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边Z字形缺口,从那里开始吧。”王娜一瞬不瞬盯着未被甘油浸成深色的地面,“现在液体有一定结晶风险,一定要小心。即使碰到,高抬轻放,绝对不要平移挪动,避免发生摩擦!”

  身后人群传过来一张防毒面具,上面还有火场的余温,贺春景往脸上扣的时候,指肚蹭过一层磨砂质地的烟尘颗粒。

  他定了定神,向味道最刺鼻的中心点迈出第一步。

  左侧空地,安全。

  右上方落点,再右边还有前脚掌大的空余。贺春景脚腕冻得有点僵硬,鼻尖上却沁出薄薄一层汗。

  “小心,下一步需要跨大一些,越过枫叶形状那一滩!”防爆专家用手电精准打出下一个落点。

  贺春景被蒙在防毒面具底下,视野受限,闷臭的气味透过面具被吸入肺里,高抬起腿准备跨过阻碍——

  “快点!”李端行此时暴吼一声,贺春景心脏突地猛跳,落脚时险险擦着液体的边,身子晃了晃,一个不稳,脚趾浸透到了硝化甘油中。

  满贯着恶意的笑声从男人嘴里传来,大量吸入化学品的后果在李端行身上显现出来。他眼球微微暴突,气喘如牛,口鼻中发出拉风箱似的声音,舌根处咕噜出压抑的干呕。

  即便被冻僵,神经触觉早已变得迟钝,贺春景还是逐渐感到灼痛渐渐咬了上来。

  他猛地摘下了防毒面具,更为刺激的气味撞在鼻粘膜上肆虐,可眼前视线变得更加清晰了。他回手远远将面具甩回到人群里,低着头,重新谨慎地迈向下一个落点。

  脚趾不能落地,脚跟踩下的力道不能太重,他全部精神都集中在“走路”这一践行了三十年的日常活动上,第一次发现这原来是件如此艰难的事。

  近了,就快近了。

  贺春景终于到了最内圈的边缘。可他太投入了,当他在众人叫喊声中再次抬起头,赫然发现李端行阴沉的一张笑脸紧贴在面前。

  “好久不见,”他倏地伸手捏住贺春景的脖子,露出个遗憾的表情,“长开了,不如小时候漂亮。”

  可他错估了贺春景同样成熟了的身材和力量。

  在最初惊慌的一瞬过后,被卡着脖子的贺春景反而利用彼此间距离的拉近,伸手去夺那份名册。

  李端行一惊,立刻想要后撤,却发现后衣领被贺春景牢牢揪住,挣脱不得!

  两人几乎额头贴着额头在较劲,互相卡着脖子试图扼死对方。时间凝滞了,停止了,时间冒着死气充斥在周围,每一秒钟都拉到无限漫长。

  贺春景太阳穴鼓鼓胀痛,分不清缘由是毒气还是窒息。他死盯着李端行额角爆出的血管,那东西也在突突跳动,似乎下一秒就要爆裂开来,淋他一脸的污血。

  一切的一切的始作俑者,逍遥法外十几年的罪恶玩家,上百名学生的青春阴霾人生深渊就在自己面前。

  贺春景终于发出一声怒极的吼声,全身筋骨血肉暴跳着榨干全部气力,在这一吼中骤然翻出一倍的力量,将李端行上身深深按倒,书册近在眼前!

  李端行空心芦苇似的从半当腰折下去,马上就要落败,可他眼珠急转,瞳孔急速划过堆满粉红烂肉的眼角,钩住了贺春景棉袜上的那片湿痕!

  他抬脚就踩,贺春景骇然抬脚侧身躲过,这推拉间手上不慎一松,被李端行挣脱了衣领。

  然而贺春景当下反应极快,半秒钟都没有犹豫地回手抽出后腰匕首,追着李端行往前猛刺!

  姓李的倒退两步,眼看身后便是白墙,退无可退,于是高举起花名册,用坚硬书脊对准地面狠命一砸——

  “都给老子死!!!”嗖!

  书册在半空中忽然消失,众人眼球跟不上残影;只听“铎”地一下,窗外白杨树嗡嗡抖了一阵,树身上长箭尾羽摇摇晃晃,名册赫然被钉在树上!

  “贺春景蹲下!”

  这一声狂喊听得贺春景当场莫名飙泪,他半秒都没犹豫,看准脚下空地猛伏下去,将来不及反应的李端行暴露在所有人的视线中心!紧随而来接连三声闷响,贺春景眼前模模糊糊,待他用手蹭了眼睛,才发现泪水是粉红色的。

  不,那不光是泪水。

  还混着李端行飞溅出来的细碎血珠。

  躯干从上至下三支重箭齐齐没入血肉,尾羽滴血如注,李端行竟是被射穿扎透,标本一般固定在墙上!

  可这陷入最后癫狂的疯男人还不肯放弃,居然嚎叫着向外挣扎,紧握了拳头隔空乱挥,势要挣脱出箭矢束缚,非要弄炸了这地方杀死所有人。

  “铎”!

  “铎!”

  又是两箭,这回钉的是左右肩膀。

  李端行的嚎叫声几乎凿穿所有人耳膜。

  贺春景转过头,远远地,远远地看到持弓的人。

  陈藩站在人群里,目光炯炯发亮,嘴唇紧抿成一道青白的线。他手持八十磅的满弓眼镜王蛇,一支箭搭在紧绷的弦上,笔直指向前方。

  你来,还是我来,陈藩嘶声问道。

  贺春景咬咬牙,踉跄从地上爬起来。

  右边脚跟着地让他站得有些不稳,他勉强在李端行面前立住了,看过去。

  昔日高高在上惯于摆弄人命的“李先生”如今被紧扎在墙面上,后脑在墙面猛击出嗵嗵的响声,双眼染血,面色狰狞地咒骂着。

  “陈鲜——”

  贺春景大喊,他已经知道侧面射来,钉走花名册的那一箭是谁的手笔。转过头,果然在纷乱管道的暗影里,有一双雪亮的眼睛。

  他抬起手,用匕首尖端对准了李端行的心口,蓄力一捅!与此同时,长箭自远处激射而来,“扑”地贯穿了男人的脑袋。

  李端行大张着眼睛,维持着极度狼狈的一种丑态,终于断气。

  众人蜂拥而至。

  贺春景站在原地,看他们在硝化甘油液面上方搭起简易的通道,一个接一个朝自己奔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