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晓04

  我在医馆的床上躺了两天。

  这两天里,我什么也没有做,只是睁着眼睛看光秃秃的天花板。天花板的吊灯是昏黄的,除此之外,在墙角的位置还有一只小蜘蛛在搭丝。墙角处的位置其实并不是很好搭网,但它还是不知疲倦的游走在那里。

  它用了一天两夜的时间为自己织出了一只柔软细密的网,我用了一天两夜的时间反思了自己从有意识起到现在的所有经历。

  在这一过程中,森医生没有持续关注我的身体和心理状况,爱丽丝也没有来找过我。他们仿佛已经忘记了我的存在,也可能只是想要给我一个自处的空间。

  我应该怎么做?

  我要保持现状吗?

  如果森医生这次不委托我陪爱丽丝出门的话,我大概真的会在医馆中安于现状。我也就不会遇到那么多的陌生人,不会触发那么糟糕的状态,我也就永远不会意识到自己对于人类社会的不适应。

  我不是一个正常的人类。

  我对自己有着清晰的认知。

  如果可以的话,我甚至希望能永远窝在这间小小的医馆里,就和森医生还有爱丽丝三个人。完全平静的生活,不会有波澜,也不会有陌生人来打扰。

  可是我又想到,森医生终归是个正常人类。他从一名军医的身份转变为现在的地下医生,难免和不少人类打交道,他完全适应这个复杂且残酷的环境。

  我又凭什么自私的想让森医生和我一起窝在医馆呢?

  就这样浑浑噩噩的思考了两天,在想象了无数种和森医生窝在医馆之后可能会发生的情况之后,我还是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出了卧室。

  在思考不出结果的时候,在想象变不成现实的时候,我还是应该去做一些现实一点的事情——比如说打扫医馆的卫生,将使用过的医疗器具归置整齐。

  这些杂事向来都是我做的。

  “诶,狩君?你休息好了吗?”爱丽丝正在二楼的客厅沙发上玩着一只布偶熊,看到我从卧室出来,她就好奇的问了一句。

  我点点头,又问她:“森医生呢?”

  听到我这样问,爱丽丝就不高兴的撇了撇嘴:“医馆里来了几个讨厌的人,林太郎正在接待他们。”

  [讨厌的人],这个形容由爱丽丝说出来,专门指的那些前来治病或疗伤还要无赖赊账的地痞流氓。

  这些人大概都来自擂钵街,但是对比起擂钵街中有规模都组织的团体,这些人大概都只是游荡在外围的小混混或者是底层人员。但是仅仅仗着这点痞气和关系,他们也会嚣张的欺负普通人。

  很明显,森医生在他们的眼里就是一个文弱的普通医生。

  我随口答了一句知道了,就转身走下了楼。这些闹事的人也会归为我要处理的杂事。森医生在大多数情况下是懒得出手的,他更享受于扮演一个文弱医生,当然也许这是一种自我保护的伪装。

  只不过这次却不一样。

  诊疗室的门并没有关。当我到达诊疗室的门口的时候,就看到森医生正在尽职尽责的为一个瘦弱且长相猥琐的男人接骨。

  他将钢板固定到男人的胳膊上,又用绷带固定住,最后将那条断掉的胳膊垂吊在身前。

  只不过男人并没有老实的等着森医生操作。就在森医生再次触碰到他的胳膊的时候,他就怪叫出了声,继而用另一只完好的手揪住了森医生的衣领。

  “你他妈的庸医,到底会不会接骨,疼死老子了。”他龇牙咧嘴着,“既然这样你就别想要钱了,再有下次老子带着兄弟把你店都砸了。”

  这种情况,嗯……平均三天发生一次。

  我已经准备好把这个人打一顿扔出去了。

  森医生并没有生气,还是那副好脾气的笑眯眯表情。甚至被男人揪住衣领的时候,他还举起了双手,做出了一个类似于投降的动作。

  “你笑什么?”男人看着森医生的笑容,表情更加狰狞,“你还敢笑?”

  他说着就松开了森医生的衣领一拳便要捶过去。只是还没等他的拳头招呼过去,就直接被森医生抓住了手腕。

  “不能使病人满足还真是我这个做医生的失职呢,这可真是一件令人感到苦恼的事情啊。”他仿佛是真的在自责,轻蹙的眉恰到好处的表现出了苦恼。

  “按道理来说不满意的话确实是可以拒绝付钱的。”森医生又指着那条已经包扎好的胳膊,“只是这条断掉的胳膊已经包扎完了。无论如何它也是我拙劣医术的成果,实在是有些不忍心破坏。”

  看着森医生这个样子,我识趣的站在了门口没有走进去。

  “可是又想着劳动和报酬总归是平等的……”森医生说着就送开了钳制着男人的手腕,转而将手扣到了他的肩膀上。

  趁着男人还没有反应过来,森医生干脆利落的手下用力。我只听见了一道清脆的响声,紧接着就是男人痛苦的嚎叫。

  而森医生也收起了那副满脸笑容的样子。他居高临下,像是看垃圾一样看着在地上抱着胳膊疼到打滚的男人。

  “实在抱歉,只有这样才能还原您刚来医馆时的状态。”森医生像是拂去脏污般嫌弃的拍了拍手,“这样您就可以去别的医馆重新处理断骨了。”

  这个时候,森医生才转头看到门口的我。他轻点下巴:“风间君休息好了吗?那就把这位客人送出去吧。”

  我听话的点了点头,很熟练的处理后续。

  我已经太久没有看过森医生这个样子了。他将[落魄医生]的人设演绎的非常好,好到我都快将好脾气、好说话贴到他身上当固定标签了。

  直到他刚刚干脆利落的卸了那个男人的胳膊,我才恍然想起他当时在常暗岛也是这个样子的,可以毫不犹豫的开枪打穿我的腿,也可以利落的打穿其他士兵的脑袋。

  他是个医生,却又不只是一个医生。

  处理完挑事的男人之后,我回到诊疗室,森医生就已经坐在诊台后面研究医书了。他气质柔和而无害,已然戴上了[落魄医生]的面具。

  “森医生。”我的内心有疑问,所以我就直接问了出来,“你会一直待在医馆吗?”

  那是我所希望的,也是我所幻想的。如果他会一直待在医馆的话,那我就可以永远都不出门,不用和奇奇怪怪的陌生人接触,我也永远不用担心自己会触发心理问题而失态。

  “一直待在医馆?”森医生听我这么问,就合上了书。

  “不过说到这个问题的话,暂时是没有别的想法。”他顺着我的问题思考了起来,“擂钵街也不是一个能长久定居的地方吧,但如果有机会的话……”

  他突然又将话题转回到了我的身上:“不过风间君为什么突然问这个问题呢?”

  “我……”我难道要说这是我的自私想法吗?一向都是和森医生坦然吐露心思的我第一次犹豫了起来。

  即使他的脸上挂着完美的微笑面具,他的眼睛中却是满满的野心。那种野心并不是对某种物品的渴望和志在必得,它更多的是对当下所处环境的适应和蛰伏。

  森医生不会一直甘心只做一个小小的医生。如果他能碰到机会的话,他会毫不犹豫的抓住那个机会。总有一天,他会离开擂钵街。其实他,根本就不在意这间医馆。

  在解读完森医生的眼神之后,我就知道了——我所幻想的一切都是不可能发生的,他不会一直待在医馆。可如果我还要像现在这样的话,如果我一直退缩着躲避问题的话,我迟早会被森医生丢下。

  我和他的最初便是由利益连接起来的。如果我依旧融入不了人类融入不了这个世界,那我对他来说就是没有利益可图的。他会丢弃我,就像随手丢弃一袋垃圾那样。

  就算他不会丢下我,那我也只能是一个不能发挥作用的累赘。我不想要当他的累赘。

  “嗯?”

  他又好整以暇的从鼻腔挤出一句轻哼。虽然什么都没有说,可我就是知道他在催促我,催促我回答他的问题——为什么我要问他会不会一直待在医馆。

  我应该怎么回答?

  也许,我不能再继续躲避下去了。

  我攥紧了拳头,指甲抠的手心生疼。在混乱如麻的心情终于被我捋顺了之后,我对上了他的眼睛,深吸了一口气,说出了一句和问题毫不相关的话。

  我说:“我想要出门了。”

  我应该自己克服这些问题。

  森医生愣了一下,随即颔首笑道:“好。”

  他不再询问,我也没有再回答。

  *

  我想要去擂钵街里面走一走。

  其实说,抵触和陌生人相处也并不是很对。因为我并不抵触和前来医馆找茬的人相处。甚至比起一般的普通人,我会更适应和这些人相处。

  因为他们从来不会掩饰自己的恶意,甚至会很耿直的散发出攻击信号。那对于这种人我是很有相处经验的。从常暗岛开始,我就学会了如何反击想要攻击我的人,只需要简单的把他们打败或杀掉就行。

  我不想面对的更多是普通人。他们或许会对我输出各种奇奇怪怪的复杂情绪,可是他们不会对我有攻击意向。这个时候我就只能被动接受他们的情绪,可我不知道如何回击。

  我很讨厌这样。

  既然这样的话,那我不如去擂钵街。我想从这里开始尝试着接触人类,融入群体。

  至少我可以直面他们的恶意。

  我不会感到抵触。

  这是我第一次来到擂钵街,也是第一次见识到擂钵街的脏乱。和城市里干净整齐的街道和绿化带不同,这里随处可见的都是丢弃在墙边的建筑垃圾。

  除此之外,街边墙体上纷乱复杂的涂鸦。以及被风吹日晒太久只能勉强辨认出字形的通缉令、甚至还有各种宣传违法交易的小gg。

  这是一处被军方和政府所放弃的区域。

  我旁若无人的走在路上。我不怕有人盯着我看,更不怕有人来抢劫我,我可以很轻松的就制服他们,甚至是杀掉他们。

  直到现在我才恍然,令我感到最舒适的和人类的相处方式,居然是纯粹的恶意和战斗。我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子呢?明明在刚进入常暗岛战场的时候,我还不知道该怎么将枪口对准敌人。

  我正思索着,就被一阵混乱的奔跑声打断了思路。紧接着便是一群看上去年龄不大的人从我面前狼狈的跑了过去。他们跑的很快,就像后面有什么东西在追一样。

  他们撞翻了街边摆好的地摊,宛若蝗虫群一般呼啸而过。可即使如此,也没有人会在意。没有人在意他们造成的狼狈现场,也没有人对这种现象感到好奇。

  仿佛擂钵街,本就该是这样的。

  这些都是再俗套不过的戏码。

  不过很快,我又听到了一阵连续的枪声,伴随着机车嘈杂的轰鸣声,声音大到几乎能掩盖擂钵街所有的声音。它们本和这条破烂城区格格不入,却又强势而霸道。

  我站立在街边,随后便有几辆重机车行驶了过去,那些枪响也正是出自这些人。

  我大概是见识到了所谓的组织火拼。

  这和常暗岛的战争很不一样。

  本着不沾染麻烦的选择,我选择沉默的退到一个逼仄的小巷子中。巷子很小,也很不起眼。至少对比接下来所发出的所有枪响声、叫骂声、吼声,它能给我提供一个安全的避难所。

  即使这个避难所只是心理上的安慰。

  我打算等火拼结束之后再离开这个地方。因为森医生做的也是这些人的生意,所以我不打算为森医生带去多余的困扰。不过也许我曾经亲眼目睹了一场追杀与被追杀的戏码,所以我很快迎来了不速之客。

  那是一个相貌很普通的男人,他的穿着装备和那些机车壮汉并没有不同。他很快经过了我的面前,在一个急刹车之后,又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现一般,飞快离开了。

  “是,没有留下活口,全灭干净了。”我只听到他这样说。

  他似乎是把我当成了刚才追杀的那群人的其中一个。只是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他选择假装没看到我,从而放过了我。

  我张了张嘴,想要提醒他。

  其实我只是个路人。

  只不过他早已经跑远了。

  不用猜是谁,半原创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