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耽美小说>被我渣过的前任们无处不在【完结】>第079章 考察就考察之

  江声会怎么选择?

  严落白得不到一个切实的答案。他从江明潮那里总能看到他对江声的留意。

  而在江声这里, 严落白甚至没听他主动提起过江明潮的名字,仿佛这个人从未出现在他的生命里。

  他穿着单薄的衬衫靠在门边,暂时还没察觉到冷,眼镜却先起了白雾。

  严落白摘下眼镜, 从口袋抽出布片擦拭。冷厉的眉眼暴露出来, 几乎是很轻易的, 就能令人察觉他今晚不同寻常的燥意。

  夜间的楼道沉晦阴暗,仅有微弱的白炽灯光照在他脸上。

  英俊的面孔印着阴影, 鼻梁挺拔, 睫毛都长而冷硬地垂着, 他像是陈列在美术展的雕塑,身上每一截线条都似乎在昭示他有多么不近人情。

  白雾擦拭干净之后,严落白重新将其架回鼻梁上。过了半秒,他面无表情地再次摘下,来回擦拭。

  看着他这一串似乎没事找事,烦躁已经在无言中爆发的态度,和他一起等待的两位保镖同僚对视一眼。

  在江明潮身边工作这么久, 他们和严落白当然互相认识, 只不过职能上面没有交集。

  纵然没有交集,却也知道严落白的为人。

  能在江明潮身边得到一个被信任的位置的不会是普通人, 家世、心性与能力缺一不可,他留在江明潮身边,为了攫取更大的视野,得到更多价值的实现。

  到江声身边做经纪人更类似于一种私人委托, 甚至可以说是上司的一种信任, 意在——除了你,别人去照顾他我都不放心。

  薪资当然也得到显著的提高, 但这在信任之余却也算是一种贬谪。毕竟严落白早就已经不是会为薪水奔波的阶级,这对他而言是一种能力上的降维。

  严落白心比天高,大概会和老板的弟弟相处得并不那么愉快——所有人都是这么想的。

  不过他目前的样子……

  保镖先生觑起眼,试图理解他几乎要隔着镜片把门盯穿的目光是什么意思。

  细碎的说话声隔着门板传来,混在冷厉的风声中并不清晰。

  严落白其实并没有多认真地在听那些声音,他的头脑如同紊乱而有序的立交桥,在并行思考着许多东西。

  比如双人约会的票数。

  现在楚熄的票数已经有隐隐超越沈暮洵的势头。距离投票截止还有时间,前三名的票数咬紧。但最后的结局要如何,其实只需要江声和他说一声,他希望和谁约会而已。

  夜晚风大,严落白渐渐觉得有些冷。

  皮肤起了一片鸡皮疙瘩,不适感让他头皮有些发麻。

  这样的麻意来得突兀,让他平稳的思绪都不由自主地打断一瞬。

  ——不知道江声和江明潮的关系怎么样?

  豪门兄弟之间的关系总是很难说,更别提是继兄弟。

  严落白的思绪滞涩,镜片后的目光仿佛被削弱般露出些茫然,但很快,错轨的列车被他扭回正道上。

  思维依然维系着秩序,他的大脑运转依然理性。

  vile香水广告的面试邀约定在月末,很显然江声不是他们的唯一选择。根据他们的概念文书上看,让他们对江声另眼相待的唯一理由就是楚熄发布的那条视频,江声的扮相恰好吻合他们的理念……

  ——江声会和江明潮一起离开吗?

  其实很轻易就能看出江声和江明潮关系说不上糟糕,从进门他看向江明潮的那一眼严落白就能分辨。

  何况江声那样的性格脾气,难道不是谁软下来说两句话,就能让他变得心软又犹豫吗。

  沈暮洵软下来求求他,他就能和他那个。

  楚熄也求他,于是江声差一点走不掉。

  他不懂拒绝吗,还是说他根本也不想拒绝。

  严落白思绪再次一顿,心中升起些烦躁。

  室内的两人谈话的声音变得更加轻缓不可闻,连字眼都听不清楚。

  意识到自己在认真聆听后,严落白微微低了下头。没有定型的黑发半长垂扫着眉眼,若有若无的瘙痒和渐渐冰冷的体温都让他感到心烦。

  另外沈暮洵工作室新歌的宣发合作也找上门,他们希望江声合作拍摄一支MV,脚本已经写好,暂定由沈暮洵和江声主演。歌曲编撰的进度当然没这么快,但提前这么久来找他们也说明了诚意,意味着需要做好在一次拒绝后被继续邀请的准备……

  事实上如果江声每一次都拒绝了他们的邀约,这支MV的最终结局只会是胎死腹中。

  ……

  其实如果江声要走也是好事。

  严落白的思绪七扭八歪地还是回到了这里,他面无表情地盯着白色墙面的那一个黑脚印,冷酷地想。

  他的屋子里,因为江声无聊被掐坏的绿植已经数不胜数,替换工作让他在工作闲暇之余觉得不必要的繁忙。

  也根本无需在某个人深夜饿了的时候被摇起来给他做饭,做保姆又不在他的职责范围内,根本就是被某个家伙胁迫的。

  也不会在半夜推开他的门检查他有没有盖好被子,加湿器是否正常运转。

  另外他的那间房也可以重新回到他的手里,他已经睡了太久的沙发。

  如果要回去睡,房间里都是江声的味道,也是让人心烦的事情。

  严落白握紧了手机,细碎的黑发耷拉下来。镜片反光后的眸子透出一种高高在上且不近人情的冷漠。

  他会把所有床品替换一遍,并且喷足足一罐的空气清新剂。

  总而言之,他真的毫不在意。

  “啪嗒——”

  门被推开。

  严落白攥紧的手指下意识松懈,他立刻转过头,发丝都因为回头的动作飞扬起来。

  江明潮和江声是一起走出来的。

  形销骨立的高大身形遮挡着室内的暖光。他的手揽着江声,很松垮地握着他的肩。突起的骨节起伏的脉络,在瘦削之余彰显着令人心惊的掌控力。

  江明潮的咳嗽声停不下来,几乎一到冬天就这样。冷空气灌入他的肺部,冰碴子一样刺破他的喉咙。

  “那就说定了。”他的声音沙哑着却带着笑意,和缓得像是徐徐吹来的春风。

  严落白平静地看着,镜片后有些锋锐的表情带着条理性的冷淡。

  江声眼尾翘起,给了笃定的答案,“当然。”

  和他有些平淡的样子完全不同的,是江明潮温柔到堪称灿烂的笑容,一张总有些病中沉郁惨白的脸上仿佛被点燃了某种生机。

  严落白从没看过江明潮如此外放的情绪。要成为一个合格的上位者,首先第一条就是要喜怒不形于色,江明潮是这上面的一把好手。

  能够让他表达出这样的情绪,大概也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

  看了眼手机时间。已经到晚上十一点了,作为常年在深夜处理工作的人,严落白还不觉得很困。

  他只是感觉到冷。

  也许等回到房间里就会好起来。

  保镖先开口,“有什么东西是江少爷的吗?”

  严落白顿了顿。

  江声刚开始来到他这里,只带了寥寥几件衣服,连去参加综艺都要借严落白的衣服穿。

  但现在,属于他的东西或许比严落白自己的都多。

  他信奉极简主义,但目光往里眺望一眼,里面有很多是在他的价值观里根本没必要买的东西。何况江声这样喜新厌旧的性格,实在没什么东西被他宠爱太久。

  如果不是江声抓着他的手,用那双眼睛清凌凌可怜兮兮地看着他……带着傻子都能看出来的、并不真诚的请求。

  啧。

  “挺多的,”

  严落白沉静地推了一下眼镜。镜片后的眼眸带着情绪淡薄的凌厉感,说话的时候总让人很信服。

  “如果要全部带走很麻烦,何况排不上用场的非必需品占据绝大多数,清点工作就需要浪费很多时间……”

  话里话外编排江声是个麻烦的人。

  江声歪了一点头,故意没开口,倒要看看他嘴里还能说出些什么话。

  严落白的目光和他对上,说话的声音顿了下。

  他大概没意识到,他现在的表情比撞到沈暮洵和江声在桌子下面乱来的时候还要糟糕。

  他咽下了中间的长端无意义口水话,说,“……综上所述,我的建议是明天集中统计,后天进行统一搬运。”

  江声靠在墙边,没事做捻着江明潮的长发,话却是看着严落白说的,“我还以为你要说,那些没用的东西反正被带走也不会有什么用,干脆留在你这全都砸烂呢。”

  严落白的目光看向被一截头发圈住的白皙的手指,“……我的薪资不应该打水漂。”

  江声拽了下哥哥的头发,“其实那些东西带不带走都没关系,对不对。”

  江明潮的眼皮垂着,静静地看着江声耍坏。目光落到严落白的身上,而后眯了起来,“嗯,我会给江江买新的。”

  江声耸肩,“好,那走吧。”

  严落白一直看着他们走到电梯口,按下下行键后等待的间隙,江明潮攥着手抵在唇边发出闷闷的咳嗽。

  江声转过头,“严落白,把我的围巾拿过来。”

  严落白顿了顿,回到室内,把挂在衣帽架上的围巾摘下来。

  也许是他的手太冷了,错觉围巾上还有着一点若有若无的暖意。他的手指下意识捻动一下,垂着的眼皮有些薄,挺拔的鼻梁把暖色的光隔出一段晦暗的阴影。

  几秒钟后,他把这条围巾放回去。

  拿起另一条一直备在这里,但还没有被使用过的围巾走出去,递给了江明潮。

  江声正抱着手臂靠在电梯旁,清澈的黑眸在围巾上瞥了眼,眉梢抬了抬,“我的呢。”

  严落白平静地回答,“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

  江明潮的目光看着他,瘦削又苍白的手指抓紧了灰色的围巾,“严落白。”

  严落白顿了下

  江声眨了眨眼,嘴角弯起一个弧度,“天啊,真是不巧。”

  嘀声后,电梯门打开。

  “江江。”江明潮喊道。

  他的眉眼被阴影雕刻出清晰的轮廓,江明潮和他对视着,没什么血色的嘴唇淡淡扬起,像从前每一次晚回家之前,都会提前对他说的叮嘱。

  三句话。

  在上次他们因为江庭之的事情通电话的时候,他只说了两句。

  “再见。晚安。”他的声音很轻,常年咳嗽对声带的摩挲让他的嗓子有些磨人的酥痒感,混杂在风中,如同窜入耳朵一簇滚烫的电流。

  至于上次没有说的那句话……

  他宽大而冰冷的手揽着江声的后颈,俯低身,轻柔地亲吻江声的额头,轻声说,“我很爱你。”

  一阵清苦的药味袭来。

  额头的吻都带着淡淡的冷意,在江明潮直起腰离开之后,江声都若有若无地感觉到额上残留的触感。

  轻软的,柔韧的,一个没有什么意味的吻。

  江明潮步入电梯里,江声看着电梯门合上,才挥挥手。

  他没有走。

  严落白一点点转头看他,看着在他面前发生的一切,急促跳动的心脏几乎要直接死在胸膛。

  哪怕是个傻子,都能分清楚现在是什么样的情况了。

  江声根本没有打算走。

  严落白的心脏被高高抛起,脑中划过的第一个想法是,难道在江声心里,他比江明潮更加重要吗?

  而这个想法,几乎像是裹挟某种错误的胜利感一般攫取他的心神。

  极致的失落被这样的心情取代。

  这一瞬间好像剧目的主角擅自加了一场戏,要把台下的幸运观众拉上台。于是舞台的灯光追溯到他身上。他猝不及防的惊慌恰巧成为演出的一环。

  “……”严落白扯了下嘴角,“玩弄我好玩吗?”

  漆黑的眼睛,漂亮的眉眼,睫毛的影子落在眼睑。

  浅薄又寡淡的灯光落在青年的脸上,他的眸子有些直勾勾地看着严落白,然后笑起来,真情实意地说,“好玩。”

  他转过头,往屋里走去,“哦,对了。让我看看,我的围巾掉到哪里去了?”

  经过严落白身边,手腕被一只冰冷的手拽住。

  他拽得太紧,江声几乎能够从他的掌心感觉到他若有若无的心跳。

  江声看向他,抽了下手,没抽出来,于是疑惑地说,“你生气了?”

  严落白的脸孔英俊又深邃,典型的薄情长相。哪怕皱一皱眉,都会让人觉得在耽误他的时间,不敢和他说话。

  他现在就皱着眉,看江声的时候,脸上的阴影被切割开,冷厉感非常浓重。

  上一次看到严落白这个表情,还是撞破他和沈暮洵的时候。

  这一次的程度严重到能够和那次作比较吗?

  “真生气了?”

  话音未落,严落白拉着他手腕的手一个用力,江声顿时失去平衡砸进他的胸膛。

  江声正想抬起头,后脑勺立刻被他冰凉的手制在怀里,男人冷硬的声音似乎不带情绪,“别说话。”

  江声:“……你真的很难搞,严落白。”

  严落白几乎是冷笑了一声,胸腔的抖动都叫江声完整地感知到,“你最没资格说这句话。”

  冷风呼呼地吹,树叶哗啦啦地作响。

  “听到你的心跳声了。”江声闷在他的怀里,呼气的热度像是直接熨烫在他的心脏,“这么大声,你会不会觉得很丢人。”

  严落白深吸一口气。

  “……我说了,别说话。”

  这样的拥抱是什么意思?

  以及,江声回去在衣帽架看到了他没有遗失的围巾。

  啊,但是他没有问。

  就像严落白也没有说。

  可实际上,他们两个人都察觉到了

  *

  夜深了,路灯的光线在行驶的车里流淌。

  车辆行驶得很稳,江明潮接了半杯水吃药,然后闭眼小憩。

  很突兀地,轻而和缓的嗓音像是贴在他的耳边响起。

  “不是你只有我了,江明潮。”江声是这么说的。

  连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是什么角度、什么表情,眼睫毛怎么垂着的颤动又抬起来的,江明潮都记得一清二楚。

  声音平和地阐述着一个讽刺的事实,“你明知道,是我只有你了。”

  我只有你了。

  好强烈的唯一感。

  相依为命,彼此依存的错觉让江明潮每一次掂量他的这句话,都依稀感觉到灵魂生出震荡。

  他再次睁开眼,目光有些空洞地望向窗外。哪怕只是回忆,心脏依然陷入一阵空茫的悸动,酥麻的电流爬上他的脊背。

  很少有人会说江声和江明潮相似。

  这是很正常的,毕竟他们本就不是亲兄弟,无论是外表还是性格都很难找到共同点,甚至多数时候是拿来被谈论和比较的对照组。

  可江明潮偶尔觉得江声和他很相似。

  病弱或无害的外表,内心对这个世界带着高高在上的审视。

  他们都不在乎多数人的想法,区别在于江声时常优柔寡断、有着十分泛滥的心软,江明潮有且仅有一个例外。

  “你就是觉得我只剩你了,才敢这么肆无忌惮。”江声拉开他的手从他怀里挣脱出来。

  江明潮往前走了一步。

  江声往后退,“哥。”

  这个称呼几乎起到一种让人窒息的禁锢作用,以至于江明潮几乎是立刻就停下了脚步。脆弱的脖颈上青筋跳动,喉结上下攒动,声音也沙哑起来,“——江江。”

  当他对什么觉得不满,哥哥的身份就是最好的武器。

  而当他真的想做什么,这就成为他寸步难行的枷锁。

  江明潮挺拔的腰身佝着,长发如同丝绸一般在青年骨感清晰的手腕冰凉地流淌。

  江声拽住他的头发,力度不大。

  “你就算不管我,我也不会觉得有什么。毕竟我们不是亲兄弟你也你不欠我什么,反而真要说起来,我欠你更多。所以哪怕你让我自生自灭我都不会觉得烦。”

  他说,“问题就是,为什么你要装得不搭理我,又在背地里做你的老好人,叫我烦你的时候又让我不得不记你的人情?”

  江声每说一句话就推一下他的肩膀,江明潮无法反抗,一直到被江声推坐在沙发上,然后仰起头看他。

  青年的眼睛明亮,半眯着带着一种不加掩饰的失望。

  “在我这样的境地,你一边吩咐别人给我优待,一边又隐藏在背后不出来。我是你英雄戏码里面亟待拯救的配角吗?”

  他薄红的嘴巴喋喋不休,压得江明潮一句都说不上来,到最后,他像是法官拍板定论一样笃定地眯起眼。

  “你想管教我。”

  江明潮被他压在沙发上,表情也并不显得惊乱。一张总是冷静淡泊,带着久病戾气的脸上陷入一种浓郁的沉寂,长发散开,他看着江声,深邃的眼窝里睫毛闪动着,“我——”

  “不是吗?”江声一只膝盖跪在他两腿间,伸手抓着他的衣领。

  “你想让我学乖学听话,去见识一下这个世界多危险,然后意识到谁才是那个真正会关心我、保护我,对我好的那个人?你敢说你不是这样想的吗。反正你是我最后的亲人唯一的哥哥,你知道你在我这里还有最后的界限,你在试探我能承受到哪一步?对我的锻炼,调。教,还是别的什么?哥哥。”

  江明潮穿得很单薄,因为他在室外的时间很少,总是在一个固定的温暖的地方办公。

  “不,”他说,“我没有这样想,江江,乖乖,我不是……”

  江声的手顺着衣领下滑扯开他的纽扣,里面只有一件衬衫。

  “没有这样想,还是你发现你做不到?”他问,“我要听实话,哥哥。”

  隔着柔软的衣料,江声的手能直接感触到男人躯体的肌理和张力,还有不能忽视的一道崎岖的伤疤。

  见鬼了!病秧子哪里来的腹肌。

  江明潮的呼吸被他简单的触碰扼住,他伸手攥住江声的手腕。指尖冰冷,掌心却带着些微温度,青紫色的血管在皮肤下流淌。

  江声垂下眼眸,他的一切质问不甘和怨气都在碰到那道疤后消弭。

  他甚至不用低头看,就知道起点在哪,又在何处收尾。

  太熟悉了。因为他见过无数次,触摸过无数次,为此受愧疚和悲伤折磨无数次。

  这是楚鱼憎恶他最直接的原因,是他的哥哥保护他的证明,是他们明明是继兄弟关系却这样要好的契机。

  是他让一个病秧子短命鬼又去鬼门关走了一遍。

  “算了,没关系。”

  江声低着头,隔着那层单薄的衣料似乎能看到崎岖蜿蜒的伤疤,他的手掌滚烫地熨在上面,感受到江明潮的气息在避之不及地起伏。

  他扯着唇角笑了下。

  “我会原谅你,这次,下次,每一次。哥哥。”

  江声的歉疚让江明潮痛苦。

  他在江声心里是有地位的。而且分量不轻。

  痛苦在于他分不清江声对他的特别来自本心,还是有几分来自他为他受的伤,来自迫不得已微弱的责任心。

  他想得到更纯粹的爱,哪怕不是他想要的那种。

  他掩耳盗铃不去思考这个问题,可事实上他不得不在意。

  江声的思维很简单,他不想思考太复杂的东西。

  他被爱包围着,他得到的东西实在太多了。

  所以他根本不知道谁才是对他好的那个人,谁才是他的家人。江声的忽远忽近在折磨着他的心情,甚至江明潮曾经会扭曲地希冀和他真正存续血缘上的联系。

  那样才是最无法被分割的关系,而不是仅仅被一个可有可无的称谓捆绑在一起。

  沉默许久,江明潮冰冷宽大的手很轻地顺了顺江声的头发。

  江声觉得自己像是在被一樽冰冷的石像捕获。很快,他也要被这样冰冷的温度吞没。

  “是。你如果要听实话,”他的手摸过江声的耳朵,然后是有些发烫的眼角,脸颊。他的动作轻得像在碰什么易碎品,带着真实到江声无法分辨的怜惜,轻声说,“我承认乖乖,我真的这样想过。”

  想过推江声入谷底,然后成为拯救他的那个人。

  他是这样害怕江声的愧疚,同时又在卑劣地利用他的愧疚,他有些疯魔地追逐着在江声心里的唯一性。

  就像他甚至不希望江声叫楚漆哥哥一样。

  江声只能有他江明潮一个哥哥。

  他的一生肉眼可见的短暂,像玻璃一样易碎,是一片会在温暖时消融的雪花。

  如果他得到的,也仅仅是所有人都有的那份,而他甚至缺少多余的时间去追逐和填补,他真的会太不甘心。

  “但我没有这么做。”他说,“我舍不得。”

  江声默不作声,乌黑的睫毛垂收着,手掌摸到他的胸膛。

  似乎在通过心脏的跳动,判断他有没有在说实话。

  江明潮给他按着胸口,江声根本不知道这对他来说是怎么样渴求不得的亲近。

  像是不那么亲人的小猫,只会在冬天才愿意窝进人怀里,所以会让人想留住,甚至禁锢。

  但说到底,猫这样的生物,越想留住就越是疏远,越想禁锢就越是挣扎。

  江明潮喉咙有些痒意,肺部的空洞像是山洞里的风疯狂呼啸。

  他实在不愿意咳出声,影响现在这么这么这么好的氛围,于是调整着呼吸喉结攒动隐忍着。

  和江声有两年三个月五天没有过正式的会面,两年八个月没有过接触了。

  “你说我不来见你,但你怎么知道我没有来过。”

  在路灯下,车窗里,在窗台边,树荫下。

  在江声看不到他的时候,他看过江声千千万万遍。

  他对幕后的打点,耗费的精力远不是他人能想象的。

  江明潮冰凉的指节摸着江声的后颈,让他低下头来。

  距离一下子变得很近,江声的呼吸温热地擦过他的下颌。

  “太近了!”江声低声嚷嚷起来。

  “乖乖。”江明潮的手指碰到他后颈的创口贴,轻声说,“最起码,别把我想得那么坏。”

  他只是无法确定,江声会用什么样的态度对他,所以总是把无数次迈出去的脚步再无数次收回。

  会憎恨他吗,会讨厌他吗,会把他从无论如何也要留一点余地的名单划走吗。

  属于他的特殊也会属于别人吗。

  也会和别人决裂冷战,但不拉黑他的号码吗。

  要知道,江声手机里的特别铃声,从认识以来就只有他一个。

  但如果这都是海市蜃楼,走近就将消失呢。

  是否会不敢确定,不敢靠近,不敢言语。

  江明潮把江声拉得更近一些。

  他们已经完全突破兄弟会有的界限。在拥抱的时候,江明潮尚且克制地收紧手臂,抱都不敢落到实处。

  现在已经是快接吻的距离,呼吸的濡湿都落在嘴唇上,他却还仰着苍白俊美的脸。

  似乎只等恰好的一阵风,把他们撞到一起。

  然后他会说抱歉,好让这个吻心安理得一些。

  他期待的风没有来,江声别过头去,要离他远点。

  江明潮安静地沉默了五秒钟,把他放开。

  江明潮一直等到江庭之的事情发生。江声的亲生父亲出现情况,那是他计划之内的报复,也是他等待已久的良机。

  他终于得到一个顺理成章的机会,向江声打去电话,去确认他的态度。

  “江江。”他说,“我的承诺永久有效。”

  “我不知道你能不能做到。”江声说,“你有考察期。”

  “我不明白。”江明潮看着他,丹凤眼动了动,“你的意思是,考察通过……”

  江声说,“你如果真的能做到,我就搬回来。”

  江明潮直勾勾地看着江声,呼吸的起伏微弱,没什么血色的嘴唇轻启,“期限?”

  江声没有给他明确的答案,只是伸手拨了拨他的额发,一颗又一颗地为他把纽扣扣好。

  “我定。”

  车内空调温暖,江明潮却觉得有些冷。

  所以,在江声在他面前和严落白表现出不同寻常的亲昵,他将其视为考验。

  也只能是考验。

  江明潮很容易把一件事情往糟糕的地方想。

  亲昵他尚能忍耐。

  如果江声要领着人在他面前接吻,或者……?

  他完全不知道,江声的考验有几关,是随心所欲随口一说,还是真的会有他想的那样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