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青山浮起薄雾绵绵, 烟波氤氲之间,连蝉声鸟鸣都歇了踪影,只余此刻寂静一片。
不过黎樗并没有让这份凝滞的寂静持续太久。
“姜女士, 贝先生。”
贝依不禁仰头侧望,这世上能让黎先生这般一丝不苟甚至堪称恭敬地点头致意的人, 恐怕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暗戳戳地翘了翘唇角,贝依又往他身边蹭了蹭,牵手交握, 连手臂都紧紧勾缠。
姜澜看着自家女儿这副喜欢得不得了的样子, 只恨不能扶额狠狠叹气。
不过她闺女这眼光,倒是好到令人咋舌。
这男人一身沉敛气度,黑色衬衫面料细腻精致又撑得起合体版型,必然是出自世界顶尖裁缝的手工定制,而这一双皮鞋,她毒辣的眼光早就看出来是英国皇室钟爱的百年老牌Bespoke, 她还给贝依爸爸买过这牌子公开出售的通用款,已然觉得实在太贵。
考究,高贵, 深不可测。
怎么看都跟她只知道甜兮兮傻笑的小女儿八竿子打不到一起去。
更何况, 她托所有人脉关系去查那条项链的来处买主,得到的消息最多只道是位港城富豪,位高权重到名字所有人都讳莫如深。
这样的人,目之所及都难找到人能与他敌手, 她的女儿, 却义无反顾地要跟他永浴爱河。
贝依这是不鸣则已, 一鸣就请了一尊大佛回来。
姜澜脸色复杂变幻。
但总归,她也行走商业场这么多年, 知道该如何与人抗衡,至少看起来,可以抗衡一二。
“哦,所以你就是那个,送了条几千万的项链,还不肯做她男朋友的……”
的什么?想起来她妈妈当时是怎么说的,贝依心中顿时警铃大作。
她可万万不能让“狗东西”这三个字冒出来。
“哎哎……”贝依高声作乱,“回家说嘛,妈妈?”
她晃着黎樗的胳膊原地耍赖。
很快如她所愿。
复古雅致的小二楼上,四人端坐在木制沙发。
家里的所有桌面上都摆满了刚才他的人一趟趟送进来的礼品,从汉帝茅台到罗曼尼康帝,从武夷山母树大红袍到太平猴魁,更别提还有大大小小的Hermes、Chanel礼盒堆了满地。
“黎先生这送礼物的架势,还真一如既往啊。”姜澜嘴角微抽。
黎樗闻言却是郑重道了声抱歉,“项链的事,是我思虑不周。”
贝依却不愿意看他一次次低头,说不清为何,即使对面是她的亲人。
她连忙岔开话题,“都过去了嘛,更何况我们的感情也是在逐渐发展呀,聊点别的嘛,别的……”
小手还在黎樗掌心里安抚似地划了两下,引得他也浮起浅笑。
贝父自觉担下了此时开口的重任,“那个,女婿啊……”
话音未落就被姜澜“啪”地一掌拍上大腿,贝依看着就疼得一咧嘴。
贝父深刻领悟妻子教诲,改口很快,“呃,黎先生……”
“叫我名字黎樗就好。”
“好,小黎啊……”
“噗,”这回是贝依没绷住,直接笑出声来。
小黎?黎樗恐怕这辈子都没被人叫过小黎吧?
贝依侧头偷瞄小黎,又是憋不住地笑,却在触及他眸光的瞬间笑声滞住。
这人虽嘴角仍是上弯,眼帘却微微垂着看她,眸中暗含威胁的幽色她可再熟悉不过。
危险!贝依立刻抹平了笑容用力将唇一抿,一键乖巧。
这一幕落在姜澜眼中,她又是只想狠狠叹气。
也不知这软趴趴的性格是跟谁学的,在外面都这样,回家里还不是得一辈子被人吃得死死的?
不知那边发生了什么眉眼官司,贝依又甜笑起来,与黎樗对视着,小手还旁若无人地捏捏。
“贝依!”姜澜看不下去。
贝依闻声立马坐得端正,表情严肃地等待她的指示。
姜澜瞬间无言,她悟了,这怂包,她管的。现在却是叹气也来不及了。
贝父那边却很是纠结,对着黎樗“你”了半天,也什么都没问出来。
毕竟贝依这孩子交代好了,他家事复杂难以启齿,不要问;他财产数不过来,不要问;他工作繁多很难描述,不要问。那他该问什么呢?
黎樗却竟会意,自己开了口,“我……父母健在,但远游不归,有一亲妹,在巴黎读艺术。家里主营地产,相应也涉足酒店、餐饮、港口、娱乐等,工作在内地、港城、欧洲都有,但会尽量抽出时间与贝依相伴。”
贝依鲜见他讲这么大段的话,有些愣怔地注视他,被他察觉到,紧了紧握她的手。
姜澜垂了垂眼帘,虽说她一直盼着的就是贝依能够高嫁,但嫁给权势和嫁给爱情,是全然不同的两条路。
若是嫁给权势,她会用尽浑身解数教贝依如何保护好自己,争取更多的利益。可是现在,她要嫁给爱情,面对一个永远拿捏不住的人。
“黎先生,你能保证,永远尊重她爱护她,不家暴不出轨?”
“我可以发誓。”黎樗毫不犹豫。
“也不能逼她生儿子,我不管你家有没有皇位要继承。”姜澜步步紧逼,贝依却傻眼了。话题要进展这么快的吗?
“我都可以发誓,未来是否生育,由贝依全权决定。况且现在,她还太小。”黎樗像是想象了下她生育的场景,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
小楼内旧钟点点,小楼外流水潺潺。
琉璃橙色的夕阳柔辉透过竹窗洒进来,黎樗起身准备告辞。
姜澜幽幽看着贝依,“你……”
“我跟他一起,”贝依抱住黎樗胳膊,冲姜澜笑得无辜,“嘿嘿。”
姜澜沉思片刻,终究开口,“先跟我进来一下。”
回程的车上,贝依仰倒在黎樗怀里,洋洋得意地举着手中的宝物。
“看!我们的玫瑰星辰回来啦!”
“是阿姨叫你进屋给你的?”黎樗应着她,手上顺势揉上白白一小团脸颊肉。
“嗯!”贝依重重点头,“恭喜你黎先生,你已经顺利通过女朋友家长认证,过了明路啦!”
黎樗低低笑得开怀,俯身在她额头落上一吻。
贝依却是微微出神,想着刚刚屋里妈妈对她说的话。
“你真的想好了?他那样的人,你永远玩不过也把握不住。你能有安全感吗?”
贝依细想了想,其实这一路上,她好像从未因为害怕得不到回应而停止释放爱意,她向来是这样敢爱的。因为她同样不会因为得不到这份爱情就失去立身之本,她依然聪明优秀到未来足以独当一面。
贝依突然觉得,她该感谢姜女士才对,便送上了一个大大的拥抱。
“我的安全感可以来源于自己呀,更何况,他也给我很多。”
“那他能一直爱你吗?你想没想过万一他变心,你怎么办?”
“不会的,我相信他。”贝依这样回答。
她是确信无疑,可现在却仍是揪住他衬衫前襟,哼哼唧唧问他。
“黎先生,你说,你会不会一直爱我?”
“会。”黎樗不假思索。
他这一会闲来抚弄,竟又把女孩的脸蛋摩擦得粉红,黎樗眸色晦暗,而他也未再克制,冲着那一抹红便欺身吮吻而上,惊得贝依眼眸圆睁。
吻很快不止于揉磨脸颊嫩肉,唇齿相接,升了挡板的密闭空间内,安静得能听见朝露衔花蜜的声音。
一吻终了,却以分不清是谁的温度双双蒸红了耳尖,气息眷恋不舍之间,黎樗忽然开口。
“那你呢?”
贝依疑惑,“嗯?”
“你会一直爱我吗?”染了情.欲的声音更加磁性幽沉,似要携她心尖共振。
贝依却一时怔住。
因为在她的印象里,这句话常常由女人问出口,而男人则随手揽人在怀,敷衍或是真诚地答一句会啊。鲜少有人反过位置来思索,因为他们下意识认为自己是上位者,怀里女人爱他是理所当然。
可是黎樗,所有人都道他位高权重,所有人都认为患得患失的永远只会是她,因而这句话自他口中问出的时候,她硬生生反应了好几秒。
贝依心想自己怎么忘了,这人可是曾经为了要她一句承诺,硬生生跟她缠磨对峙了那么久的犟种。
她终于扬唇一笑,“会的!”
却见黎樗脸色黑沉下来,捏住她脸蛋就用了点力道。
“要犹豫这么久?贝依你怎么回事?”
啊呀,这可说不清楚了。
贝依只好启用撒娇大法,“走神啦,爱你呀!哥哥不要凶我嘛~”
黎樗直接烫手山芋似地撒开她,半个身子侧着面向窗外,曲着指节抵住嘴角,身形随着呼吸剧烈起伏几下。
他又转回头来,“你,”眼睫和嘴唇的每一下微动好似都写满了怀疑人生。
“哈哈哈……”贝依直接笑到仰倒,“原来你怕这一套!不是想让我叫你哥哥吗?是谁先顶不住呀?”
调皮的妹妹仔自然不会放过这样一个大好的作乱机会,于是原本单调的旅途中多了一道抑扬顿挫起伏婉转的娇甜声线。
“哥哥爱我~哥哥亲亲我~哥哥疼疼我嘛……”
“啊哟!哥哥打我……”
前面的司机狠狠咧了咧嘴角,他真的很羡慕威廉先生,不用开车可以戴着耳塞。
后座上,惨遭制裁的可怜贝依下巴抵在男人大腿上,双手背在后面捂住危险部位,生怕再遭第二下,活像一只猫猫虫。
这人的大手却像是放过了她,一直耐心地为她顺着发丝,从头顶抚到后颈,慢条斯理,终于一挪位置,揪住了她通红的耳朵尖尖。
“你有本事,回床上叫。”
“……”
窗外青山绿水,隐有农户人家的雪白群鹅横冲莽撞。
车内真皮座上,只余一只羞涩到安静自闭的小贝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