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 月明星稀,风平浪静。
静得黎樗踏在地板上的步伐都显得分外沉重。
小铃铛亦步亦趋地跟着他,经过贝依那间卧房门口时, 突然喵喵叫了起来。
黎樗垂眼看它,抱起来顺了把毛, “你也想她,是不是?”
似是定在原地犹豫了几息,他推门走进。
她的房间, 空气里都盈满了水果的甜香, 大概要归功于她那天掰着手指向他要求生活用品——
“洗发水要草莓樱桃味的,沐浴露要椰子味的,洗面奶要桃子味的,身体乳要甜橙味的……”
至于原因,女孩皱起琼鼻娇声道,“还不是因为刚来那天用了你的?连洗发水都是木质香, 洗得我都被腌入味下一秒就可以发芽了!”
黎樗轻笑。
他缓缓走向她的床边,床脚下铺了一圈纯白色长毛丝绒地毯,自然也是应了某位小公主的要求。
“你的家里光秃秃的, 一点都不温馨!下床要踩在毛绒绒上面才舒服嘛!”
黎樗靠着她的床, 在地毯上坐下。嗯,的确舒服。
温馨啊……
这个房间被她添置着、装饰着,确实令他摸到了心口莫名的暖流,这大概就是她说的温馨吧, 如此……陌生的感觉。
床头, 是她摆的相框, 照片里,贝依抱着小铃铛, 将圆圆的一双大眼睛笑称两道弯弯月牙,恰如此刻月光,清隽又柔情地,照亮她的面庞。
上一个这样静谧的月夜,她对他说,“我喜欢你。”
房门上,有她挂的捕梦网,她说这是韩剧女主角送给男主角的礼物,很浪漫。挂在那里,既能滤掉她的噩梦,也能滤掉他的。
可是现在,他成了为她施加噩梦的人。不知她今晚,是否还会害怕?
黎樗沉沉倚上她的床,贴紧她的枕头。
甜香浸满呼吸,他紧紧闭上眼,紧到眼睫在颤。
贝依当晚是否仍在害怕这件事情,除了她自己,就只有一个人知道了——
“贝依!你看我的熊猫眼!”易欢欢大叫着冲出浴室。
“黎董他到底对你做了什么!我真诚地奉劝你,赶紧向他索要精神赔偿!”
“啊啊啊我今晚看音乐剧会睡着的怎么办!”
谁知到了晚上下班,昏昏沉沉的人是贝依才对。
易欢欢精神抖擞地喋喋不休,“我之前就看过歌剧魅影的电影版,一直想看现场版来着,不容错过!”她瞥了瞥贝依,“不过我猜你应该会嗑错CP,别问我是怎么猜到的。”
然而贝依看起来也并没有追问她的意思,只是静静地望着天际。
今日伦敦的傍晚,是蓝紫色的纯净暮空,清朗无云,衬得那夜的雷电交加暴风骤雨格外像是老天对她开的一场玩笑,目的就是让她知难而退。
“到啦,快看!Her Majesty’s Theatre。”易欢欢激动地拍拍贝依的肩,“我们得拍照留念一下,说不定下次来它就变成His Majesty’s Theatre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贝依下意识懵懵地接,“为什么?”
易欢欢一脸无语,“不是吧?失恋会令人变傻?你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想什么呢?贝依在想今天在公司听到的对话。
“我今天上班居然又看见大BOSS了,他以前有连续在伦敦这么久过吗?”
“绝对没有!这些年他来总部的次数也不多,都是有大合作才到场。”
“那他还要待多久呀?上班撞见BOSS总让我感觉有大事要发生。”
“应该马上离开了吧?瑞士那边有合作,说不定今晚就走……”
原来他不经常在伦敦工作吗?那最近是……
像柠檬水里被投进了一颗彩虹糖,明明酸涩难言,她却舍不得不去品味其中那一丝甜。
可是,他要离开了啊。她的初恋还没来得及开始,就要在今晚终结。
柠檬糖水洒掉了。
只余满口清苦。
剧院里,歌声响起,这是一个贝依并不陌生的故事。
脸上疤痕丑陋只能面具遮挡的剧院魅影爱上了女演员Christine,暗中教导她唱歌,帮助她成为女主角,而Christine却爱上了她的青梅竹马、剧院的资助人Raoul,由此引发了魅影的嫉妒、追逐、暗杀等,却最终幡然醒悟,放二人自由。
「Angel of Music! Guide and guardian!」
音乐天使啊!指引我,守护我!
贝依终于明白,易欢欢为什么猜她会嗑错CP了。
为情所困的人啊,总是会不由自主地代入某些角色,而她将她心里的那个人,代入了魅影。
黎樗是她的Angel。指引她,守护她。
可是为什么,他要带她去他的地下迷宫?为什么要她直面他面具背后的伤痕?
贝依想起来,她为什么熟悉这个故事了。她听过主题曲的中文版。
「你是禁锢幽灵,为夜而生
我为你活白昼,诉我心声」
两个灵魂相连的人为什么不能在一起呢?
她多么想与他,谈一场隔着面具的恋爱。
演至结尾,魅影吻别Christine后独自消失时,易欢欢转头一看,贝依当真又哭了满脸。
“你看你看,我说什么来着?你果然嗑的不是官配!”
贝依倔强反驳,“没有!我只嗑我和、和他的CP……”
她只是在想,黎樗会不会有一天,也这样祝福她和另一个人,然后此生不复相见。
“欢欢,我的心好痛啊,痛得要死掉了。”
不过贝依的心痛终结在了踏出剧院的那一刻。
因为她一抬眼,便隔着一层车窗玻璃,与一个人四目相对。
人潮汹涌,时间定格。
「and do I dream again / for now I find / the phantom of the opera is there / inside my mind」
我又做梦了吗?因为转眸只见,魅影就在那里,在我心里。
她在做梦吗?
像是即将枯萎的花、濒临干涸的鱼,终于得到了它深度渴求的那一滴水。
他就在那里啊。
上次这样角度的相见,还是他憋了一肚子火也要目送她安全到家。
在她心里。
黎樗,你那么过分,我却喜欢你,放不下。
易欢欢见同伴定在了原地,顺着目光一看,直接低呼出声。
被她拉着跑过去塞进副驾驶的时候,贝依还有些反应不及。
“老板您好!谢谢老板来接贝依顺便送我回去!”易欢欢成了车里唯一说话的人。
黎樗甚有风度地礼貌应声,只是目光一直盯着副驾驶上的人。
忽地向她探身。
“OMG!”易欢欢捂住眼睛,“这是我能看的吗?”
被松木气息笼罩的瞬间,贝依浑身紧绷,甚至连呼吸都屏住。
没有了呼吸声,她的心跳声便无所遁形,声声快,声声重,她的皮肤也在逐渐变红,不知是屏息所致,还是被他愈来愈近的炙热气息灼烧。
他要做什么呢?难道是要像那天晚上那样……
“哗——喀哒”,安全带扣好了。
贝依的一颗心像是随之“扑通”掉进了冷水。
在他眼里,她是不是蠢不可及?痴痴迷恋他,连安全带都会忘记?
她究竟在傻傻地期待什么?他那样骄傲的人,难道会对她激情示爱不成?
“抱歉。”清清冷冷的两个字,更令贝依如坠冰窖。
她侧首面向窗外,自嘲般提了提嘴角。
这对别扭的小情侣啊,易欢欢在后座扶额暗叹,还得欢姐出手。
“对了老板,贝依最近睡眠质量很不好。根据科学研究,小动物具有很好的治愈解压作用,能有效改善睡眠质量。你俩不是养了只小猫?不如让贝依去老板您那睡两天吧?”
不知为何,贝依突然害怕听到男人的淡声回答,哪怕是一句“可以”,高高在上地施舍她登堂入室的权利。
她抢先开口,“不必麻烦黎董。”
短短六个字,字字如刀插在黎樗心上。
他一脚刹车,定在红灯前。
可是女孩还没完。
“黎董看起来累了,我们可以搭出租车回去。”
不知怎得,她就是想刺他激他看他失态,彷佛这样就能证明,这段剪不断理还乱的感情纠缠里,狼狈的不止她一个人。
易欢欢在后面轻“嘶”一声,她可是看见黎老板把方向盘的手握得死紧,青筋都迸起来了。她赶忙转移话题。
“哎贝依你放心,你房间里那束玫瑰我会帮你浇水的。毕竟是裴璋好心送的,我一定会帮你照顾好的。”
“我有一个妹妹,”黎樗这次发言很快,“她有一次收男同学的玫瑰,花粉过敏差点窒息。”
易欢欢眼珠一转,深刻领悟了一下老板的意图,“对嘛,贝依,你以后也要慎重,不能随便收男人送的花了。”
“不必担心,”贝依板着小脸,“我收过的花少说有上百束,活得好好的。”
车内又是一片寂静。
易欢欢咧了咧嘴,给副驾驶那位默默竖了个大拇指,虽然她看不见。姐妹,你是这个!
终于捱到了公寓楼下,易欢欢高声将贝依托付给黎老板撒腿就跑。
贝依伸手摸上安全带,却被一只大手倏地握住。
宽大的,足以包住贝依的整个拳头;火热的,温度很快传导过来,令她呼吸急促。
“小铃铛,很想你。”他声音很哑,像是费了很多心力,才琢磨出这么一句话,手上力气却丝毫不松。
贝依好想再多挣扎一会,可是她哪里敢赌,他们两人之间,究竟是谁舍不得谁多一些?
她自暴自弃。
“我也想小铃铛啦!”彷佛大声可以掩盖委屈。
她却不知,黎樗微不可察地,狠狠松了口气。
车缓缓发动,到达,上楼,一路无话。
开门声响,小铃铛喵喵地巡视来人,被贝依抱起来后,亲昵地与她贴了贴脸。
见女孩抱着猫就要回屋,黎樗终于开口。
“贝依,我有话同你讲。”
讲什么呢?讲那晚的事?讲她不符合他对女朋友的期待?讲今后分道扬镳?
贝依恍若未闻,打开她的房门。
“我明早就要离开,去苏黎世,归期未定。”
贝依定在原地,霍然进屋“通”地把门关上。
这就是他们的结局吗?他归期未定,她周日回国,此后今生,再无交集。
伦敦的故事,就像南柯一梦,美好过,破碎了。
她仰头咽下眼中湿意。
她好不甘心。
贝依放下小铃铛冲出房间,在客厅里找到了他。
黎樗此刻已摘下手表,解开颈前纽扣,静静立在落地窗前望着外面的夜景。
客厅并未开灯,只有门厅传来的微弱亮光,和外面通明的灯火霓虹。
贝依在他面前站定仰头,“我周日的飞机,回京市。”
黎樗垂眸看她半晌,轻声“嗯”。
无法确定做到的事,他不会给她承诺。但他知道,纵有疾风骤雪、惊雷闪电,他也一定会回来送她。
“你就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玻璃反射着灯光映在女孩眼睛里,亮晶晶,似有水光。
她听到黎樗说,“对不起。”
“还有呢?”贝依倔强地问。
她只想听他承认一句喜欢,为什么这么难?
男人偏开头望窗外,俊朗凌厉的侧脸线条之下,凸出的喉结滚得明显。
“我愿意作出任何补偿,只要你想要……”
“我想要什么,你都会给吗?”
贝依幽幽发问,像夜色里,专噬人精魄的魅女,她听到了他肯定的应答。
她一把拽住他的衬衫领口,迫使他低头向她。
“我要你,与我做.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