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耽美小说>忘了就好【完结】>第9章 终究还是回来了

  这三年社会的巨大转变也给许英红造成了影响:“我以前想得简单,觉得自己能养活自己,打一辈子工、租一辈子房子我也愿意。谁也没想到社会发展会变成这样,我总要为长远考虑。”

  李添听明白了她的意思:“你想好了?定下来回去了?”

  她还是有不舍得:“没有定,只是先回去看看,至少要看看对方人可不可以。”

  “回去结婚,不一定过得就比现在要好。”

  “过日子而已,怎么样都是过。两个人过,比一个人要容易些。”

  婚姻有的时候不是爱的产物,更多的时候,对于更多人来说,是一份更实惠的经济合同。

  但李添不愿意这么去想:“你再给我一点时间,我先找到工作,再把你拉过来。你能留下来的。”

  许英红也不想让他勉强自己:“这次只回去几天,肯定会回来的。就算真的要走,我一定会提前跟你说。”

  李添和她说实话:“其实我……也在想,是不是应该......回荔府。”

  许英红一直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排斥回去:“既然以前是个误会,那为什么不可以回去呢?”

  “以前是以前,他不计较我妈的事情,我也不能这么不要脸。”

  “他既然都不计较,你还自己和自己计较?”

  “他现在只是觉得那个晚上的事情他要负责。”

  “未必吧?我看他那么积极的态度,你怎么确定他一定不喜欢你?”许英红觉得他思想负担太重了,“就算,退一万步,他真的只是要负责,又怎么样?难道一定要他喜欢你,你才能和他一起工作?这是什么道理?工作是工作,你出工,他出钱,上班干活,下班回家,很简单的事情嘛。”

  李添做了个深呼吸,他也觉得自己有点矫情。

  许英红看他的表情就能猜出他在想什么:“你就是自己把自己绕进去了,别钻牛角尖。”

  李添看着手机紧急联络人那一行,怔怔的,没接话了。

  清明前两天又开始下雨,黄小凤不想赶着天气不好又是人最多的时候出门,清明一般就只是在家里烧点纸,到了丈夫的忌辰再去骨灰楼祭拜。

  今年因为不在自己的房子里,出租屋到底是别人的地方,不好在里头搞这些,黄小凤就跑到了楼顶天台上,两支白烛一盘苹果,扯了黄纸在丧盆里面烧。

  李添在楼下整理父亲的遗物,因为搬家的时候不少旧东西被翻了出来,黄小凤让他一并打包了烧给先人。他翻着翻着还找到一封悼念卡。

  那是一张夹在空白信封里的卡片,除了“逝者安息 永远怀念”八个字,什么都没写。卡片在葬礼的时候和一个巨大的花圈同时突然地出现在了灵堂里。花圈的挽联上也没有任何赠予人的名字地址,李家还以为是别人的花圈送错了,最后问了一圈也不知道东西是哪里来的。

  只有李添揭开悼念卡片的时候,一眼就认出了笔迹。

  荔府后厨大部分的老员工都知道,当家老板、总厨宋裕明不仅字迹潇洒,还画得有一手十分了得的钢笔画。他办公室里有自己从业以来积累的厚厚十几本画本,全部是本人亲笔描绘的食物和菜肴,有的是新开发的作品,有的是取材试吃中的灵感,还有一些食材的速写速画,线条硬朗、黑白分明,画风凝练而优雅,像极这位总厨的个性作风。

  画作背后往往还有详细的配方表单,从初稿到终稿的修改完善过程清晰可见,不仅完整记录了灵感落地为实物的全过程,也见证了宋裕明从业以来的职业成长变化。

  李添从前就经常拿着这些画观摩学习。午休时候大家都是随意找空位趴一下或者坐着玩手机,宋裕明会把他叫到总厨办公室,里头有一张折叠床,门一关,安安静静可以睡上半个小时,下午起来干活更有精神。他却总是不睡觉,抱着那些画册啃。

  他的手机里还有全套画册扫描件,都是他偷偷一张一张拍下来的,回了家每一个配方每一道菜都仔仔细细研究学习,为什么做调整、哪里有变化、变了之后好在哪里......甚至自己买了钢笔临摹,刻意学习师父的创作习惯。

  这样他自然认得宋裕明的字迹,哪怕换一种笔、换一只手来写,他都有自信辨别。

  葬礼过后,李添想过要不要把这张悼念卡扔了。

  最终他把它压在了遗物的最下面,然后刻意地忘掉了它。

  要不是这次搬家,李添真的就没记起来还有这么一张卡片。

  指腹在已经有点褪色的钢笔字迹上摩挲片刻,他把它用一个塑封袋装了起来,放进背包的最里层,和母亲在六容寺求的平安符放在一起。

  遗物整理好后他搬到楼上去烧。外头下着一点雨,天台铺的不是防滑砖,就是普通水泥板,下起雨来很容易积水,他担心黄小凤滑倒,让她先回去,剩下的他处理。

  “烧完了记得把盆子洗干净,灰洒到外面去,不要留在这里。”黄小凤交代儿子:“我昨天看到物业在小区后门赶烧纸的人,现在政府不提倡搞这些,不安全。”

  李添点点头:“骨灰楼也不允许烧纸了。今年搞完,以后我们也别烧了吧。”

  “中国人的传统嘛,千百年留下来的东西,哪有这样搞的?纸都不让人烧了。”

  “闹起火灾来不好。我以后定期去六容寺请师傅们给爸爸念经,也是一样的。”

  忙完晚上回到“和悦”,李添拿着悼念卡犹豫要不要给宋裕明打电话。

  手机反倒先响起来,来电显示是宋裕明,仿佛心有灵犀。李添接了起来:“喂。”

  “在家?”男人温和低柔的声音响起。

  李添没让周作盛刻意瞒着,宋裕明大概率是知道他这段时间都住在“和悦”的,知道了还要装,装作给他留面子,老男人都成精了。

  “没有,在外头。” 李添也不怕他知道:“您回香港了吗?”节日里也该回去探望的。

  宋裕明笑了笑:“我在你门外。”

  李添哗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急步去开门。

  宋裕明拿着手机,另外一只手里是伞,肩膀上有斑驳的雨点,应该是刚到没多久:“我想着,今天这个日子应该过来看看你。”

  李添还捏着卡片,脸上慢慢地涨起一层淡淡的粉色,让了个身把人请进来:“屋子里有点乱,您怎么不早打电话?”

  酒店玄关窄,他侧身只刚好够两个人站着,门关了,宋裕明就等于把徒弟堵在墙上。

  他立刻看到了那张卡片:“怎么还留着这个?”

  李添本来还想往背后藏一下,现在藏不住了。他不知道怎么解释自己大晚上拿着一张别人写的悼念卡的奇怪行为,好像也不是很想解释,讷讷地说:“噢,今天整理爸爸的东西的时候发现的,我也忘了还留着……”

  宋裕明拿过卡片。他的记忆是很清晰的,那几年坏消息就没有停过,结婚、疫病、停工、丧父……一件顺心合意的都没有。

  刚把人放走的时候他还打定了主意,不管了,最好听都不要听到消息。以后就是人家自己的家事,当妈的都跪下来求他离他们家远点了,他上赶着去关心做什么?关心了这一次,还能关心一辈子?

  他总是想起黄小凤的脸,一个绝望的母亲的脸。他必须说服自己,放走了也好,那是人家家里唯一的命根子,跟着他走这条路,难免要遭人非议,为主流社会不容。他自己是不怕的,但是他的宝贝还那么小,那么优秀,他本不应该跟着他一起遭受这些。

  理智是这样想,可日子眼见着一点点变得难了,整个世界都在下沉,坏消息也是好消息,总比没有了消息的好。听到来自李家的丧钟,他刚下班,家里也不想回,干脆在办公室坐了一整晚,早上还是让郭壬买了花圈和卡片,写了悼词悄悄地送过去。

  只是他不敢自己去丧仪现场,他怕看到他,怕看到无光的双眼和悲痛的面容,他更害怕面对他,害怕承认,自己才是他一切不幸的开始和源头。

  “那个时候就应该过去看你的,”宋裕明心里有愧疚,早知道把人放走了,过得也不好,还不如当初留在自己身边,“怕你不想见我。”

  李添鼻头发酸,摇摇头。

  宋裕明抬手碰了碰他的脸:“这几年,是辛苦你了。”

  脸颊一暖,感受着男人掌心的温度,李添叹了口气,放纵自己磨蹭男人的大手:“我本来想打电话给您的。看到这张卡,就想着,要是您在这里就好了。”

  然后他就这么出现了,来到他的身边,给他拥抱。

  他把头靠在男人的肩膀上,嘟囔着抱怨:“师父,我好累啊。”

  “我搞不下去了。不想搞了,行不行。”

  他像个作业太难就只想把桌子掀翻的孩子。他知道,他的长辈回来了,他有了任性的权利。

  宋裕明小心翼翼地吻他的发顶:“没事,我在,以后都交给我,好不好?”

  李添抬头仰望他,才注意到这个45岁的男人,两鬓已经生了白发了。这些年,他看着好像过得也不好,没有他在身边,他是不是也会稍微觉得不如意、稍微会想念他?

  他不奢求他爱他,哪怕是怜悯也好,让他在他身边就好。

  他不自觉地去抚摸男人的发鬓,痴迷地一寸寸从他的眼角的皱纹一点点摸到下巴,男人突然丢开手里的卡片,发狠地亲上来。他环着他的脖子顺从地回应。

  他满足了,就这样就够了。

  假期一过,李添先去荔府签了个合同。

  郭壬简直是怕没看到他一秒他就会跑,守在办公桌前盯着他看合同,嘴里说不着急慢慢看,所有条款都能改,但是背一直挡在门口的方向,像李添能穿过他出去似的。

  李添其实也没细看,光工资那一条已经让他咋舌:“这……不合适吧?”真的太高了。

  郭壬笑眯眯地说:“这是税前,还没扣五险一金各种杂费的。”他把宋裕明搬了出来,“是总厨的意思,按副厨的待遇给的,一步到位,也是应该的。”

  李添是直接按副厨的职位回来,比和他走之前还高了一级。

  这远远超出了他自己的预料,他以为能拿回热菜部主管的位置可能性都不大,毕竟,他如果进来就成了主管,那现任主管就要挪动,连带着还不知道要不要动其他人。这太高调了。

  郭壬安慰他:“你的资历、奖项、能力本来就能胜任这个位置,大家也是有目共睹,不会有意见的。”

  李添想再和宋裕明商量商量,郭壬果断地说总厨在陪客人,合同都是他审过的,没必要再谈。

  老家伙这时候知道不出现了,奸猾得很。

  其他的也不用看了,这份东西根本就只是个摆设,没有人这么定合同的。李添把名字签了,按了手印,看着自己红通通油乎乎的拇指,他还是体会了久违的心安。

  终究还是回来了。

  终究是他离不开这里。

  作者有话说

  红姐:宋裕明,感谢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