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藩关门的动作顿了顿,重新朝他望过去。却见贺春景把被子全部推开,露出苍白赤裸的一双腿。

  “我知道你因为以前的事,这么多年都走不出牛角尖。你以为自己现在还对我有感情,但其实并不是这样的。”

  贺春景屈着腿,靠在床板上,两手慌得不知道放在哪才好。

  “我和以前不一样了。年纪大了,长得不如以前,性格不如以前,和你想象中的样子差远了。”他把枕巾揪得皱起来,拼命抵抗着耻辱感,努力忽略陈藩脸上不加掩饰的震惊。

  “你只是不甘心而已,其实是可以跟我讨回来的,不然多试几次你就知道了,这根本不是你想要的。”

  贺春景露出一副下贱又讨好的神色,哀哀看着他:“让我怎么样都行,但是求你别关着我了,让我走吧,好不好?”

  等陈藩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已经低吼着把贺春景重重按倒在床垫里。

  贺春景被他紧攥着脖子,几乎要死过去。

  陈藩心头一震,像烫了手似的猛然松开,看贺春景侧过脸去咳得撕心裂肺,脸上涨红发紫的颜色一点点消退下去。

  陈藩不可思议地看向自己的手,他没想到贺春景如此行径,居然能让他被愤怒夺去全部心智。

  接踵而来的最大感受便是痛心,他不敢置信地钳着贺春景的肩膀,这人凸起的锁骨末端硌得他掌心生疼。

  “别把我想得跟那个畜生一样,”陈藩咬牙切齿,喉咙口像堵着一团混了硬刺的棉絮,“我不拿这种事做交易,我不是陈玉辉!”

  谁知贺春景仍不肯放手,两腿变本加厉夹上他的腰,一面狼狈呛咳,一面伸手抓住陈藩的前襟,几近崩溃:“那我还有什么能给你的,我到底还有什么值得你惦记的东西?”

  陈藩冷不防被他拽得俯下身去,两具身体紧贴着,贺春景的体温透过薄薄T恤衫浸染过来,将陈藩所剩不多的理智烘得快要蒸发干净。

  “放开!”陈藩被他蹭得燥极了,脑子里却扯着根一碰就会钻心疼的警戒线。

  “陈藩,求你了,你干什么都行,然后就别管我了。”

  贺春景湿红眼眶里盈着泪,白净光裸的脖颈上隐隐透着青蓝色血管,一半瘦削肩膀在挣扎中脱出衣领。

  陈藩太阳穴嗵嗵直跳。

  两人正拉扯得不可开交时,贺春景摆在床头的手机忽然响了。

  陈藩借着他发愣的瞬间一把将人推开,拿过手机扫了一眼,继而往贺春景身上一扔,恶声恶气道:“王娜,接吧。”

  贺春景仰躺着用手掩住脸,而后用力抹了两下眼睛,抱膝坐起来接了电话。

  “娜娜。”

  王娜却带来了一则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消息——眼看就要功亏一篑的行动,竟然在吴宛身上出现了转机。

  “我没想到吴宛会提出这样的要求,”王娜话语中有点疲惫,“不过归根结底,对我们来讲是十分有利的一件事。”

  “那我可以继续跟进了吗?”贺春景忙不迭地问。

  “不行,我不同意。”陈藩立刻一口回绝,伸手就要把还在通话中的手机抢走挂断。

  “陈藩!”贺春景急急避开他的手,抬腿就要迈下床往外跑,却被陈藩一手攥住脚踝猛拖回去,嘭咚倒在床上,“唔!”

  “你们干什么呢,别动手!”王娜听到动静不对,语气立马变得严厉,“不然我立刻申请证人保护。”

  陈藩不说话,冷冷剜了一眼亮着屏幕的手机,手上却很老实地再没动作。

  贺春景被陈藩紧压在身下,两手捏作一处,举高了按在头顶上。

  他丝毫动弹不得,只能拼命伸长脖子去听电话里的内容。

  床上的两人屏息凝神地等着,在电流传来信号的间隙,屋子里静得仿佛能听到两颗心并在一起跳动的声音。

  “他申请顶替你的身份,假装他才是警方的线人。然后我们会保护他与家人离开,以此迷惑赵博涛的视线。”王娜犹豫道,“这样一来,你作为卧底的嫌疑就大大洗清了。甚至你假装被无辜牵连,可以将计就计,反将赵博涛一军。”

  “可以!”贺春景立刻一口应下。

  “个屁。”陈藩掐住他的两颊,不让他再出声,偏过头去问王娜,“你们摸清吴宛的底了?我可记得他上学的时候,跟贺春景不大对付。”

  “他……”王娜才说了一个字,忽然沉默了。

  “怎么,现在警察办事都这么不靠谱的吗?”陈藩嘲讽道。

  “我们摸过底了,他是没有问题的。至于为什么他会做这样的决定,或许你们可以听他亲口说说。”王娜那边传来一阵刺啦啦的摩擦声,像是手机被交到另一人的手上。

  “……喂?”

  这人声音里透着一股莫名的畏缩,让陈藩、贺春景二人眼前不约而同地浮现出了同一张脸。

  酒瓶底样厚实的玻璃眼镜,太阳穴被镜片折射得深深凹陷下去,颧骨高高一耸,滑到鼻尖的镜架就被重新顶回到原位。大脑袋小细脖,窄肩膀永远微向内扣,把名为虚荣、妒忌的负面情绪拢在怀里,狐假虎威,趾高气昂,一个不成器的马后炮。

  吴宛的粗喘声,合着医疗机器运作的嘀哒声传出听筒,这人像是攒了好一会儿力气,才开得了口。

  “我还以为,终于有我做英雄的机会了,”吴宛居然还低笑起来,可马上扯到痛处,“嘶——我有猜过你为什么假装不认得我。”

  一句话里能听到明显的颤音,以及句子里出于紧张产生的含糊黏连。

  “原来是这样……哈哈,果然这是报应,是我的报应。”

  吴宛愿意用碎裂的骨盆换一次“做英雄”的机会,可天意弄人,这一次的英雄人物,依然不是他。

  半挂撞过来的瞬间他被吓破了胆。

  母亲的悲泣与擦肩而过的英雄主义让他无法接受,但在听完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以及真正的主角名称时,他勾起了一抹苦笑。

  他猜测自己肯定是被吓得有点疯了,不然绝不可能做出这样冲动危险的一个决定。

  可陈年往事走马灯样翻出来,一章章一页页写满了他前半生的憋屈,字里行间都夹着书写报应的小字。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