的一心三用似打得无聊,又开口道:“实际呢,我欠师兄些东西。贺玄清那点公道,自然要拿李冉来还。顺手再拿李冉的镜子,还一还以前问灵宗揍你的旧事,一举两得。”

  墨明兮无奈:“玉华宗承意了。”

  祝可山颇为感叹:“我与贺玄清只去过一次玉京道典,以为那是万道兴旺之始,耕之耘之。不曾想那次却是如同夕阳入海,是最后的余晖。

  取别人的灵脉拼自己的修为,行不了正道便将正道逐出修真界。哪里能容这样的修法,我便要看看守心归元是否真的无计可施。”

  随着祝可山的虚影踏过镜面,每道八卦镜都有了细小的裂纹。

  墨明兮觑着祝可山的方向,清晰地捕捉到李冉的恐惧。莫非李冉自衍天之相中频频暗示成为剑灵之苦,是错以为今日之人是他墨明兮?

  李冉的恐惧绵绵不绝,不断在怀疑如何会有人听到如此多的心音,却依然能够心思澄明。

  祝可山反推其道,揪着这抹心音不放。长年累月在自己的神识里留下深重的关联,现下一齐嘲笑起李冉的蛊惑,不过是痴心妄想。

  锵的一声。

  踏于镜阶上的祝可山身形一转,剑身急去。所指并非下悬八卦镜,而是作抱镜状的李冉腹间。

  剑身相击镜面,伴随着细微的破裂声。

  祝可山并没将八卦镜直接击碎,他不怕李冉逃脱,心音至此李冉在他面前根本无法隐藏。

  祝可山狭长的双眼一促:“剥人灵骨的滋味如何,迷惘道途的滋味如何,薛辞那一身断骨心窍全无的滋味又如何?”

  面面八卦镜中都传来凄厉的尖叫声,祝可山一心三用,根本不在乎眼下有何异变,想说什么便爽快说了。

  伴随着阵阵尖叫,其他镜子上浮身的李冉姿态各异地颤抖着。那些身形慢慢地暗淡下去,汇聚成到祝可山的剑尖。

  墨明兮眼中震动,看着李冉的真身出现。他身上源源不断地冒出浓稠的黑云,两手试图抓住祝可山的剑身。他狞笑道:“你可以继续折磨我的分身,外头那些人可没有什么时间了。”

  深红的剑身一震,将李冉击退十尺。他前襟衣衫破损,那面鎏金的八卦镜显出真形仍旧抵在祝可山的剑尖。

  剑身通灵,祝可山本就无可拘束,真要疯起来心音还不及他一半:“万剑破万法,道爷我有的是时间。”

  祝可山两脚各踏着一面八卦镜,蓄力如弓。

  哪怕被祝可山揪出真身,李冉的神态却越来越狂:“哈哈哈,那又如何,有你一个又如何?你看看那些人,自诩比我强上十倍百倍的人,还不是一心浑浊永无宁日。”

  “自诩?你真会高看自己。”祝可山一脚踏碎一块八卦镜。

  “有我一个又如何?有我一个足以。”祝可山再往前一步,与此同时每块镜子都不约而同地出现了不可重合的裂纹。

  祝可山步步向前,手一挥似要夺走镜惘,踩着朝李冉而去:“修真界大乘可苦余命苦宗门,也可苦灵石修为一己生存。我祝可山无可苦,今日便要赏你开开眼见,教教你什么是剑修风骨。”

  李冉迅速闪身:“哈哈哈,那又如何,毁得了八卦镜,你也只能看着我踩着整个修真界登临仙门。”

  李冉嚣张的样子,在场却无人为他动怒了。

  祝可山这话不是说给李冉听的,这话是说给季鹤白与墨明兮听的。

  祝可山整个人就像一柄利刃,散发着锋利的光芒:“我管你什么修真界,道爷我手上可没有什么天道,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了。”

  李冉听到天道二字,忽然惊恐地想要往墨明兮那边看去。

  祝可山没有给他这个机会,他无形之身,踩着满是裂痕的八卦镜截住李冉。

  李冉大惊,想如从前一样在镜惘之间穿梭。然而祝可山每落下一脚,一面镜子就被封存。

  顾此失彼,李冉与祝可山的虚影在镜惘之间博弈时,那柄剑依旧对峙着八卦镜。

  剑身每往前一寸,就出现一道裂痕。

  每往前一寸,就被仙人法器的力量震得微微鸣动。

  李冉哈哈大笑:“你以为我会怕吗?不过是一个镜惘而已,没了就没了。”

  祝可山未有犹疑,未有迟缓,心有法诀封禁着脚下的镜惘,剑身不断逼入八卦镜中。

  仙界法器在存亡之时亦有反抗,剑身像是遇到什么极大的阻碍,剧烈地抖动起来。祝可山见状,不疾不徐踏着镜面回身剑前。

  李冉刚要咧嘴嘲笑,他脸上张狂的笑容一点点凝固收敛。

  就在他试图嘲讽引诱着祝可山的时候,墨明兮趁此空档沉身殿前大阵中。此时一圈圈扩散至群峰之间的刻痕倒转,玉华宗大阵拔地而起高悬于天幕,阵法流动灿若金泉。

  不,根本就不是他想要嘲讽祝可山,而是祝可山的心音陡盛,迷惑了他的想法!

  李冉看着暗沉黑云里转动的金色阵法,眉宇间阴沉下来。

  祝可山看着变了脸色的李冉,知墨明兮事成。他仰天笑道:“我道不寂,问灵宗祝可山,先行一步!”

  剑意摧山海,琅琅剑鸣声中,八卦镜彻底破碎。空中其余镜面一同爆开,碎裂的镜光如雨。

  通体深红的剑身随之明光迸裂,此剑崩解,与仙人法器同归。

  墨明兮手握仪轨并不能回身去看,耳边又响起观澜殿的暴雨声,雨中旋转的金符水珠四溅。

  浓稠的黑云沉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