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三个东西,前两个目前来说比较费劲,找第三个难度或许会低一些。”洛译沉声说,“就算陈家将硬盘里的数据全删了,他们总得找地方销毁——他们会扔掉吗?还真不一定,我赌一手他们会把这东西放到一个他们自认为安全的地方。”

  顾晓晨说:“灯下黑是最安全的,也许监控还在仙苑!”

  洛译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鼓励:“这个东西先放着,我们来梳理崔小月的案子。”

  洛译拿着白板笔,敲了敲崔小月的照片。

  他说:“首先,崔小月一定死在姜哲之前,这个应该没有异议。因为尸体太过破碎,法医那边出报告还要一点时间,我们就只梳理目前有的。”

  “崔小月在2年前和姜哲、林永安一起到江城打工,并于一年多前进入润发广场的化妆品店工作。交友圈范围狭窄,平时能接触的人只有客人和朋友。她和姜哲的关系是地下恋情侣。”

  “目前我们能找到的疑点有三。”

  “一是杀人手法。碎尸这样的手法,不管是蓄意谋杀还是激情杀人,都代表了凶手对崔小月的恨意。崔小月平时为人热情,性格开朗,很难有这么恨意满满的仇人——杀人不是杀鸡,没有强大的心理素质,做不到这样杀人。

  “联系到姜哲一案,又显得姜哲的死法太轻柔。所以这两件案子的凶手,是否为一人?我想这是关键所在,但我现在推断不出来,也没证据支撑。”

  “第二个疑点是微博号。”洛译顿了顿,“我确实没想过网络媒体会发达成这样,现在的人不看报都看手机去了。总之,背后指使微博号发新闻的人,这样做的意图是什么?”

  李宣想了想:“老大,现在年轻人都不看报纸看手机,消息灵通的很。我在想,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洛译不解:“什么意思?”

  李宣:“姜哲的案子之所以被压,我们还无可奈何,是因为知道详细案情的只有我们几个啊。被捂嘴我们也不能做什么咯。”

  的确,到现在吃瓜群众知道的只有,姜哲跳楼自杀。

  虽然有些人表示怀疑,但公布出去的消息是这样,那也只能这样。但如果姜哲死因有争议的消息早一步放出去,或许大家就不会作罢。

  要知道群众的力量,有时候也很可怕。

  洛译想的全面,说:“别光往好了想,案情曝光也容易造成恐慌。否则我费心费力封锁消息是为什么?”

  李宣瘪着嘴不说话了。

  顾晓晨问:“那第三个疑点呢?”

  洛译说:“陈闻。”

  他看着黑板上的照片,那张温柔帅气的脸,居然还有些惦念。

  他说:“陈闻和仙苑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不仅仅是他家的产业那么简单。”洛译沉声答,“或许通过他能摸清仙苑,或摸到监控原版。而崔小月一案看似和他无关,新闻爆料人用排除法也只剩下了他。我想是得找找他了。”

第017章

  要找陈闻没那么简单,虽然陈闻上次来做笔录的时候留了电话,但洛译一直没存。而且现在打电话找过去,意图太明显。

  不知为何,洛译并不想公事公办的那种,而是想要更近一步。陈闻总是给他一种很神秘的感觉,让他止不住想要窥探一二。

  顾晓晨说:“先前盯了陈闻两三天,他一直住在陈家别墅里。到人家家里不太好吧,尤其是陈家……至于其他,陈闻晚上会去饭店应酬,都是一些富贵公子哥,不知道在玩什么,反正要到11,2点才散场。陈闻会喝很多酒,然后打车回到陈家别墅。”

  上次洛译和陈闻交谈,对方三言两语便模糊了洛译的问题,避而不答“狡兔三窟”,这一窟都不知道在哪,更何况三窟?

  反正洛译是不信陈闻会真的请他到家里做客,还喝酒。

  陈闻孤僻的模样清冷神秘,这种人最难撩了,看似在说“我喜欢你”,实际上这种表现出来的礼貌社交,完全不是真心。

  洛译犯起难来。

  他很少有为一个男人烦恼的时候,曾经他交往的男朋友们,都是乖乖地等他电话随时召唤,因为他工作实在太忙,只能等他有时间。

  而陈闻……陈闻……

  洛译皱了皱眉,忽然意识到自己怎么会拿陈闻和自己的前男友作比较。他胡乱摇头,打消了心中狂想,再次回到实际。

  洛译问:“仙苑现在还封着么?”

  顾晓晨答:“停业整修呢,毕竟闹出了人命,怎么也得修整一两个月吧。老大你放心,我们的人随时都盯着呢。”

  洛译低声道:“这我倒是不担心,我是在想,仙苑还封着,我去哪偶遇陈闻?总不能江城那么多夜总会,一家一家挨个碰吧?”

  顾晓晨尬笑道:“确实不能。”

  看着已经满满当当的小黑板,各个人物的脸孔浮现他的眼前,他想到那天傍晚遛狗的时候,陈闻毫不遮掩刻意的偶遇。

  洛译灵机一动,立马准备回家,带上他养的大傻猫去宠物店。

  李宣见这边小会终于开完,立马回神做自己的事。

  顾晓晨有些好奇探头:“宣姐你干嘛呢?”

  李宣神神秘秘又鬼鬼祟祟地说:“我做了个网站。”

  顾晓晨狐疑,随后震惊,“什么网站?不会是那种网站吧!?”

  李宣照着顾晓晨的脑门来了一巴掌:“年纪轻轻,脑瓜里装什么废料呢!我做的是钓鱼网站,悄悄的,嘘。”

  “钓鱼?钓谁啊?”顾晓晨揉了揉额头。

  “还不是老大搞我呗。”李宣让开一点视线,让对方看屏幕,“让我从崔小月的一百来号VIP顾客里找出姜哲的粉丝,我总不能傻到一个个打电话问——喂?你好,你是姜哲的粉丝吗?她们没那么傻逼搭理我吧。”

  屏幕上是一行行代码,顾晓晨也看不懂。

  他说:“宣姐你担心就是多余的,你把这些东西,光明正大怼到老古董面前,也没人看得懂,也没谁敢说你半个不字。”

  李宣想了想,认同道:“也是哦,之前我解释暗网都解释半小时呢。他们哪里知道这里头的弯弯绕绕。”转念一想,“嘶,你小子别怂恿我啊,我根正苗红的很,从不做游走灰色边缘的事好吧!”

  尽管现在就在做,但很理直气壮。

  李宣继续解释:“这个网站也没什么,就是我先设置了一条短信,群发到那一百来号人的手机里。内容也很简单粗暴,正常人看到就会觉得是诈骗短信,反手就删了。”

  她将手机打开,里面已经有编辑好的内容。

  顾晓晨喃喃念道:“亲爱的姜丝们,怀着悲痛的心情,我们失去了此生挚爱……为此,江城后援会决定举办追悼会,请点击以下链接填写详细信息报名……妈耶,你这要的也太详细了,怎么还有身高三围?选模特呢?”

  李宣尴尬地咳:“那个、嗯、不做的假一点怎么骗人?这种短信换你你会点击吗?”

  顾晓晨立马摇头。

  李宣:“对头,像你这种老实巴交的路人,肯定不会点的噻。所以我们通过这条短信就能初步筛选掉一批人。”

  顾晓晨若有所思:“那剩下点链接的人就是姜哲粉丝吗?”

  李宣答:“还真不一定,有些好奇宝宝根本管不住自己的手,就是诈骗链接也会点进去看看热闹。所以我就真的搞了表格给他们填写嘛!”

  顾晓晨恍然大悟:“难怪你要设置这么奇怪的问题,这样一来,姜哲的真粉丝想来追悼会,一定会填写表格并提交的。”他还没夸两句,立马转变:“啧,不对啊,你是以江城后援会的名义发的,那总有理智的粉丝去后援会官网确认啊?不是露馅了吗?”

  李宣沉着脸,先是四周看了眼,确认没有外人,才小心翼翼地露出得意的表情:“没想到吧,姐就是后援会的一个管理,贴吧的副吧主!”

  顾晓晨瞪大双眼,终于还是用大拇指比了个赞。

  他想了想说:“所以你是真的邀请这些粉丝来参加追悼会??”

  李宣点头:“也可以这么说吧。”接着叹了声气,“姜哲死了,好多粉丝都很难过,情绪起伏大,脾气也很暴躁。贴吧里每天吵来吵去,我都快烦死了。我就想着追悼会把大家聚一聚,然后好聚好散,回归现实生活。”

  顾晓晨有些心疼地安稳:“宣姐加油。”

  宣姐果然给他白眼:“你那么闲?老大自己去约会了,你就在这摸鱼,小心我举报啊!”

  顾晓晨立马举双手投降:“我这就去老张那边催进度!”

  工作日的宠物店比较冷清,林永安在前台上班,正对着电脑认真地敲键盘,然后看到洛译,不自然地站起来打招呼。

  林永安舌头打结地说:“洛、洛警官,怎么过来了?”

  洛译摘下墨镜,扣在自己的衬衫领口处,另一只手将猫猫笼子抬起来,说:“这不我家闹闹有点积食,可能是吃撑了,带过来看看。”

  这都什么烂借口?

  洛译说完就想给自己两巴掌。

  林永安尴尬道:“我们这不是宠物医院,没办法给猫猫看病。”

  洛译找补道:“啊那什么,也不是病,就是吃撑了,闹得慌,要不能叫闹闹呢!你说对吧,闹闹?”

  那只叫闹闹的猫在猫笼子里心不甘情不愿地喵了一声。

  洛译将猫笼顺手放在前台,然后开始打量起宠物店,问:“你们这有什么业务吗?比如给猫……洗澡剪指甲的。”

  林永安有些懵圈:“有的有的,你感兴趣可以看看我们这的宠物美容服务。”说着递来一张宣传单。

  洛译粗略地看了眼,就说:“来套这个吧。”

  林永安很欣喜,大概这种业务也能给他一点分成,洛译倒是没所谓,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猫猫送到里面准备洗澡,洛译在一旁候着。

  他家的猫主子脾气好的时候很好,洗澡也不会闹,也可能是太胖了闹不动——前几年还是小不点的时候可闹腾了,洛译才会一气之下就叫它闹闹。

  隔着不远,洛译看着猫,嘴里却说:“崔小月出事了。”

  林永安一愣怔,整个人僵住:“啊?什么?”

  洛译轻瞥一眼对方:“出来说吧。”

  两人回到宠物店大厅,不少猫猫狗狗的笼子直接放在这里,倒是有些热闹,不过也不怕被听。

  洛译说:“崔小月死了。”

  林永安微瞪双眼:“什么?”

  洛译留了个心眼没有说分尸的事情。他观察着林永安的表情,有一点震惊,情绪起伏并不大。他不确定林永安的这份镇定里,有多少来自对疏远关系的淡然。

  按照林永安的说法,在姜哲拿冠军以后,他们三个的联系就淡了——这样算来也有一年多。而疏远了一年多的朋友传来死讯,确实不能要求人一定要特别震惊与悲伤,那样的话未免演技拙劣。

  林永安说:“她不会是……殉情吧?”

  洛译没有回答,静静看着他的表现。对方问出这句话的语气很奇怪,带着一种轻蔑的感觉,因为说的很轻声,洛译听不真切。

  崔小月的死,这件事如果对林永安来说,只是旧友的悲讯,那他怀疑是殉情的想法下,难道不应该感慨“此情可歌可泣”吗?

  为什么是不屑,还带着一丝理所当然该死的意味。

  洛译想,恐怕这三人的关系并不是林永安一面之词那么简单。

  世人谈论三者关系时,总是他爱她,她爱他,他不爱她,云云尔尔。

  崔小月和姜哲无疑是互相喜欢的,但第三者林永安却是个未知数。他喜欢崔小月,因为求不得而生恨?还是他喜欢姜哲,因为嫉妒生恨?

  ——崔小月是被分尸的,指向凶手的粗糙画像,一定也是情绪化的,不然做不出这种丧心病狂的事情。那种恨意,直到现在,都触目惊心。

  所以林永安恨崔小月吗?

  这种类似情敌的恨意真能促使眼前的年轻人杀人吗?

  洛译并不是心理专家,所有的面对面问话,也是他将近十年的经验累积。忽然他想到他此行的另一个目的,陈闻。

  要是陈闻在这里,不知道能不能从只言片语里解构出不一样的信息。

  洛译沉思久了,林永安不自然地想开口,又有些恍惚。

  这么过了两分钟,对方才说:“不好意思,我真没想到小月也会出事。他们两个都是我的好朋友……哎……”

  洛译拍了拍对方的肩膀,照例询问了3月12号演唱会前三天的行程。根据姜哲的短信,可以推断出崔小月的遇害时间段,林永安说自己照常上班下班,店内都有监控还有同事可以证明。

  车轱辘话问完,收起录音笔,他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问:“陈闻最近有过来吗?”

  林永安一脸懵:“陈闻?是……是上次那个帮我遛狗的吗?”见洛译点头,他继续说:“原来他叫陈闻啊,我一直跟着我哥喊小陈总,没反应过来。”

  洛译的表情十分沉默。

  林永安说:“大概一个多月前,我去过仙苑找我哥,是那时候遇到的吧。他问我关于养猫的事,我就让他有空来店里。所以那天他过来我还挺惊喜的,正好我要去遛狗,他就帮忙了一下。”

  洛译问:“那后来就没再来过吗?”

  林永安答:“没有。”

  真是够了,陈闻居然嘴里没有一句实话。

  也真是奇了怪了,怎么陈闻就能“刻意”地找到他,而他想找人,还得费老大劲都找不到呢?难不成陈闻在背地里跟踪他?

  洛译还真往窗外看,外面是商场,三三两两的人群走来走去,对面店铺还标着大折扣甩卖。

  陈闻啊陈闻,我真的好想知道你在打什么算盘。

第018章

  洛译带着闹闹走出润发广场,打开胖大众后座,将猫笼子放进去。回身再看,夕阳透过商城楼顶的边际,散漫出一片晕染开的橙色,像打翻了颜料。四周都亮起七彩的灯,夜晚又要降临。

  本来洛译想直接回局里,可一想到今天忙活了一天,跑东跑西,问这问那,到最后一点有用的信息都没有,连给凶手做最基础的画像都做不出来,又觉得有点不甘愿。

  哪怕再让他试试,去找陈闻?

  手机就在手里,可真要打电话说些什么?

  就这么想着,他居然把车开到了仙苑外的街边。下车去便利店买了几瓶水和即食饭团,他干脆去看了眼在盯梢的同事们。

  以自杀结案完全不是他本意,不管如何,仙苑这里他着重派了两拨人日夜盯着,生怕疏漏了什么。尤其是,他推断出监控原版应该还在仙苑,就更得防止陈家人“毁尸灭迹”。

  姜哲一案以后,仙苑停业整顿,如今灰头土脸的,再没有曾经金碧辉煌的气势,从外面看黑乎乎的,死气沉沉。

  盯久了之后,还是隐约能看见里面透出的灯光,不知道有谁,在那里面做些什么。洛译思考着,然后翻出一个黑口罩,戴上,下车。

  真是多此一举,就他那张或许全江城人民不知道,但灯红酒绿娱乐场人员一定知道的脸,戴口罩进去也认得到啊。

  洛译真就掩耳盗铃。

  还好现实并没有给他发挥的机会,他还未走到仙苑门口,就看见陈闻从大门口里走出来——还没想好怎么打招呼或是刻意偶遇,就看见另外两个壮汉跟了出来,明显是跟着陈闻而去,隔着一段距离。

  几乎是出于职业习惯的下意识判断,这些人要对陈闻不利。

  他立马抛掉那些拘谨,跟在了那两个壮汉后面,并拿出手机拨打仙苑门口盯梢的同事,抓个人过来帮忙。

  仙苑四楼,陈宏业的办公室冷冷清清,一如既往。

  门被推开,走进来一个年轻男人,打开墙壁上的灯,惨白的灯光打在他身上,被那身黑色衬衫尽数吸收。

  陈闻抿着唇,僵硬的脸上没有表情,黑白分明的眼睛四处打量,找寻的样子和先前在星娱如出一辙。只是这次,他似乎没有如愿。

  他爹陈宏业也是个甩手掌柜,名义上是仙苑的老板,实际上这两年都没有把心思放在这。仙苑开了也有十来年,在陈宏业手底下不过五六年,经营的大差不差,因为酒水暴利,倒也小赚。

  这半年,陈闻总爱往仙苑跑,所有人都认为,陈家的小公子是看上仙苑这块肥肉了,毕竟能躺着赚钱谁不爱?

  办公室待客区的沙发都落灰了。

  陈闻用指尖轻轻拂拭,再轻轻搓去,然后走到墙边,抬手敲了敲。墙体发出闷闷的咚咚声,似乎墙面有什么不对劲。他边走边敲,反回来的声音都表明墙体是实心的。

  “很失望吗?”

  忽然,他的身后传来声音,是阮泰。

  阮泰还是那副暴发户混子的打扮,头发抹油锃光瓦亮,金链子金戒指财大气粗,仿佛下一秒就能拿出一把钞票砸人巴掌。

  陈闻收回半悬的手,插进裤兜,站直身体,转身。他似乎一点也没有被悄无声息出现的阮泰吓到,波澜不惊的脸上,眉毛都纹丝不动。

  阮泰说:“小陈总想要找密室,我可以给你仙苑的平面图啊,何必这样辛苦,几个月了,总得悄摸摸避开所有人来找呢。”

  陈闻在听到后半句时,眉头终于微微皱了皱。

  陈闻的目光侧开,落在了对面办公桌上的电脑那里。曾经洛译坐在办公椅上,对着那台电脑看监控。

  他说:“我听不懂。”

  阮泰没耐心道:“你装什么呢,手机是你拿了吧。”

  平时点头哈腰装孙子,眼下整个四楼只有阮泰与陈闻二人,孙子的腰杆终于弯不下去了。

  阮泰怒道:“这件事原本不该你管,你要拿手机做什么当我不知道吗?自从浩爷派我跟着你做事,你就一直都看不惯我,视我为眼中钉,所以现在要拿着我的把柄去警局揭发我吗?”

  没想到对方居然如此直白,陈闻微微皱眉说:“手机已经在警察手里了。”

  阮泰惊讶道:“什么?!”

  陈闻:“但眼下你不还好好的么。”

  阮泰迟疑着:“什么意思?你拿了手机交给警察……又不说那手机原来在我这里?为什么?”

  陈闻并不作答。

  阮泰真的会怕手机落入警察手里吗?未必。从刚刚他那满是不屑的语气里听来,就算手机在警察手里,顶多也就是麻烦一点,倒不是真能敲死他的证据。阮泰之所以会担心手机的去向,关键是在于那首诗。

  陈闻紧盯着对方,说:“那首诗是一首瘦词,也叫隐语。谜底我没有破解出来,所以我很好奇,那里面藏着些什么。”

  阮泰皱眉道:“你别管这些,浩爷知道了会不高兴的。”

  陈闻微妙地半眯起眼:“你不想知道?那你还拖着东西不让陈总拿走,一直到他派人去你办公室才拿到?”

  阮泰一听有些急眼:“别瞎说,我对浩爷忠心耿耿!我就是放在那、那比较安全,不然我还能随身带着走嘛。”

  陈闻似是不信,但也没有反驳。他说:“既然如此,今天的事你也就当没看到吧。”

  阮泰本以为陈闻拿手机是准备要挟,可手机已经交出去了,陈闻也说了目的是那首诗,自然双方间是误会一场。

  但却没那么简单。

  陈闻在两年前回国,接手星娱公司,陈浩初就派阮泰跟着陈闻,一来在事业上帮助陈闻,二来也有一种监视的意思。

  阮泰当然知道陈闻不傻,正常人怎么肯被这样对待?所以这两年明里暗里他们也有过不少小矛盾,总归陈闻地位更高,阮泰只能咬着牙受气。

  可就在这半年里,他发现陈闻总往仙苑跑,其他人都觉得陈闻想要分仙苑的一杯羹,想要接手仙苑,阮泰偏偏带有偏见不那么认为,又拿不出证据。真细究起来,不过是陈家的家事,他也不能如何。

  可话赶话都到这里了,就算陈闻没有拿手机的事发作,就算陈闻已经给了台阶,明说知道他也有小九九,两人互不揭发这事就算过了,但阮泰今天既然敢跟着陈闻过来仙苑,就没想着要放过陈闻。

  阮泰说:“如果我不能当没看到呢?”

  陈闻有些诧异:“啊。”接而又有些了然,“你没有销毁监控。”

  阮泰一愣。

  陈闻耸耸肩,慢条斯理地说:“仙苑的监控是不完整的,而完整的监控里无论拍到了什么,陈总都应该嘱咐过你要销毁吧。”

  阮泰垂在两侧的手有些颤抖,微微攥起拳。

  陈闻面不改色地说:“既然监控要销毁,你就该老老实实销毁,而不是拿着监控在我面前耀武扬威。就算监控拍到了什么,对我来说,对陈家来说,顶多就是麻烦了一点。你不是最清楚这种感受了吗?”

  阮泰见陈闻搬出陈宏业,被压一头,敢怒不敢言,只能眼睁睁看着陈闻全身而退。这又怎能甘心?他赶紧找来两个壮汉跟班,让他们跟着陈闻,给对方一点教训,犯不着断手断脚,但一定不能让他太舒坦!

  陈闻才刚走出大门,大街上车水马龙,正是下班高峰期,打不着车,只能往外走,要走到另一条街去搭公交。

  但他敏锐地留了个心眼,知道阮泰不会那么轻易放过他,因此第一时间,他就知道自己被人跟踪了。

  他打完电话摇人,便缓身拐入仙苑背后的小巷子里。

  没办法,总得解决这群啰啰,不然跟他一路,在别的地方也会下手。

  他边走边挽起袖口,再有两步拐过一个路口,有一块停自行车的小平台。小巷灯光昏暗,前方的路依稀出现个人影。

  陈闻皱了皱眉,没想到抬头直接迎上一双明亮的眼眸。

  “我给你打那么多个电话为什么不接?”洛译张口就来,“我就知道咱俩一吵架你就得来找晓晨。人家晓晨也有家庭,咱们家的事就咱们内部解决嘛……好啦好啦,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以后都听你的好不好?”

  陈闻:一脸懵。

  顾晓晨:无辜躺枪。

  身后两个壮汉似乎被洛译这一通演出拦住了脚步,在迟疑要不要上前。这也正是洛译想要达到的效果。

  洛译见陈闻拐进巷子里,暗道不好,便抄近路想要在前面截胡,至少在那两个壮汉动手前,保护好对方。能不动手就不动手,他不是怕动手,只是怕动起手来伤到陈闻。

  陈闻的手里拿着手机,一脸懵地看着对方,看着对方朝他靠近,越来越近,近到险些要被对方揽进怀里——最后姿势僵持着,洛译将手绕在陈闻的肩膀上,态度强硬地要把人拉走。

  陈闻有些尴尬:“你、你做什么?”

  洛译搂着人,附耳低声道:“你将就一下,没发现有人跟着你吗?!”

  陈闻作势要回头,猛地被洛译一拽:“别看!快跟我走!”

  这么近的距离,让陈闻有些拘束,贴近洛译的耳廓也瞬间绯红起来。还好这里灯光不明亮,加上洛译很认真地要走,应该没有发现。

  壮汉们察觉到不对劲,三步并两步地要追上来。

  岂料,洛译带着陈闻转身后,路的另一边也出现两个人,拿着铁棍,显然也是来惹是生非的——实际上这两个人是陈闻摇来的帮手。

  陈闻这辈子没遇到过这样无语的事。

  他下意识推开洛译,但是没有完全推开,洛译使的蛮劲,还真让他有些束手无策。他皱起眉头看向不远处的两个帮手,不知道能不能将眼神里的撤退传达给他们……

  似乎,不起作用啊。

  因为那两个阮泰派来的壮汉已经朝他们攻击过来。

第019章

  阮泰养的这些人里,大多是刀尖上睡觉的狠人。二进宫三进宫的,不怕犯事不怕豁命。陈闻也没想到,阮泰会这样狠。

  如果陈闻孤立无援,虽然不会弄出人命,至少扒掉两层皮。

  感受到身后的动作,陈闻当机立断推开洛译,一个翻身靠到墙边。尽管周围很昏暗,陈闻还是快速环视了一圈,有没有能做趁手武器的东西。

  三五步外有个垃圾桶,正好桶边有不知哪家丢的空酒瓶。

  他迅速冲过去捞起,朝墙边一磕,玻璃碎裂的声音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陈闻!小心!”洛译大喊,“警察!你们都他妈瞎了,要干什么?!”

  壮汉们很不屑:“条子又怎么样,哥几个不怕你。”

  那眼神完全蔑视,连同身后陈闻的帮手一块,吐了口唾沫。

  壮汉怒道:“把他交过来!”

  洛译哪忍得下这样挑衅,径直迎上去,赤手空拳也要和壮汉过招。三人拳脚相向,洛译二打一,有些吃力。他心里还很着急,不知道那边那两个会不会伤害陈闻。

  陈闻一手举着酒瓶,一手背着,疯狂挥着,要那两个帮手快撤。

  洛译能出现在附近就肯定不是孤身而来,更何况这里是仙苑后面,仙苑早就被警方盯死了,谁都知道。

  还未将帮手赶走,陈闻从余光里瞥见一抹亮闪。

  他立马回身,将手中的酒瓶猛地朝壮汉头上砸去——那光是刀!没想到这些人疯到敢刀到对着警察!

  酒瓶撞到壮汉的脑门,当即碎开,血流直下,壮汉连眼皮都不眨。

  洛译被惊了一跳,不过很快回过神,找到壮汉的破绽,一个反手用膝盖顶住将人压在地上。另一个壮汉要来救,被陈闻一脚踹开。

  紧接着,洛译喊的人就来了。

  手铐咔咔两声,将两个壮汉拷走。

  “妈的,跑了!”洛译叉着腰喘粗气,看向空荡荡饿巷口,自行车因为刚刚的打斗被全部撞倒,歪七扭八。

  陈闻总算松了一口气,问他:“没伤到哪吧?”

  想伸手,却被洛译一把抓住。然后对方就着路灯仔细翻看,确认没事,才把手松开,摇头:“没事,你也真是哈巴,不知道玻璃很危险吗?”

  陈闻一愣,先前握过酒瓶的手,又被洛译握过,留下一阵余温。

  他迟钝了半晌才说:“你怎么在这?”

  洛译咳了两声:“那什么、我、我怎么在这?你问那么多干嘛,我要不在这你刚刚得多危险啊!靠,四个人打你,得把你打成小花猫吧?!”

  陈闻尬笑道:“好吧,谢谢你。”

  警察带着两壮汉往外走,他们跟在后面。

  洛译问:“你得罪了什么人啊?”

  陈闻思索了几秒,如实答:“应该是阮泰的人。”

  洛译没想过任何可能,却得到了一个并不意外的答案。只是他有些不解:“你不是他老板吗?还能带刀子这么搞你?”

  陈闻想了想:“一定要解释吗?”

  洛译露出了为难的表情,毕竟现在不解释,做笔录的时候也得解释。转念又一想,陈闻这么说的意思难道是真不解释了?虽然他们抓了人,但那两个壮汉咬死了不供出阮泰,陈闻的说法也只能是猜测,无法定罪。

  两人走到了巷口,回到了热闹的大街上。

  陈闻似乎并不害怕,也没有因为刚刚的险象环生而受到惊吓。整个人的姿态都是放松的,就算说给洛译听的那句“是阮泰”也轻描淡写。

  陈闻模棱两可地解释:“阮泰和我并非上下级的关系,只是某些附加条件下,他对我还算尊敬。不过自从仙苑出了命案后,他就变得不太一样了。”

  洛译当然知道“附加条件”指的是他是陈浩初的孙子,在陈家的地位比如阮泰这个外姓人要高。只是陈闻这样坦然,他觉得陈闻对自己似乎并不冷漠抗拒,还产生出一种熟悉感,他形容不来,好像他和陈闻是多年的好友那般。

  洛译顺理接着问:“怎么不太一样?”

  陈闻答:“他好像更缺钱了。”

  洛译没想到是这样的说法,微微皱了皱眉。按理说,阮泰在陈家里的地位不低,早些年是跟着陈浩初做事的,后来跟着陈宏业,也立过不少汗马功劳。这样深得陈家信任的左膀右臂,不会缺钱才是。

  洛译轻笑一声:“你总是话里有话。”

  陈闻说:“那也是因为你足够聪明。”

  洛译无奈道:“好吧好吧。”

  一行人回到市局,做了笔录。果然那两个壮汉咬死了是自己看不爽陈闻这种花花公子哥,想要揍一顿,至于阮泰这个人,听都没听过。而这两人都有案底,其中一个更是因为打架斗殴蹲过四五次,屡教不改。

  这样的人能用这种傻逼理由,也是能说得过去。

  陈闻并不计较,也没有提到阮泰,似乎那些在小巷子里的话,都是洛译的幻听——但洛译后来才想明白,那或许是陈闻给的暗示。

  陈闻做好笔录,走在走廊上,路过刑侦支队大办公室的时候,李宣还在里面搞她的网址,当然是一边摸鱼和人网上骂架,一边筛查VIP顾客。

  他在玻璃窗口不动声色地看着,眼神瞥到了一旁的小黑板。那上面贴着好多人的照片,要辨认是谁有点费劲。

  “我送你回去吧?”

  身后洛译的声音传来,还伴随着钥匙与钥匙圈相碰的清脆声。

  陈闻没有回身,直到洛译走近,靠在玻璃窗上,用宽阔的身体挡住了陈闻的视线,一副耍流氓似笑非笑的表情——那模样好似在说,这里头的东西不如我好看,你要看就看我吧。

  陈闻微微勾起嘴角,问:“你们找到姜哲的女朋友了?”

  洛译也笑,但很敷衍:“不能告诉你。”

  陈闻挑起眉头:“那就是找到了。”

  洛译干咳了两声,想要一把顺手揽住对方的肩膀,带着人往外走,却被陈闻下意识地闪开。

  在巷子里时也是。

  洛译当然没有厚脸皮到不懂分寸,当时是迫不得已,现在是不想让对方看到太多案情相关的东西,每一种情况都有合理的理由。

  大概陈闻不喜欢触碰吧,洛译这样想,便安分起来。好在陈闻躲开后,自觉地转身,两人一块走下楼,走出大楼。

  洛译说:“到饭点了,不然一块吃个饭再回去吧。”

  虽然陈闻没有回答他之前的客气话,但他总想着要多跟对方聊,毕竟他今晚去仙苑又不是闲的,目的就是为了陈闻啊,现在不可能放他跑。

  见洛译陈恳的眼神,陈闻轻轻低笑:“吃饭没意思,喝点酒吧。”

  洛译诧异:“啊?”

  陈闻有些嘲讽:“不会是不能喝吧?”

  洛译立马雄赳赳气昂昂,说话声都粗壮了不少:“开什么玩笑,千杯不醉你也不打听打听,今晚要是被你喝趴下了,我跟你姓!”

  陈闻噗嗤一下没忍住笑,耸耸肩,转身往外。

  大楼外是大院子,四周停着车,刚刚洛译就转着车钥匙喊,陈闻大概以为洛译有车——见他不动作,又回身看。

  只见洛译消失在昏暗的灯光下,不久,在扎堆的大众警车车缝间,有一束远光灯飘散。然后一辆小毛驴于其间溜了出来,洛译特地“滴滴”两声按了喇叭,不紧不慢地停在陈闻身侧。

  看了看洛译的坐骑,陈闻整个人都凝固了。

  洛译将头盔递过来蹭了蹭他的手臂:“怎么?你没坐过小毛驴?”

  陈闻摇了摇头。

  洛译:“嘶,那你会戴头盔吗?”

  陈闻:“……或许?”

  说话间,洛译将脚撑落地,整个人站起来,将头盔扣在了陈闻的脑壳上。奶黄色的光亮亮的外壳,和他的毛驴是一个颜色。

  今晚的互动真是过多了。

  陈闻稍稍低下头,看着洛译抬起手,够到他的下巴处,很快将锁扣给他扣上——并没有触碰到他的皮肤,似乎很避嫌。

  陈闻又有些低落。

  洛译静静地看着对方,他发现陈闻的脸很小,男生也有巴掌脸么?总之头盔一罩,就露出那么一点,看上去有些可怜巴巴的。

  但与之违和的是陈闻穿着黑色衬衫,哦万年不变的黑色衬衫,真不知道陈闻是有多爱黑色,还是多懒得变换造型,以至于洛译只见过对方几次,就能在大街上一眼看到他。

  夜色,灯光,拉近的距离,总让人恍惚。

  洛译的心里有一处柔软,被眼前陈闻的模样轻轻触碰开。

  洛译偏开眼,重新坐回去,双手搭着把手说:“小陈总不会嫌弃我的车吧?我跟你说,在江城你开四轮还没我这两轮快呢。”

  车身摇晃了一下,陈闻已经迈开腿,坐到他的身后。后视镜里,对方目朝前方,从容地报出一个地址,没有搭理他的卖弄。

  那个地址,洛译有些耳熟。

  等到了地方,他才知道为什么耳熟。因为,那是一个酒吧,还不太准确,那其实是一个专门为他这样的人服务的酒吧。

  洛译停车落锁,收好头盔,看着眼前酒吧的牌子,蓝色灯带闪烁着。他拉住陈闻的手腕,问:“你为什么带我来这?这里是……”

  气氛有一丝焦灼和尴尬,洛译根本没想过陈闻是不是,就他现在两个案子背在身上的状态,哪有一点心会分给感情之事呢?

  陈闻低笑起来:“不要紧张,从现在起你不是洛译,我也不是陈闻。我们来这里纯属放松,不是么?说起来现在这个时间点,你已经下班了吧。”

  说着,陈闻靠上来,紧紧贴着他,一只手甚至越界往他的腰间摸去。洛译下意识要拦,却晚了半步,对方摸出做笔录用的录音笔。

  陈闻微微挑眉:“不需要。”

  “醉鬼说话都不作数,”洛译恍然大悟,“难怪你要带我来喝酒。”

  陈闻夸道:“真聪明,越来越喜欢你了。”

  洛译看着对方将录音笔丢到小毛驴前面的暗箱里,随后退后半步,明晃晃的诱惑表情,要他一起进酒吧。抛去所有身份,无论今晚他们说过什么,做过什么,明天也只能遗忘。如果洛译不遵守陈闻的规则,那就免谈。

  洛译别无选择,只能快步跟上对方进入酒吧。

第020章

  穿过一条昏暗的走道,进入酒吧后,和外面的世界天壤之别。

  第一感觉就是吵,舞池中央放着土嗨摇,吵得洛译想要捂耳朵。第二感觉如芒在背,洛译发现身旁的人目光都落到了自己和陈闻身上。

  那些人神态各异,却都有一个共同点,露着半截腿,穿着白袜子。

  他不混gay圈,也知道一些默认的、不成文的规矩。

  抬头看向陈闻的背影,说实话陈闻不是那种凶悍的男人,虽然身高也有一米八左右,却因为太瘦,总让人觉得脆弱——

  想起小巷子里陈闻那一酒瓶砸脑袋,洛译收回了自己的想法。

  更多人在打量陈闻,可能是因为陈闻的气质和这里真是格格不入,倒是洛译一副休闲打扮,和吧台上喝着小酒的年轻人别无二致。

  见那群人哈喇子都要流到地板上,洛译赶紧走上前与陈闻并肩,并再次态度强势地揽上对方的手臂,将人带到吧台,颇有一种宣誓主权的意思。实际上,洛译没什么歪想法,但就有“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的正义感。

  陈闻果然是圈内天菜吧,就你们这群癞蛤蟆,想屁吃。

  一路走,在长长的吧台前找了个空位,身后的音乐换了一首,变得舒缓起来。旁人的眼神真的因为洛译,而收敛不少,不过几秒,就没人打量他们了。毕竟新鲜是一时的。

  陈闻要了一杯martini,洛译要了一杯啤酒。

  见身旁的人似笑非笑地打量,洛译微微窘迫道:“我喝不来你们那种奇奇怪怪的鸡尾酒,不如啤酒扎实。”

  陈闻一副可惜的表情:“你应该试试的,微醺的感觉,很上头。”

  微醺……

  洛译怎么觉得自己还没喝酒,就被陈闻三言两语搞醉了。

  他垂下眼,手臂搭在桌面,指尖无规律地敲着。他问:“为什么要发那新闻?你可别说是为了真相不被埋没啊。”

  陈闻微微皱眉,似乎听不懂。

  那两篇新闻报道,显然是同一个人发的,其他可能的概率都太小。而通过第二篇爆料姜哲女友来看,排除洛译三人组,剩下知情者只有陈闻。

  因此洛译才敢用肯定句。

  当然,洛译不会上来就追究陈闻的法律责任,那样太严肃也太没效果,陈闻此人知道的东西太多,他更希望通过非正式的途径,了解陈闻。

  所以他欣然接受陈闻的游戏规则,酒还没喝上,就把问题抛出。周围这一圈沉迷在声色场里的人儿,一点也干扰不了他。

  陈闻按照洛译的指使,在微博里搜到了那篇报道。

  两个脑袋挤在一起,看着2寸大的屏幕,按一下按键,屏幕滚动下一句。报道里称崔姓女子和姜哲是同乡,青梅竹马,因此崔姓女子近水楼台。不料姜哲死后,该女子也死在家中,死因成谜。

  本来洛译只听顾晓晨念过报道里的只言片语,如今跟着陈闻再次细看,他发觉这篇报道里有很多不为人知的信息。

  比如“和姜哲同乡”、“青梅竹马”等信息,除非是姜哲曾经的好友,诸如林永安一类的才会知道。

  姜哲出道后,经纪团队是不知道姜哲的过去的。而姜哲曾经的同学应该也不会知道姜哲和崔小月在一起的事,因为在郭村镇念书时,姜哲还未和崔小月确认关系。

  往下翻,报道里还写了一个重磅消息。

  崔小月家中出现男性用品,疑似背着姜哲出轨,并且演唱会前,姜哲情绪低落频频走神都是因为和崔小月吵架。

  洛译惊讶:“吵架是有的,出轨又怎么回事?她家里都是姜哲的物品啊,难道不是吗?”他想起阳台上的衣服,都是姜哲的。

  陈闻偏头看他:“崔小月死了?”

  洛译点点头,反正这消息已经不是秘密了。

  陈闻又问:“你怀疑这篇新闻,是我爆料给媒体的?”

  洛译愣住半秒:“……之前怀疑,但现在我又不确定了。按理来说,那天在姜哲家发现洗面奶后,知道姜哲有女友的人,只有你和我。不是我这边的人,那只能是你。”

  两杯酒端上来,陈闻姿态优雅地端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说:“你有没有想过,这件事不止是你我二人知道,还有……凶手。”

  洛译再次查看新闻里的字眼,恍然:“崔小月家里有什么东西,只有去过的人才知道。而凶手一定去过她家里。”

  陈闻说:“姜哲死了,崔小月也死了。凶手把这两条消息爆出来绝不是巧合。可能是情杀啊。”

  洛译一时没想到这种可能。

  的确,第一次新闻是姜哲的死亡,第二次是崔小月的死亡,这显然更符合凶手的行事动机,更像是一种杀人标记,更病态的炫耀。

  洛译诧异道:“林永安是凶手吗?”

  陈闻轻声说了个不一定,音乐声又喧嚣起来,洛译不得不靠近了些,才听清陈闻的声音:“林永安每次来仙苑找他哥,都只有一个目的。”

  洛译问:“什么目的?”

  陈闻:“要钱。”

  “那次我在仙苑遇到他们在吵架,就是为钱的事。”陈闻顿了顿,“开始我不清楚他们的家境如何,后来才听说他们的母亲患了重病。所以,林永安找林永逸要钱,给林永逸很大的压力,他们才会吵起来。”

  调查林永逸的时候,洛译查了个底朝天,情况的确如陈闻所言,甚至更恶劣。林父生病花光了家里的积蓄,他身上还背负了不少欠款,母亲为了照顾父亲也患了病,加上年纪已高,病来如山倒,生活十分拮据。

  林永安看上去是个乖孩子,就算和哥哥林永逸感情并不亲密,也不会是那种明知家里困难,还要雪上添霜的人吧。

  陈闻继续说:“要钱未必是缺钱,据我所知,林永安每次要的不多。他在宠物店的工作工资不高,只够日常开销。”

  洛译说:“你的意思是,他找林永逸要零花钱?”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林家兄弟从小就不富裕,甚至可以说是贫穷,林永逸早早辍学打工,就是为了赚钱贴补家用。

  所以这样家庭的孩子,是没有零用钱的概念的。

  喜欢什么东西,也只会止步于喜欢,不敢奢求得到。长此以往,不仅是物质方面,感情方面也会变得不敢索取,只能默默。

  陈闻与他想的是一致的:“林永安的物质欲望很低,能让这种人花钱,除非花钱的对象不是自己。”

  洛译道:“他要钱买东西,是送给喜欢的人。”

  陈闻点点头:“很有可能。”

  洛译紧皱眉头,喝下一大口啤酒。他喃喃道:“林永安十有八九是喜欢姜哲的,只是姜哲应该什么都不缺吧?林永安能送他什么呢?”

  陈闻的手撑着脑袋,半斜着身子,已经整个人直面洛译。他背后是舞池里斑斓的灯光,晃得人眼花缭乱。

  陈闻好笑道:“所以你发现矛盾的地方了吧。”

  洛译一瞬间清明:“林永安如果缺钱是为了给姜哲买东西,他不可能杀姜哲。如果不是为了姜哲,杀了姜哲他也拿不到钱。快速来钱的办法里,杀人灭口是下下策,除非姜哲傻到随身携带巨额现金。”

  陈闻朝他举杯,颇有夸他的意味。

  音乐声很激动,洛译的尾巴被对方暧昧的笑容轻抚,瞬间炸起,得意地继续分析:“我们曾对姜哲的遗物进行过清点,资产少得可怜,他根本也没能力携带巨额现金。所以林永安为钱还是为情都没理由杀姜哲。不过……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陈闻举杯的手愣在半空,半秒,又自然地送到唇边,抬起眼,黑白分明的眼睛倒映着闪光,似笑非笑地回应着他。

  洛译的一杯酒已尽,喊来续杯,然后问:“当时我就奇怪,但我实在不懂娱乐圈的事——出道一年的明星,银行卡的存款只有几千块,这正常吗?”

  陈闻听罢,露出费解的神情:“这不太好笼统的概述,得分人。假设有那么一个人刚毕业找工作,一个月赚两千块,得特别省吃俭用,一年才能攒下几千块钱。但如果这个人的消费欲望比较高,不仅不能攒钱,还得背债。”

  “你的意思是,得看他每个月收入多少?”洛译疑惑,“不对呀,你是星娱公司老板,你不看公司财报的?”

  陈闻尴尬地别开脸:“嗯,姜哲每个月赚的肯定比两千要多。但赚得多未必花得不多,我的意思是,得看姜哲的钱都花在哪了。”

  洛译想了想:“姜哲的银行卡流水都查过,两三个月才入账一万块,一年加起来不过三万多,开支也与入账持平。”

  陈闻说:“这不就是问题所在吗?姜哲不应该没钱的。”

  钱都去哪了?

  聊到这里,弯弯绕绕回来,焦点落在了阮泰身上。

  作为姜哲的经纪人,同时也是星娱公司实际负责人,姜哲能赚多少钱,阮泰最清楚最明白。如果姜哲没有得到应有的钱,阮泰一定逃不了关系。

  陈闻的第二杯酒上来,他忽然站起身,端着酒杯,想要走往舞池里走。那里面有很多人,各自摇头晃脑,沉醉在音乐中。

  洛译下意识伸手,揪住对方的衣领,还好陈闻没有真的动作,很轻而易举地就把人拽回身边。对方口中有淡淡的酒气,还有点甜味。

  洛译闷声说:“你在小巷子里的话,是在提醒我什么吗?”

  陈闻眉眼弯弯地笑着:“对,就是你想的那样。”

  洛译不解:“阮泰黑了姜哲的钱,可这构不成杀人动机。而且姜哲目前还算红,各种广告代言能赚不少钱吧,你却说阮泰缺钱,难道不更应该留他活命吗?”

  陈闻将杯中酒一口饮尽,然后抓住洛译揪着衣服的手,顺势一带,将人带了起来。他不开心道:“不要管姜哲了,我们去跳舞。”

第021章

  舞池里,黄红蓝绿的灯光闪烁着。

  洛译从没见过穿着衬衫,姿态动作都非常得体的人,会像个疯子一样,随着音乐的节奏摆动身体。酒意、汗气蒸发成名为爽快的云,感染着方圆内的所有人。陈闻朝他伸出手。

  洛译就这样被拽进了狂热的、不可理喻的舞池里。

  从小到大,虽称不上按部就班,但人生也从没歪斜过的洛译,将无数的第一次献给了这个失控的夜晚。第一次去酒吧,第一次蹦迪,第一次想要以身做饵。也没什么吧。

  他本以为人民警察不该做这样的事,浑身都别扭着,反抗着,明明被陈闻拉着手应该要心动一下,毕竟气氛在这里。可他不自然极了,感觉黑暗中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他,质问他,怎么开始堕落了。

  可到底最初是谁把“蹦迪”与“堕落”联系到了一起?

  万事万物都不是数学公式,其间用等号就可以概括。燥闷的鼓点砰砰砰地跳动着,一下一下,锤在他心上。

  他的周围都是摇头晃脑的醉鬼,喝得烂醉,或是意识沉醉。

  今晚就是来放纵的,不是吗?

  原来陈闻的游戏规则里,是这样的离经叛道。

  陈闻嫌他没趣,撒开手,去被洛译一把抓住,拉了回来。

  洛译有些生气地质问:“你一晚上就这样跟我兜圈吗?我说林永安喜欢姜哲,你一点都不意外,你还在引导我得出林永安不是凶手的结论,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洛译喊得有点大声,但好在周围的人都醉了,并不在意。

  陈闻看着他的眼神有些微醺摇摆,然后低下头,看到彼此交握的手中温热蔓延开,痴痴地笑了笑:“你为什么要纠结姜哲呢?你想要找到杀姜哲的凶手,用推论是不行的。你需要证据。”

  “我当然需要证据。”洛译犯懵了,“可证据在哪呢?如果我不先推论确定方向,无异于大海捞针。”

  是啊,警察办案都要讲证据。

  如果崔小月没有死,光从姜哲一案来看,追踪毒品来源,寻找消失的监控,盯紧了仙苑和陈家,只要功夫深,铁杵都磨成针。

  可是,崔小月以最残忍的死法死了,这两个案子一下就变得复杂了。

  陈闻抬起头,伸手拽住洛译的衣领,将对方的脑壳拉近,耳语道:“我会告诉你,但你现在要陪我跳舞。”

  洛译皱起眉,什么跟什么,陈闻喝醉了吧。

  他们都没有注意到,舞池之外,黑暗的深处再深处,真的有一双眼睛,在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们。

  喧嚣的音乐,燥热的气息,彼此贴近的身体。

  洛译忍着不适陪陈闻胡闹,一曲跳完又接一曲,一直到陈闻都有些气喘吁吁了,他反而找到了门道。他发现这种不带脑子纯消耗体力的运动,真的能在某个累积的时间点后,到达高潮。

  完了,堕落吧。

  洛译脑海中已经完全不知道堕落是什么意思了,像是失联的字典,只剩下空白的字,再没了意义。

  陈闻终于嗨够了,短暂地停下动作,一只手朝洛译的脖颈搂去,将人拉近,很近,在心动和诧异间低声说:“明天下午,阮泰要带着一个东西,和一个人做交易。那东西就是你们要找的监控。”

  洛译嘴上咧着笑,还在随鼓点摇晃,有些没听清。

  他感觉酒精已经窜到脑壳顶了,现在就是天王老子来,也得等他跳完——等等什么?洛译好像感觉不太对。刚刚的确有人触碰到了他的身体,感觉很不一样,有人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

  陈闻呢?

  洛译四处寻找,发现陈闻早已不在了。

  他有些失措地晃了晃脑袋,不对,这感觉实在不太对。刚刚的酒里有东西!到底是什么时候,被人下了药?他妈的他还是个警察,为什么这一点防备心都没有!

  这一个晚上,好像只有他一个人在胡闹。

  他挣扎着,推开疯狂的人群,跌跌撞撞地往外走。他看到来的门口,一个穿着黑衬衫的背影消失。

  “陈闻!!”洛译大喊,却一下被淹没在音乐中。

  第二天,洛译在自家的床上醒来。

  头疼欲裂。

  他努力回想着昨晚的事情,不知道陈闻下的是什么药,他仅存的理智和危机意识呼喊着他要离开酒吧,于是他就离开了。

  他打了一辆车,回到了住处楼下,然后爬回了家。

  就这样?

  洛译拍了拍脑袋,难道没有别的更重要的事情了吗?未免太过顺利,难道不应该对他这样那样让他身处危险吗?

  洛译心里骂了句脏话,对陈闻,他真是色利熏心!

  从床上爬起来,洗了个澡,洗掉了一身的疲惫,他还是有些恍惚。但他没有忘记陈闻消失前的最后一句话。

  他赶紧飞奔到局里,已经是上午十点过。

  整个办公室的人都诧异,平时从不迟到的洛译,居然还有迟到的一天。

  李宣打趣道:“下回我再迟到你可不能骂我了撒。”

  洛译嘴硬:“一码归一码,我是特殊情况。”

  李宣奇怪问:“什么特殊情况?你昨晚去哪了?”说着动了动鼻子嗅到一股酒味,“你去喝酒了?喝成什么样才能这个点起啊?”

  洛译干咳两声:“少打听。今天有特别重要的事!”

  这时,顾晓晨从外面回来,喊:“老大老大!你可算来了!法医报告出来了,老张着急找你呢!”

  洛译被打断,抬头看了看时间,10点20分。

  他寻思到下午还有点时间,于是吩咐其他人:“你们赶紧,去阮泰的家、公司、仙苑、平时爱去的地方,第一时间找到阮泰。切记,不要打草惊蛇!”

  李宣收住打笑的脸,着急道:“我这也有点新发现,不过不确定重不重要,你先忙你的,忙完早点回来!”

  然后,他火速赶往法医办公室。

  崔小月的尸体是被分尸的,发现的时候堆满了整个冰箱。洛译粗略地看过,根本分不清哪个是大小腿,哪个是手臂,就连最完整的头也被刀划得五花八门难以辨认。

  老张带洛译到了验尸房。

  冷冰冰的台子上躺着已经拼凑完成的崔小月。

  老张说:“尸体一共被肢解了四十八块,大部分的切面口比较平整,皮肤边缘呈现锯齿状比较毛躁,但切割落点比较随性,并非按照人体关节结构来肢解。所以我推断凶手分尸是一种暴力行为,用的工具是电锯。”

  洛译诧异:“电锯?”

  电锯这玩意儿可不是一般家庭的常备品,更何况崔小月还是租户,平时工作和木工搭不到一点边。

  老张点点头:“没错。人的关节不是平面的,而是有一点弧度,是弧形的。关节周围还有很多韧带保护,普通家庭的菜刀硬度不够且是单面开刃,刀尖也不够锋利,无法切断。因此能做到切口面平整,绝不是普通刀具。再结合断口四周的皮肤,可以确定是电锯或切割机一类的工具。”

  说着老张拿了几张打印的图,上面是一种链条式锯片手持式电锯。锯条很锋利,导带部分有二三十厘米长。平时洛译只见过这种电锯用来切割树木、石头等坚硬物体,切尸体也是第一次见。

  洛译拿着纸,继续听老张说:“死者的死因已经确定,是后脑的钝器伤导致的脑出血,休克然后死亡。”

  洛译想到崔小月家那碎落一地的玻璃,想来应该是崔小月和人发生争执打斗,被人推倒,撞到了后脑,然后死了。

  可就算这样,人都死了,还要分尸……真的是太恨了吧。

  老张继续说:“死者身上伤都是死后伤,除了后脑这一处。”

  洛译皱了皱眉,注意到一个点,他指了指死者的头:“她脸上这些刀伤也是死后伤?”

  老张道:“是的。”

  洛译曾经想过一种可能,也是为什么要在柜姐与崔小月关系中写“嫉妒?”的原因——是他怀疑柜姐嫉妒崔小月好看,所以才会刮花崔小月的脸。但是他打问号的原因是,他觉得嫉妒并不能让人杀人还要分尸,所以对脸上的伤口存疑。

  现在得到解答,是死后被人刮花的。这说明凶手十分厌恶崔小月,是由厌恶导致的泄愤,而不是因为美貌导致的厌恶。

  到底是什么人会这样恨崔小月?

  崔小月的关系背景就是个普通女生,交友圈都很干净,根本找不到一个能带有如此恨意的仇家。

  他现在描不出凶手的画像,也无法根据死因判断凶手是男是女,要知道推碰这种事,对于崔小月一个偏瘦弱的女生来说,就算对手是女生也是合理的。

  除非死者是男性,凶手也得同为男性或经常锻炼的女性才能做到。

  但从电锯来看,它并不是普通家庭常备的,如果要用它分尸,只能说明一是特地带来的,二是临时买的。不管怎么样,他都得顺着这条线往下查。因此他急忙打电话,根据法医提供的死亡时间3月10号下午3点左右,让人挨个在崔小月家附近的器材店排查,有没有人购买电锯。

  打完电话,立马又来电话。

  洛译接起听,对面说找到阮泰了,阮泰在几分钟前进入仙苑,目前还没出来。他让盯梢的人千万别打草惊蛇,他得顺着阮泰找到阮泰想要交易的人。

  昨晚陈闻告诉他阮泰手里有监控,接合之前的阮泰缺钱,那么阮泰为什么能拿监控卖钱?监控里面有什么,肯让交易的对方花钱买?

  ——这无疑就是说,交易的对方,和本案的凶手有关。

  而当他回到办公室,打算带着顾晓晨去领枪,下午一同出动,李宣却拦住了他,要说她的发现。

  差不多到午饭点,洛译便留了留。

  李宣说:“这两天我摸清了崔小月VIP顾客里的粉丝,大概有二三十个,其中还有几个铁粉。这些铁粉里我发现一个人,叫关雪,今年16岁,在江城一中读书。”

  洛译诧异:“学生??”

  李宣摇了摇手指头:“重点在,她是关志兴的女儿。”

  洛译猛然回想起,关志兴就是建宸集团的CEO,发现姜哲尸体的废弃工地就是建宸集团的项目。这果然不是一条非常重要的信息,洛译暂时想不明白其中关联。

  但他留了个心眼,说:“宣姐你今天要是没事,可以摸一摸关雪的信息,你们都是粉丝,交流起来应该没问题。”

  随后他匆匆赶往仙苑,要跟着阮泰顺藤摸瓜了。

第022章

  洛译想了很久,陈闻为什么要拐弯抹角地告诉他这些消息。

  不管是之前的话里有话,还是刻意带他去酒吧这种公共场所外,追根究底都有一种,陈闻想要把自己置身事外的意图。

  陈闻和阮泰有矛盾是一定的,但洛译并不知道那是怎样的矛盾。按理来说陈闻在陈家地位到顶了,不需要和阮泰争抢什么——这模式就跟皇家一样,皇上太子和太监能有什么天大的矛盾?

  如果阮泰真要篡位,陈闻发现了大可告诉陈浩初,还是说陈浩初不信?皇上和皇孙之间的信任度不够?

  这么一想,洛译想出了点门道。

  胖大众车内很安静,顾晓晨开着车,一路朝仙苑赶去。

  洛译突然说:“晓晨我觉得有点不对劲。”

  顾晓晨道:“什么?”

  洛译问:“我是不是太相信陈闻了?”

  顾晓晨和陈闻完全没打过交道,也不知道洛译突然发哪门子牢骚,虽然之前口头上说陈闻一定是洛译喜欢的类型,但大家都知道是开玩笑。

  所以对洛译和陈闻的关系,从来没细究过。现在乍一听,怎么感觉怪怪的。难道真为情所困了?

  洛译紧接着说:“陈闻那小子嘴里没一句实话,他告诉我今天下午阮泰会带着监控和别人交易,所以我才带人跟着他。可如果陈闻和阮泰联起手来骗我呢?”

  顾晓晨问:“昨晚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老大你昨晚和陈闻在一起?”

  洛译点点头,将昨晚的事三言两语说了。然后他就发现,昨晚有些细节值得深思,比如他明明被下了药,为什么还能顺利从酒吧离开。

  正好,顾晓晨也想到了,问:“老大,如果按你说的,是陈闻给你下药,那你怎么能好好回到家呢?而且带你去那种酒吧,怎么看怎么样都是要对你图谋不轨吧?你感觉……真的还好吗?”

  洛译浑身不自在,抬头敲了一下顾晓晨的脑袋:“我确定没问题!”

  再说了,陈闻在说完那句话后就消失了,怎么可能跟他有一夜情。洛译突然不确定起来,又回想了下昨晚,的确没有!他就是拦了辆出租车回到家里,死撑着酒里的迷药,到家后倒头就睡。

  顾晓晨揉揉被敲的脑袋:“诶,那就很奇怪,到底谁下的药?既然你都没事,为什么要下药,多此一举。”

  洛译突然被点醒,问题的关键在是谁下的药。

  他沉声道:“糟了。”

  然后他赶紧拿出手机,再也没有之前的扭捏,噼里啪啦翻到之前记下的陈闻的电话号码拨了出去。

  一连三通电话,全都忙音没有接通。

  顾晓晨担忧地问:“怎么了?你发现什么了?”

  洛译不确定:“陈闻……我是说昨晚被下药的也许不止我,还有陈闻。他昨天的确很反常,但我认识他不久,我也不知道是不是他本来就那样……现在想想,他那时候应该也被下药了。但他反应比我快,提前一步把下药的人给引走了。”

  没错,陈闻在舞池里比他还疯,现在想想应该是迷药上头。

  洛译的手搭在车窗边,有些懊恼:“我到底在想什么啊,现在陈闻联系不上,不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他怎么这样不跟我商量啊?!”

  之前在仙苑追逃跑的林永逸时,陈闻也是自作主张地出现,以身拦下了陈家的帮手,让他能顺利带走林永逸。

  这一次,不知他又拦住了哪路恶贼,让他能够全身而退。

  顾晓晨安慰道:“老大你别急,我马上让宣姐定位陈闻的手机,然后派之前盯过陈闻的兄弟去找人。”

  洛译点点头:“只能如此了。眼下我们还得抓阮泰。”

  想清楚这一关键后,他忽然明白了陈闻为何这样。恐怕是陈闻与阮泰有不为人知的恩怨,陈闻无法借助陈家的力量除掉,只能借警方的手。

  这说明,阮泰的确有不干净的地方,摆在眼前的就是姜哲一案。

  胖大众到达仙苑,同事汇报阮泰还未出来。

  洛译抬手看表,此刻已过12点,正是午饭的时候。果然等了几分钟,有个服务生去外面饭店打包了很多盒饭回去。

  洛译半眯着眼,沉声说:“阮泰那有不少人啊。”

  想到抓的两个壮汉,恐怕阮泰手底下还有不少这样的壮汉。下午这一遭声势如此浩大,恐怕交易的对方来头不小。

  陈闻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洛译又想起陈闻来,但愿陈闻不要出事,这样下次见面,他一定要告诉对方可以坦诚一点,自己虽然是人民警察,但不会乱抓好人——陈闻是好人吗?这倒是有趣的点,洛译并不知道。

  可能正因如此,陈闻才会弯弯绕绕,想要置身事外吧。

  大约一点过,阮泰从仙苑出来,先后一共开出三辆面包车,保守估计得有十六七人——按罪责来说这算大型斗殴了。

  胖大众和一辆常盯仙苑的车跟着出发,洛译此刻只有五人。他拿起车上的对讲,开始从附近派出所摇人。

  阮泰的面包车开出了热闹的江心区,胖大众不紧不慢地跟随其后。上了南大桥,这意味着阮泰要去的地方在下江区。

  下江区车少,跟踪的胖大众很容易被发现。

  洛译让顾晓晨在前面岔路口往右走,而阮泰的车往左走了。紧接着后面同事的车跟了上去。

  顾晓晨不解地问:“老大,接下来怎么走?”

  没了跟踪目标,也得有条路线,看怎么汇合。

  洛译早在那之前就有了判断,因为他发现面包车的方向,是一条他很熟悉的路。并不是通往废弃工地,而是往他心中刺康康化肥厂去了。

  洛译不紧不慢地报上化肥厂的名字,早阮泰的面包车一步到达。

  顾晓晨诧异:“你怎么知道他们要到这儿来?”

  洛译说:“下江区是王家的地盘,所以阮泰才要带那么多人过来,不然容易被王家欺负。而选择的地方应该是阮泰自己定的,康康化肥厂表面已经废弃,实际上王家的黄赌毒其二,都深藏在这里。”

  顾晓晨瞪大双眼思考:“这次有希望抓到康康这里的毒窝吗?”

  洛译摇摇头:“不一定,只能说阮泰的交易对象是王家的人,至于是谁,分管什么,还得等会才知道。不过这一下,我忽然想到姜哲身上的毒品——江城打击黄赌毒这么多年,市区范围内几乎没有了。现在毒品最大的来源其实都是来自王家,不过我们一直抓不到,所以没办法。”

  顾晓晨恍然大悟:“所以给姜哲注射的毒品,是来自王家的,也就是说凶手是王家的人!”

  洛译说:“有很大的可能,但不排除其他情况。”

  顾晓晨又翻出破笔记本记录此刻的推理。

  洛译继续说:“还有一点我想不通,就是姜哲这件案子压得太快了,起初我怀疑凶手是陈家的人,背景势力太过强大,所以上面很快就压了。可崔小月这件案子,上面并不管。”

  顾晓晨也纳闷:“是啊,这两件案子十有八九凶手是同一人,如果上面为了隐瞒凶手而压姜哲的案子,为什么崔小月的案子不管呢?”

  洛译不解:“凶手或许不是同一个人吧,我也想不明白。”

  师徒两对案情分析了一会,阮泰的面包车过来到了。三辆面包车齐刷刷停在康康化肥厂那破破烂烂的铁大门门口,从车上下来十几个壮汉。

  阮泰走在他们中间,被重重保护着,果然如洛译猜测的那样,要去见的一定是王家的人,否则安保程度不至于那么高。要知道陈家王家可是世仇,两边的人见面,一言不合可以动刀子的。

  洛译正打算推门下车,对讲机忽然响了起来。

  “报告!化肥厂后门走了一辆黑色奥拓,车内三人,车牌J1-9967,是否需要追踪?”

  本来康康化肥厂和康康小区就是洛译和市缉毒队重点监视对象,在这件案子之前,就有长期驻扎在这里的民警,片区的派出所也对这里重点关注,因此在到达化肥厂后,洛译就联动了附近的同事。

  这个时间点从后门离开?

  难道还是打草惊蛇了?

  洛译抄起对讲机,说:“收到收到,立刻跟上!”

  顾晓晨则打电话给李宣,远程查了一下车牌号,他听到回答后,惊讶道:“老大,奥拓的车主是关志兴。”

  洛译微瞪双眼,很快意识到:“买家跑了!”

  几乎是下意识地判断,洛译再次抄起对讲机:“所有小组!现在立刻前往化肥厂抓人!一个不漏!”再次重复了一遍,他也打开车门,快速朝化肥厂跑去。

  本以为打草惊蛇,让关志兴跑了,阮泰应该也会跑,结果警方的人包围进去一看,阮泰的人正和关志兴的人打得血肉飞起。

  原来关志兴这叫弃车保帅,就算人跑了,东西也一定要抢过来。

  洛译朝天开了一枪,大喊让里面的人别动别反抗,周围穿着护甲的警察纷纷压近。被包围的有些人已经放弃抵抗,举起了双手。

  阮泰手里有个箱子,里面装着的应该是监控。

  而对面王家也有个小领头的,居然不要命地朝阮泰扑了过去,下了死手,一刀扎进阮泰的腹部,迫使阮泰丢开箱子。

  洛译毫不犹豫朝小领头的脚边开枪,小领头的浑身是胆,根本不怕,后退两步,从兜里摸出了火机,然后打开箱子,动作一气呵成。

  箱子里是一张硬盘,随着那束火光,开始燃烧。

  “我去!”

  洛译不顾危险,径直飞扑上去,要救下那硬盘。

第023章

  得益于洛译拯救及时,硬盘只被烧坏了一角,但也因为他的暴力拯救,让恢复工作要费很多时间。

  阮泰和王家两伙人都被带回了局里,审问工作持续了一天。

  派出去追关志兴逃跑的人最终没能追到,毕竟关志兴也是个老狐狸,在王家的地位比阮泰在陈家还要高,这也在预料之中。

  洛译回到局里,顾晓晨拿医药箱给他包扎烧伤,还好只是一点点,擦好药裹上纱布,过两天就能结痂。

  洛译对此满不在乎,这些年受的伤也很多,不细看不碍事。

  陈家。

  陈闻躺在床上,紧闭着双眼。床头柜上的手机调成了静音,正在不停地亮起,亮了有一会终于平静。那时候洛译正在胖大众上打电话担心他。

  他轻轻翻了个身,缓缓睁眼,有些迷糊地醒了过来。

  起身后,身上还是昨天的衬衫,挽起袖口露出的手臂上有些伤痕。那是昨晚和人打斗留下的。

  他拿起手机,看了眼洛译这个并没有被他存在手机的陌生号码,几秒后退出了界面,在通讯录里翻了一会,打了个电话。

  他沉声问道:“还没说吗?”

  对面回:“没有,嘴硬得很。应该不是阮泰的人,那哈巴养不出那么有骨气的人。我都上刀子了,眼皮眨都不眨。”

  显然,对方口中的人是昨晚给陈闻下药的人。

  经过昨晚陈闻与对方的恶战,陈闻这边应该是胜利了,并且将人抓住关了起来审问。

  陈闻想了想,叹了口气:“算了,放走吧。”

  对面惊讶:“啊?凭什么啊,现在放走他们,以后还得找你麻烦。”

  陈闻沉默了几秒,依旧说:“……放走吧。”

  挂断电话,陈闻走下床,拉开窗帘。

  今天江城依旧没有太阳,雾蒙蒙的。他房间的窗户能看到一楼的花园,很大很宽阔,有几个佣人正在剪裁树枝,而不远处的亭子里,陈浩初正在喝茶听曲。

  有人来敲门。

  陈闻打开,听到的是陈宏业找他。

  不一会,陈闻洗漱完毕,换了件黑衬衫,又是干净帅气的身姿。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优雅得体,走进了陈宏业的书房。

  陈宏业见他进来,也不打哑谜,开门见山道:“你也知道那首诗了?”

  陈闻走到对方书桌前,问:“那首诗到底在说什么?”

  陈宏业不悦道:“这不该你管。”

  陈宏业站起身,走到一旁的沙发坐下,茶几上有刚烧好的热水,他拎起来倒入茶壶里,开始泡茶,并示意陈闻过来坐。

  陈宏业说:“你每天晚上和那群狐朋狗友厮混,我能理解你还年轻,爱玩很正常。但是那首诗,涉及的东西牵扯到的都人太多了,不让你管是为你好你要明白。”

  陈闻坐在一旁的沙发上,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好吧,我只是好奇罢了。我听说那首诗是一首瘦词,里面有黄金的线索。如果能解出谜底,就能找到黄金。”

  陈宏业听笑了:“黄金?要多少黄金咱们家没有啊。你这点脑子用在正途吧,别总是让我操心。”

  陈闻佯装失落,又喝了口茶。

  陈宏业把人叫来倒也不是真的责备,毕竟这首诗确实诡异,孩子好奇很正常。知道消息的时候,陈宏业也是头疼了一会,陈闻虽然是养在外面多年的私生子,但说感情其实是有一点的,毕竟是亲生骨肉。

  这么些年,他在外面到处留情,却一直没有孩子,所以对陈闻这个儿子还是很珍惜的。好在陈闻平时除了爱玩之外,倒是听话,因此才把他叫过来教训几句。这话题过后,陈宏业想到了正题。

  陈宏业继续说:“对了,你妈那边有个不错的女孩子,这周六安排了见面。你叔叔一家也会过来,你好好准备一下,不要给我丢人啊。”

  陈闻皱了皱眉,这话里的你妈,其实是陈宏业的老婆,也就是正妻。他回国认祖归宗后,按辈分,的确是他妈。叔叔一家就是陈宏业的弟弟陈宏文一家,陈宏文有两个女儿,正在读高中。

  哎,这家庭聚会,不就是变相的相亲嘛。

  陈宏业见他犹豫,苛责道:“我不管你喜欢男生女生,到了年纪你就得结婚。私底下怎么玩我不管,但明面上你是陈家的长孙,就得有长孙的样。将来陈家的一切都要你来继承的,你别自己犯傻。”

  陈闻低下头:“知道了。”

  陈宏业再次嘱咐:“那首诗不许再研究了。”

  江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陈浩初一再吩咐不许让这首诗流传开,但其实道上已经有很多人都知道了这首诗,包括不限于王家。

  陈宏业因此也知道了陈闻知道,便想着约束一下孩子。

  星娱公司。

  阮泰办公室门口站着一个身影,是个女生。她拿着拖把抹布,走进去照常清洁打扫。外面办公的人习以为常,并不关注她。

  她擦过书架擦过桌面,然后蹲下身,一只手轻轻地将监听器撕下,装入口袋里。最后再面不改色地离开办公室。

  在所有人眼里,这不过是整个公司最垫底的萧兰兰,每天都要做的打杂活罢了。助理助理,不就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么。

  市局。

  洛译包扎好伤口,在审讯室的隔间里听审问时,李宣从外面回来了。于是三人齐聚小黑板前开小会。

  李宣解释道:“老大,我联系不上关雪,所以吃午饭的时候,我去了江城一中,假装她姐姐想找她。然后老师告诉我说,关雪这学期一直在翘课,根本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在学校。还抓着我好一顿教训,说当家长的要好好关心孩子,不要耽误学习。好乖乖,她是个妥妥的问题少女啊!”

  洛译沉默着。

  李宣有些奇怪地碰了碰顾晓晨:“什么情况?”

  顾晓晨挠了挠头发:“很复杂!你知道吗,今天我们跟着阮泰去康康化肥厂,结果对面要交易的人是关志兴。”

  李宣大感困惑地啊了一声。

  “我一直在想这两件案子有什么关联。”洛译忽然开口,“其实分为两种情况,一凶手是同一个人,二凶手不是同一个人。”

  说着,他在小黑板同步写下。

  “先说第二种情况。崔小月死在姜哲之前,并且是被分尸死的。凶手并没有处理现场,有可能他并不在乎,甚至觉得自己不会被抓。所以这样一个凶手的画像大致应该是——狂妄自大、心狠手辣,并且对崔小月带有疯狂的恨意。”

  这一点毋庸置疑。

  洛译曾和交警大队打过招呼,要盯紧出江城的所有车辆,尤其是郭村镇人员,结果没有发现异常。这就说明,凶手极有可能还留在江城,这样的人要么有背景势力,要么就是狂妄自傲,或是二者皆有。

  洛译继续分析:“崔小月有什么值得让人恨的?崔小月的家庭背景很单纯,父母都是郭村镇的农民,亲戚有在城里打工的,但大多是小康家庭。从她自身来说,工资两千多块钱,也就是每个月能解决温饱的水平。所以可以排除有钱遭人恨这一点。”

  “那么是美貌吗?曾经我想过是不是有人憎恨崔小月漂亮,在店里的顾客很多,业绩很好。但是尸检报告显示,崔小月脸上的伤口是死亡后形成的,因此也可以排除这一点。”

  洛译翻开尸检报告,翻到那一页,展示给他们看。

  他继续说:“还有其他可以恨的地方吗?我们也对崔小月的家庭、朋友走访摸查过,崔小月的家庭在郭村镇也是说得过去的,平时不与人结仇。交往的朋友也是守法公民,没有三教九流。”

  顾晓晨点点头:“要我想,我也想不出崔小月还能得罪什么人。普通老百姓应该没什么机会碰到恶霸吧,她又没有不良嗜好,不嫖不赌不毒的。”

  洛译紧皱眉头,沉声道:“的确是这样。”

  他顿了顿:“如果说凶手是随机杀人,那么目前只有崔小月一个分尸案,往前倒四五年也没有找到类似案件。这样的凶手不可能只杀一个人,崔小月是开头吗?不得而知。所以我认为,凶手不是同一人的概率很低。”

  这样长篇大论的推理,其实在洛译的脑子里已经顺过很多遍了。因此在前面调查的时候,他都是按凶手为同一人做判断。

  他说:“再看凶手是同一个人的情况,这样就要从姜哲这里出发了。崔小月死在姜哲之前,有一种可能,凶手恨崔小月或许是因为姜哲。”

  顾晓晨一惊:“情杀!?”

  李宣纳闷:“如果凶手喜欢姜哲,所以才恨姜哲的女朋友崔小月,那他为什么要杀姜哲啊?”

  洛译说:“因为姜哲不喜欢他。”

  顾晓晨和李宣的小脑瓜嗡嗡的,都表示不能理解。

  洛译想了想,换了种说法:“就是凶手以为自己喜欢姜哲,但其实,他的喜欢并不是普罗大众认为的喜欢。拿你举例吧,宣姐。你喜欢姜哲是因为他唱歌好听,长得好看,这很正常。在你知道他有女朋友后,你也失落会难过,因为得不到是一种人之常情。”

  李宣耸耸肩:“我现在已经不难过了。我只想抓到凶手,让他们九泉之下安息,这也是我们应该做的。”

  顾晓晨拍了拍李宣的肩膀。

  洛译道:“没错,喜欢一个人,应该是能看到对方幸福,自己再难过也只能尊重祝福。而凶手对姜哲的喜欢是一种自私的喜欢,那其实根本不能叫做喜欢。所以我排除了林永安。”

  顾、李:“啊??”

  显然,他们不能理解林永安和这些案子的关系。

  洛译解释道:“林永安喜欢姜哲,尽管他没有明说,但是我看出来了。”可能也得益于他自己是同性恋的关系,对这件事他接受度很高也很快,才没有陷入死胡同走弯路。

  他继续说:“林永安对崔小月死亡的消息很冷静很淡定,不是因为他早就知道,而是因为他不在乎崔小月。他甚至说出了崔小月难道是殉情而死吗?他应该心里也想过殉情,可惜没有付诸行动,便对崔小月疑似殉情的行为表示震惊,因为他做不到。”

  顾晓晨感叹道:“喜欢一个人,未必会愿意为对方献出生命。”

  李宣却说:“那肯定是还不够喜欢啦。”

  李宣作为女生会比较感性,她坚信真爱至上,所以她可以喜欢很多美男,却始终不会深陷其中,因为她的爱还未来临——当然这也是她搪塞家里催婚的借口。

  林永安的确喜欢姜哲,但这样的喜欢始终没有越界,因此这么多年,林永安选择了隐藏自己,离得远远的,没有打扰姜哲与崔小月。

  这样的感情很心酸,却也是最合适的做法。

  洛译又说了姜哲与阮泰之间的经济纠纷,他说:“林永安找林永逸要钱,应该是为了补贴姜哲,不忍心姜哲过苦日子。哎,用情至深,却难得善终啊。”他感慨几分,沉默了会,没有再说。

  李宣却顺着思路继续说:“所以凶手对姜哲是一种自私的爱?你这话让我想到了,私生粉就是这样的。她们高举着喜欢的旗帜,做的全是满足自我私欲的事情,这种人最恶心了。”

  洛译皱了皱眉说:“关雪。”

  李宣点点头:“看来关雪的失踪,很有问题。”

  突然,她想到了什么,立马挪动转椅回到电脑前,打开户籍系统,查询了关雪的身份证号码。短暂的十来分钟过去,李宣查到了什么。

  她说:“关雪身份证底下有一个贴吧号,通过那个号的常用IP我找到了另外几个账号,都是后援会里挂过的私生粉ID。还有之前活动拍到的私生粉照片里,也出现了她。她的确是姜哲的私生粉。”

  洛译沉声道:“仙苑的监控里拍到了关雪,所以阮泰才会拿监控和关志兴做交易,因为这是能证明他女儿杀人的证据。”

  李宣说:“但现在关雪失踪了。”

第024章

  李宣把先前仙苑的监控视频调了出来,虽然这一份是被修剪后的,但其中的内容素材还是原版里的,只是删掉了关键时间点的内容。

  洛译想起最开始去仙苑调查,工作人员告诉他,3月12号是周五,晚上的包厢都被提前预定满了。有星娱公司演出完来庆功消遣,还有陈闻和他的朋友们玩乐,还有一个学生搞班级聚会。

  那个班级聚会就在303包厢。

  监控视频里大约快8点,成群结队的学生往包厢里走。他们有的已经换上了日常的衣服,有的还未脱掉校服,将校服外套系在腰间,装大人模样。

  高中生来夜总会一样的地方玩正常吗?

  要是单独一两个,确实不正常,可视频里这是一大堆,甚至还有老师,浩浩荡荡的占据了全仙苑最大的包厢,倒是正常了。

  仙苑这些年洗白不少,表面上的正经营生已经非常像样,加上本就装修辉煌的底子,一流的娱乐设施,昂贵的酒水服务,只要有钱,在仙苑消费就是一种享受。

  洛译看过那些酒水单,没有下五位数的消费。

  李宣说:“这的确是一中的校服,我中午去他们就这样穿的。不会那么凑巧,这个聚会班级就是关雪所在的高一三班吧?”

  洛译拿着关雪的照片,对照着视频里来来去去的人看。8点过是学生们入场的时间,这个点应该是放学后去吃了一顿大餐,再过来第二场的。一共进去了大概40个人,根据李宣提示,高一三班一共有51个人。也就是说还有11个人没有来第二场。其中包括了关雪。

  关雪如果是姜哲的私生粉,那个时间点应该在演唱会现场。

  于是,洛译拉动进度条,找到10点散场后仙苑进出车辆的视频。10点正是嗨起的时间点,前头过去的车辆,李宣一一查过车主,都和本案没有关系。一直查到姜哲入场后两分钟,并不眼熟的车,但耳熟的车牌进场。

  “J1-9967!”顾晓晨喊,“老大,是关志兴的车!”

  “这应该是他们家的代步车,关志兴不会只身一人来仙苑的。”洛译继续往后看,果然车上下来的是关雪,瘦瘦小小的一个女生,手上还拿着红色荧光棒,黑暗中很好辨认。

  她一路从大门进,上三楼,但没有进303包厢,而是消失在了监控里。因为后面都是被修剪过的,原版尚未修复。

  洛译沉声道:“晓晨,我们去学校走一趟。宣姐,你留这专心修复硬盘,随时保持联系。另外局里有什么事,也尽快通知我。”

  李宣明白他的意思,眼下他抓了阮泰,无异于又把陈家架在火上烤,上面的保护伞知道了,又得搞镇压一套。

  再把车开出市局,天色已晚,夜幕下灯火阑珊。

  胖大众挤不进学校外的路,便只好寻了个路边停车,两人下车步行,越过围栏,进入回忆浓墨重彩的高中校园。

  一走进步行区,扑面而来的就是小面的红油香味。热油滚过辣子,噼里啪啦的滋滋声,伴随着一声巴适,触动着每个人的味蕾。

  顾晓晨馋得走不动道,看着店内有年代的木头桌椅,暖黄色的灯光照到桌上的白色瓷碗,里面红油蒸腾着热气,豌豆在嘴里轻轻一咬就破碎咔嚓咔嚓,吸溜一声嗦面的声音…

  顾晓晨摸了摸空空的肚子:“好饿啊。”

  洛译本想数落一二,没料到自己的身体更诚实,发出“咕咕”的饿肚子声,他更无奈道:“……我也饿。”

  从昨晚到现在,他就没吃饭。本来醉酒起来,身体就很难受,头晕目眩,他还吊着精神抓阮泰,已经是强撑着了,现在一看到小面,无数的细胞都在叫嚣着让他停一停,歇一歇。

  本来他还想用坚定的意志扭开头,先去学校问话,可他最终没能那样做。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一个人,只要每天每分每秒都充实地有事做,就不会分心去想乱七八糟的事情。

  可惜回忆是个调皮捣蛋鬼,就算你精力满满去压住软木塞,还是会有气味从边缘缝隙泄露出。回忆就像陈酒,迷醉得一发不可收拾。

  他们走进店,喊老板娘来两碗小面。

  老板娘应了声好,抬头一看,正对上洛译的脸。她眼神一亮,惊喜道:“小洛?今天咋有空回来耍也?”

  顾晓晨也惊奇地看了看身边的洛译,见洛译堆出张笑脸回道:“嬢嬢好啊,生意还是辣么红火的噻。”

  “忙不过来咯,你看我嘞里,啷个都要喊我,我屁股都坐不到一哈又得起来煮面嘛。”嬢嬢身旁还有个学徒,正在将煮好的面捞起,两个瓷碗放到嬢嬢面前。嬢嬢问:“老样子嘛,给你多放点海椒!你们坐到嘛,往里头坐,要啥子喝的就去冰柜里拿!”

  洛译客气道:“好好好,谢谢嬢嬢啊!”

  两人走进店内,找了张空桌坐下。面很快端了上来,还冒着热气。顾晓晨拿了两瓶雪碧回来,一瓶放到洛译面前。

  洛译正看着桌上的小面发愣。

  顾晓晨疑惑道:“老大?你以前来过这?”

  洛译点点头:“我以前在一中上学,最喜欢晚上出来吃这儿的小面。嬢嬢在这开了十几年了,就是我上高一的时候开的。”

  顾晓晨:“怪不得你好了解。”

  洛译不仅想起了这些,还想起了每次出来吃小面,身边陪着的那个人。对方不能吃辣,总是说微辣就好,还被洛译嘲笑江城人没得吃微辣的,一点灵魂都没得!

  毕业这么多年,洛译没事的时候,总会回来点一碗小面吃,不仅仅是怀念这里的味道,更怀念那个再也没见过面的人。

  他总是在想,对方会不会跟他一样,也念着旧,某一天缘分会让他们再次相遇在这里。可惜十几年来,一次都没有。

  他甚至自嘲地想,都十几年过去了,自己的模样都变了好多,再拿出高中的照片对比,同事都说认不得,更别提对方。恐怕对方早就大变样,变到就算在江城某条街擦肩而过,也只能错过。

  第一次见到陈闻,洛译有一种久违的熟悉感,或许是真的白月光,在心底思念太久,所以才会将每一个带有相似灵魂碎片的人错认。

  顾晓晨的面已经去了大半碗,他甚至还没开动。

  他在对方催促下拿起筷子将拌料混合均匀,却在下一秒拿出手机,再次拨打陈闻的电话。派出去的人没有找到陈闻,只说陈闻昨晚离开酒吧后,消失在了一旁的居民区。

  由于江城依山而建,老城区的房子错落复杂,羊肠小道更是数不胜数,所以监控一直铺展不开,他们才追丢了。

  却没想到,电话在几秒钟后被接起。陈闻在电话那头轻轻地喂了一声,和平时面对面的声音不太一样,不知道是不是近在耳旁的原因,洛译觉得更好听了。又或许是刚刚回忆的原因,让此刻的他是感性模式。

  他诧异又惊喜道:“太好了,你没死吧?!”

  陈闻:“啊?”

  洛译尴尬地咳了咳:“我是说……你没事吧!哈哈哈,嘴瓢了。”

  陈闻大概不觉得好笑,沉默了一会才答:“所以洛警官打电话来,是找我有什么事吗?”

  称谓如此生疏,洛译被泼了一桶冷水。

  仔细想了想,他又给自己找补到,昨晚他和陈闻是一块被下药的,因此他看了陈闻的丑态,所以对方才会冷漠抗拒嘛,男人都要面子!他懂!

  洛译又有了信心,便直切主题:“昨晚那群人是谁啊?”

  陈闻一愣:“……你确实很聪明。”并不走心的夸奖,洛译却非常受用,他也觉得自己聪明。陈闻又说:“应该还是阮泰的人吧,他总是不放过我。不过,你抓到阮泰了吗?”

  洛译没听出陈闻这话不对,理所当然再次相信陈闻。他佯装有些生气地说:“我说小陈总,你知道我是警察吧,抓坏人是我的职责。所以不要再搞弯弯绕绕,你有证据证明阮泰违法犯罪,就直接和我说嘛,我又不是那群老古董,一定不会徇私枉法的。”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低笑,却没有回答。

  洛译听了一会,左耳朵是店内沸沸扬扬的喧嚣,一会有人在吐槽哪个老师爱拖堂,一会老板娘在喊谁的豌杂小面要不要放香菜。来往的脚步声,拖动木椅子的摩擦声,店外自行车叮铃铃的铃声。

  而右耳朵靠近电话听筒,是一片如湖水般平静的沉默。

  洛译感觉出对方不想再说这话题,于是问:“你在哪呢?那么安静?”

  陈闻回答:“在家。”

  洛译想了想,问:“你之前说请我去你家坐坐,还算数吗?”

  陈闻似乎考虑了一会,洛译的心都揪起来了,任谁都知道那只是客气话,怎么还有人像洛译一样死皮赖脸要去人家家里的,简直把居心不良写在脸上了!

  但洛译又在这沉默间隙里生出一种害怕,害怕陈闻说不,那样的话,是不是就代表他们的关系到此结束了。陈闻不过是想借警方的手除掉阮泰,现在阮泰已经落网,硬盘修复后,他一定难逃罪责。

  而陈闻与洛译之间,互相利用的关系就告一段落了。

  洛译不想这样结束,他有私心,也可能是白月光高悬天边太久了,好不容易遇到一个,不想再放走。

  然后陈闻说:“你很快就会再见到我了。”

  说完便挂了电话,留下洛译来不及思考这话的含义。什么意思?显然陈闻再一次猜透了洛译的小心思,洛译想要再见到陈闻,而陈闻也表示了会再见,那会是什么样的场合什么样的机遇?

  顾晓晨已经吃完了面,看着洛译动都没动,便要过去再吃了一碗。吃完后,两人进入江城一中,找到了高中部办公室。

第025章

  晚饭点过后的陈家别墅,安静到落针可闻。

  陈浩初出门参加老友聚会去了,陈宏业平时不住别墅,当然也不住正妻的家里,今天还在这是因为最近是非多,他需要和陈浩初商量对策。陈闻么,陈闻这两周倒是经常回来住,如果不回来也就是跟人鬼混回不来。

  因此这个晚上,陈闻挂了电话,打算收拾一下泡个澡,早早睡觉。毕竟昨晚宿醉很难受,他年纪也不小了,得好好养生。

  本来想下楼去厨房煮一杯热牛奶,就在路过陈宏业书房时,隐约看见书房门底下有光亮透出。陈宏业没有出门?他还以为陈宏业会去找其他女人过逍遥快活夜才是。

  于是他快步走回房间,翻开笔记本电脑,将耳机塞进耳朵里。他的指尖在操作板上轻轻滑动着,很快耳机里传来声响。

  “草你妈,陈宏业你他妈的算计我是吧?!”不知是谁的谩骂声,像惊雷一样暴躁,“还好老子跑得快,没有被条子抓住!你他妈的骗我,把我引过去,结果那儿全是条子!草你妈的!”

  陈宏业皱了皱眉:“关爷你在说什么,什么条子?”

  关志兴怒道:“你他妈的少装!浩爷不管事了,轮到你当家你尾巴就翘天上去了?草你妈,敢算计我!小雪失踪也是你们搞的吧!草你妈,骗我说有小雪的消息,把我引过去!哈!好好好,陈宏业你这么玩是吧!”

  “什么小雪?”陈宏业被骂得耳朵都聋了,“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我日你个仙人板板儿!”关志兴喘着粗气,“小雪,我女儿关雪!你们要是敢动她一根手指头,我就让你们敲锣打鼓下去给阎王爷唱衰去吧!!”

  陈宏业也不是个好脾气,被人怼着骂也怒极了:“你女儿失踪跟我们半毛钱关系都没有,别什么都赖过来!还有,别你他妈你他妈的,都他妈文明人,在这跟谁你他妈呢?!”

  关志兴气笑:“哈哈哈,文明人哎哟哟,你可真是贵人多忘事哦!千金分一勺,还命奈何桥。你真不怕那些人化成厉鬼,找你索命啊。”

  陈宏业瞪大双眼:“你!那首诗果然和你有关!”

  关志兴:“呵,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和我有没有关系,难道鬼会无缘无故来找我还命奈何桥么!我警告你,明天,我要看到关雪全须全尾的回来,否则就不是鬼索命了!”

  嘟……

  嘟嘟……

  电话被挂断,陈宏业愤怒地锤了一下桌子。

  随后,他拨通电话询问情况,对面回过来说了几句,他惊讶道:“阮泰约的关志兴?监控录像还到了警察手里?妈的,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一个个都他妈的傻逼!”

  骂人的余音很快消散在空气里,半分钟的沉默后,陈宏业似乎是缓和好了情绪,沉声道:“想办法告诉阮泰,在里面嘴严实一点,我会找人救他出来。另外你去摸下这件事,条子出现在那肯定不是巧合。”

  过了一会似乎是挂掉断了电话,陈宏业又喃喃说:“为了一点钱,就敢做这种事,真他妈的傻逼。”

  江城一中。

  白色的灯光从一扇扇窗户透出,在夜晚里,像闪亮的星星。此刻已是晚自习时间,有些许的耳语,有轻轻的翻动书页声音,还有悄悄的走路声。

  到了年级办公室,只有班主任一个人,其他老师都去教室带晚自习了。班主任本来也该去,临时接到洛译电话,才留下来等。

  班主任是个不到三十岁的年轻姑娘,一头长发柔顺地披在身后,眼睛很大很亮,非常文静非常漂亮。穿着休闲款式的冬裙,长长的裙尾没过膝盖,脚上是一双小皮靴。

  顾晓晨低声和洛译说:“要是当年我班主任这么漂亮,我一定好好读书,不会去考警校。”

  洛译无语地尬笑:“瞧你那出息,收敛点。”

  两人走近,礼貌地招呼后,坐了下来,就在班主任的办公桌旁。班主任带的是语文,桌上垒摞着一叠作文本,满满当当。

  班主任开口声音很好听:“今天中午,有个女生说自己是关雪的姐姐,现在想想应该不是吧?”

  洛译咳了声:“不好意思啊,是我同事。”

  班主任表示理解,然后关心道:“所以关雪是出什么事了吗?她有好几天没来上课,我很担心她。虽然这学期开始,她就一直逃课,但每天总还会出现一下。这次实在是有点久了。”

  洛译问:“你最后一次见她是什么时候?”

  班主任回答:“周一的升旗仪式,因为第一节课是我的语文课,我特地抓住她不让她跑的。这里还有那天课堂作业。其实关雪这孩子也不是不爱学习,只是沟通上会有些困难。”

  洛译不解:“沟通上?关雪平时很难沟通吗?”

  班主任回答:“她这个年纪的女孩,都会藏一些心事。只要不耽误学习,我平时都不管的,毕竟孩子需要个人空间。只是关雪藏的有点点多吧。我了解过她,她是单亲家庭,平时父亲工作忙,疏忽了对孩子的家庭教育,才导致她性格有些孤僻。”

  洛译觉得这话实在太过笼统,不愧是班主任,模棱两可,倒是一点也不把责任往身上揽。

  洛译又问:“所以说,她和班上同学的关系不好吗?”

  班主任的表情有些为难,但还是实话实说:“要说不好也谈不上那么严重,只是她经常逃课,该出席的班级活动也见不到她,哎,我很头疼该怎么帮助她回到班级呢。”

  这并不是说假的,洛译看得出来。

  关雪经常不在班上,和人相处总得人在吧,确实是比较麻烦。

  洛译继续问:“3月12号晚上,你带着班里的学生去仙苑聚会,能说说为什么聚会,又为什么在那吗?”

  班主任眨了眨眼睛,目光微转:“那次啊,其实那个聚会是因为,我们班在运动会上拿了第一名,并且那天有个同学生日,所以才搞的。”

  洛译问:“同学?什么同学?”

  班主任答:“叫柳诗语。”

  “她和关雪关系好吗?”

  “这我真不清楚,柳诗语平时成绩很好,应该和关雪没来来往吧。”

  也是啊,关雪连课都不上,成绩自然倒数。而成绩好的和成绩差的,似乎已经成了不成为规矩,不会在一起玩耍。

  洛译想了想问:“在仙苑消费可不低,这笔钱不会是你出的吧?”

  班主任尴尬:“不是的。因为那天是柳诗语生日嘛,所以她爸爸直接把钱付好了。她父母都在嘉澜酒店工作,家境不错。”

  嘉澜酒店是江城里的四星级酒店,也是陈氏地产旗下最赚钱的地方之一。原来是陈家的员工,难怪会选择仙苑聚会,大概率会有一点内部折扣吧。洛译胡乱想着。

  洛译问:“班级聚会应该每个人都去吧?关雪为什么没来?”

  班主任摇摇头:“我不知道。这个聚会不是强制的,有些人晚上没时间或是第二天有事,就没有来。不过关雪没有跟我说为什么不来。”

  感觉问不出什么了,洛译让班主任去喊柳诗语过来。

  柳诗语是个女生,没有和名字一般的诗书气质,眼神里倒有种不服输的倔强。洛译已经很久没有接触学生群体了,一时不知该怎么处理。

  好在顾晓晨年纪小,长得比洛译温柔,于是他打在前头唱白脸:“你好,柳诗语是吧,没关系你别紧张,我们就是问你几个问题。”

  说着,给女生倒了杯水,让她坐下。

  柳诗语听完,诧异道:“你们问关雪?”

  这紧张的模样,可不像是班主任口中的没来往。洛译摆弄着手里正在录音的录音笔,但没有出声,只是安静地坐在顾晓晨身后观察。

  柳诗语言之凿凿:“我跟她不熟。她天天都不上课,不知道去哪里浪,考试也考倒数,马上就要被劝退的坏孩子,我才不会和她玩。”

  看来,关雪在她们班里的定义是坏孩子啊。

  柳诗语冷哼道:“不用惊讶,关雪在年级里很出名的,随便抓人来问都知道,是个追星追傻了的疯子。”

  班主任出声呵责:“不要这么说你的同学。”

  柳诗语没搭理:“反正我和她不熟,你们要问的,我都不知道。”

  洛译挑了挑眉表示难以理喻。紧接着顾晓晨又问了一些诸如关雪平时为人、和谁关系好、有什么仇家之类的问题,得到的都是不知道,大概是问不出什么了。

  关雪在班里似乎和每个人都合不来,没有朋友。

  听说曾经关雪搞过追星同好联盟,但最终都莫名其妙地散伙了。找到几个是姜哲粉丝的同学,都说关雪这个人太魔怔,容不得别人说姜哲一点点不好——先前姜哲有一首歌不太好听,有人说还是喜欢以前的歌,关雪就发脾气把那人打了一顿。这件事成为导火索,追星联盟就散了。

  费了好大劲在学校里调查了一圈,洛译最后得到关雪的标签大概是,追星族,性格孤僻,行为暴力,心气很高的一个女生。

  而在询问3月10号崔小月死亡的时间点时,班主任和校园监控都证明了当天关雪没有出现在学校里。随后11号关雪也没来,12号的时候上午来过,整个人的状态都不对劲,像是一只惊弓之鸟。

  现在只需要在崔小月居住的小区的监控里,对比寻找关雪的行迹,大概可以确定关雪是犯罪嫌疑人。

  但洛译总觉得还有哪里不太对劲,他也是经历过校园生活的人。曾经他在黑暗的楼梯间里,能找到那个低声哭泣的少年,不正是因为对方没有放弃想要与外界沟通的渴望吗?——哪怕一个人再孤僻性格再不好,她难道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吗?

  人或许会因为内向因为各种原因,渐渐地把自己活成一个孤岛,但她真的不渴望有一个朋友倾听她的苦闷或是豪言壮语吗?

  于是他找到了教导主任,给他们提供一个安静的空间,不要有任何老师在旁边,不要任何事情来干扰。

  然后,他得到了和之前截然不同的答案。

第026章

  有人告诉他,关雪遭受过校园暴力。

  曾经柳诗语带着四五个人,在操场上拦住了在跑步的关雪,当众扇了几耳光,然后关雪和这些人打了起来。事情严重到当时就请了家长。

  洛译需要证据,于是学生们便打开贴吧和论坛,直接找到当初的帖子,帖子里还有看热闹的人拍的照片——的确是关雪被好几个女生围住,坐在地上,衣服凌乱。

  这件事情的解决也非常戏剧,关雪的父亲没有出面,因此柳诗语的家长直接占领道德高地,说关雪平时就欺负柳诗语,嫉妒她成绩好,动手先打的人,柳诗语是还手。所以关雪在升旗仪式上当众道了歉。

  再把柳诗语叫来问话,小姑娘依旧很倔强,本来死咬着不知道,洛译便直接把帖子怼到她脸上。

  洛译嘲讽道:“是不是以为我们这把年纪不会上网啊?”

  柳诗语紧皱眉头,咬牙道:“……那是她自己作的。”

  洛译骂道:“她再怎么不对,你打人就对了吗?!”

  骂的声有点大,飘在空空荡荡的房间里,四处回响。小姑娘下意识缩了缩肩膀,低下头。顾晓晨因此赶紧拦住洛译,安抚道:“这件事已经过去那么久,我们没有要追究的意思。但我希望你可以诚实一点,现在关雪失踪了,我们需要更多信息来找到她。”

  柳诗语有些惊讶:“她失踪了?”

  顾晓晨说:“是的。”

  柳诗语坐在椅子上,双手放在膝盖处,指尖微微蜷缩:“我跟她也算不上什么仇人,是……是我前男友,他喜欢关雪,所以我才找人打她的。”

  洛译瞪大双眼,问:“你才十六岁。”

  柳诗语抬头,巴掌大的脸上写满了倔强:“你们大人懂什么,只有学生时代的恋爱才叫真爱!哼,一看你这么凶巴巴的,就知道你肯定没初恋!”

  没想到柳诗语这么理直气壮敢顶撞洛译,别说洛译比她大上十几岁,有天然的长辈光环,就拿洛译是警察的身份,也没多少人敢对他讲话大小声吧!真是无知者无畏,初生牛犊不怕虎啊。

  再说他怎么不懂真爱了?明明他的十六岁也喜欢过某个人啊,只是无疾而终罢了。算了,跟小屁孩计较什么!

  洛译不屑地哼了声:“……所以你就欺负关雪?”

  柳诗语说:“我根本不稀得欺负她好吧,就那一次,后来我和前男友分手了,就没搭理她了。那种看到漂亮女生就走不动路的渣男,恶心死了。”

  柳诗语的态度和第一次防备又拘谨不同,大概是没有旁人干扰的缘故。警方一直秉持的说法都是关雪失踪了,没有引导学生们往杀人案上联想,一方面保护孩子,另一方面目前证据还不充足。

  洛译发现,大家对关雪并没什么敌意,而柳诗语也更讨厌她那个不三不四的前男友。

  洛译又问:“那关雪有朋友吗?”

  柳诗语无语道:“真好笑,谁没有朋友啊。她那么多狗腿,怎么会没朋友?就我们班还有个她的死忠狗腿呢。”

  “是谁?”

  “就那个大聪明呗。”柳诗语似乎是说了个外号,半晌才纠正,“郝思聪,平时总跟在关雪后面摇尾巴,哈巴狗似的。不过关雪肯定看不上他,他家好穷的,连班费都交不起。”

  郝思聪,关雪的同班同学。

  又叫来几个人,得到的答案都差不多,都说郝思聪总爱跟着关雪玩,还特地跟老师申请换座位,调到最后一排,坐在关雪旁边——关雪不爱读书,上课又爱玩手机,所以是自愿去最后一排一个人坐的。

  问话的时候,洛译让同学把关雪的课桌椅搬过来,还有班里关雪的东西,此刻都满满当当在眼前。

  3月底了,已经开学接近2个月的时间,关雪的书还是崭新的,没有一点翻动痕迹,甚至连名字都没写。

  桌肚里洛译还翻出了很多本杂志,无一例外封面都是姜哲。已经有无数条证据能证明关雪是姜哲的粉丝,包括学生们的话。

  翻各科笔记本的时候,洛译发现其中有一张撕掉的纸,用铅笔涂抹后,显出来的字让所有人都震惊——那是崔小月的住址。

  就这样,东一榔头西一锤子,无数的碎片拼凑出一个残忍的真相。

  洛译想找郝思聪来问话,特意留他到最后,是因为崔小月如果有想要作案的准备,一定会有异常之处,无论是行为举止还是言行,别人注意不到,每天玩在一起的朋友肯定能注意到。

  但是,郝思聪今晚没有来自习。准确来说,郝思聪已经好几个晚上没有来晚自习了,班主任说郝思聪用家里有事的借口请了假。

  洛译感觉不太对,立马向班主任要了地址,然后驱车火速赶往郝思聪的家里。那个年代江城一中还未根据片区划分,都是需要中考考进来的,因此也有很多住的远的学生,大多就选择在学校里住宿了。

  郝思聪家不近不远,在城东方向,平时骑自行车要20分钟多,洛译开车也得10分钟。还未到达郝思聪家,就听见外面乌啦啦响起警笛。

  洛译惊道:“火警?”

  顾晓晨往窗外望:“老大,那边起火了!”

  半个小时前。

  一片老旧的握手楼间,黑漆漆的小路,自行车链条吱呦吱呦地转动。昏黄的灯光下,一个穿着校服的男生按住刹车,两脚撑地,将车停在墙边。上锁后,背起书包,钻进一个楼道。

  开门,客厅黑着灯,不远处小房间里有微弱的灯光。他摸到墙上的开关打开灯,局促逼仄的房间显露出来。一边墙靠着四方桌子,一边墙是几张椅子凑成的客厅,放着大屁股电视。

  他径直往小房间走,推开门,轻声喊:“是我,我回来了。”

  房间里没有应答他,于是他悄悄走到衣柜前,将衣柜门打开。里面居然躺着一个女生,缩着手脚,双手交叉在胸前抱着。

  头顶的灯光温柔地照在她雪白的脸上,男孩静静地看着,然后露出浅浅的笑容。他蹲下身,伸手摇了摇女孩的肩膀,那动作简直轻柔到像捧着一尊佛像般虔诚。

  女孩睁开了双眼,睡意惺忪,埋怨道:“你怎么去了那么久,我快饿死了!”说着,将一条腿伸出衣柜,有些发麻。她蹦蹦跳跳坐到一旁的床边,朝男生摊开手掌。

  男生抱歉道:“排队排了一会。”他拉开书包拉链,从里面拿出一杯奶茶一包KFC,想递给女生,忽然又说:“奶茶有点冷了,我倒出来给你热一下再喝吧!”

  女生一把将东西夺了过来,拆开包装塞进嘴:“不用,冷的也能喝。而且你家碗有脏兮兮的味道,我不想用。”

  男生耸耸肩:“好吧。”

  说着,男生将小房间的门关上,然后走到窗边,窗边靠着张书桌,从上面摆放着各种文具书籍不难看出,男生平时就在这里写作业。

  女生吃了一半,看着男生的背影,有些嫌弃道:“喂,大聪明!你别写作业了,我好无聊啊,你陪我玩。”

  郝思聪放下笔:“可是明天要交啊,我再不交作业的话,老师就会告诉我爸了。”

  关雪嫌弃地翻了个白眼:“真没意思,你爸是管家婆啊,这也管那也管。你看看我爸,我都被大牙威胁过几次要劝退了,我爸管都不管。”

  郝思聪转过身,坐到她身边,安慰:“你爸爸工作忙,不是不管你。”

  关雪根本不听,骂道:“傻逼。”

  她站起身,对这间小房间里的东西已经看腻了,现在时间又早她还不想睡觉,于是她拉开房间门想出去。

  郝思聪赶紧拦住:“你去哪?”

  关雪没好气道:“你又不陪我玩,我去看电视啊!”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小客厅,关雪很随性地往椅子上一坐,翘起二郎腿,吩咐道:“去把电视给我打开,我要看福南台。”

  郝思聪先是抬头看了眼时钟,叮嘱道:“就看一会啊,我爸等会下班回来了。”

  关雪挥挥手:“知道了知道了。”

  电视打开,郝思聪回到房间里写作业,关雪在外面看综艺看得哈哈大笑。虽然有些吵人,但男孩似乎很享受这样相处的时刻。

  然而天不遂人愿,很快男孩听到了楼下有熟悉的车轮声,落锁的节奏在他的人生里反复了无数遍。他急忙起身,跑出去催促道:“小雪,我爸回来了。”

  关雪有些紧张,但她节目看到一半,正是关键时候,起身都慢半拍,眼睛还在盯着电视:“等会啊,就两分钟了!两分钟就到广告了。”

  郝思聪半悬在空中的手有些犹豫,但他一只耳朵都能听到熟悉的鞋跟与水泥地相碰的声音了,因此他没敢再退缩,一把抓住关雪的手腕,将人往房间里拉。

  他说:“你不能被发现,这不是你自己说的吗?”

  关雪皱了皱眉头,然后大门上门锁的声音响起。郝思聪赶紧转身去关电视,和已经开门的郝爸视线相撞。

  郝爸看了看大屁股电视,又看了看僵直在原地的郝思聪,立马火起,快步走进,抬手一摸大屁股,果然是温的!

  他大骂道:“我日你个仙人板板,老子供你吃供你喝,你在屋里头不写作业,来偷看电视耍?你耍得到来吃吗!”

  说着,他一巴掌扇了下去。

  郝思聪匆忙躲避着,想要解释,可是好像没法解释。

  郝爸抓住人就是一顿打,边打边问:“电视好看吗?!你耍老子没得问题,你莫把自己耍到咯!老子真是养个白眼狼!”

  打了一会,也打累了,将郝思聪放回去,然后他便去洗澡了。

  郝思聪推开房间门,关雪诧异地看他,问:“你怎么不反抗?你爸疯了吗?我草,你……”她看到郝思聪身上的伤,还留着血,“下手这么重!你真是他儿子吗??”

  说着从书桌里拿出医药箱,给郝思聪清理伤口,酒精倒上去的时候,纵使是男生,也没忍住皱眉头。

  郝思聪喃喃道:“没关系,我习惯了。”

  关雪倒像是侠义心肠上头:“你能忍我忍不了,我帮你教训他!”

  看关雪要找自己的书包,郝思聪立马拦住人:“不要,你不要那么做!我求你了,你不能再错了!”

  关雪愣住:“……你也觉得我错了?”

  郝思聪见状不对,摇头:“不不,我没有这个意思。”

  关雪旋即像点着的炮仗怒道:“我以为你能理解我,没想到你也和那些人一样觉得我有问题!那你为什么要关心我呢?你为什么要说可以保护我呢!?”

  郝思聪着急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关雪摇头:“你好虚伪!我讨厌你!”

  说着,关雪拿起自己的包,转身离开了房间。

  外面郝爸正拿着衣服光着膀子,见到飞奔而出的关雪,吓了一跳:“辣里来的女娃娃?!郝思聪!你咋回事!!”

  关雪瞪了郝爸一眼:“恶心。”

  郝思聪着急地将椅子上刚脱下的衣服捡起,塞进郝爸手里,解释道:“她是我同学,今晚过来一起做作业的,你……你赶紧把衣服穿好。”

  郝爸不可思议道:“我信你个锤子,你看她像是做作业的好学生吗?”——关雪没穿校服,一个毛茸茸的外套里,是露腰的短款背心,皮带上的钻石闪得亮眼,而且她还化了妆。

  郝爸骂道:“郝思聪,我平时啷个教你的,不要和这些坏学生一块耍,你全当耳旁风!你真是好有出息哦!”说着要找家伙,还威胁关雪:“你也别跑!你家长是哪个,老子今天必须要教训一下你们这些坏娃娃!”

  看着郝爸要拦自己,关雪毫不犹豫摸出一个打火机,然后将手里顺带出来的酒精瓶子一泼,酒精尽数砸到郝父的脚边,然后她将火机一丢,瞬间升腾起一道疯狂的火墙。

  关雪转身,娇小的身影很快隐没在夜色中。

第027章

  谁也不知道火怎么起的,消防员架起云梯,穿着防火服,往着火的3楼喷水,哗啦啦哗啦啦,火光明媚,在本该阴暗的臭水沟里,那样耀眼。

  洛译将车停在路边,来不及熄火,径直往郝思聪家里跑。

  有人一把拦住洛译劝阻:“同志你这样很危险!请退到安全线以外!”

  洛译颤抖着手,摸出证件:“市局刑侦支队,洛译。你让我进去,这里面有很重要的证人,绝对不能让他死了!”

  消防员大喊:“洛队,你放心,我们一定会尽全力救出里面的人!但你真的不能这样进去,太危险了。”

  洛译被硬生生地拦在外面,只能仰头看着那火光越来越大,像一朵燃烧的云,流光溢彩的同时,压抑无比。

  楼道里有不少被疏散出来的群众,在狭窄的楼底下聚集,胡天海地说着议论着。洛译冷静下来,让顾晓晨过去做笔录,问问火灾发生前后,以及有没有人见到关雪。

  现实发生的事情太快,他们没有时间思考。

  在看到关雪笔记本上有崔小月家地址的时候,几乎已经能说明关雪和崔小月的死有关系,但他需要更多更切实的证据,还有现在关雪是失踪的状态,她会躲在哪里,她有什么朋友。

  于是知道了郝思聪,这个喜欢着关雪的男孩。还未等洛译找到男孩,就传来这样的噩耗——显然关雪和郝思聪闹掰了。这场火灾那么凑巧在这种时候烧起来?无论如何,郝思聪不能死,他要是死了,关雪的线索就得断。

  洛译这么想着,双手叉着腰,干着急。

  等不了了,看到火势小了一点,他拔起腿就往楼道跑,趁消防员们不注意,拦都拦不住。

  郝思聪家非常小,两室一厅,两室还是中间加了个木板隔开的,所以一旦着火非常容易连带烧着。洛译冲进门,在客厅里侧有一道火墙隔路,客厅里挤了两个消防员,正在对局部灭火。

  空气里还有股难闻的煤气味道,看来这里非常危险,随时可能因为火势而点燃爆炸。不行,洛译管不了三七二十一,他将身上的外套脱下,然后拿起一根水管洒湿,披在脑袋上,然后径直扑到房间里。

  因为烧了有一段时间,里面的空气已经不足,到处都是滚滚浓烟,视线极其不明朗。洛译趴下身体,拿衣服捂住口鼻,往里面摸。

  衣柜和床都烧了大半,而有个少年缩在墙角,已经昏厥过去。洛译赶紧爬过去,摇晃着少年的肩膀,企图将他唤醒。

  离火灾现场不到两百米的地方,关雪站在高高的平台上,她是从郝思聪家旁边的楼梯一步步走上来的,她不知道这里的地形那么复杂,也不知道自己要往哪里走才能走出去——分明郝思聪带她回家的时候,随随便便骑自行车就到了啊?

  她有些颤抖,可能是春天的晚上气候还比较凉,也可能是因为刚刚的争吵而激动,又或者是因为前路迷茫而沮丧。

  这时,她的手机震动了起来。她拿出来看,备注是大傻逼,其实是关志兴。这些天关志兴给她打了无数个电话,她一个都没接。从小到大,她就没见她爸爸那么关心过她——哦不,不一定是关心,也是接起来就是骂呢?

  但此刻她竟然有一点点动摇,然后接了起来。

  对面关志兴很诧异:“小雪?小雪你终于接电话了!哎呀你要急死爸爸吗!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

  关雪冷冷地说:“你担心我?”

  关志兴一愣:“是啊,我肯定担心你的噻。”

  关雪沉默着,她眼底是闪烁的火光,大火仍在她脚底燃烧。

  关志兴接着说:“小雪,很多事情我已经知道了,你不要害怕,爸爸会帮你解决的。你还记得你五年级的时候和人打架,把人家的胳膊打断了嘛,爸爸那时候怎么帮你的,现在一样会帮你。”

  关雪皱了皱眉,没拿电话的手轻轻攥成拳。

  关志兴继续说:“你现在听我的,等会挂断电话以后,就把手机踩碎丢掉。然后找个没人的角落躲起来,爸爸的人很快过来接你。”

  关雪挂断电话后,果然照做。

  虽然她很舍不得,她的手机是开学刚换的,时下最流行的安卓机,有非常花里胡哨的智能系统,屏幕壁纸是姜哲。

  她看了眼姜哲,深红色眼影的眼角落下一滴泪。

  洛译把郝思聪带了出来,得益于两位消防员的帮忙——事后洛译被严肃批评,不做任何保护措施冲进火场,给人家正经灭火的消防员帮倒忙。

  而郝思聪父亲在火烧起来的时候,为了保护郝思聪,身上大面积被烧伤,一同送往医院后,正在抢救。

  第二天,洛译根据关雪的笔记内容,申请将关雪列为犯罪嫌疑人,正式展开抓捕行动。根据关雪的手机定位,洛译追到了郝思聪家附近,并发现了手机残骸——哎晚了一步。

  随后洛译派人前往关雪平时会去的地方,学校、教辅机构、娱乐场所、甚至是比较玩的好的同学家里,还有关志兴的建宸集团所在地,一一走访过,没有关雪的痕迹。

  市立第三医院。

  郝思聪从昏迷中醒来,映入眼帘的是铺天盖地的白色,和正在滴滴答答的输液袋。转了转脖子,才看到板着脸的洛译和正走神的顾晓晨。

  洛译见人醒来,急忙找了医生,差不多全身检测一遍,确认无碍后,才让他们进行问话。

  洛译第一句话问的是:“关雪在哪里?”

  从关雪的手机残骸出现在郝思聪家附近来推测,昨晚走水的时候,关雪一定在附近。而昨天确认关雪与案子有关后,洛译已经通知交警大队封锁出入江城的各个口,关雪肯定逃不出去。

  郝思聪皱了皱眉:“我不知道。”

  洛译沉声道:“那我换个说法,你家着火前,关雪在你家里。”

  郝思聪没有回答,而是心虚地偏开头。

  洛译怒道:“你这样包庇她没有意义!”

  郝思聪终于在地动山摇的职责里,回过头,直直地迎上洛译质问的眼神,眼眶里还带着些许疲惫的通红,咬牙坚定说:“我不知道。”

  这孩子真的很倔强,是不是独属于十五六岁的青春期,都这样不肯和世界妥协,固执己见,以为自己的肩膀能抗?

  洛译看到他的模样就有些烦闷,或许是从中看到了当年的自己,也有过这样无端执拗的稚气。有什么意义呢?坚持到最后,世界不也还是没改变。

  顾晓晨一般唱白脸,他将洛译拉开,走到床边,给郝思聪倒了杯热水,递过去安抚道:“郝同学,你先喝口水缓缓。我们只是想问你些问题,因为你和关雪的关系比较好,所以关于她的事情,你也许能给我们更多答案。”

  郝思聪很倔,不接那杯水:“我说了我不知道。”

  洛译翻了个白眼:“你自以为你很英雄吗?你知道关雪做的事情都需要付责任的吗?你喜欢关雪,所以无论她做什么,你都可以包庇吗?那你的喜欢是不是太廉价了太盲目了?”

  郝思聪怼道:“你懂什么。”

  这是他第二次被少男少女怼了,是啊,关于喜欢,他这样年纪还没有成家的孤寡老人能懂什么。

  郝思聪低下头喃喃道:“就算全世界与她为敌,我也会坚定不移地站在她身边,无关对错。哪怕是错的,我也做了我认为对的事。”

  洛译难以理解:“对的事?她杀了人,这样对的事吗?”

  郝思聪一愣,紧皱起眉头,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他没有回答洛译,也没有搭理顾晓晨的殷勤,而是不再说话。

  两人无奈只能从病房里退出来。

  洛译叉着腰,一脸无语:“现在的孩子就这脾气?平常我怎么审那些人的,我还要在这好声好气地哄他说话?我需要的是证据,跟谁打感情牌呢?!他爸现在还躺在ICU,就因为他那些盲目的喜欢!”

  顾晓晨终究是把那杯水送到了洛译手里:“消消气喝喝水,十几岁的孩子都这样。”

  洛译怒道:“现在是小案子吗?崔小月还躺在停尸台上等着我们给她伸冤呢!如果关雪真的杀了人,郝思聪就是知情不报。我们现在引导他说出实情,将来还能宽大处理。他是未成年,他还有光明的未来!”

  顾晓晨挠了挠头,他也有些难办,现在郝思聪不肯开口,心房攻不破,能咋办?不也只能干着急。

  洛译摆摆手:“算了,找两个人来看着,不许别人探视。你跟我走,我们去会会阮泰。”

  还没走出两步,洛译接到李宣打的电话。

  现在这个节骨眼上,李宣的电话就像催命符。虽然凶手是关雪,陈家的人肯定不会罩着,但关志兴是王家的人啊,王家和陈家有什么本质区别吗?在洛译这里都是江城的害虫,都是一丘之貉。

  他接起电话,听到李宣说:“老大,硬盘复原了。”

  洛译高兴:“太好了,有什么新发现?!”

  李宣紧张又失落道:“没有……”

  洛译不解,李宣接着说,硬盘没有仙苑监控,只有几个色/情视频,高清未打码,天知道她放出来的时候,在场气氛多尴尬。

  洛译一愣,旋即意识到了不对。

  阮泰拿着监控和关志兴交易,因为监控里拍到了关雪的关键性证据,但交易的时候,关志兴先跑了,留下人销毁硬盘。现在发现硬盘里不是监控。其中一定有什么地方出错,到底是什么?!

第028章

  几天前,当阮泰在办公室里找出关志兴的名片,并致电对方要做笔交易时,还未真的确认这件事和关志兴有关。在视频里,他的确看到了关雪,但不认得关雪,他是认出了关雪的两个跟班,是王家的人。然后通过进来的车摸到了关志兴——那时的阮泰以为,这事和关志兴脱不了关系,包括那首诗也是王家装神弄鬼。

  关志兴接电话的时候,难得正在家里陪女儿。

  老师已经打了好几通电话问他,关雪为什么没来上学,并让他一定要引起注视,青春期的孩子不能因噎废食,得好好学习。

  因此关志兴特地抽出一天留在家里,想关心一下关雪。关雪没有生病,但整个人的状态就是蔫儿的,好像什么也提不起劲儿。

  关志兴给关雪很多钱,让她去买平时她最喜欢的明星周边,没想到反而更让关雪反感,两人吵了一架。

  阮泰的电话就是那时候进来的。

  关志兴一听:“一百万?你怎么不去抢啊!?”

  那时候的一百万并非小钱,要知道江城的房价也才几千块一平。另外虽然他们都是大公司老板,每天腰缠万贯财大气粗的,但真落到手里可流通的现钱,绝没有一百万那么多。

  阮泰漫天要价,要么是疯了,要么是给的东西很重要。

  关志兴有些无语,想讨价还价:“你他妈狮子大开口?有什么东西值得我花那么多钱买?”

  关雪在一旁翻白眼想走,她最不爱听大人谈生意。

  没想到阮泰说了句话,关志兴一下喝住了她,不让她走。然后他将电话开启免提,并把关雪拉回来坐下听。

  阮泰说:“就在前几天,贵千金来过我们仙苑,仙苑你知道吧。”

  关志兴说:“废话,一瓶酒卖三千块钱我能不知道吗?”

  阮泰呵呵地笑着,关雪的神情却变得很难看。关志兴敏锐地注意到了这一点,显然关雪那天晚上是出了什么事。

  关志兴立马怒道:“你他妈把我女儿怎么样了?!”

  阮泰迂回道:“哎关老板不要急嘛,我肯定不会把小雪怎么样的,只是她那天晚上在我们这做了什么,都被监控拍下来咯。”

  关雪一听就皱紧了眉头,别开脸,不敢看关志兴。

  阮泰说:“一百万我也不多要你的,关老板好好考虑,看到底值不值。”

  挂了电话,关志兴问:“你做了什么?”

  关雪低着头,沉默着。这个时候和刚刚好声好气又不太一样,此刻的关志兴已经化身成了大魔头,一句话不对付就会暴走。

  她闷闷道:“没什么,你别管了。”

  关志兴啧了一声:“什么叫我别管了,我他妈是你爸,我不管谁管?你那天到底干什么了,人家都敲诈到我头上来了,我还不能问一句??”

  关雪起身就要走。

  关志兴立马吼:“你站到!给我坐好!关雪,我现在好好地跟你说话,你别给脸不要脸!都那么大个人了,能不能让我省省心?你只要做的不是杀人放火这种事,爸爸能摆平的。像那个臭不要脸敲诈我一百万,你忍心爸爸出这个冤枉钱啊?”

  听到杀人放火四个字,关雪的表情非常不自然地颤抖了下。

  关志兴隐约察觉:“你……你他妈嘴里没有一句实话,我找大强过来问,看看你那天晚上到底都干了些什么好事。”

  大强和小强是两兄弟,原先跟着关志兴当保镖,现在给关雪当保镖。阮泰也正是因为看到了大强小强,才确认姜哲的死和关志兴有关。

  大强很快过来,小强比较年轻,大概是昨晚鬼混太晚还没起,就没有过来。大强先是汇报了关雪那天的行程。

  早上7点半去上课,因为没心情吃早餐挑挑拣拣,迟到了五分钟。学校里他们进不去,等到中午11点40放学,跟着关雪去吃午饭。吃完午饭,关雪在准备晚上看演唱会的东西。

  关志兴敏锐地捕捉关键词:“演唱会?等会,就是前几天报纸里写的那个死了的明星?也是你房间里挂的那些海报??”

  关雪翻了个白眼,没有回答。

  大强继续说:“小姐去了演唱会,然后一结束就出来了。她让我开车跟到一辆黑色桑塔纳,跟到了仙苑……”

  关志兴不可思议地看向关雪,显然没想到自己女儿是个跟踪狂。

  大强说:“那辆车,就是那个明星姜哲的车。”

  关志兴难以置信地摇头,话听到这里,显然一切都该清楚了。关雪却跳起来辩解:“我没有想杀他!我也没有推他!我走的时候他只是昏过去了!可是他怎么会跳楼自杀我也不知道!!”

  此刻关雪的疯狂模样,和先前沮丧的时候判若两人。

  关志兴问:“你到底对他做了什么??女儿,你疯了吗?他除了一张脸长得好看,有什么值得你这样为他啊?!”

  关雪怒道:“我不许你这样说他!他不是小白脸,他自己写歌创作,他很厉害的!”

  关志兴一巴掌扇了上去:“妈的,你还还嘴?!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那个明星身上花了多少钱!那他妈都是我的钱!我为了让你开心,你花多少我都无所谓,可以你他妈……你做错事了知道吗!女儿啊!”

  关雪捂着通红的脸,眼里有滚烫的泪水在打转。

  她低声喃喃道:“我也不想这样……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关志兴叉着腰,揉着发疼的脑袋,继续听大强汇报。关雪跟着去天台打电话的姜哲,提出了想要做朋友的想法,但姜哲似乎在忙,并没有对关雪的示好回应太多。

  关雪有些不甘愿地说:“都是那个贱人,我恨死她了。”

  关志兴不解,他真的为这些弯弯绕绕伤透了脑筋,并且他听完大强说的——关雪居然因为姜哲不搭理她,就给姜哲注射毒品,才导致姜哲昏迷过去,他真的暴跳如雷。

  “你真的是无法无天了!”关志兴一把将关雪拎起来,关雪才十六岁,整个人都还没长开,小小的一只,随随便便就像小兔子一样被大灰狼给拽了起来,“我说没说过毒品绝对碰不得!你看爸爸在这圈子里混了多久,能有今天就他妈是因为,我知道什么能碰什么不能碰!”

  说罢,非常生气地将关雪扔在地上,然后解开自己的皮带,毫不留情的地朝少女的身上抽。

  一向傲气如关雪,也会在皮鞭咻咻划过空气地时候,哽咽不清地求饶:“对不起爸爸,我再也不敢了……对不起……对不起……”

  大强站在一旁,背着手,眉头也不敢动一下。

  直到关志兴打累了,把皮带往地毯上一丢,沉声说:“这件事我会摆平,但是你关雪,你太过分了!你要是不想读书,就到公司里受受苦,帮爸爸分担一下。好吃好喝养着你,养了个白眼狼!滚滚滚!”

  那天夜里,关雪逃走了。

  这不是她第一次离家出走,当然也不是第一次被打。

  那天半夜,郝思聪接到关雪的电话,顾不得早春还是寒冷的夜晚,骑着单车到学校门口,找到了蜷缩在已经关闭的店铺门口的关雪。

  郝思聪看到满身是伤的关雪,非常惊讶:“你怎么了?”

  关雪忍着眼泪,手背一抹,沉声说:“那天晚上的事,被我爸发现了。他就打了我一顿。”

  郝思聪沉默了几秒,说:“我可以证明你和那件事无关的。”

  关雪摇摇头:“有关无关有什么差别?反正他开心了就万事大吉,他不开心我就当出气包,这么多年,都这样过来了。”

  空荡荡的街道,微凉的风吹过,关雪仍蹲着,头低低地埋着,路灯也照不到他们。她说:“他根本不在乎我做了什么,我杀了人又如何?他们手底下的人命只多不少,不还是逍遥快活,呵呵。”

  郝思聪摇摇头:“你别这么想,父母一辈终究和我们是不一样的。我们要行得正坐得直,才能摆脱他们带给我们的阴影。”

  关雪终于抬起头,亮亮的眼睛里满是嘲讽:“傻逼。”

  第二天,关志兴同意阮泰的交易,但是地点得他来定。

  大强不解地问:“老板,为什么要同意?那个明星的死,未必和小姐真的有关系。警方结案不也说明星是跳楼自杀的吗?”

  关志兴露出个奸诈地微笑:“是啊,小雪只是给那个姜哲注射了毒品,这个事情就算警方真的抓到小雪,我也能随便就摆平了。但是阮泰这只狗异想天开拿来威胁我,我能不给他点教训吗?”

  康康化肥厂是王家的地盘,多年来就是很让警方头疼的地方,抓不到制毒贩毒窝点,找不到聚众赌博的地方,所以常年有警方的人盯梢——这件事,身为王家左膀右臂的关志兴不会不知道。

  他选择康康化肥厂做交易地点,不过是请君入瓮罢了。

  关志兴压根都没去,他早就派了人,在阮泰进入化肥厂后,就卖破绽给旁边的警察,让警察进去抓人。

  关志兴为自己的绝妙计划感到兴奋:“到时候阮泰拿来硬盘,我们一定要验货,在验货的时候把东西掉包,这种事难不倒你吧。”

  大强说:“放心,保证神不知鬼不觉。”

  关志兴满意道:“跟我斗,他妈还嫩一点,傻逼。”

  市立第三医院。

  洛译冲进阮泰的病房,厉声质问:“硬盘在哪?”

  阮泰被捅了一刀,才清醒不久,整张脸毫无血色:“什么硬盘,不是都烧了吗?”说着还有些乏力,“……洛警官别搞了,我真没备份。”

  洛译怼到阮泰床边,再次质问:“监控原版在哪?!”

  阮泰诧异:“原版被烧了啊!?”完全是震惊的,“你们不会复原不了监控吧,公安局的人这点本事都没有吗,啧啧啧。”

  看阮泰的模样不像说假话,并且洛译也稍稍冷静下来了。阮泰是要求交易的一方,并且是到关志兴的地盘去交易,他不敢带假货,因为很容易就被揭穿。阮泰带的是真货,那就说明真货被掉包了。

  想通这一关键,洛译才知道自己被关志兴戏耍了。

  很显然,阮泰也想通了,嘲讽道:“哎哟我说洛警官,翻车啦?”

  洛译瞪了他一眼,转身往外走,并吩咐不许阮泰与外界接触。

  这时,他接到电话,同事找到了卖电锯的店,也通过小区监控确定了崔小月死的当天,去买电锯的人。

第029章

  安静到落针可闻的病房里,阮泰毫无血色的脸朝着洛译,精气神不足但嘲讽依旧拉满:“其实那份监控对我、对关志兴来说,都没那么重要,没有监控我拿不到钱罢了。洛警官没有监控,就只能眼睁睁看着真相溜走咯。”

  洛译很不爽,刚刚在郝思聪那得不到信息,到这还要被怼。他从衣兜里摸出一根烟,已经有几天没抽了,这会真是不畅快。

  烟被点燃,烟雾飘散在他们眼前,悄悄地隔出一片朦胧。

  尼古丁的味道能帮助洛译冷静下来,同时他也开始思考。监控是被掉包了,这是一定的——那是什么时候掉包的?阮泰是洛译亲眼看着进化肥厂的,进去大概3分钟左右。

  化肥厂里面空间不小,开车进去里面的空地应该半分钟就够。一下车就交易的情况来看,也就只有验货的时候有机会被掉包。

  验完货掉完包,关志兴的车从后门走了,剩下盗版在原地,对方的人应该借口去拿钱的时机逃掉,却没想到洛译已经跟着追进来,因此两边的人一网收下。

  这么说,原件在关志兴手里。

  那应该会被立马销毁。

  洛译又瞥了一眼阮泰,对方言之凿凿说没有备份,是真的吗?仍有待商榷,阮泰这种老狐狸不可能不留备份,但现在要他吐出来,十分困难。洛译得另找突破口,也只能暂时将这事放一放,先顾关雪人在哪里。

  因此,当他接到电话后,立马出发去了崔小月附近的工具店。

  店老板接待了他们,并很配合地调出3月10号事发当天下午的监控录像,他粗糙的手指指到一个年轻男人,说:“就是嘞个来买电锯。本来我家里头没得卖嘞种电动的,只有手工锯条,他说他要切好硬的石头嘛,说要加钱买我嘞个,就卖咯嘛。”

  店老板开的是一家五金店,但平时又是个木工爱好者,因此店里有一个锯木头的电锯。真是无巧不成书,不过当时就算找不到电锯,他们未必就会放过崔小月的尸体。

  等了一会,顾晓晨挂断电话说:“老大,查到了。视频里这个年轻男人叫顾小强,五年前犯事蹲过。他的医社保一直挂在建宸集团,应该是关志兴的人。他还有个哥哥叫顾大强,也在建宸集团做事。”

  顾小强买完电锯,用黑色垃圾袋装好,就匆匆回了崔小月住所。

  在此之前,监控也拍到了顾小强进入小区,只是关雪进小区还要更早,也就是说关雪最开始是一个人来的。她要找崔小月做什么?洛译想到那个写在笔记本上的地址,关雪又是从什么地方拿到地址的?

  最难办的是,目前关雪和顾小强都消失了。

  虽然已经可以发通缉协查,但江城市那么大,无异于大海捞针。关雪可以确定没有出江城市,那顾小强呢?洛译推断,实施分尸的很有可能是顾小强,一来关雪力气不够大,二来顾小强听命于关雪,合情合理。

  另外还有一点,就是电锯这么大块头的凶器,被顾小强带走了。他们连案发现场都不想打理,居然还会带走一把电锯。

  不得其解,洛译回到市局。

  崔小月房间里有很多指纹残留,其中大多数是崔小月和姜哲的,这个在发现两人尸体后,已经做了比对。还有几枚指纹都显示来源于女生,当时洛译认为是崔小月的朋友,就安排人去收集了一下,还没等出结果,就发现了关雪这么一号人。

  眼下崔小月的案子要破已经很简单了,困难的点都进入了下一阶段,如何抓人。而由崔小月折回姜哲一案,关雪还是凶手吗?

  洛译没能拿到原版监控视频,被关志兴摆了一道,又被阮泰蹩住了脚,还被上头无形的内鬼压制,浑身都不畅快。烟是一根根抽,办法是想一个废一个。

  不可能指望关志兴留着视频吧?

  关志兴当然不会蠢到真的用点火这种办法,既然他把视频拿到手了,就有的是办法彻底销毁硬盘——是那种无法恢复的彻底销毁。

  阮泰的备份又该如何让他乖乖交出?总不能说暂时和阮泰结成联盟,真是太傻了,阮泰不可能会把这种能证明他犯罪的证据拿出来的,肯定会咬死了自己没有备份不松口。

  正当他在想办法的时候,李宣发现微博上那个新闻号又不安分,发了一篇博文,说警方疑似抓了姜哲经纪人阮泰,姜哲一案另有蹊跷?

  李宣常年网上冲浪,知道网友们对姜哲有女朋友一事吃不下,但姜哲已死,经纪公司也不辟谣——随着之前那篇爆料崔小月的博文一发酵,大家都很关注这个案子,尤其是崔小月到底是不是姜哲的女朋友,这两人为什么前后脚一块死了。

  眼下这微博又发消息,和警方办案进度居然巧妙的同步了,实在很难不令人怀疑,这皮背后是警局的内鬼,要不就是一直跟踪警方办案。

  洛译也很头疼,上次他猜测陈闻是发新闻的人,可陈闻又跟他绕弯子说发新闻的也许是凶手……想到陈闻他就头疼。陈闻亦正亦邪,总是超出他的控制,好不容易主动打一次电话,对方居然留下句很敷衍的会再相见就挂了电话……他不喜欢失控的感觉。

  与此同时,一个女生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市局门口。

  顾晓晨着急火燎地喊:“老大,萧丽兰来了!”

  洛译皱眉思索:“萧丽兰?”

  他很快想起是姜哲的助理,曾经在星娱公司见过一面,当时觉得这小姑娘很软弱,有很多事憋在心里不敢往外说,或许是畏惧阮泰的强权。这种碍于权势的闭口是很难开口的,攻破一个人的心房没有那么容易,因此洛译也没有将星娱公司那些人当做重点对象关照。

  萧丽兰坐在接待室里,顾晓晨给她倒了杯热水。

  她还是那样普通,还是那样弱小,低着头好像不用呼吸那样,随便别人做点什么事情,就能把她遗忘在角落。

  洛译走进来,在她面前坐下。

  萧丽兰才缓缓开口:“洛警官,我……我要说的事情,可能很难以置信,但是我请你相信我。”

  洛译微微皱眉,意识到了什么。在顾晓晨就要做笔记的时候,洛译压住他的手,示意暂停,随后离开了接待室,去拿了一个相机回来。

  顾晓晨和萧丽兰都很诧异。

  洛译解释道:“这一般都是审讯室的待遇,但你别紧张,因为——”说着他走到墙角,拿了个椅子踩,“我要把监控关掉。”

  监控是连着内网的,他可是怕了隔墙有耳。

  萧丽兰淡淡地看向镜头,说:“3月12号晚上,演唱会结束之后,我们一行人去仙苑,其实不全是为了团建,还为了接待大老板。”

  洛译问:“什么大老板?”

  萧丽兰答:“阮哥的人脉很广,经常会带公司里漂亮的女生去陪大老板喝酒谈生意,这已经是默认的规矩了。”

  洛译一瞬间听明白了:“你的意思是阮泰是拉皮条的?”

  话糙理不糙,简洁明了,萧丽兰点了点头。

  她继续说:“不仅是公司里的女生,还有之前签约的艺人,都是阮哥的商品,卖给那些大老板。也有不愿意的,最后结果不是巨额解约金就是黑料满天飞。那天晚上,阮哥卖的商品是姜哥。”

  或许是已经习惯,萧丽兰嘴里谁都是哥,好像谁都能凌驾于她之上,对她发号施令,她也只能谦卑地接受。

  也正是因为这种软弱的性格,洛译当初也没觉得这姑娘能掀起什么浪。

  洛译又问:“你还记得大老板有谁吗?”

  萧丽兰想了想:“阮哥都不准我们带手机,我没有办法拍到什么。但我记得,阮哥叫大老板的称呼是卢局。卢局……应该是什么局长吧。”

  洛译震惊,卢在江城不算普通的姓氏,至少大街上走一圈,未必能有一个姓卢的。对应到公检法或政府机构里,那真是凤毛麟角。位居局长高位的,洛译只知道一个。

  他赶紧让顾晓晨拿来笔记本,连进内网,翻出了那个姓卢的局长的照片,让对方辨认。萧丽兰看得仔细,最后确认道:“就是他。”

  电脑屏幕里,一个五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微微笑的模样,不寒而栗。这是旅游局局长卢兴旺。前两年才从副局升上来,为人随和爱笑,还和洛译父亲关系挺好,早些年逢年过节都走动。

  这下洛译知道为什么姜哲的案子会被压得那么快了。

  显然,卢兴旺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那些肮脏事,他坐得那么高,要是有污点,摔得就会特别惨。

  萧丽兰又想起了几个名字,都对应着体制内的几个高官。

  洛译两眼一抹黑,这又该如何办?他的能力恐怕搞不定这些老古董。但他也不想就此作罢,不然他有愧于肩上的警徽。

  萧丽兰说:“我觉得阮哥好像要跑路了。”

  洛译皱紧眉头。

  她继续说:“我想了很久,原先没敢来说这些,我知道我一个女生,没有证据,说再多话也没人听。可是我不想姜哥死得那么冤枉,当时他离开就是因为受不了卢局的骚扰,不是什么去上厕所……我当时要是和他一起走了,或许他也不会……遭遇不幸。”

  顾晓晨安慰道:“事情已经发生了,就别拿过去的可能来折磨自己了。你现在能勇敢地站出来,也不算晚。”

  萧丽兰点点头:“所以我希望你们能抓住阮泰,不要让他跑了。”

  洛译仍在皱眉沉思,靠在椅背上,一只手搭在手把处。他问:“你说阮泰要跑路,怎么看出来的?”

  萧丽兰说:“他最近一个月,套空了公司里的所有现金流。我从没有见过他那样缺钱,所以我猜他要跑路。另外,小陈总似乎对阮哥也很不满,好像要把公司收回去。”

  洛译点点头,一个计划在他脑海里渐渐酝酿。

  他说:“阮泰其实已经在我们手里了,但出了一些意外,我们没能得到更实质性的证据,所以过不久就得放他走。”

  萧丽兰诧异:“什么?”

  洛译抬头看了眼还在运转的相机,抬手将相机关闭,录影到此结束。

  整个接待室又安静了,甚至能听见很远处传来的人声,机械又沉闷。洛译想到了破局之法,但是有些危险。

  他说:“我需要你的配合,让阮泰自投罗网。”

  不久后,萧丽兰面色如常地离开了市局。在走了很久很久之后,她拨通一个电话,将刚刚发生的事都说了,然后得到对面的回复。

  对面是个很冷静的男声:“配合他。”

  萧丽兰在走之前,给了洛译一个闪存卡,她说那或许不是证据,但能给他一点帮助。洛译让李宣打开了这张卡,里面只有一个视频。

  视频的时间是今年的2月14号,姜哲向崔小月求婚的视频。

  洛译非常惊讶,如果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那后来两人的吵架也能理解了。一个亲朋好友都不知道的求婚,一直以来都无人知晓的地下恋情,不可能结婚后还要偷偷摸摸,连父母一辈都不知道,崔小月在这段恋情里可以说毫无安全感。

  萧丽兰告诉洛译,姜哲并非不想公开,那天演唱会结束,他就想把求婚视频发到网上的,可惜出了意外——洛译才明白,姜哲给崔小月的短信里反复提到的惊喜,原来就是对方一直渴望的公开,可惜当时崔小月已经死了,永远都看不到了。

  这的确不能作为什么证据,只是让人平添了几分哀愁。

  而李宣已经哭成了泪人,顾晓晨在一旁递纸巾。她早就不在乎姜哲是否隐瞒了恋情,现在更多了惋惜,明明是两个美好又鲜活的生命,怎么如此脆弱……哭得泪眼朦胧,还要羡慕视频里的崔小月,套上戒指后——尽管只是素戒,还笑得那么开心,一定是很相爱了。

  洛译猛地一惊,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对。

  他转身往外跑,一路跑到法医的停尸间,要老张把两具尚未火化的尸体从冷冰冰的抽屉里拉出来。

  他们并排躺在同一层,仿佛曾经他们依偎着,尽管浑身没了血色,像纸片一样惨白,心脏也不跳动,却好像更加完整,此刻他们仍在一起。

  洛译停止心中感慨,问老张:“你之前说凶手分尸很随性,却把崔小月的手指一根一根地砍下来,我好像知道为什么了。”

  他的目光落在两人手间,那里都没了戒指。

第030章

  小黑板前,一些画的花里胡哨的线条,错综复杂地像蜘蛛网。

  顾晓晨不解地问:“老大,既然萧丽兰能证明阮泰在拉皮条,我们就应该给他办了,你为什么还要放走他?”

  洛译盯着小黑板,视线落在阮泰的照片上,有些发狠地说:“有一个成语叫做放虎归山,你知道吧。他自以为自己是老虎,实际上就是只狐狸崽崽,我不把他放回去,他怎么能乖乖交出监控原版?”

  顾晓晨诧异:“监控原版不是在关志兴手上吗?”

  洛译僵硬地摇头:“原先我也这么以为,直到萧丽兰刚才那些话,提醒了我。你想想,既然那天晚上卢兴旺去了仙苑,是阮泰的客人,阮泰又怎么敢把监控真的给关志兴?”

  顾晓晨恍然大悟:“懂了!也就是说,阮泰之前要给关志兴的监控,也是不全的,一定会把卢局的部分剪掉。”

  洛译黑沉着脸:“所以我们要做的就是,投石问路。”

  医院。

  阮泰发觉外面的警力都撤了,随后有人告诉他陈宏业已经搞定了警方,让他伤好之后自己去谢罪。

  阮泰非常谄媚地说好,人离开后又是另一幅嘴脸。

  虽然他肚子上被刺了一刀,但他依然很坚强地要出院,根本不顾伤口是否会因剧烈运动而裂开感染。不得不说,阮泰抛开一副暴发户形象,倒能看出曾经刀口舔血的硬汉魂。

  他叫了辆车,一路去了星娱公司。径直奔向他的办公室,翻了个底朝天,也没翻到任何可疑物品。没错,这次交易能被洛译发现,肯定是因为他被监听监控了,要么就是身边有内鬼。

  他的目光在大厅巡视一圈,每个人都挨个查看,没有发现异常。

  这时,萧丽兰从洗手间出来,被阮泰抓到办公室问话。萧丽兰依旧头低低的,走起路来没有自信,轻手轻脚。

  阮泰关上门,厉声质问:“我不在的这段时间,是你打扫的办公室?”

  萧丽兰道:“是、是我。”

  阮泰逼问:“你有没有发现什么不正常的东西,或者是……你拿走了什么东西?!”

  萧丽兰吓了一跳,匆忙摇头:“没有,我不敢。阮哥我没有这个胆子碰你的东西……我真的没有。”

  “办公室可有监控,你最好说实话!”

  “我真的没说谎,我也没有发现奇怪的东西。”萧丽兰急得要哭,“我每天打扫,外面都看得到,我真的不敢啊,阮哥……”

  阮泰的办公室有一面透明玻璃朝着外面大厅,百叶窗上有些积灰,显然是有段时间没有拉开过。因此阮泰狐疑地看了她一眼,又看到外面大厅里办公的人,正好奇地偷瞄过来,才相信萧丽兰的话。

  萧丽兰这种人,晾她也没这胆量,更何况萧丽兰是他老家的亲戚硬塞过来要他照顾的,总不能是个吃里扒外的。

  讲两句激动的话,阮泰身上的伤口有些发疼。

  他喊萧丽兰给他换药,可惜萧丽兰是真长得不怎么样,要不然也不会在公司里到处受气。

  “行了行了。”阮泰讨厌哭丧脸,喝止萧丽兰,“你去开车,送我回家。妈的疼死老子了,还是回去让老婆换药吧。”

  萧丽兰匆忙收手,接过车钥匙,开车送阮泰回了家。

  阮泰的家离星娱公司不远,是陈氏地产的一个老小区,大概是陈浩初当年送给他的,可见阮泰在陈氏的功劳挺高。

  一进屋就觉得不太对劲,阮泰发现,他老婆和儿子都不在家。

  现在已经是晚饭点了,没道理不在家啊?阮泰立马拿出手机打电话,结果打了好几个都没接通。

  小黑板前。

  顾晓晨不解地问:“投石问路?老大,阮泰应该没有傻到会自己把监控拿出来,送到我们手上吧。这次他和关志兴交易失败,短时间内他应该不敢再拿监控去卖钱了吧。”

  洛译点点头:“他的确不傻,也知道现在不能再拿出来交易。但兔子急了还吃窝边草呢,我们当然得给他制造一点危机。”

  李宣在一旁鼓捣了一会,将一个手机递过来。她说:“好了,我在手机里装了可遥控的信号屏蔽器,监测到他要播的号码时,可以遥控切断。”

  顾晓晨瞪大双眼,伸出大拇指比了个赞。

  医院里,顾晓晨走到阮泰病房门口,对在门口看守的两个同事抱怨:“别提啦,老大都快气死了!你说这阮泰到底有什么通天的本领,怎么每回都抓不了呢!哎!”

  那声儿简直比大喇叭还大,生怕里头的人不知道。

  同事配合道:“那咋办啊?这……这还看吗?”

  顾晓晨叹了口气:“看啥啊,撤吧!上头不让查了,赶紧撤吧!”

  说话间,顾晓晨三人走远,在一个拐角,他把手机交给一个人——穿着便装,黑色大风衣,带口罩,神神秘秘。

  那个人悄摸摸地走进阮泰的房间,对着一脸懵的阮泰,将手机递给他,并说:“陈总已经安排好了,你可以走了。”

  说着非常霸气地转身,然后用背影留下一句:“记住,陈总等你来好好说清楚这件事。”

  没有这最后一句,阮泰估计还狐疑,不过想到要给陈宏业谢罪,他就浑身不爽快。有谁喜欢一直当狗啊?

  一直到他回家,打不通老婆孩子电话,他赶紧去翻家里的监控——然后他就看到了之前出现在病房里,给他手机的黑衣人,带走了他老婆孩子。

  他气得跳脚:“草你妈,陈宏业你真狠!怕我在里面乱说,就把我全家给抓了,老子真是——日你个板板!”

  拿起手机,他立马打电话给萧丽兰:“还没走是吧,等着。”

  然后,他让萧丽兰当司机,开车带他去了陈宏业常去的俱乐部。俱乐部设立在嘉澜酒店三楼。

  小黑板前。

  顾晓晨再次发出疑惑:“就算我们暂时带走了阮泰的家人,可阮泰去找陈宏业对峙的话,一切不就穿帮了?”

  洛译耸耸肩:“一定会穿帮。”

  顾晓晨更不理解,但看洛译这么肯定,难道布这局就是为了穿帮?

  嘉澜酒店。

  陈宏业创立红酒俱乐部,也就是最近的事。不知道是哪根筋闲得慌,又或者是独爱年代久远的那一份微醺,反正砸了不少钱,最近也常在这里玩。当然绝大数人并不知道。

  阮泰气势汹汹地冲进来,陈宏业轻轻一瞥,随后惊讶起来:“你怎么出来了??”然后往阮泰身后望,见对方没被人跟着,很是不解。

  阮泰反问:“我怎么出来了?还不是拜陈总有手腕呢!只是我人都出来了,没必要再把我老婆孩子带走了吧,陈总,这些年我对你可忠心耿耿!”

  陈宏业皱了皱眉:“你在说什么?”

  陈宏业起身,屏退了俱乐部里的其他人,带着阮泰到了他专用的品酒室,听阮泰讲完发生的一些列事情。

  陈宏业说:“我没有让人保你出来,你拿你的猪脑子想想,我能有这种通天的本事吗?再怎么说抓你的也是市局刑侦队,洛译那狗崽子是什么背景什么能力,你不知道?”

  阮泰一愣怔:“那我怎么出来的!”

  陈宏业想了想:“还有谁能知道你被抓了,又想要救你的?”他可不信洛译那么笨,会做出放虎归山这种蠢招——要知道上次抓阮泰去问话,都实打实地关了两天才给放,这次不更得十八般武艺一块耍,也得让阮泰领个罪名坐实了?

  身为半个媒体人,阮泰到星娱公司的时候,就知道那个微博消息了,因此还有些不怕死地问阮泰怎么出来了,被阮泰当场开除。

  阮泰心虚道:“主要是除了陈总,我也想不出来还有谁会救我。对了,我还有那个黑衣人的视频,您看看。”

  陈宏业自然不会骗阮泰,阮泰就换了个谦卑姿态。

  视频里,黑衣人带走了阮泰老婆孩子,拍到的正脸很模糊,但陈宏业确定不是他这里的人。不过这件事很蹊跷,他留了个心眼,告诉阮泰,既然对方敢绑了他的妻儿,就一定会想办法找他勒索,现在先等着吧。

  阮泰走出嘉澜酒店,萧丽兰在车里等着他。

  进车后,萧丽兰平稳地开着车,阮泰在后座发愣。这么些年,他做过多少坏事他自己清楚,大部分和陈家有关,因此他第一直觉就是陈宏业要害他——刚刚那么大咧咧地冲陈宏业,如果陈宏业真的抓了他老婆孩子,大可以把他也抓了,没有那么做,说明陈宏业的确不知情。

  当时在医院里他就觉得黑衣人不对劲,但是手机还给了他,他也真的能走了,就没想太多。现在再一想,黑衣人的背后主使会是谁?

  他很快就想到了另一个人,另一个也牵扯在案子里,且更有能力做到这一切的人,就是当天晚上也在仙苑的卢兴旺卢局长。

  他拉皮条这件事,陈宏业是不知道的。陈家这些年要洗白,绝不允许这种事发生。他小心翼翼行事谨慎,没想到还是翻了船。

  小黑板前,洛译说着整个策划。

  顾晓晨惊叹:“仙苑的监控视频不仅事关凶手,还有卢局。因此你做这么多,就是为了让阮泰怀疑卢局?”

  洛译点头:“没错。阮泰敢不敢找卢局质问,这不好说,所以我们需要萧丽兰,也需要一点巧妙的时机。”

  萧丽兰把车开过南大桥,阮泰后知后觉不对劲。

  他吼道:“你干什么兰兰?!你往哪开呢!你要带我去哪?”

  萧丽兰颤抖着手,害怕地说:“阮哥,你莫要怪我,我也是没得办法,他逼我的……”

  阮泰瞪大双眼:“谁逼你了?!”

  不一会,车停在废弃工地前,远处隐约站这着个人影。那人影快步走过来,拉开车门,将阮泰一把拽了下来,同时一把枪抵住了他的背。

  那个人是白天见过的黑衣人。

第031章

  小黑板前,听着洛译一系列计划的顾晓晨发出疑问:“老大,为什么要中间绕个陈宏业呢?让阮泰从医院出来,直接装成卢局的人对他威胁不行吗?”

  李宣立马轻轻拍了顾晓晨的小脑袋:“说什么呢这位同志,思想不要走歪啊,我们又不是江湖骗子。阮泰的老婆孩子是请来做笔录的,装信号屏蔽那是监听器顺带的,我们这是为了抓住犯罪分子而做的合理工作。”

  洛译朝李宣比了个赞,然后啧了一声:“顾晓晨你小子还是见的少。像阮泰这样的老油条精明得很,如果我们直接装成卢局的人,他未必会真信,但是由他自己一层一层推理得到的,他很难自我推翻。不过就算是这样,阮泰也不会真的交出原版。”

  废弃工地。

  阮泰被黑衣人反手拽着,一把枪口怼到背上,他瞬间脑门狂冒冷汗。他求饶道:“兄弟!你小心点!我们无冤无仇的,没必要这样吧!”

  黑衣人沉声说:“你知道卢局为什么救你出来吧。”

  阮泰瞪大眼,猜测得到证实,他惊道:“你果然是卢局的人!我老婆孩子也是你带走的!你把他们怎么样了!”

  黑衣人说:“他们有没有事,取决于你配不配合。”

  阮泰有些气愤地挣扎了下,感受到腰间的枪口,瞬间又不敢动弹:“我配合!我怎么能不配合!”

  黑衣人冷哼:“之前你没有销毁监控,卢局已经很失望了。但是卢局愿意给你个机会,只要你交出监控,你的老婆孩子,还有你都可以没事。”

  阮泰松了口气:“我交我交……你先松手行不行,大哥!哥!”

  黑衣人一把推开阮泰,然后举起枪,上了膛,直直朝着阮泰。

  阮泰瞬间举起双手,一旁的萧丽兰吓哭了,抽抽搭搭的哽咽声吵得很。阮泰喊道:“我现在就喊人送过来!大哥你把抢放下吧!”

  黑衣人置若罔闻。

  阮泰拿出手机,打给自己的心腹,开的免提,吩咐人把硬盘送过来。

  没过一会,心腹电话回过来:“阮哥,硬盘不见了!”

  阮泰诧异到结巴:“什、什么?!!”他匆忙瞥了一眼黑衣人,见对面板着脸非常不悦,立马捂住电话,解释道:“哥,这个不是原版,别担心别担心,我这就喊人拿原版。”

  黑衣人很生气:“你少他妈糊弄我!”

  阮泰哭喊道:“我没糊弄你!真的没有!”

  松了手,电话那头心腹说:“阮哥我们被条子盯上了,硬盘应该是被条子拿走了!妈的,哪来的条子啊草!”

  黑衣人听到条子更生气了,直接朝萧丽兰开了一枪,枪声震耳欲聋,一朵鲜艳的血红色的花在萧丽兰胸口绽放。

  阮泰早些年杀人放火的事没少做,现在上了年纪,又是法治社会,这一下还真被吓到了,人不自觉往后退了两步。

  废弃工厂这里比较偏僻,废弃了之后没有供水供电,只能借着远处的路灯照明。依稀之间,阮泰看到萧丽兰身下的土地有乌黑的血水蔓延。

  一瞬间安静了,没有了萧丽兰的哭声,阮泰真的害怕了。

  黑衣人警告道:“我没跟你开玩笑,如果你拿出不监控,你就和你家人到底下团聚去吧。死人才能保守秘密,这个道理不需要我教你吧?”

  阮泰高举着双手咿咿呀呀:“不需要不需要,你让我打电话,求求你了,让我打个电话,我把监控原版藏在很安全的地方,你一定相信我,我真的不敢再骗你了。”

  黑衣人直接将枪对准他的脑门:“你自己去取。”

  阮泰疯狂点头:“好!好好好!”

  被警方盯上是预料之中的事,阮泰只是没想到,警方能那么快就把他放备份的地方给找到——实际上,洛译早就派人盯着他的那几个心腹,当他拨通电话的时候,警方就能跟着人找到存放备份的地方。

  小黑板前。

  顾晓晨再次恍然大悟:“狡兔三窟,不把兔子逼急了,它不会暴露真正的窟。老大,你是真厉害!”

  洛译轻轻一笑:“走吧,抓兔子去了。”

  其他人早就被洛译散出去布天罗地网了,此刻就剩洛译顾晓晨和李宣,老三人组坐上胖大众再次出发,这么多年,他们彼此之间很有默契。

  胖大众一路长驱,和阮泰的车前后脚进入仙苑。

  俗话说灯下黑,也就是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从姜哲出事开始,洛译几乎没怀疑过,监控原版一定还在仙苑,只是仙苑到底是陈家的地盘,就算搜查也不能挖地三尺,要找巴掌大的东西非常困难。

  但是……这一次是阮泰主动带路的。阮泰之所以会愿意交出原版,一是因为假扮卢兴旺势力的黑衣人逼迫,二是警方的逼迫,要知道监控备份都被警方截获了,原版被发现就是迟早的。

  兔子急了,惊弓之鸟,自己会去看的。

  不看一眼怎么安心?

  于是,在仙苑四楼,当阮泰打开暗门,露出仙苑藏宝库的时候,洛译带着人将阮泰重重包围,人赃俱获。

  洛译倒是不惊讶仙苑会有这种密室,里面放着的,似乎也不是金银珠宝,而是仙苑历年来的账本和人事记录等等杂物。他此行目的是阮泰和监控,并非经济犯罪的方向,所以没有带走这些。

  当他下楼到大厅时,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在看着他。

  他诧异道:“小陈总?”

  其实这也不是什么值得诧异的事情,毕竟仙苑姓陈,陈闻出现在这里没有问题,只是,总是在很关键的时间点,陈闻在这,让人感觉很诧异。

  陈闻微微一笑:“洛警官,好久不见。”

  洛译微微皱眉,心想也没有好久吧。他说:“这就是你指的很快再见面?在这种地方?”

  陈闻尴尬道:“……看来我们的缘分有很多意外。今天真的是碰巧,我以后应该不会再来仙苑了。”

  洛译并没有埋怨总是要到声色场所才能见到陈闻的意思,但陈闻这话里话外怎么有种给自己解释的感觉?就算陈闻是花花公子,留恋花海,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洛译也没什么在意,毕竟好感仍未萌生,他没有这种莫名其妙的控制欲。

  洛译嘲道:“你还是这样话里有话。”

  陈闻说:“有机会,我会解释的。”

  两厢别过,也不提什么吃饭喝酒的客气话了,陈闻嘴里没有一句实话,洛译心里没有一个心思是正经的。拉倒吧。

  洛译摆摆手,径直离开仙苑大厅,他没有回过头,如果他回头,就能看到陈闻依旧看着他,看了很久很久,直到他拐出大门再也看不见了,才默默收回眼神,有些怅然若失。

  随后,陈闻往四楼走,走到刚被打开的密室里,翻找出几个本子,拿出手机对着本子内容拍照。

  仙苑大门口。

  李宣追上来问:“老大,萧丽兰怎么样了?”

  洛译一挑眉头,赶紧拨打电话,连线在废弃工厂旁的同事。萧丽兰过来听了电话,说没事后,大家才放下心。

  顾晓晨问:“……所以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知道刚刚我听到枪声,都快吓死了吗!萧丽兰真的没事吗?”

  忽然有人靠近顾晓晨的后背,悄摸摸伸出一个枪口,顾晓晨很机警,反手就是一个过招,将那人擒拿住。回身一看,原来是黑衣人兄弟。

  黑衣人嗷嗷求饶,放开后,才解释:“我是个演员,兰兰来找我的时候,我还真以为是演戏。不过我演得确实好吧!”

  洛译拍了拍肩膀夸道:“非常好!非常感谢你的演出!”

  黑衣人咧嘴笑了笑,然后将手中的道具枪丢给顾晓晨玩——原来那只是拍戏用的道具,有个遥控,一摁下,道具枪枪口会有火花炸开,同时伴随音效砰——是现场的音响发出的。

  之所以萧丽兰会开车到废弃工地,就是因为那里灯光不好,视线不清晰,附近又没啥人,还是抛尸现场,演起戏来那是一唬一个准。

  回到局里,硬盘连入电脑,这一段被模糊掉的时间线,终于明朗。

  10点20分姜哲驾驶的桑塔纳进入仙苑,和前面的出租车相撞,陈闻从出租车里下来,两方拉扯了几句,先后进入仙苑。姜哲和星娱公司团队进入了301包间。

  与此同时,卢兴旺的车和关志兴的车先后进入了仙苑。

  卢兴旺那辆车的车主不是卢兴旺,并且在之前得到的假监控里全都被剪掉了,好在洛译认得到卢兴旺。卢兴旺并没有走仙苑大门,而是走的员工通道——哈,现在看来,员工通道那晚为什么会打开,很清楚了。

  说是员工通道,实际上不过是罪恶的通道。

  10点25分,卢兴旺从员工通道上来,阮泰在外面迎接,带着人穿过走廊进入301包厢。一直到10点40分,包厢里都没有人出来过。

  但洛译很诧异,因为这段空白的时间里,他发现陈闻从305包厢里出来,路过301包厢,然后往4楼去了几分钟,又回到305包厢。4楼是仙苑内部的办公地方,陈闻去倒是没什么不对,就是大晚上的陈闻应该是去潇洒玩乐的,为什么要去4楼?

  10点40分,姜哲从301包厢出来,一直在打电话。洛译已经知道是打给崔小月的,他准备公开两人的恋情,希望崔小月能看到。可是电话一直打不通,姜哲去了趟洗手间出来,大概是看到了员工通道还未关闭的门,然后从那里上到天台,想要找一个安静的环境——又或者是躲着阮泰,毕竟阮泰要把他卖给卢兴旺,总之姜哲没有回去。

  10点45分,关雪才从楼梯口漏出来,探着脑袋看了看。大概此前的时间是在楼下找姜哲在哪吧。洛译没想到,和她一起的,居然还有郝思聪!

  两人正好看到姜哲从洗手间出来,便尾随上去。难怪郝思聪嘴那么硬,原来和他也有关系。

  与此同时,前后脚的时间差,阮泰从301包间里出来,似乎在找姜哲,他也去了厕所,也进了员工通道——这意味着,他很有可能去过天台?

  洛译将心眼重点留在这段空白上,然后看到10点48分,陈闻从305包厢里再次出来,并且不是一个人出来,还有一个男人搂着他的腰,姿态暧昧亲密,两人歪歪扭扭地走进洗手间,不知要做什么。

第032章

  江城的早晨总是伴随着雾气,朦朦胧胧,人们只能根据雾气的明暗判断时辰与天气。今早的雾气很昏暗,或许是个雨天。春天到了,总要下雨。

  一间破旧的库房,堆放着杂七杂八的日用品,有些包装袋都泛黄,大概是过期许久的废品。一个少女坐在箱子上,手里举着一枚戒指,正对着右手边唯一的窗户透进的光,仔细观察着。

  “真好看。”那少女说。

  “……你醒了?”她身旁不远处还有个男人,眼神凶恶,下巴冒着短短的胡茬,身上脏兮兮的好似几天没洗澡。虽然男人很凶,却不是对着少女,他警惕地坐在仓库的木门边,透过木门缝隙,偷窥着外面的大街。

  关雪收起戒指,她没有套在自己的手上,而是将戒指收进了外套里面的口袋,那样不容易弄丢。她说:“睡不着。”

  男人稍稍活动了一下:“给你买早餐,你吃什么?我看到对面有家红油抄手,给你来点吧。”

  关雪摇摇头:“……不吃那么油腻的,随便来点包子吧。”

  男人起身,抬手要打开门,忽然关雪叫住了他,问他:“你为什么不走?前几天你可以走的,现在走不了了。”

  男人没有回答,而是从腰上卸下一把匕首,交到关雪手里,然后拉开门往外去买早餐了。

  关雪看着匕首,冰冷的刀身,泛着冷冷的银光。

  她有些愣怔,想到那天晚上炙热的火海,竟然有一点在想,郝思聪不会死了吧?她其实没什么朋友,郝思聪只能算半个,死了有点可惜。

  那天她砸了手机,头也不回地继续爬楼梯。

  她知道关志兴有本事找到她,但她离家出走的几天里,关志兴并没有找她。从来都是这样,无论她做什么,去哪里,关志兴都不管。她知道这种不管是因为关志兴知道什么事情都在他的掌握中。

  她讨厌这样被控制的日子,讨厌极了。她沿着黑漆漆的楼梯往上爬,终于回到了大路。远方呜啦啦的警笛很刺耳,叫的她心一抽一抽。她知道,总有一天这样的警笛会冲着她而来。

  她找到一个公用电话,投下一枚硬币,拨通了小强的电话。

  小强把她带到自己躲藏的废弃仓库,那是曾经他抢劫过的地方,后来那户人家搬走了,就废弃了。虽然很简陋,好在还算遮风避雨。

  市局。

  洛译对着那份监控头疼,手边接过李宣递来的咖啡,不知为何,他从前完全不喝这些花里胡哨的,他一身正气精气神十足,从来是早八晚八眼皮都不眨,熬个大夜盯嫌疑人那更不在话下,可现在却着了迷,没有咖啡就要死——李宣吐槽他是年纪到了,不得不服老——洛译对此很气愤。

  “……所以陈闻,那时候在干什么?”洛译喝了口咖啡,发出疑问。

  “洛译!这个问题你问了得有十遍了,就是你看到的那样!”李宣忍不住嘲讽,“不然陈闻和他相好的去厕所能干啥?你是不是吃醋了?”

  “开什么玩笑,我吃什么醋?”洛译咳了两声,一本正经,“这是办案好吧,李宣同志,你的思想不要走歪!”

  好吧,洛译心里承认,他就是想歪了。

  当陈闻从305包厢里出来的时候,监控角度只能拍到背影,另一个男人搂着他的腰,他身上的西装,那么柔软,就在腰线处收拢着,让他不禁遐想代入自己上手的话,应该会很舒服吧。

  这样的联想根本都用不了一秒,在办案过程中分心,真的是头一次。洛译觉得自己堕落了,就是从那个酒吧开始!难道他那时候中的迷药,居然到现在还在体内有残留?

  然后那两个狗男男拐了个弯,监控换了个角度拍到正脸,尽管很模糊,但洛译就是能感受到两人眼神里的情欲,莫名其妙,本来他都没想这档子事,可看到陈闻的瞬间,就不由自主地去想。

  狭窄逼仄的空间里,两个炙热的身体紧紧相贴,令人脸红心跳的喘息,还有交握的双手,因快感而燃烧的眼神,又因克制而必须紧咬的下唇。

  草了,洛译你他妈都在想什么?

  他干了一口咖啡,摊在椅子上,看着四周正在努力工作的同事。

  他从来没有这样失魂过,虽说生理欲望是不可控的,但他从不放纵。对于他来说,和喜欢的人做/爱,就是自然而然的,交作业式的,做之前做之后都没有更多的想法。

  他的人生实在是太满了,上学的时候要做最好的学生,上班了之后要努力抓犯人,努力当最厉害的刑警。喜欢他的人一大把,之前的几任都是倒追他,他看着挑挑拣拣。像现在这样去幻想关于性/事,更是从来没有过。

  为什么看到陈闻就有这种感觉?分明现在的重点是,陈闻在这种时间点,消失在监控范围里很可疑啊!!啊他快要疯了,他不想再想陈闻了,要不还是把这一部分丢给顾晓晨去琢磨吧。

  在监控里,阮泰也消失了。

  而11点桑塔纳往外开走的时候,其实仙苑经理林永逸还在仙苑,这也就说明抛尸的并不是林永逸,而可能是阮泰。

  审讯室里。

  阮泰苍白着一张脸,毫无血色。肚子上的伤口已经处理好了,大概是不会再破裂流血了,除非他再想不开要逃。

  可惜,他的双手已经拷在小桌板上再也逃不掉了。

  从昨夜里抓回来到现在,几拨警察轮番审,也没问出个所以然。当然这是前戏,洛译唱压轴,得慢慢熬。

  等时间差不多,洛译起身,将顾晓晨逮过来继续思考他的世纪性难题,他潇潇洒洒要往外走。忽然他注意到,这间大办公室里,有一张桌子空了——这可太反常了。

  要知道市局可是体制内,在这工作的人顾晓晨工龄最低,但他的桌上堆的卷宗比洛译这种十年老玩家都多,不可能平白有一张空桌子。

  洛译问:“谁离职了啊?”

  李宣朝他的方向看,怪道:“你不看邮件的吗?都通知好几天了,那个顾问在姜哲案结案后就辞职了。”

  洛译哦了一声:“走就走呗,体制内不养废物。”

  那封人事变动洛译是看了的,当时他在气头上,觉得姜哲案子那么被快封嘴,一定是上面内鬼搞的鬼。而对姜哲有精神疾病所以自杀下定论的犯罪心理专家顾问,他更是不屑——他从来都不屑,他不喜欢这种以心理去断论一个人有没有罪的判断法则,如果一个人有精神疾病,那他杀人都不用负责了吗?扯嘛这不是!

  虽然他们只是公检法的第一道程序,判罪都由法院定夺,但他就是不喜欢!不喜欢理论知识干扰他实践行为,走了正好,他还巴不得没有专家在他耳边念念叨叨,什么犯罪嫌疑人可能是这样的心理,可能是那样的心理,可能可能,有那么多可能,都别办案了,去写十万个有可能吧!

  至此,洛译的心情总算舒畅了些,摇摇摆摆地走进审讯室。

  他摸出一包烟,抽了一根,丢到阮泰面前。阮泰倒是毫不客气,拿出一根,还要洛译给他点火。

  洛译直接了当地说:“你发现姜哲的时候,他死了吗?”

  阮泰皱眉:“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洛译叹了口气:“监控都在那了,10点48分你出去找姜哲,出去了得有将近2个小时,你才从外面回来。这其中你是怎么离开仙苑,又去做了什么,我想你自己应该清楚吧。你现在坦白,还有的商量。”

  阮泰低低地嘲笑一声:“商量?别用这样虚伪的词。”

  洛译半靠在审讯桌旁边,抽着烟,一只手轻敲桌面,他现在很有耐心。

  阮泰道:“你是挺厉害的,我早该想明白你这一招。萧丽兰也被你收买了,真是好手段,这样一个老实的姑娘,都能骗人了。”

  洛译摇摇头:“老实不代表愚蠢,别把别人的善良当做理所应当。”

  阮泰的脸色很不好看,显然对方已经很久不知道善良二字如何写了。

  洛译等了一会,才继续说:“姜哲到仙苑时,身上穿的外套是深蓝色的,在10点40分他离开301包厢去厕所时,外套已经脱了。然后就是你追出去的时候,手上拿着这件外套。不管你是以什么借口去找他,或许是你想借机近身后,强制带姜哲回去——”

  洛译并非空口无凭,在验尸报告里明确写了,姜哲的口鼻处有迷药成分残留,说明一定有人曾经用迷药迷晕过他。这个人是不是阮泰,不一定。关雪和她的保镖大小强也能做到。

  但阮泰脸上有被戳穿心思的愤怒,显然那时候出去,阮泰就有歪心思要将姜哲以各种手段弄回去。

  见阮泰有所动摇,洛译继续说:“在11点桑塔纳开走的时候,主驾上坐着的人穿着姜哲的外套,这件外套之前一直没有找到。而重点来了,在12点之后你再次回到仙苑的时候,身上就穿着这件外套。好巧不巧,在你们家,我们也搜到了那件外套。”

  阮泰诧异地抬头。

  他嘴里喃喃:“我明明让……”

  洛译嘲讽:“让你老婆丢掉?你和你老婆结婚也十几年了,怎么不了解她为人节俭,不喜欢浪费呢。她经常把旧衣服攒起来,攒够了才拿去捐掉。姜哲那件衣服,刚好还没来得及捐。我们已经在衣服上提取到你的DNA残留,我都不需要你承认自己抛尸,证据会坐实你的罪行。”

  之前他不能作为犯罪嫌疑人,洛译没有搜查令,也只能随便看看,例如星娱公司的办公室,就以搜查姜哲遗物的理由去搜的,阮泰家没办法。现在阮泰已经是嫌疑人了,洛译自然动作神速,该搜搜该查查,一个都不放过。

  所以抛尸的人就是阮泰,林永逸不过是被他推出来顶锅的。

  洛译沉声说:“法医给的验尸报告里写姜哲死亡时间在13号0点到2点,现在早春夜晚还是比较冷,也可能影响时间判断。但你有没有想过,你在开车的时候,姜哲还活着。

  “甚至直到你把车溜进江里,姜哲都留有一丝呼吸。他拼命游到岸边想要求生,却因为附近没有人而错失最后的机会。”

  “不。”阮泰终于开口,摇着头,“不是这样的,他已经死了。他已经被姓关的那个女儿害死了。”

第033章

  3月12号晚,仙苑。

  劲歌热舞配合着拉啤酒瓶盖的声音,令人热血沸腾。姜哲已经借口出去上厕所了一段时间,阮泰总有些不安。他行走黑白两道十余年,这点直觉还是有的,恐怕姜哲那小子是要逃跑。

  于是他安稳住卢局,没有让萧丽兰去把姜哲找回来,萧丽兰就是个只会点头哈腰的女人,办不了大事,还是得他亲自去才行。

  他随手抓起姜哲的外套,说外边冷,给对方送去,怕着凉了。还被一群同事非常不走心地夸是世界上最好的经纪人。

  随便打哈哈,他推门离开。

  走廊上也很喧闹,各个包间里都是歌声,反正不咋好听。

  不一会,姜哲打电话来说身体不舒服要先走——这小子果然要跑!他便快步从员工通道下楼,想要把人抓回来。他带着迷药,这一点也不难做到。

  可他在停车场搜寻了一圈,没找到人。那时他听到砰的一声,有东西从高处坠下,姜哲躺在那里,身下是一滩血。

  回忆听到这里,洛译问:“你为什么要抛尸?如果按你所说,姜哲是跳楼的,你报警不就完了吗?”

  阮泰轻笑:“洛警官说笑话呢。”

  洛译猛然想到,卢兴旺当时在仙苑,如果报警,那卢局私下的肮脏生活就要暴露了。

  可洛译又不相信事情有那么简单。

  阮泰就因为不暴露卢兴旺,所以抛尸下江区废弃工地?

  阮泰偏偏好像看穿了洛译所想,回答:“没错,一石二鸟。我之所以把姜哲扔在那,就是因为那里是王家的烂尾楼,让你们多跑点弯路,为难为难王家那群狗东西,不挺好的吗?”

  洛译皱眉,靠在桌子旁沉思。他想到姜哲手机里的短信,又想到这支手机的失踪,问:“那首诗是什么意思?”

  阮泰愣了一下,脸色有些阴沉。他看着洛译,静默无言半晌。洛译不知道他在打什么算盘,但能感觉到,阮泰似乎有些疲惫。可能是因为身体上的疼痛,也可能是精神上折腾累了。

  洛译知道,在证据确凿面前,大部分嫌疑人都会放弃挣扎,也就是俗称的认命。阮泰几乎已经到了这种地步,无论是监控还是衣服,还是各种人证物证,他这次再无翻身的可能。

  越是这种时候,越是能攻破一个人的心房。而洛译要抓住这次机会,从阮泰口中知道更多关于那天晚上的事。

  于是洛译又给阮泰点了根烟。

  阮泰在烟雾吞吐中,低声问:“我老婆孩子呢?”

  洛译说:“他们没事。之前也只是请他们过来问话而已。”说着他顿了顿,补充,“你要相信警方,我不会做出伤害他们的事。”

  阮泰点点头:“我自然相信你,你和那些人都不一样。”

  那些人。

  洛译知道他指的上面那些老古董。

  阮泰说:“你能保证她们的安全,我可以把我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你。”

  洛译认真道:“我保证。”

  阮泰:“好,你让我跟她们通个电话。”

  洛译起身,打开门让顾晓晨将电话送来。可惜这个命令还没下达一半,顾晓晨就着急火燎将他拉出门,说阮泰的老婆孩子昨晚回家后,被一伙来路不明的人带走了。

  洛译诧异道:“什么?光天化日就这么明抢?!”

  顾晓晨道:“老大,对方来头不小,开的都是挂牌车,道路监控正在查,但我有预感查不到什么结果。”

  废话。

  能在这个关键节点上带走阮泰老婆孩子的,用脚指头也想得到是谁。

  洛译很是头疼。

  还有更令他头疼的,就在这时,阮泰的手机响了,备注是老婆打来的。这么巧,就这么巧!

  洛译将手机拿进去,那边老婆说了几句,大致意思是回老家了,让阮泰不要担心。就算阮泰犯了错,在里面关几年也没关系,她会等他出来的。

  阮泰听完,默默挂了电话。

  洛译沉声说:“我会救他们的。”

  阮泰很轻地笑了一声:“救什么?他们只是回老家了而已。洛警官,你的好意心领了,但我受用不起。”

  就这样,一句话断了洛译所有的想法。

  洛译和阮泰都心知肚明,阻断这一切的手是卢兴旺的。不久后洛译就算去追,也只能得到一个阮泰老婆孩子确实在老家的消息,他们的确是安全的,只要阮泰守口如瓶。

  洛译没有办法李代桃僵,因为阮泰一定还有更重要的把柄在卢兴旺手上,不仅仅是老婆孩子的安全那么表面。阮泰已经知道卢兴旺“控制”了他的老婆孩子,只要他不说不该说的,一切都有救。

  所以阮泰认罪,认得很干脆,干脆到都不需要复核关雪的问题,阮泰就把一切罪责认了下来。包括发现姜哲尸体,到下江区抛尸,他全都认了。他甚至认下了那首诗是他发的,目的就是威胁姜哲,拿人钱财替人办事,没有自己逃跑的道理,所以事后要拿走手机,怕警方查到。

  监控、衣物、人证物证,一片片拼图合上,像一副模棱两可的画,像一场精心演出的骗局。洛译再问不出什么了。

  关于那首诗,它到底是为什么出现在那里,又为什么能让阮泰甘愿把自己折进去,也要抛尸,这一切被眼前看不见的空气墙,堵住了。

  证据链完整,嫌疑人也认罪的情况下,就算作案动机有所保留,案子也可以结了。这一次没有任何人干预,甚至再往下查也查不出端倪,因为这已经是全部的真相了。

  可洛译就是觉得浑身不得劲,好像一拳头打在棉花上。

  之前也不是没有办过类似的案子,就是那种有疑点,但疑点不足以推翻现有结论的——因为世界上不存在完美犯罪,自然也不存在完美破案。嫌疑人总会有各种各样的理由去掩埋一些只有他们自己知道的心思。

  就像最简单的归结,一个人杀另一个人,是因为恨。

  可是这个恨里,又包含了多少难以言喻的情感呢?他们只是警察,办案子讲证据,完整证据链,不放过每一个嫌疑人才是他们要做的。

  真的去深究其中的情感,会让他们立场不坚定,他们只是公检法的第一道程序,来往于人间和法庭的使者,他们无权干涉任何罪责的判定。

  洛译无奈地抽完第三根烟,起身拿起胖大众钥匙,带着顾晓晨前往医院,听说郝思聪的父亲醒了。这位老父亲有半只腿大面积烧伤,为了救儿子豁出了性命,能苏醒已是奇迹。

  洛译没有说关雪的那部分,只是问了问当晚的情况。

  郝父说那天晚上的确见到了关雪,关雪躲在郝思聪的房间里,不知道做什么,当时他正要去洗澡,被对方冲出来吓了一跳。据他回忆,关雪和郝思聪似乎闹矛盾了,因为女孩的情绪很激动。

  洛译问:“除此之外,你之前还见过她吗?”

  郝父摇了摇头:“没有。我家娃儿怎么会认识这种人啊,哎,都被带坏了!不过好在他人没有事,我以后一定会好好教他,让他不要再跟那些坏孩子耍!警官,你要相信,我们家思聪是个好孩子,绝不会做坏事的啊。坏事都是那个女孩子做的,你一定要相信思聪。”

  洛译看着那条裹满纱布,里面大概是溃烂皮肤的腿,有些感慨。父母总是这样无私地为孩子,可这样的无私是孩子需要的吗?至少看起来,郝思聪可能不需要,关雪也不需要。

  每个人都经历过十六七岁的少年时期,总有种误以为世界小到自己是那样的巨大,仿佛随便喊点口号,做点什么惊世骇俗的事,世界就能因此改变,可惜最后改变的总是后来的自己,世界从未变过。

  郝思聪的房间里很安静。

  他根本没烧到什么,除了因为缺氧而昏厥外,几乎算是毫发无损。可他看向窗外的眼神,却那样哀伤,好似要死了那样。

  洛译靠在一旁的墙边,再次点燃一支烟。

  这已经是他今天抽的第五支烟了,可能是因为之前戒断太久,偶尔来一支,就难以自拔地失控。

  郝思聪皱了皱眉头,想制止他,却终究没有。他问:“你们找到关雪了吗?”没想到第一句还是关心他喜欢的姑娘。

  洛译轻笑:“你是希望我找到呢,还是希望找不到。”

  郝思聪瞥了他一眼,神色复杂:“一半一半吧。”

  洛译点点头,对着回答也不意外。他说:“你知道今天我来,也不打算问你些什么吧,你不想说就拉倒。监控拍到你和关雪跟踪姜哲,也是唯一有机会接近姜哲的人。并且在现场那支针筒上,有你的指纹。尽管你拿纸巾擦拭过,可能是紧张吧,没有擦干净。”

  郝思聪目光微转,瞬间抢话道:“对,是我打了姜哲,我还给他注射了毒品,和关雪没有关系。”

  洛译只是直直地盯着他,沉声道:“你认不认罪,意义不大。就算你把责任全揽了过去,关雪依旧会受到她该有的惩罚。”

  郝思聪皱眉:“什么?”

  洛译说:“关雪还杀了姜哲的女朋友。”

  郝思聪猛地瞪大双眼,几乎是失措,完全不敢相信,很快连刚刚那股子幼稚又倔强的傲气,消失殆尽。

  郝思聪摇着头:“不可能,一定是哪里搞错了……”

  随着那声音越来越小,渐渐没了底气,他一直很清楚,关雪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只是爱意会使人盲目,而他已瞎了双眼。

  洛译长叹了一声,怼着墙熄灭烟,说:“帮我们找到关雪吧。”

第034章

  不知是哪一个周末,回忆的镜头染上了灰白,失去了颜色。

  郝思聪推着掉链的自行车,低着头。一旁放学的学生成群结队,有的欢欢喜喜去吃饭,有的喧喧闹闹要回家。他在这样拥挤的场景里,被人强势地拽进小巷中,也没人在意。

  “大聪明,让你写的作业写完了没?!”有人这么嚣张地和他说话。

  “……什么、么作业?”郝思聪结巴地答。

  对方立马给他一拳,骂道:“你个大聪明装个屁傻呢!?我让你写作业的时候顺带把我们几个的都写了,作业呢?啊?”说着将他书包抢过来,里面的课本散落一地。

  另一边有人压住郝思聪,说:“妈的,给你赚钱的生意你都不要。哥们又不是白要你的作业,不是给你钱了吗?!”

  郝思聪挣扎着摸出兜里的钱,都是一块一块的散钱。他求饶道:“我我不要你们的、的钱,作业也不能帮你们写,被、被老师发现会罚我的。”

  围着的几个人噗嗤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操了,老子头一次听到高中生还怕老师罚呢!你几岁啊,长没长大啊?”

  郝思聪羞得一张脸通红,可是他手里的钱全被打翻,飘落在地上。看来这几个人是不打算和他好好说话了。

  就在他闭着眼已经准备好挨揍时,巷子口出现个女生。

  他记得她,是同班的同学。很漂亮,很多人和她玩,名字叫关雪。

  关雪扎着双马尾,校服裙子改短了,露着白白的如筷子般纤瘦的腿,一步一步缓缓走来。她鄙夷地看了眼那几个人,然后开口:“先来后到,懂不懂规矩?要大聪明给你们写作业,排队好吧。”

  说着,关雪把自己的几本练习册甩到郝思聪脸上。

  那些人不服气道:“你哪个?有你啥子事嘛?”

  关雪冷笑,倒退了两步,她身后大强小强像两座大山一样,走了过来,随随便便就拎起一个人,朝肚子上揍了一拳,把那人揍飞了。

  这群小屁孩哪里见过混黑的场面,瞬间吓得一哄而散。

  郝思聪从地上爬起来,正要道谢,只听关雪冷冷地说:“作业写好顺便帮我交了,我晚自习不过来。”

  说完,她就走了。

  从此郝思聪的世界里,多了那一抹红色,是关雪用来扎马尾的头绳。

  3月12号晚上,仙苑门口。

  关雪下了车,吩咐大小强在车里等她。没想到刚下车,就看到后面鬼鬼祟祟的郝思聪。她无奈地翻了个白眼,骂道:“你跟踪我?”

  郝思聪急忙摆手:“没有,我没有……跟踪。”见关雪要走,又急忙跑了几步跟上,“你怎么来这种地方?这不太好吧?”

  关雪问:“哪里不好?你都什么刻板印象啊,夜总会就是卖/淫的地方吗?我出现在这,难道你觉得我是来卖的?”

  郝思聪立马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

  关雪往里面走,有服务生上来招呼,她冷冷地甩脸道:“哦,我们是来班级聚会的,就一中那个。”

  占用了仙苑最大包间的聚会,服务生自然知道,于是放他们两个进去。

  关雪先是在一楼看,好几次借口走错包厢,似乎在找人。郝思聪问她:“你在找包间吗?我刚刚听服务生说好像在303,应该是三楼吧。这里都是小包间,不太能装我们班的人……”

  关雪瞪了他一眼,当然走廊里灯光五花八门,对方未必能感受到其中的厌烦之意。她说:“你要跟着我就闭嘴。”

  郝思聪立马捂住自己的嘴,表示自己很乖。

  两人寻找了十来分钟,到达三楼的时候,关雪刻意先绕开了303,直奔走廊拐角,想要从最里面开始查——可能是不想碰到班里的同学,总之,她一绕过去,就看到姜哲从尽头的洗手间出来。

  毫不犹豫,关雪拔脚就跟了上去。

  员工通道的门没关,姜哲拿着手机进去,黑乎乎的。他还在尝试拨打崔小月的电话,却怎么也打不通。他很着急,也很烦闷,喝了点酒,感觉浑身都有些难受。再回到灯红酒绿,他绝对要发疯。

  顺着楼梯一路走到天台,空荡荡的,冷冷的风带来新鲜的空气,他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感觉畅快了一些。

  他身后的铁门吱呀一声开了,他回头,看到关雪和郝思聪。

  关雪的脸,他有些印象。因为像关雪这样的私生粉,经纪团队都会有所留意,兰兰曾告诉他,关雪经常来接机,有的时候甚至会买同一班飞机,坐在姜哲旁边。自然也打过几次招呼。

  姜哲觉得有些麻烦。

  关雪凑上来,笑着打招呼:“好巧,你也在这里。”

  姜哲皱了皱眉,手机里传来忙音,他关掉手机,收进兜里,没有回答关雪。他想要离开,因为他身边没有助理,他只是偷跑出来的。

  关雪有些着急:“别走啊,我、我只是想和你说说话。我没有别的想法,真的……我只是很喜欢你的歌,真的很喜欢。”

  姜哲愣住,回头看了看关雪。

  学生的打扮总是人畜无害,看上去很稚嫩很让人放松警惕。

  姜哲说:“你喜欢我的歌?”

  关雪激动地点头:“嗯!你的歌给我很多力量,在我最难过的时候,在我觉得世界都抛弃我的时候。”

  姜哲想了想:“谢谢你,但是你总是这样跟着我,不太好吧。唱歌也只是我的工作,我也有我的生活,你也有你的生活……”

  关雪打断道:“我们可以做朋友啊。”

  姜哲有些迟疑,他大概想说朋友也得有分寸,但他的电话响了,他拿出来看是阮泰——他自顾不暇,哪有时间开导误入迷途的狂热粉丝呢?

  他摇摇头,想要走,却被关雪凑上来一把抱住。

  她的举动让在场两个男生都吓到了。姜哲低头非常为难,一只手不敢触碰,又非常想掰开关雪的手。

  关雪像是豁出去了般:“我就是喜欢你!你难道不能考虑考虑我吗?”

  郝思聪见姜哲为难,便上手想要拉开关雪,关雪却抱得更紧。

  姜哲说:“……别这样,我、我实话告诉你吧,我其实有女朋友了。你这样做,对你对我还是对谁都不好。”

  关雪瞪大双眼,一下就被激怒,猛地推开:“你说什么?”

  姜哲半举着手,好似安慰,又好似防卫:“你冷静一点,同学。我的确有女朋友了,而且今晚我就会在所有媒体上公开。”

  关雪忽然尖叫起来,气得跺脚。

  郝思聪有些害怕,也不敢上前阻止,生怕关雪受伤。

  关雪呐喊着,忽然变成了诡异的发笑:“哈哈哈……你的女朋友?你的女朋友早就不喜欢你了,她早就出轨了!”

  同时,关雪注意到了,姜哲挡在两人之间的手上,戴着戒指。

  关雪从外套口袋里摸出另一枚女款的戒指,举起凑到对方眼前,厉声道:“你女朋友连戒指都不要了,她根本不爱你!”

  姜哲震惊:“你、你怎么有这个??”

  关雪好似疯狂了,将戒指戴在自己手指上,并不合适,但她不介意。她说:“你知道我给你花了多少钱吗?从你出道开始,到后来的每一场演出每一个代言,我都成千上万的给你砸钱,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而你那个从乡下来的女朋友,能给你什么?给你一顶绿帽子吗?”

  姜哲怒道:“不许你这样说她!”

  “你是我的!”关雪紧攥着双拳,“你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是我花钱供出来的,你就是我的!”

  姜哲却清醒地问:“小月到底怎么了?你对小月做了什么?”

  关雪忽然鼻尖泛酸,留下热泪:“你到现在还只是关心她吗?她好的很,她好的不能再好了。”

  “你到底把小月怎么了!!”姜哲猛地扑上来,紧抓着关雪的臂膀,质问。要知道那枚求婚戒指,除非必要,崔小月绝不可能给别人——还是个陌生人。而且这两天崔小月的电话都打不通,很难说,面前的疯孩子会做出什么事情。

  郝思聪见姜哲发怒,立马想上手阻拦,却被另一个人抢先。

  那是大强,小强紧随其后。原来这两个贴身保镖察觉事情不对,因为看到阮泰在找人——就误以为阮泰在找关雪,毕竟王家的人到陈家的地盘,总要小心一点。

  姜哲被大强一拳打倒,有些难以置信。

  他想跑,却被大小强拦着,关雪不让他走。她已经疯了,她只想要姜哲和她在一起,哪怕是囚禁。

  关雪冷着脸:“你不听话,我很难过。”

  姜哲皱着眉求道:“你放过我吧,我心里只有我女朋友,而且我已经跟她求婚了,你再怎么样做,我也不会丢下她不管的。”

  关雪生气地给了姜哲一巴掌。

  她的样子,真的和关志兴如出一辙,那巴掌就好像关志兴随手给她的,然后她再毫无修改地再给别人。

  某种时刻,骨血里带来的狠毒,是一脉相承的。

  关雪抱着双臂,看了大强一眼,问:“你带了那东西吧。”

  大强点点头,说:“……你确定吗?”

  关雪嘲道:“还轮不到你来教我。反正那东西只用一点也不会怎么样,我只想要他乖乖听话而已。”

  说着,大强拿出那支针筒,对着姜哲的手臂扎了下去。

  毒品很快生效,但出人意料的是,姜哲竟然昏死了过去——关雪一下就慌了,大强小强也意识到了不对。他们探了探姜哲的鼻息,似乎很微弱。

  为了不惹麻烦,两人赶紧带关雪离开,并且警告郝思聪不许乱说。

  那天晚上的雾气很大,几乎看不到月光,而现在医院里却很明亮,窗外是蓝天和草地,还有三三两两的麻雀停在电线杆上。

  郝思聪说:“这就是我知道的全部了。关雪真的没有杀姜哲,她那天可能就是情绪太激动,她不想伤害他的。”

  可怜的男孩还在为女孩辩解。

  洛译深感唏嘘。

  郝思聪说的过程,如果没有说谎,那应该就是全部了。姜哲因为对毒品过敏的体质,在注射毒品后就瞬间昏厥。后来他想要求救,却失足落下天台,被阮泰捡尸,带到下江区抛尸。

  洛译选择相信他,郝思聪这孩子,说到底心不坏,就是被自以为是的爱蒙蔽了双眼。谁不是呢?关雪在某种意义上也只是另一个“郝思聪”,盲目又极端的爱。

  他拿出一张字条,上面是那首诗,问:“你知道这个吗?或是你听关雪提过吗?”

  郝思聪摇头:“没有。但……这首诗很奇怪,可能是个字谜。”

  字谜?

  洛译不得其解。

  或许这首诗还有更深的含义,看起来和姜哲一案的案情不太有关了。

  目前他要做的,只剩下,如何抓到关雪。

第035章

  如何抓关雪?

  首先一个,关志兴肯定会包庇关雪,毕竟关志兴的手腕能力也不小。

  关志兴是建宸集团的CEO,在江城的房产也有几处,洛译带人去搜过,要么出租了,要么闲置了,这就说明关志兴另有住所。

  说实话,没有登记在户籍内的住址,警方要找起来确实很麻烦。有些东西它理论非常厉害,但实施起来,就很艰难。

  都知道找人要先找家,可家里找不到,就有可能躲在亲戚家里吧?每个人的家或多或少都有地方可以藏人,在没有具体的搜查证下,警察也没办法挖地三尺找人。所以大部分,都靠群众举报——比如某某小区发现可疑人员,可疑行迹等等。

  别说这样办事效率低,但这就是最朴素最管用的办法。

  但可惜,洛译的人从知道关雪开始,就在寻找,也发了通缉令,却依旧找不到人。江城往外的出口早被封锁,严加查控,关雪出不去,还在江城里。所以洛译又找来郝思聪,对方给他提供了很多关雪常去的地方,还有学校图书馆的楼顶,说是关雪的秘密基地,实际上也没人。

  反正找了一大圈,关雪就这样消失了。

  要找关志兴的隐藏住所,确实很难,洛译不得不求助于他的师父,也就是刑侦队队长宋立成。

  彼时宋立成刚打完一个电话,喝着热茶。明明年纪约摸四十出头,活生生过得像个摸鱼的老干部。洛译对此嗤之以鼻。

  他大大方方走进办公室,坐在宋立成对面,问他要关志兴的地址。

  宋立成反问:“你都找不到,我上哪找去?”

  洛译的小脑袋左右看了看,神神秘秘道:“你不是有线人吗?要个地址应该很容易吧。”

  “咳咳——”宋立成被茶水烫到,模棱两可地答,“有是有,但你知道非主动不联系吧,你这让我一时半会……”

  洛译逼道:“都什么时候了,就差这临门一脚,你让我等?再等两天关雪跑了怎么办?已经跑了一个小强,再跑一个关雪,这案子还怎么办?”

  宋立成打哈哈道:“哎呀你这个瓜娃子急啥子嘛,我又不是不帮你撒,你等我打个电话……坐到坐到,喝杯茶。”

  这些年,洛译一直知道宋立成在陈家王家都有眼线,像他们这种一线刑警,发展些眼线很正常。洛译也有那么两三个,可惜混的都不太好,摸不到敌方内部核心。

  而据说宋立成有一个眼线已经混入敌人内部,但是嘛,这种事情肯定不能外传,是真是假,都只是捕风捉影。

  很快,宋立成打完电话,甩给洛译一个地址。

  洛译道了声谢,收下。然后他将这几天案子的进度给宋立成汇报,又填了一堆审批单子。包括之前在阮泰手机上装监听和信号屏蔽器,这些都得审批——洛译最会先斩后奏,只要结果好的,也就算了。

  最后,洛译问对方卢兴旺会怎么处理。

  宋立成紧皱眉头:“不好说,毕竟姜哲一案和卢局没有直接关系,得看阮泰拉皮条这件事具体能落实多少。不过你也得做好心理准备,毕竟牵扯的人太多,最后可能……”

  “不了了之对吧。”洛译接话道,“我就知道是这样!他们肯定拿‘这事顶多算卢兴旺私德有亏’当借口,不痛不痒地罚一罚,遮羞布盖一盖,时间一久,神不知鬼不觉就过去了。”

  宋立成心虚地喝了口茶:“……小洛啊,你这一遭可是得罪了卢局,我得提醒你,以后千万小心行事,别被他抓把柄。”

  洛译翻了个白眼:“我行得正坐得直,他抓我什么把柄?早晚有一天,我要把他们这些带歪风气的狗官全都抓进去!”

  豪言壮语发表完,洛译转身就要走,被宋立成喊住。

  宋立成叮嘱:“这两天会新来个实习生,你收收倔驴脾气,别为难人家。”

  洛译不解:“什么实习生?”他的眼珠子咕噜一转,立马联想到那张空桌子,“不是吧老宋,我根本不需要什么心理顾问,他们那群人太专业了,专业到我供不起,我谢谢你,别塞进来了好吗!摸鱼去别的部门摸啊,后勤那么多部门,为什么非要塞刑侦队啊?”

  宋立成板着脸:“我就怕你这样子,谁说办案不需要顾问了?虽然是专案组的特权,但人家平时也能出谋划策啊,哪有你这样排外的。”

  洛译摆摆手:“我不管,人敢来我就敢赶走!”

  宋立成根本拉不住这头倔驴,只能不住地叹息,然后打电话给洛译爸爸抱怨一通,然后就没然后了。

  陈家别墅。

  吃过午饭,陈浩初在院子里晒太阳。江城里难得的晴天,他得好好享受。一旁陈闻坐着,在看一本小说。

  不远处,陈宏业着急火燎地赶过来,看到陈闻,有些迟疑要不要开口。陈闻不动如山,好似被小说情节深深吸引住了。

  陈浩初喝了口茶,点点头。

  陈宏业说:“阮泰的家人被卢局的人带走了。”

  陈浩初叹了口气:“他这是不信我啊。”

  要说陈家和卢兴旺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这事也不算什么秘密。前些年卢兴旺从副局长升局长的时候,陈家就是背地里支持的势力。

  现在阮泰进去了,按理说卢兴旺应该信任陈家,毕竟阮泰是陈家的人,不会暴露背后牵扯到的人。但是卢兴旺选择自己动手,控制住阮泰的家人,也就是说,卢兴旺和陈家已经不是一条心了。

  陈宏业有些愤懑地骂道:“当初扶他上位,我们出了多少力?现在不过是进去一个,他就过河拆桥?真是人心不古。”

  陈浩初嘲道:“你才学几个成语?别哈巴一样的到处闹笑话。”他叹了声气,“卢兴旺也知道那首诗,他是为了自保,我能理解。只是……现在这首诗知道的人太多了,以后恐怕没有太平日子了。”

  陈宏业自然懂得他的担忧:“听说警方也在查这首诗。”

  陈浩初说:“其他人知道就算了,警察知道了就有些难办,尤其是现在刑侦队的那些人,我一个也认不到。他们是有些本事,能抓住阮泰,还能扛着压力破案。后生可畏啊!”

  言外之意自然是,如果刑侦队的人把这首诗破了,那后果不堪设想。

  这些年江城发展起来了,讲究法治社会,陈家也着力于洗白很久,要说还用肮脏手段和警方拼,到底是不划算的。

  这时,一旁的陈闻放下手中的书,看向他们说:“爷爷,最近我念的研究所里有个实习机会,可以去市局工作一段时间。”

  陈宏业诧异并迅速阻止道:“你别跟着瞎捣乱,我不是跟你说过,这件事很复杂吗?牵扯到的人太多,不是你能管的!”

  陈浩初皱了皱眉。

  陈闻说:“我对那首诗兴趣不大,但我想如果我能去市局工作,或许可以帮到爷爷。这可是一个好机会,和他们在一起工作的话,无论他们有什么进展,你们都能第一时间知道。爷爷您觉得呢?”

  陈闻始终很平静,就像他说的那样,似乎只是个顺便的事。

  陈浩初盯着陈闻看了一会,然后低笑起来:“不愧是我陈浩初的孙子,有胆识有魄力。但是小闻啊,你知道你这样做意味着什么吗?”

  陈闻点点头:“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陈家。”

  陈浩初拍了拍他的手臂,长满皱纹的手背,紧紧握住他的手腕:“这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爷爷不想用你的未来去冒险。但有些事,你也这么大了,肩膀能担责任了,总得要知道的。”

  陈浩初并没有直接拒绝陈闻。

  对陈浩初来说,能有一个直接打入警方内部的眼线,真的是再好不过了。假设这个人不是陈闻,他肯定立马就答应了。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陈浩初又叹了声气,“那首诗背后藏着常人难以想象的利益,谁都想做独吞大象的人。”

  陈闻不为所动,似乎不在乎这样的说辞。

  倒是陈宏业,在一旁又是抓耳挠腮,又是唉声叹气,看上去很着急,一点也坐不住。他并非不想陈闻涉足这些事,只是这事连他自己都理不清楚,干嘛还要拉儿子来洗脏水呢?

  陈浩初继续说:“你要去哪里工作,爷爷拦不住你,但是小闻你记住,这世界上有一句话说的是‘无知者无畏’,你知道的越少,你就越安全。我不要求你为陈家出生入死,只要你能保全自己就可以了。”

  陈闻点点头:“放心吧爷爷,我有分寸。”

  陈浩初摆摆手:“好,这件事你和你爸商量去吧,我累了。”

  说罢,陈浩初便起身,往楼上的卧房去。他近些年身上的慢性病总复发,身体不太硬朗,陈闻经常陪在他身边,所以吩咐一旁的保姆准备药。

  另一边是陈宏业,看着陈闻这样成熟稳重,若有所思。

  胖大众来到一处别墅区,不是陈家在郊区的那一片,而是在市区里的联排别墅。前后的花园面积都很小,像一个个纸盒,拥挤地塞在一起。

  敲响大门,能听到关志兴在里面骂街。

  有人出来开门,是大强。洛译一把带人就把大强拿下,并让人搜查这栋别墅——从生活痕迹上看,这就是关志兴真正住的地方,关雪也住在这里。在二楼的一间房间里,墙上贴着的都是姜哲的海报。

  关志兴追上来,扒着洛译的手问:“你们找到关雪了吗?”

  洛译诧异地打量了对方一眼:“你不知道关雪在哪?”

  关志兴啊呀一声:“我要是知道我还能在这里等着你们来抓吗!”

  一不小心说了真话。

  的确,关志兴想藏着关雪,的确藏哪里都比藏家里好,除非他家也有像仙苑一样的机关密室。

  洛译带人上下里三层外三层地找,没有发现关雪。他判断不好关志兴是否说谎,只好故技重施,在关家客厅留下了监听器。

  他们走后,关志兴发了好一通脾气:“你也看到了,刚刚警察都上门了!草你妈的,所有人都给我滚去找关雪,一定要赶在警察找到她之前!不然就别回来见我了,自己找根梁上吊吧!!”

  其他人纷纷应声,不一会儿就见他们出来,四散而去。

  要发动关志兴手底下全部力量去找人,看来,关雪的确没有和关志兴联系。那她一个人会躲去哪?她还有什么朋友能收留她么?

第036章

  江城难得有阳光,顺着老街的楼梯往上,一路可以看到有人拿出棉被挂在栏杆上曝晒。电视里咿咿呀呀传来午间新闻的声音,碗筷碰撞后,是一家人吃饭的咀嚼声。

  这街上住满了人,小小的走道,不过七八步的距离,两边开着一些杂货店或早餐店,卖红油抄手担担面,卖鸡汁锅贴油醪糟,一天到晚都是美食的香气,诱人生津。

  一块胳膊肘大的窗户,阳光无私地掠过,浅浅地透进去。

  关雪半靠在一个大纸箱旁,身上的外套有些肮脏。她没有过过这种东躲西藏的日子,平时要是两天不洗澡,她都能抓狂。

  温暖的阳光照在她的脸上,只能照亮半截,她的皮肤依旧白皙,这是她能维持的,最后的自尊。

  一旁阴暗的地板上放着各种纸盒,曾经装着食物,汁水已经冷却。

  小强坐在门口,拿着匕首,僵硬的身体,像雕刻在城堡里的守卫。

  关雪垂下眼皮,看向手中的手机,然后高举地晃了晃,埋怨道:“这个破万能/钥匙,信号好差!”说着,挪动身体往墙边靠了靠。

  她在用WiFi万能/钥匙偷蹭隔壁家的网。

  在这个智能手机刚普及的年代,WiFi是个新鲜玩意儿,好在隔壁是个大商铺,引领小吃街的潮流,装了移动网,这才让她无聊的躲藏日子,可以有消遣的东西。

  当然,这个手机没有卡,是小强前两天从街上偷的。

  尽管小强没说,但关雪知道是他偷的。他们现在不缺钱,有什么用?又不能去店里光明正大的买,那只能偷啊。

  忽然她开口问:“今天几号?”

  小强也同时说:“要不我去自首吧。”

  关雪沉默了。

  小强回答:“4月2号了。”

  沉默的时候,周围的声音就会很嘈杂。街边三三两两的闲言碎语,似乎有在讨论这个已经废弃的屋子,半夜能听到奇怪的声音,白天还能闻到食物的味道,难道里面闹鬼了?——嘻嘻哈哈,玩笑似的,也没人当真,反正只是口嗨。

  关雪皱了皱眉,问:“为什么?”

  小强深吸了一口气,回答:“你不该在这种地方躲躲藏藏。我去自首,把一切都认下来,你回学校好好读书,好好长大。”

  关雪直接拒绝:“不要。”

  小强深深地看着她,眼里有很多难以承受的情绪。他似乎开口想说些什么,最后却说:“我跟着关爷的时候,你才那么点高。”说着拿手比了比,扯着嘴角浅浅笑着,“现在……现在已经长成漂亮姑娘咯。”

  “你那么漂亮的女娃儿,应该要在阳光底下好好的生长,我嘛反正烂命一条,到哪里都是过。又不是没得进去过,没得啥子过不去的。”

  关雪缩了缩鼻子,有些泛酸,仍坚持道:“我说了不许去!你要是还听我的,就哪也不许去,我不要你为我自首。”

  小强无奈地摇了摇头:“好嘛,不说了。”

  关雪有些心烦意乱,歪倒在一边,抱着手臂闭目养神。

  不知过了多久,小强又没话找话说:“小雪,你还记得以前你把同学膀子打飞那次,关爷咋子做嘛。”说着自己笑了起来,“你把人家左膀子打飞,关爷就把人家右膀子一块打飞,说好事成双哈哈哈哈哈……”

  关雪并不觉得好笑。

  她也记不得当初为什么要和人打架,还把对方手臂打断了。可能是对方嘴贱,说她没爸妈教养,才跟混子大姐大一样。反正这种话从小听腻了,谁说就打谁,打遍全校无敌手。

  但关志兴那次的做法,把她吓到了。

  从前她怎么跟人打架,关志兴都不管,在关志兴眼里,或许就是小打小闹。但那次关志兴直接把人另一只好的手臂一块掰断,为此对方父母差点闹到法院去,被关志兴花了一大笔钱摆平——这都是后来关雪才知道的。

  关志兴警告她,如果以后她敢打断别人的手臂,要么他去打断另一条,要么就关雪自己补上这条。关志兴是螃蟹可以横着走,但天外有天,总会遇到掰不断的手臂,到时候关雪就自己掂量吧。

  这些小强不知道。

  关雪也没想要告诉他。

  关雪没有搭理对方的讨好,或是话茬,冷冷地转过身,重新拿出手机,看没看完的消息。那是微博界面,点开一个链接,是姜哲追悼会的邀请函。她偷偷注册了一个微博小号,没有被警方发现。

  追悼会的邀请函是李宣做的。

  市局刑侦队的人来来回回,忙的不可开交,洛译联动了各区派出所,张贴了无数张通缉令,要抓到小强和关雪。

  可是这样效率太低了,太低了!要抢在关志兴前面,这么做远远不够。

  一大早,李宣从门卫处拖了个大麻袋走。

  另一边洛译骑着小毛驴,停在路边买早餐,今天的早餐不像前两天那样速战速决,吃完就赶紧要出门去找人。今天他买了碗豆花和两个熨斗糕,一看就是要好好坐下来吃的那种。

  也不是他找累了,而是他觉得,这样广撒网找下去不是事!江城那么大,好几个区,以他们的警力,今天找一个区明天找一个区,很容易有漏网之鱼——与其大面积查找,不如放个鱼饵等鱼上钩。

  他脑海中已经有个计划的雏形,嘴角一勾,对自己很满意,傲娇极了。接过老板递来的早餐,付完钱,一转油门,潇潇洒洒朝市局去了。

  所以他没注意到,在他刚刚买早餐的摊子边,边边的边边,一个卖锅盔的早餐店里,有一双深沉的目光,注视了他许久许久。

  那熟悉的黑衬衫,白皙的皮肤,高高的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镜片很薄度数不高,衬得那人斯斯文文的。他轻轻拿起纸巾,擦拭着嘴唇上的油渍,很快站起身,走出店,往洛译一样的方向去了。

  市局。

  李宣正在拆麻袋,顾晓晨在一旁帮忙。

  麻袋里是一些物资,像是用姜哲Q版形象做的勋章,印着姜哲照片的手幅,没装电池的荧光棒等等。

  顾晓晨诧异道:“宣姐,你这是要去搞演唱会?”

  李宣啧了声:“是追悼会,哎呀。我不是之前就说了嘛,我们江城后援会要搞个追悼会,包了个影厅呢。”

  顾晓晨哦哦两声:“那咋个寄到局里来,一会老大来了,看到又要骂你摸鱼了。”

  李宣满不在乎:“让他骂,他也就嘴皮子厉害。”然后变了个愁眉苦脸,“哎哟你以为我想啊,还不是寄回家会被我爸唠叨,烦都烦死了。所以你看我平时藏的那么好,没人知道我追星,都是因为我爸!”

  要说李宣那么大个人还怕家长,真是少见。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李宣家又不搞特殊,自然有她的难处。大多数不会展露给别人看罢了。

  果然,洛译到了之后,先数落了一顿。

  然后他正儿八经地将早餐放下,拉着小黑板,此刻的小黑板乱七八糟,字迹辨认不清,但关雪的照片,已经贴在了正中央。

  洛译说:“宣姐,你说你那个追悼会是几号?”

  李宣回答:“4月4号,也就是明天。本来之前就要办的,被一群黑子搞得乌烟瘴气,没凑到活动经费。我只好自己贴钱搞,所以就定在了清明节这几天,正好日子也应景。”

  洛译啪地打了个响指:“就是这个追悼会。”

  李宣迟疑:“你要做啥子?”

  洛译说:“我要引关雪上钩。”

  然后他边吃熨斗糕边把计划盘了一遍。

  李宣拿勺子分他的豆花吃,嘟囔着问:“你啷个晓得关雪一定会来?现在外面天罗地网地抓她,除了我们还有关志兴,她啷个会来嘛?而且现在监测不到关雪的信号,她未必会知道追悼会的消息。”

  洛译皱眉道:“确实不能确定,所以需要你帮我。”

  李宣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洛译说:“你之前不就是通过追悼会找到关雪的嘛,说明她对这个形式本身就感兴趣或是在意,现在只需要你把这个消息弄的再铺天盖地一点,最好人人都能看到,让关雪知道,她应该会来的。”

  李宣苦闷道:“你为啥不直接刊登报纸头条,江城早晚报各来一条,我保证全江城上下广场上打太极的老大爷都会知道了!”

  洛译略感尴尬:“年轻人不看报,这不是你说的嘛。”

  李宣佯装握拳,对着空气敲了敲他的脑袋:“我还说年轻人爱睡懒觉,周末不爱加班呢!你咋还让我加班!”

  这时,他们办公室的门传来咚咚两下敲门声。

  一个穿着黑衬衫的年轻男子问:“你好,是刑侦一队吗?我是今天来入职的实习生。”

  所有人都抬头往门口望去。

  尤其是洛译,咬着半块熨斗糕,嘴边带着残渣,活生生惊掉了下巴。

  这实习生长得很好看,让人挪不开眼,但是没有人告诉他,实习生是陈闻啊?!陈闻?陈氏企业的小少爷,人称小陈总的陈闻??

  只见洛译光速跑到门口,上下打量了一下,然后喊顾晓晨接待陈闻,自己麻溜往尽头办公室跑。

  顾晓晨尴尬地比了个手势,把陈闻带到空桌子那,让他随便坐,还客气地泡茶泡咖啡,好像来的不是实习生,而是什么了不得的客人。

  砰——

  洛译一推门就质问:“宋立成,你怎么不说实习生是陈闻啊!”

  宋立成在看卷宗,见人进来,假装正经道:“你也没问呐。”

  洛译嘶地一声,倒吸一口凉气,两手叉在腰间,十分着急十分苦恼十分郁闷。他说:“不是,他——他来刑侦队凑啥子热闹嘛?我还以为实习生是顾晓晨那种……那种啥也不懂的年轻人嘞!”

  宋立成起身,关上门,让洛译坐下。

  他说:“人家陈闻名牌大学毕业,在S大念心理学博士,他导师是国内有名的犯罪心理学专家——是真的专家。人家来局里实习,那是咱们高攀好嘛。”

  高攀……

  洛译不过脑子地想认同,的确是高攀。

  洛译嘲道:“高攀不起,让他走。”

  宋立成:“什么话!人都来了能让他走?你要有本事,你让他走。”

  这甩手掌柜的模样,洛译算是清楚了,陈闻这小子真有手腕啊,想来刑侦队就来,就连刑侦队队长都不能说不。

  “他可是陈家的人。”洛译冷笑,“以后案子出了什么疏漏,我今天把话放这,他不走我走。”

第037章

  市局上下又知道了,洛译和他师父宋立成吵架了。

  什么倔驴脾气的师徒俩,话赶话就吵,意见不和也吵,吵完了又跟没事人一样笑得嘻嘻呵呵。

  办公室里,陈闻将随身背的黑色小书包放下,却没有坐,他依旧站着,站得很随性,但李宣觉得,拿个相机来拍,怎么拍都是模特般好看。

  真是与周围邋遢汉子的形象极其违和,搞得她也不自觉缩回工位上,拿起小镜子,左右照了照自己的头发有没有歪起来。

  陈闻盯着小黑板看了一会,然后视线下移,脚边是李宣的麻袋,豁开的口子里能看到里面的物料。稍稍再往远看,李宣的桌子上放着一叠一叠按份整理好的物料,其中以姜哲照片做的手幅上,写着追念哀思等字眼。

  他皱了皱眉,若有所思。

  很快,洛译回来了。

  陈闻回身问:“你想用追悼会引出关雪?”

  洛译被突如其来的发问弄懵了,本来他在回来的走廊上已经想好了要怎么雄赳赳气昂昂给陈闻下马威,再就是如何警告对方不许插手警方办案,退一大大大步讲,他可以容忍对方摸鱼到实习期结束,但想转正,他第一个不答应——诸如此类等等尔尔,之后,洛译又有些兴奋起来。

  他是挺想再见到陈闻的,但他想的是等案子办完,他再找些借口约。可是陈闻的空降打破了他所有计划,也打破了他对陈闻的看法。

  他给陈闻贴了很多标签,截止到昨天,都没有一个标签是与自己对立的。可从今天开始,他不得不提防陈闻。有句话不是这样说的吗?黄鼠狼给鸡拜年,准没安好心。陈闻就是那只大尾巴狼,而自己……

  等等,洛译觉得自己没想对,怎么自己就成小鸡崽了?

  不,陈闻,大尾巴狼。

  而洛译,也是大尾巴狼。

  两狼相争,嗷嗷嗷嗷。

  重新回到办公室,洛译正打算竖立一下自己作为刑侦队副队的威严,却被陈闻迎面而来的问题问懵了。

  他立马看向陈闻身后的两人,李宣和顾晓晨,把头摇成了拨浪鼓,坚决表明自己没有透露案情。

  关于案情,微博上那家媒体已经曝光的七七八八了,曝了姜哲和地下恋女友死因成谜,又曝了姜哲经纪人阮泰被抓,还曝了警方正在抓捕杀害女友的嫌疑犯,总之几乎是与案情同步,这让洛译很是头疼。

  这家媒体怎么来的这些资料?还有陈闻说这些有可能是凶手曝的,关雪?关雪为什么要曝光这些?关雪出于什么目的曝光这些?洛译想不通,他也不会为难自己,想不通就不想了,眼下抓关雪比较重要。

  而现在,陈闻也在关注案情,为什么?

  还有陈闻仅仅用了几分钟,就已经根据观察得出了自己的计划,这样细致的观察力和缜密的逻辑推理,让洛译不禁畏惧,如果陈闻带着更深的意图进入刑侦队,以后自己要怎么招架对方呢?

  见洛译不回答,陈闻倒是泰然自若地继续说:“追悼会确实是一个好的切入点,但是追悼会不可控的因素太多了。到时候现场会来很多人,姜哲的粉丝,大部分是学生或是刚进入社会的年轻人,一旦发生意外,现场的局势会很难把控,你真的要这么做吗?”

  洛译沉思片刻,反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陈闻轻声答:“我想关雪,可能会自杀,在追悼会的现场。”

  翌日早晨。

  追悼会定在江心区润发广场的润发影院,也就是崔小月工作的化妆品店的楼上的楼上,在第四楼。平时影院人流量就不小,李宣之前定在这里也是图这里交通方便——但现在可就成为阻碍了。

  一大早,商城的商铺都还没开门,洛译就带人在布控了。

  润发广场很大,四通八达,能上四楼电影院的路很多,最常使用的就是电扶梯和直达电梯。洛译派了两个人监控直达电梯,然后派了三个人在四楼电扶梯旁的三个视角内互相监控。

  一楼有八个入口,附近有三个公交车站和一个地铁入口,洛译手上的人手不够,没办法全部监控。因此洛译还是把重心放在追悼会上。一方面,追悼会场地小,嫌疑犯逃跑起来难度比较大,抓捕成功率就高。如果是在外面的话,人流量是一个不可控因素,也会给抓捕行动带来很大的阻碍。

  追悼会是10点开始,此刻不过8点半。

  顾晓晨到了,陈闻也到了,但是追悼会的主持也就是李宣,还没到。

  洛译打电话过去:“你在哪?你们这个后援会的会长都来了,你别说你还在睡懒觉啊?搞快点起,拖啥子嘛。”

  李宣那头有些无能发怒:“洛译!!还不是你让我铺天盖地发追悼会的消息,昨晚回去我爸也知道了,非得说我今天不是加班,要出去耍!你让我啷个办嘛!”

  这下有些为难了。

  原先这样的情况也不多见,之前有几次周末加班,李宣父亲的抱怨情绪很重,洛译说话不好使,不得老人家偏爱。

  但李宣不来不好开展啊,毕竟追悼会需要主持人控场。

  洛译只好让顾晓晨去接应李宣,而剩下陈闻……本来洛译不让陈闻过来,本来什么狗屁心理顾问也不是一线的,和李宣一样属于后勤组,洛译有时候爱带着李宣,是觉得女生在外面好说话,大老爷们沟通起来难免会冲起来,气氛就不好了。

  但是陈闻坚持要来,洛译反而就不坚持排挤对方了。

  顾晓晨把这种情况总结为见色忘义,当然他只敢和李宣私下吐槽。并且他们还暗自打赌,赌这两人会不会发生点什么。

  洛译干咳了两声,问:“起那么早没吃早饭吧,一块吃点去?”

  陈闻依旧穿着黑衬衫,背着小黑书包,巴掌大的脸,干净端正的五官,黑白分明的眼睛,戴着一副银框眼镜,侧边的刘海有些长,头发也有点点长到了耳后——按照规定来说,作为警方工作人员,男性不许留长发,洛译要追究起来还能罚一罚陈闻的钱,不过陈闻应该不缺钱,洛译也不会真罚。

  洛译在想,他一向不介意男人应该是什么样子,留长发唱摇滚的他也见过不少,艺术家也总是不修边幅,可陈闻这样,他只觉得好看。是不是有一种人,天生留什么发型都好看?试想了一下陈闻把头发剃光的模样,不会有人把他错认成尼姑吧?啧。

  陈闻只是很平静地回答:“好啊。”

  一瞬间,洛译好似被泼了冷水,不知道接什么话,也不知道自己刚才胡思乱想了些什么。

  两人到了润发广场外边,沿街有很多店铺,早早开了门。今天除了是姜哲追悼会的日子,还是个普通的周末,有三三两两围着收音机打太极拳的大爷大妈,也有打着哈欠买早餐的加班人。

  他们找了个露天的小摊子,豆花一块钱一碗,便宜。

  陈闻一点也不拘谨,只是拿纸巾仔仔细细擦桌子的模样,才让洛译回过神想起对方是个养尊处优的公子哥。

  洛译问:“你怎么知道关雪要自杀?”

  这个问题,他昨天就问过了。甚至连模棱两可的答案都得不到,陈闻只是那么一说,那副随意的态度,似乎根本没有想让洛译在意。

  陈闻反问:“人在什么情况下会想自杀?”

  洛译皱了皱眉:“我没事想这个做什么?我又不自杀。”

  洛译活了三十来岁,日子不能说一帆风顺,但在他家庭给他创造的优势下,他也算从未偏离正轨。除了当年出柜的时候比较艰难一点,顶多也就是旁人看他的眼光很奇怪,他脸皮厚死了,完全不在意。

  所以他从没觉得人生会艰难到,过不下去。

  人为什么会产生自杀的念头?因为活着太难了,还不如死去吗?

  两碗豆花端上来,冒着热腾腾的气。陈闻拿起勺子,往碗里戳,一块完整的豆花很快碎成了坨坨。但那样会很好吃,洛译见状哈喇子都要流下来了。

  陈闻轻轻尝了一口,继续说:“有时候试着思考一下死亡,没什么不好的。我念大学的时候,曾经旁听过隔壁教室的哲学课,讲的就是关于死亡的辩证思考。”

  洛译很好奇:“还有教这种课的啊?”

  陈闻点点头解释:“这门课并不是真的教人怎么求死,在沮丧的时候或是失去健康机体的时候,死亡的确能解决暂时的痛苦,但我们应该透过死亡去看到另一面,也就是生的那一面。”

  洛译好像摸透了陈闻顾左右而言他的方式,硬是没被对方带跑偏话题,继续追问:“说到底,这和关雪要自杀有什么关系呢?”

  陈闻没有被戳穿心思的窘迫,只是无奈地笑笑,好像带着一丝宠溺的意味,就像是那种,同学之间教题目,一个心思在题,一个心思在人,那也只能宠着了呗。

  洛译觉得自己这种揣测很不要脸,但还挺受用。

  于是,他摊开手掌,比了个请的动作:“陈老师,请发表您的高见。”

  陈闻无可奈何,只能分析说:“关雪这个人,你通过这段时间的了解,应该可以大致总结出来吧?”

  问题抛回来,不就是做人物分析吗,洛译工作以来见过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人,不论是从外观归结还是性格归结,他手到擒来。

  于是他回答:“关雪,94年生,今年16岁。从小家境优渥,长相也符合普世的审美标准,用当下的流行词来总结就是白富美。”

  陈闻有些诧异,或许是流行词这个点戳到了他,总觉得有些好笑。

  洛译心想自己也不是老古董吧,怎么回事?他继续说:“在外人看来,关雪好似拥有一切,但我觉得她什么都没有。她的妈妈在生她的时候难产,因此她自出生时就没有见过妈妈。而关志兴在外面也养了不少女人,有没有私生子女不好说,至少关雪得到的父爱,少得可怜。”

  陈闻认同:“家庭教育的缺失,的确会让孩子误入歧途。”

  洛译:“这么说太绝对,一个人的成长教育,并非全来自家庭,虽然家庭占大头,但咱们的孩子从小学开始,一周有五天,一天有十个小时待在学校里,学校的影响也不可或缺。”

  陈闻的一碗豆花见底,又喊了一碗,是不是特别喜欢吃?

  洛译边说边留心,觉得眼前的陈闻挺真诚的,差点又要被骗,不能掉以轻心被美色迷惑啊!

  陈闻问:“那她在学校里如何呢?”

  洛译回答:“说来很奇怪,她最开始在学校里是受欢迎的,许多人都想和她交好,包括很多男生都会喜欢她。她也能顺利组织起一中的粉丝后援会,说明她有一定的号召力和管理能力。但是这些到后期,就完全变样了,人人都讨厌她,排挤她。”

  陈闻想了想:“我并非帮霸凌者开脱,只是关于人际交往,其中的好与恶都得辩证地看待。关雪的家庭不算普通,尤其是她的父亲关志兴,是道上出了名的恶霸。”

  洛译听陈闻一本正经地说“道上”,觉得匪夷所思。

  拿陈闻的立场,陈家不也在道上混了很久吗?但他是怎么做到这样置身事外的?好像真的在冷静分析一件事情罢了。

  陈闻不解地问:“我脸上有脏东西?”

  洛译连忙塞了一口豆花,嘟囔道:“没有没有,你继续。”

  陈闻狐疑片刻,摸不着头脑,只好继续:“她能从关志兴那学到的,全是下三滥的一些手段,比如暴力、权力、自私、占有等等。所以她的人际交往一旦时间长久,就会暴露很多问题,然后分崩瓦解。在她过去的生活里,这样构建和崩塌,可能发生了无数次。”

  洛译好像有些听明白了。

  他说:“关雪对待姜哲,是不是也有一些极端?”

  陈闻点点头:“通俗一点说,就是关雪对某些事物的占有欲很强。结合她的过往经历,是可以支撑这样的结论的。而现在她还能掌控的东西或是人已经没有了。”

  洛译不可思议:“这就是她要自杀的理由?”

  陈闻不置可否:“这只是我个人的猜测。”

  洛译还以为自杀的理由会是——愧疚,这样的词,毕竟因为关雪,两条鲜活的生命再也无法继续。

  可陈闻说的也没错,对方掰开了揉碎了把观点喂到他的嘴里,他也能理解关雪失去了支撑她活着的轴心,自然也就不想活了。

  陈闻这个人,好像和之前满口大道理的专家相比不太一样。但这就更让洛译怀疑,陈闻为了什么?

  总不能是为了和他日夜相处,增进感情吧?

  一顿早餐的时间里,陈闻与洛译探讨了很多,这样的讨论并非要为关雪犯罪找什么理由开脱。他们都知道,犯罪是事实,但这份事实的背后,带来的思考是如何预防与杜绝。

  悲剧里最悲哀的一幕是,悲剧无限地发生,无法停止。

  洛译的耳机里传来通报:“关雪出现了。”

  他与陈闻对视一眼,两人迅速起身,并肩往商场里跑去。

第038章

  关雪在后半夜醒了。

  仓库中间有一堆已经烧成灰烬的残骸,晚上小强会烧一些纸箱给关雪取暖。她身上盖着不知哪家偷来的毛毯,毛毯下搓了搓手,她看向一旁,有一条裙子挂在货架上。

  昨天小强踩好了点,带她去了这附近一户人家里。那家住着个单身的女生,白天上班,晚上才回来。于是关雪得以洗了个澡,顺便拿了条裙子,她自己的话说是觉得好看。

  小强不知道关雪的打算。

  他说过的会去自首,已经被他提上了日程。

  天光透亮,小强半睡半醒地睁开眼。这种逃亡的日子他过惯了,睡觉也不能睡踏实,得留着心眼关注外面的动静。

  他起身活动了一下,动作很轻,没敢吵醒关雪。但当他想要打开门的时候,关雪却很快醒来,问:“你去哪里?”

  小强尬笑地解释:“去买早餐。今天吃抄手好嘛,我不喊他放辣。”

  关雪皱眉道:“你不会去自首吧。”

  小强:“不会,我答应过你,我不会去。”

  真真假假,关雪判断不清楚,但她知道,很多事情都会结束在今天了。她看着小强离开,然后换上了那条裙子,大红色的长袖长裙,搭上她的黑色打底袜和黑皮靴,非常惹眼。

  她拿出一支口红,轻轻涂抹,苍白的脸上瞬间有了精气神。

  离追悼会开场还有一个半小时。

  关雪套上外套,走出了这间阴暗狭窄的仓库,重新回到阳光下。这感觉真是久违了。在她有限的年岁里,不经历过什么,是很难懂此刻的感受。

  她搭上一班开往润发广场的公交车。

  车上的人很少,她选择站在下车门的边上,方便随时可以走掉。

  公车上的小屏幕放着广告,其中有一则是警方发的她和小强的通缉令,寻求广大群众帮助。关雪不自觉将头低下。

  并没有人在意广告内容,这样的事情离普通人的生活还是太远。

  到了润发广场,她逃命似的跳下车,跑远。

  这个广场她来过许多次,很熟悉。她知道这一趟,是赴死。

  小强拎着买的早餐回来,却发现仓库里没有人。他瞬间惊慌失措,也没有顾着遮掩,终于被邻居发现了踪迹。

  小强很暴躁,问邻居有没有看到关雪。

  邻居却狐疑了一会,似乎想到了什么,结果小强一把拿出刀子,怼着对方威胁不许报警,随后消失在了街道尽头。

  润发广场。

  洛译接到电话说有人报警称看到了小强。此刻他拨不出多余人手,便打给顾晓晨,得知那边李宣已经救出来了,就让对方赶去报警的地方查看。

  一旁的陈闻看了看表,离追悼会开场还有半个小时。

  洛译挂断电话,听到耳机里传来疑似发现关雪,立马和陈闻两人跑进商场,乘直梯到达四楼,结果是误会。

  那女生穿着红色长裙,披着头发,和关雪差不多年纪。

  然后洛译给人道歉,又发现一个鬼故事——现场已经在后援会会长的带领下有条不紊地进行,但是这些来的粉丝们居然都穿着红色长裙。

  洛译问:“怎么回事?我没有规定统一服装啊?”

  李宣当初策划追悼会的时候,就没有考虑服装一事,所以没有提要统一,也没有不要统一,就是大家爱穿什么穿什么。

  会长也这么说:“对嘛,服装没做要求撒,然后我那条微博底下就有粉丝建议穿红长裙,因为姜哲喜欢红色。”

  洛译抓狂道:“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和我说呢?!”

  会长被吓到小脸煞白:“啊?这事很大吗?对不起啊我不知道……会影响到你们抓凶手吗?对不起……”

  这会长也只是个刚上大一的学生,小姑娘,急得要掉眼泪。

  陈闻安慰道:“没关系,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你别有心理负担。你在这里继续维持入场秩序,顺便和后面来的人说,影院内没有暖气比较冷,让她们有外套的可以穿起来。”

  会长点点头,表示自己一定不会再出错。

  洛译对陈闻的临场处理能力表示赞赏,这么做也是最快挽救损失的办法。要知道如果来的人全穿一样的衣服,那真的是灾难级别的抓捕。

  陈闻想了想,又问:“你带手机了吗,把那条微博给我看看吧。”

  会长拿出手机,翻了翻,递过来。

  洛译也凑过头去看,两人脑袋挨得近,却几乎听不到对方的呼吸声。

  陈闻点开那条建议大家穿红色裙子的微博头像,这个微博小号只发了一条微博,时间是4月2号,内容是:

  我想见你一面,哪怕是葬礼也可以。

  看着这个微博小号的id——NARAKU——头像却是穿着红色的桔梗。陈闻盯着屏幕若有所思。洛译则回想起这是许久年前的动漫,不属于他那一代人的童年,但是属于关雪这一代。

  那时候他已经上高中,还是更喜欢看灌篮高手那样的热血漫。

  高中的时候,和洛译同宿舍的某位曾经买过这个动漫的原版漫画,蹲着时间点去报刊亭排队,求着老板去买,心心念念的模样,洛译现在也没忘。

  后来,漫画出了好多好多本,也被改编成了电视上能看到的动漫,洛译甚至买了全套书和DVD,却再也等不到那个人。

  洛译问他:“怎么了?”

  陈闻喃喃道:“这应该是关雪的号。”

  看注册时间,就是前几天,接合她在煽动粉丝们穿红色,应该是关雪无误。这也说明关雪今天的确会来,所以才要混淆视听。

  洛译苦恼道:“小姑娘有这脑子,做点什么不好呢?”

  陈闻道:“NARAKU是反派,而她的头像,是反派心里一直喜欢的人。或许关雪自己也很纠结,她到底是奈落,还是桔梗。”

  洛译不明所以。

  陈闻解释:“不知道你平时看不看电影或小说,这样一类的故事载体,在看的时候,人们常常会代入主角视角。也有一小部分人会代入其他视角,会想,如果犯错那个人是自己会怎样?”

  洛译皱眉,怪道:“为什么会这么想?”

  洛译真的不理解,他的世界里好与坏都很纯粹,尽管他当刑警多年,抓过很多犯人,每个人犯罪的理由都不一样,都有万般苦衷,但他始终是一个旁观者。这份冷静让他在各种案件里专心致志,也让他游刃有余。

  他从不会去设想,如果自己在犯人的立场下,会不会杀人,他知道自己不会,他知道自己肩上抗的责任,永远不会这样做。

  共情能力比较差是这样的。

  李宣就这么吐槽洛译,在她为各种生者死者的过往哭得死去活来的时候,洛译像个转了发条的机器人一样,已经可以开启下一案的工作了。

  陈闻半靠在商城的玻璃围栏上,从四楼的高度往下看,有一种很茫然很苍凉的感觉,让洛译感觉对方心事很重。

  陈闻思考片刻,给他解释:“从根源上来说,这样一类人缺少情感的关注,譬如,来自家人或是朋友的关注。他们代入反派视角,设想如果是自己犯了错,他们的家人会是什么反应,会像故事里的家人一样懊悔苦恼,还是会憎恨厌恶犯错的自己?

  “憎恨和厌恶这样负面的情绪也是一种给与,好过于漠然和无感。他们往往在现实生活中得不到关注,和对应的情感需求,放在关雪身上就很明显,她从小就没得到过来自家庭的关注和爱。

  “虽然不是每一个缺爱的孩子都会走上歪路,也不是每一个孤僻的人都会犯错,但关雪这样的孩子绝不是个例,在家庭教育上我们应该反思,什么才是合适的。如果能在生孩子之前,思量一下将来对孩子教育的问题,或许世界上就会少一点悲剧。”

  洛译认识陈闻没多久,第一次听陈闻长篇大论。虽然刚刚吃早餐时,两人就说了许多话,但此刻的洛译在想,陈闻在想什么?他会如此的了解,是不是因为他曾这么想过?

  他也是曾经缺爱的孩子吗?

  想想他是陈家养在外面的私生子,应该童年也不幸福吧。好不容易长大了,又回来涉足陈氏家产争夺,过得都是什么日子?

  洛译觉得自己没必要同情陈闻,毕竟对方目的不纯,心思极深沉。这种情况下,还是不要被对方的思路牵着走为好。

  于是洛译开玩笑说:“这次结案卷宗你来写。”

  陈闻:“……”

  管生不管养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默认的主流模式。大部分的家长都是双职工,每天工作就很忙了,教育孩子真的很费心神,也就懒得投入过多。反正孩子吃饱穿好,好好学习,好好长大就已经很好了。

  那孩子呢?

  孩子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是独立于父母之外的个体,他们对父母有最基础的物质依赖,也会有无形的精神依赖。缺少哪一个,孩子都有可能会陷入思考——我来这世界是不是意外?我是不是不该存在的生命?

  出生没有办法选择,当然思考也只是思考。

  只有少部分的人会陷入纠结,然后被父母的一根棒棒糖哄好。

  这个疑问,应该伴随关雪很长时间了。

  关于关雪为什么会想自杀,陈闻没有告诉洛译的——陷入自我否定的负面情绪时,人的求生意志会丧失,但往往实践有一定的困难性,在他们寻找解脱的过程中,本能会苏醒,时间过去,他们也就不再想要求死。

  然后再陷入新循环,再等着过去,再陷入,再过去。

  就好像身体的机能出了毛病,运转的齿轮卡在某一个节点,不停摆动。抑郁症患者最终都选择了自杀,其实这不是一时间冲动的行为,只是某次这样的循环成功了。

  追悼会是一个很好的时间节点。

  关雪注不注重仪式感,陈闻拿不准。但是,如果死在这里,或许是最好的解脱。所以陈闻很犹豫,他想劝洛译不要这么做,这无疑是给关雪递上了一把非常锋利的刀子。

  可是,如果不这样做,关雪或许会在某个清晨,死在江城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尽管关雪或直接或间接害死了两条人命,但他们没有判决一条生命是死是活的权力。

  有的只是,伸出一把手,挽救每一个可以挽救的生命。

  陈闻看着楼底下来来去去的人,又看了眼身旁的人——正在专心布控,检测每一条路线的疏漏,安排群众快速疏散的办法。他又觉得,就算自己直白说了追悼会会促成关雪的自杀,洛译应该还是会这样做的。

  他们两个人看似截然不同,却有着相同的关怀。

  共情能力高低与否,不等同于他会漠视生命,他们都不是那样的人。

  李宣踩着点匆匆赶来,追悼会刚刚开始。

  到现在都没有发现关雪的行迹。

  洛译让李宣照常上去主持,做好本来要做的一切。本来今天他们也不确定关雪是不是会来。

  追悼会包的影厅并不大,是个四五十座的小型影厅。

  灯光暗下一半,屏幕上开始播放姜哲的生平,从出道到成名,每一场演出每一个广告,事无巨细,都化成一帧一帧的图片。

  各种视频轮番上阵,都播了半个来小时了,都不见关雪踪迹。

  洛译往外走,想要抽根烟,却发现本该在外面接应来客的后援会会长不见了——他赶紧上去问,得知对方去了厕所。

  也不顾男女有别,洛译径直冲进女厕,在最后一个隔间,找到了被打晕的会长,口鼻处都有迷药的成分。他赶紧让人带会长去医院,自己则反身冲回追悼会的影厅。

  果然,影厅里的灯全黑了。

  台下的不少人有些恐慌,三三两两的耳语渐渐变大。

  李宣发现断电了,话筒不出声,只好扯着嗓子喊:“大家不要慌,只是断电了!都坐在座位上不要乱动!”

  黑暗中,洛译摸黑走,撞到一个人。

  陈闻紧紧扶住他的肩膀,沉声说:“关雪进来了吧,可能在后台。”

  忽然,舞台上投来一束非常强烈的聚光灯。有一个黑影站在灯光前,轮廓投在了前面的幕布上。

  那是一个女生的模样。

  隐隐约约,能看到影厅的幕布上是定格的姜哲,咧着嘴大笑。

  而投出来的女生轮廓,正举起手,拿着一把刀,要对着自己的胸口刺去——李宣见恢复电力,立马对着话筒大喊:“关雪!不要!!”

  一听到关雪,现场瞬间哗然。

  洛译连忙对着耳机喊:“二组三组,进来封锁后台!注意,不要冲动,不要伤到人!”

  后台是一个粉丝,在管理播放的影片,关雪应该是像对待会长一样,迷晕了那个粉丝。

  不管怎么说,关雪抱着必死的决心,他们如果贸然冲进去,恐怕会加速关雪的死亡。

  被李宣吼到,关雪的动作愣住。

  她轻声说:“……不许过来。”

  她的声音被后台的话筒放大,似乎是哭了,声音有些哽咽模糊。

  李宣哄道:“好好好,我们不过来。你先别着急,既然来了,就和我们一起把追悼会过完吧。你也不想,让他最后都走得不安宁吧。”

  关雪果然犹豫,然后慢慢放下了刀。

  就在洛译觉得这招管用时,他的耳机里传来警报:“老大!广场外发现关志兴的人,预测有二三十个,看来是要明抢。”

  洛译还没来得及诧异,另一边又有人报:“老大!刚刚有一个拿着电锯的男人冲进了广场,目前暂无人员伤亡,但他是朝着四楼影院去的。有人看到了他的正脸,好像是嫌疑犯小强!”

  两眼一黑,各路人马齐聚,都要抢关雪。

  洛译赶紧安排,先疏散商场里的人群,再看身旁,陈闻消失了。

第039章

  一个成年男子,看上去五大三粗,还拿着正在运转的电锯,任谁看到都会惊吓逃走。整个商场陷入一片混乱。当然也有好事者拿起手机拍摄,远远的和友人交头接耳。

  洛译转身没看到陈闻,立马冲出影厅,走道上空空荡荡,只有远处入口还有警察在守着。影院是有安全出口的,在最里面,已经有警察在防守。陈闻去哪了?洛译思考不及,选择先到外面去应付电锯男小强。

  彼时小强冲上电扶梯,已经到达四楼。

  嗡嗡嗡,咔咔咔的电锯那样惊悚骇人,不知道的还以为生化危机照进现实了——小强一双眼凶狠地可怕,大喊着关雪的名字,似乎在找她。

  而另一边,关志兴的人也乘扶梯上来了,当然关志兴本人没来,来的都是手底下杀人放火不眨眼的恶霸。他们一窝蜂有二三十个人,个个手上拿着刀、棍棒等武器,沿着两边的商铺,一边砸一边气势汹汹朝影院包过来。

  关一伙人和小强撞上,带头的小混混还喊了句:“哎哟,小强哥!真是好久不见,大家伙以为你都逃了呢!”

  小强举着咔嚓咔嚓的电锯,怒道:“小雪呢!?”

  混混说:“不晓得,应该在里头吧。”

  岂有此理,居然当着洛译的面聊起来了?!

  这次行动洛译预计在小影厅内就可以执行完毕,所以没有让所有人配枪,也没有调用武警来配合,因此只有他自己身上有枪。

  他果断掏出,左右两边都是危险,他几乎没有犹豫,先对准了混混。毕竟右边这些混混那么多人,真打起来,他的人手完全不够,就有可能伤害到里面无辜的群众。

  楼底下已经开始疏散,轰轰轰的,各种尖叫声吵骂声层出不穷。

  他刚刚出来的时候,已经让顾晓晨火速调最近的武警力量来支援,只是不知道自己撑不撑到那时候。

  “往后退!!”洛译大喊。

  那小混混歪着嘴角轻笑:“别激动啊警官,我们只想要关雪,你把关雪放出来,我保证乖乖的。但是你要是不交,死我一个没得关系,我的兄弟们,你杀的过来吗?”

  居然毫不把洛译的枪放在眼里。

  他们这些人和警察打过无数次交道,知道警察非必要不能开枪,就算枪口对准了他,想必开枪也会先朝其他地方开,就是个威胁的摆设。

  左边小强拿着电锯,快速要冲过来。

  洛译火速调转目标,皱紧眉头,朝电锯的刃板处开了一枪,大概十米的距离,子弹咻地一下射过去,径直射入链条里,火花四溢,然后穿透,残骸裂开溅到四周,甚至把一旁的玻璃护栏都打碎了。

  听到枪声,整个商场安静了几秒,都能听到影厅里面传来的歌声。

  然后,瞬间是更剧烈的尖叫声恐慌着淹没了所有人。

  小强的电锯废了,骂了句脏话,红着眼,一把将电锯朝洛译这边砸了过来!洛译翻身躲避,右边混混轰隆一下围上来。

  洛译和他的几个人手左右夹击,不到十个人,硬是和这二十来个人打了起来,拳拳到肉,刀刀惊险。好在这些人包括洛译都是训练有素,格斗年年是局里最强的,因此一打三完全没问题。

  只是这样的混乱场面,让小强钻了空子,有机会往影院里进。

  影厅里。

  李宣当主持人,在每个流程中间要解说:“追忆部分到此结束,我们一同回顾了姜哲从海选到出道出名的全过程,可以说他一直坚持自己的初心,用歌声回报我们歌迷。所以接下来的部分,将由我们歌迷演唱他的歌,以此来送别已经离开的他,希望他能在天堂,听到我们的思念。”

  李宣讲到一半,底下已经哭倒一片。

  不过也有不同的声音传来。

  “后面那个人是……关雪?就是那个私生粉?”

  “天呐,她还敢出现!我真想杀了她给姜哲报仇!”

  “我已经打电话报警了。”

  “搞不懂这个副会长为什么要让关雪一起参加追悼会。”

  “她拿个刀子想自杀?”

  “装什么秀啊,她在追悼会上自杀就能给姜哲赔罪了吗?她害死了姜哲,死一万遍都不够!”

  屏幕上,始终有一个黑影映着,关雪没有动作。

  台上李宣带着几个歌迷在唱歌,她一个人拿着吉他伴奏。

  和她当了七八年同事,没有人知道她还会弹乐器,还会唱歌。曾经各种元旦晚会中秋晚会,刑侦队要出表演,她是第一个躲远远的。

  李宣弹着弹着,眼睛开始湿了。

  话筒在她嘴边,唱完一曲,久久不能平静。

  她说:“其实我今天是从家里逃出来的。”

  影厅里几十个人,没明白她在说什么。大家都既恐慌又着急,又害怕又难过,时不时有人回头看,看关雪一动不动的身影,思考着报了警,警察怎么还不来?!

  李宣缓了口气说:“我是一名刑警,市刑侦支队,我叫李宣。”

  一下子,所有人都震惊了。台下的女生,绝大多数都很年轻,这下是真的被吓到,李宣既然是刑警,那此刻……不就是抓凶手现场?

  “很不可思议吧,我一个警察,还追星。”李宣自嘲道,“从小我体育就比别人好,马拉松我还拿过冠军,我爸一直都致力于把我培养成比男孩子还强的男孩子。”

  “我没穿过裙子,没留过长发,更别提上高中的时候,全班人追四大天王,争论到底是刘德华还是黎明更帅,我只能说我的偶像是花木兰……”

  见气氛很死板,李宣还大笑:“哈哈哈哈哈好好笑,花木兰怎么了嘛,也挺好的。总之后来我考了警察大学,却偏偏选没人读的技术科,成了一名技术宅。我就是要像只乌龟一样不动如山,坐在办公室里摸鱼,也不要变成我爸想要我变成的女汉子。”

  李宣无奈着摇摇头。

  她第一次在这么多人面前袒露心声,还怪不好意思的,耳朵都红了不少。拿手捂了捂脸,又舒缓了一口气。

  她继续说:“认识姜哲以前,我偷偷喜欢过好多明星。不能说我不专一啊,喜欢美好的人事物本就是人之常情嘛。姜哲的歌声鼓励了我好多好多,在我怀疑自己的时候,他用他的歌安慰我,告诉我要坚持,要相信自己。”

  不少人认同地点头,想必她们也有一样的心路历程。

  李宣抬头,往放映窗那边看:“你也是这样认为的吧,关雪。”

  众人霎那间屏息安静。

  关雪的影子稍稍摇晃了一下,但是没有出声回答。

  “我们无法选择家庭,如果有可能,我也希望我爸能理解我,不要老管着我追不追星,玩不玩游戏,变不变坏孩子。”李宣叹了口气,“但很可惜,直到今天早上,他因为知道我要来追悼会,直接把我反锁在房间里。最后还是我的同事过来救我,我才能逃出来。”

  “关雪,活着很难,我相信你明白。”

  “今天你想选择结束生命,我无权干涉你的决定。但是,你真的要这样就结束自己的生命吗?你真的想清楚了吗?”

  好像直到现在,有些人才明白过来,李宣是在劝关雪不要自杀。

  关雪却说:“我死不死的,也没人在乎吧。你们不都盼着我死吗?”

  不知戳中了谁的心,李宣还没想好措辞,身旁一个粉丝夺过话筒,愤怒道:“是啊,我们都恨不得你去死!你凭什么伤害姜哲?你得为你做的一切承担后果!你根本不配做姜哲的粉丝,他的歌一直在教我们要宽容,人与人之间不要恶意相向,哪怕意见不同,也可以互相聆听。可你自私地剥夺了所有人的希望,你罪有应得,又何必在这里惺惺作态呢?!”

  李宣大感不妙,伸手,有些想拿回话筒。

  可接着,那粉丝就哭了起来:“说到底,我这样做,不也是对你散发了我的恶意吗?那我和你又有什么区别?所以不要再说是我们希望你去死,我们担不起这样的罪名。如果你真的想死,就死的有底气一点。”

  说完,话筒回到了李宣手上,而那个粉丝跑到一旁,蹲下去,抱着自己的膝盖低着头呜呜呜地哭。

  诚然关雪是导致姜哲遇害的凶手,可是关雪死了,姜哲也不会再回来。

  李宣轻叹一声:“放下刀,不要伤害自己好吗?”

  关雪紧紧攥着刀,攥得虎口都发白,微微颤抖着。她一直在无声地流泪,她透过放映窗口,看着不远处的舞台和幕布,上面是姜哲的照片。

  李宣一直抬着头,默默和她对视着。

  李宣等了一会,说:“关雪,你点开第三个视频看看吧。”

  关雪犹豫了片刻,挪动身体,点开。屏幕上放出了姜哲求婚的视频。那是今年的情人节,姜哲特地空出一天,和助理兰兰一起装扮了他和崔小月的小家,吹气球,撒玫瑰花瓣,准备蛋糕。

  晚上下班,崔小月进屋,被满眼的惊喜感动。

  然后是非常平淡又非常感人的求婚,全程只有拍摄视频的萧丽兰见证,他们互相戴上戒指,许下海枯石烂的诺言。

  随着外面的一声枪响,关雪崩溃地大哭起来。

  没有人知道她为什么哭,但那种撕心裂肺的哭声,透过话筒,可怖地蔓延整个影厅。只有关雪自己知道——

  那天白天,她跟踪萧丽兰,找到了崔小月的家,她误以为那是姜哲的私人住宅,因此偷偷记在笔记本上,打算等以后有机会再来蹲人。

  姜哲说,他有女朋友,很喜欢女朋友。

  姜哲说,绝对不会放弃女朋友。

  那样美好的爱意,终究不是自己的。关雪哭到最后,难以自拔,甚至快要窒息了,直接倒在了地上。

  李宣害怕地想要出去,想要到后台去看看情况。

  然而影厅的门被踹开,小强拿着刀冲了进来,质问:“关雪呢?!关雪在哪里?!关雪!关雪!!!”

  李宣察觉不对,赶紧喊:“所有人不要乱动,待在自己的座位上!”

  然后她毫不犹豫地冲上去,和小强打了起来。另外有一个同事,也跟着李宣一块。小强很厉害,李宣也不差,三人打得有来有回,但碍于刀子,李宣也打得很拘谨。

  场面一时很混乱。

  然后就是更多的人冲进来,是关志兴派来抢人的混混,还有洛译几个人。警察们都自觉地挡在座椅前面,保护着身后害怕尖叫的孩子,哪怕棍棒相向,受伤流血也没有退缩。

  这样下去不行,李宣硬着头皮和小强拼命,被刀直接划伤了手臂,没有退半分反而径直上手,擒拿住小强,掰折了对方的手臂关节,能听到脱臼的声音。小强也是个硬汉,即便废了一只手,但因为两人过分拉近的距离,他一个当机立断,将李宣控制在手里。

  刀刃架在了李宣脖子上,他大喊:“都他妈给老子住手!!”

  洛译吓了一跳,混混们也吓了一跳,一下子,两方人马被唬住了没敢动弹。不过混混们被揍得不轻,已经好几个躺在地上了。

  小强的目光找到洛译,大喊:“都别乱动!把关雪交出来!”

  洛译无语道:“关雪不在我们手上!”

  小强一听炸毛了:“我要关雪!你们给我听好了!人是我杀的,姜哲还是崔小月都他妈是我杀的,和关雪半毛钱关系都没有!你们把关雪放了,我自首!”

  这是洛译听过最硬气的自首了。

  洛译安抚道:“小强兄弟,认罪这个事情不要着急,你现在这样就算认罪也还是算袭警的!你要是想关雪好好的,你就得好好的配合!把刀放下!!”

  洛译大可以拿出枪和对方对决,但这样无疑会把在场所有人都吓到。

  得不偿失,他必须用别的方法缓和小强的情绪。他曾经也遇到过很多极端的嫌疑犯,个个都疯了似的,不管不顾,哪怕飞蛾扑火也不在乎。

  情绪啊情绪是个比酒还让人上头的东西,对此情况,他们得先安抚住,倾听对方的需求,能满足尽量满足,让对方松懈,再找机会把刀夺下。

  李宣和洛译多年搭档,配合默契。

  她也说:“对啊,关雪就在楼上,她没有在我们手里。那边有话筒,你可以直接和她对话。”

  小强果然分神去看放映窗口,关雪已经倒地,他根本不知道李宣说的是真是假,握着刀子的手更凶狠地戳向李宣的脖子。

  李宣瞪大了双眼:“我说真的!关雪她想自杀,我刚刚劝了好久!”

  小强一听,着急道:“小雪!你不要做蠢事!有啥子事情我给你担着,你不要做傻事!!”

  趁此机会,李宣立马反手要夺刀,洛译也飞身上来协助。

  李宣下了死劲儿,将小强的膝盖窝压住,一双冰冷的手铐拷在小强的手腕上,然后,影厅的灯黑了。

  全黑了。

  现场爆发出一阵尖叫。

  洛译摸黑往外,看到影院外的灯还是好的,立马想到应该是后台放映厅出了问题。与此同时,顾晓晨总算是带武警到了现场,将那群混混控制住。

  洛译飞跑向放映厅,那扇门开着,里面灯光很不明朗。

  不久之前,陈闻一个人走出了影厅。

  他之前跟着洛译踩过点,知道去后台放映厅的路。

  门口有几个警察守着,然后洛译那边要应付混混和小强,几人便被陈闻打发走去帮忙。陈闻看着紧锁的门,试着碰了碰。

  然后他抬头环顾四周,有监控。监控室里是警方的人。

  不,不对。如果警方的人在监控室里,刚刚关雪进来,他们就应该要告诉洛译了。陈闻机警地贴到门边,这里是影院走道的尽头。

  有一股穿堂风微微拂来。

  陈闻皱了皱眉,想到了什么——果然,有几个人从安全通道的楼梯口上来了。好一招声东击西!

  上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关志兴。

  关志兴也不过四十多岁,和阮泰暴发户的模样不太一样,他真的是面恶心也恶,看到他笑,就好像看到了死神举起镰刀。

  关志兴笑着打量陈闻:“这不是小陈总嘛!啷个那么巧,在嘞里头遇到。你来看电影耍?”

  陈闻没有搭理对方的花哨问候,直白问:“我是拦不住了吧。”

  关志兴冷笑:“我们两家没得必要闹僵嘛,你又那么年轻帅气,乖乖让到一边,我肯定不伤你也,不然你爷爷要生气噻。”

  陈闻一动不动,完全没有让开的意思。

  “敬酒不吃吃罚酒。”关志兴突然用普通话正儿八经地说,“抄家伙一块上,今天就替浩爷教训下你这不肖子。”

  等洛译跑到放映厅门口,里面空无一人。

第040章

  洛译在放映厅的角落找到被关雪袭击的粉丝,让人带着去医院,同时一边往安全出口走。他此时还不确定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陈闻要在那时候离开自己的视线到后台?陈闻带走了关雪?

  陈闻没理由带走关雪。

  陈家和王家是世仇,关雪是王家的人,是死是活对陈闻来说,都没有任何关系与牵连。而且陈闻费尽心思进市局,这才跟着出第一个任务,难道就叛变了?付出与收获不成正比,没必要啊。他总觉得陈闻肯定还有别的目的,不可能只是带走关雪那么简单。

  果然,有同事在前面探路,折回来说在安全出口的垃圾桶盖上发现了一个手机——手机上居然还显示着正在通话。

  洛译立马比了个嘘,保持安静,他举起手机放在耳边。

  陈闻与关志兴的人交手,虽然招式凶狠凌厉,但碍于人多,渐落下风,很快被对方制服。他们把放映厅的门开了,一下就带走了关雪,还把关雪的刀给收了。关雪像一只流浪猫一样,挣扎,无用。

  他们被带着从安全出口逃走,陈闻走得很变扭,好似是不满意关志兴的人五花大绑他,一边傲气一边贴着墙,最后趁人不注意,将一只手机扔在了垃圾桶盖上。

  电话连接的是他身上的手机。

  他有两个手机,通过互相拨号,让后来的洛译掌握关志兴动线,这是他在危机时刻能想出的,最好的办法了。

  他们一路下到地下停车场,被蛮横无理地塞进面包车里。

  陈闻问:“你要带我去哪?”

  关志兴冷笑着答:“放心,你的命很值钱,我肯定不会亏待你。”

  面包车已经开出了商城,重新回到地面。陈闻偏头往外看,说:“现在出城的路都封了,你们逃不掉的。”

  关志兴大笑:“哈哈哈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啥子,你不会真以为自己进了市局,就是警察了吧?像我们这种人,无论变成啥子,永远都是洗不干净的。读了两年书,真以为自己吆不到台咯!”

  陈闻无语片刻,看到一旁的关雪虚弱地靠在窗边,闭着眼,脸上泪痕明显,紧闭着唇一言不发。

  他又往关雪那边的窗外看,努力辨认着这面包车到底要往哪里去。他故意嘲道:“怎么不敢留在市区,是怕陈家的人找到我吗?南边,南边能去哪,你那片废弃工地,还是康康小区?听说那个小区是你们最赚钱的盘口之一,你在那也有地吧?”

  关志兴脸色黑沉,然后意识到不对。他使了个眼神,让手下的人搜陈闻的身,果然搜出来一个正在通话的手机。关志兴愤怒地将手机扔到窗外,车轮压过,洛译与陈闻断了联系。

  此刻洛译和李宣已经在胖大众上,顾晓晨被留在润发广场善后,他们带着两组武警和一组刑警,跟着陈闻的手机信号走。

  李宣在副驾,操作着笔记本电脑追溯信号,猛地在刚刚断线。她骂了句脏话,然后说:“怎么办,信号丢失在沿江东路,预计是要上南大桥。可能是下江区太大了,无法确定他们到底会去哪。”

  “陈闻说的这两个地点……”洛译短暂地思考了一下,“上次在康康化肥厂,关志兴就失利过一次,应该不会去。废弃工地太过显眼,他更不会去。而且他们带走关雪肯定是要跑,下江区的道路复杂,靠江的一面有货运码头,靠地的一面有许多山,都是很好的逃跑路线。”

  “可他们为什么要带上陈闻呢?”李宣不解。

  “这是陈家和王家的恩怨,谁知道呢。”洛译顿了顿,“不过陈闻应该不会有太大的危险,毕竟陈浩初不会放过他们。”

  车开上南大桥,决战才真正开始。

  眼下是失去了信号的岔路口,到底该往哪里走?

  午后的江城,灰蒙蒙的天,乌云都连成一片。

  洛译拿着对讲在摇人,往南能到的山路都得先走省道,倒是很好拦截。但往西南偏西的地方,会经过稻田景区,景区虽然是淡季,也还是有不少游客的——近年来江城的旅游业很繁荣,尤其是稻田景区,主打自然风光和温泉,吸引了全国各地不少游客。

  要是让关志兴他们混入游客中,就麻烦了。

  因此洛译多派了几组人前往景区,确保任何一个逃票漏票的角落,在今天都不会有人钻空子。

  眼看时间一点点过去,这样天罗地网的干铺下去完全不行。

  敌在暗我在明,显然要被关志兴牵着鼻子走。陈家也不可能和警方配合,就算有陈闻的消息,一定也是内部解决了。

  洛译猛地锤了一下车盖,把里面的李宣吓了一跳。

  这种发脾气的时候,她还是不要凑热闹了吧。于是她缩了缩脖子,假装自己是透明人。她正在对关雪那条微博的来源进行追踪——就是那条怂恿大家穿红裙子的微博。

  不过关雪用的手机是没SIM卡的,定位到的来源也只能定到小吃街的废弃仓库,这让她很是头疼,又废了一条线。

  她抓了把短短的头发,扶了扶眼镜框,忽然看到车前放着陈闻的手机——就是陈闻丢在垃圾桶盖上的。因为断了联系,这个手机就没用了。

  她好奇地拿过来,有密码?不碍事,区区破解密码,几分钟的事情。她拿出数据线,很快就破解了密码,进入桌面。

  手机是MOTO的最新款,用的是安卓系统,里面装了一些常用软件,比如胖企鹅和天天动听。咦?陈闻居然也用贴吧和论坛?还有微博?这么潮的嘛,比那个老干部洛译潮多了。

  李宣无意窥探他的隐私,所以都没有点进去看。

  她在应用抽屉里发现了一个很奇怪的定位软件,点开查看后,发现里面还有一个定位正在使用……

  “洛译!!”李宣大喊,“你快进来看!!”

  那个定位显示在下江区的货运码头中心——原来这才是陈闻留下手机的真正意图?!陈闻身上有不止一个GPS定位器吗?

  可是关志兴都搜过他的身了,怎么还能?

  洛译完全没法想通,但他几乎是立刻上车,警笛呜啦呜啦,在宽阔的泊油路上奔驰。他刚了解到,王家的生意很多货运都是走的水路,而货运中心作为江城水运的汇总地,还有王家专门的仓库。

  一路飞奔到码头,找到那个专门的仓库,里面大多是生鲜冷冻一类。

  工作人员都很奇怪,表示今天没有人来过,也没有见到关志兴。当然是不是说谎,洛译不好判断。

  一边搜查仓库,一边洛译往外看。

  灰了一天的江城,此刻临近傍晚,倒是有片刻明朗。橙黄色的夕阳半躺在水面上,余晖洒了一地,随着水波荡漾。

  不少船只都从远处往港口靠拢,码头上很多工人在搬运着货箱。在往远一点是庞大的集装箱,整齐码放不动如山。

  洛译隐隐约约感觉不太对,因为货运轮渡大多不会在晚上出发,倒是有夜间航行和停靠的,所以如果关志兴要从水路逃走,实在太显眼。就算洛译不不过来,也能被这里的警力轻松识别并拦截。

  “老大,找到了!”有同事在冷库里大喊。

  洛译飞奔过去,并没有人,他们找到的是一枚带血的GPS定位器。

  这就是陈闻手机里的定位信号,此刻,红点重合。显然,是关志兴发现了陈闻的小把戏,给他们来了一招调虎离山。

  水路被排除,眼下只有山路。

  看着被装在透明塑封袋里的GPS定位器,李宣皱着眉感叹:“他居然把定位器缝在身体里,可怕。”

  洛译也觉得可怕,到底出于什么原因,陈闻要这样做?

  而关志兴搜查到定位器,第一时间还能想到用来误导警方,显然也是个很不好抓的角色,这让洛译打起十二万分精神。

  他没有去南边的省道出入口,而是往西边的稻田景区去了。

  要知道,省道出入口本来就查得严,四通八达的交通枢纽,关志兴既然不蠢,就不会轻易暴露自己。

  此刻天色已黑,景区收业打烊,反而更有利于他们摸黑逃跑。

  稻田景区很大,有一个总入口,进去有很多路,可以去稻田风景区,可以去爬山,还可以去度假区泡温泉等等。

  关志兴不会从大门口进,极有可能会从西佛山侧边寻找出路——果然在山脚下发现了关志兴的面包车,车上还有点点血迹,推测是陈闻的。

  但是,洛译没有立刻追上山。

  他抬头看了看,这山很高,延绵数十里,有寺庙,有溶洞,有泉有茂密的树林。黑漆漆的一片,这山有一大部分其实并未开发,贸然上山追捕实在凶险。而且,洛译猜测,这也是关志兴放的诱饵。

  梅开二度,关志兴耍猴的把戏真的玩不腻。

  李宣不解地问:“老大,为什么不追啊?”

  洛译说:“关志兴没在山上,而是在——那里。”

  他手指向远处的一片灯火,那是在景区深处的度假村,连带温泉,是景区里最热闹的地方。

  李宣更不解:“那里是陈氏的地产,关志兴不可能去吧?他还抓了陈闻啊?难道送上去找死吗?”

  洛译冷笑,没有回答。然后他思考了一会,继续派人假装进山抓捕,而他只带着三四个能打的,悄摸摸进了景区。

  度假村内。

  关志兴压根也没联系陈家,他抓陈闻,本来就是因为陈闻的身份。

  陈闻被迫给他们在度假村开了一栋别墅,关志兴的人大摇大摆地入住,并将关雪安置在房间里,而陈闻则绑在另一间房里。

  他手臂上的衣服已经被撕破,露出里面绑着纱布的伤口,绑得很敷衍,正在往外渗血。

  这别墅里什么都有,他被绑的地方是一间客房,一个椅子上,手脚都被绑住了。剪刀一类锋利的东西被关志兴收走了,他左右看不到可以自救的东西。但他平稳的脸色看不到惊慌,甚至连伤口的疼痛都忽略了。

  他一直在寻找自救的办法。

  摸索了一会,他觉得这个绳结打的不专业,似乎只是用暴力打的死结。这世界上就没有解不开的结,他觉得自己或可一试。

  但是下一秒,他的房间门开了。

  关雪从外面轻轻地走进来,门一开一合间,能听到外面喧闹的人声,似乎关志兴那伙人在吃饭。

  陈闻紧紧盯着关雪,而关雪只是瞥了一眼,然后越过他,径直走到阳台,似乎要跳楼。

  陈闻说:“这里是二楼,跳不死的。”

  关雪一愣。

  陈闻继续说:“如果你把脑袋朝下,或许能死,但死不了的话,那可就太痛了——脑袋被砸开花,还死不了,你就会被迫切断肢体的神经感应,成为半身不遂的瘫痪,下半辈子吃喝拉撒都得有人照顾。吃喝都还好说,拉撒这种事,又脏又难堪,你能忍吗?”

  陈闻非常轻描淡写地说着,只是平静地告诉关雪后果。

  关雪果然将腿收了回来,转身恶狠狠地盯着他:“为什么要拦着我?我要死不行吗?”

  陈闻轻笑:“你真的要死就不会过来了。”

  关雪在的房间不过就在隔壁,也有窗户,也能跳楼。非得到陈闻这件屋子,无非就是想找个人说话。

  这别墅里没有一个人能听她说话,除了陌生人陈闻。

  关雪恼羞无语,大步流星地往里走,一屁股坐在床上。

  陈闻知道,关雪已经过了那阵想自杀的时候,眼下她已被关志兴救了,又不像前几天东躲西藏,自然也就不会轻生。

  “听说你是陈浩初的孙子?”关雪问。

  “还是私生的孙子。”陈闻大大方方回答,“从小被我爸养在国外,如果不是他生不出儿子,我一辈子都不会被认回来。”

  关雪觉得有点好笑:“我爸也想要儿子。”

  她一袭红色长裙,散开在白色被子上,像一朵绽放的玫瑰。她翘着腿,用一种傲气地姿态,保护着自己。

  陈闻说:“看我们同病相怜。”

  关雪轻轻地笑了一下:“你长得真好看。”

  嘶,这话听得很渗人。

  陈闻甚至觉得,下一秒关雪就要把自己当成替代品,替代以前所有被关雪掌控的人,如果得不到她的满意,就会一命呜呼。

  陈闻的手绑在背后,正不动声色地解着。

  他说:“你长得也很好看。”

  关雪兴奋地蹦起来,跳到他面前,半蹲下,视线与陈闻错开,然后抬头望着他:“真的吗?那你喜欢我吗?”

  陈闻停住了手的动作,假装思考,然后回答:“你有没有想过,你可以喜欢自己?”

  关雪沉下脸:“什么意思?”

  她将眼神撇开,落在了陈闻受伤的手臂上。当时关志兴的人用刀割开他的皮肤,取走了GPS定位器,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那时候,关雪就对陈闻有了点兴趣,因此也才会来他房间。

  陈闻说:“有这么一句话,已所不欲勿施于人。同样的,己所之欲亦勿施于人。喜欢是人与人之间会产生的正常的情感,别人喜欢你或是你喜欢别人,不代表责任连担。通俗一点说,如果我喜欢你,不代表我要接纳你所有的情绪,在你难过的时候,我可以不理你,也可以安慰你,那是我的自由。你不能用我喜欢你来绑架我一定得安慰你,同情你。”

  关雪不理解:“为什么不?你既然都喜欢我,为什么不能?你都做不到和我站在一起,为什么要说喜欢我?”

  陈闻皱了皱眉:“所以我们对喜欢的理解有偏差。”

  关雪闷闷不乐道:“我不喜欢你了,你也只是个爱说大道理的大人罢了,和他们没什么不一样。”

  到这里,陈闻发现,关雪是个极度以自我为中心的孩子。她缺少对人对事应有的同理心,加上家庭环境,从而变成这样。

  陈闻想了想说:“你身边一直跟着两个人吧,大强和小强。”

  关雪听到这两个名字就紧张,双手不禁握成了拳。陈闻注意到这些小动作,心想这孩子或许还有得救。

  他说:“他们现在都被警方抓了。”

  关雪怒道:“我知道!”

  陈闻继续不留情地戳破:“他们是因为你被抓的。”

  关雪一下瘫坐在地上,低着头:“……不用你提醒。”

  陈闻说:“他们对你好并不是理所应当的,在你去崔小月家里的时候,过来帮你善后的是小强。那时候,你应该有让他离开江城逃命吧?”

  关雪被戳中,耷拉个脑袋不回话。

  陈闻冷冷地继续说:“小强非但没有走,反而回来接应你。他今天出现在追悼会现场,就是为了找你,甚至宁可自首抗下所有罪名,也要让你好好的活下去。”

  关雪恼怒道:“我没有让他这么做!我没有让他回来!是他自己要回来的!!他是个傻逼,什么自首,什么为我好!我统统不需要!”

  陈闻说:“你不需要的话,为什么崔小月出事的第一时间,你要找小强来给你善后?那个电锯起码十几斤重,以你的体力根本举不了多久。但没有你的指使,小强也没理由去分尸崔小月。”

  关雪忽然站起身,猛地扑向陈闻,一双手恶狠狠地掐住他的脖子,威胁道:“你再不闭嘴,就不怕我杀了你吗?”

  陈闻还真完全不怕:“还有郝思聪,他家那把火是你放的吧?你不关心他现在怎么样了吗?”

  关雪的手微微愣住,本来也没什么劲,现在更是虚得很。

  “郝思聪爸爸的腿废了,现在还在医院躺着。”陈闻顿了顿,“郝思聪倒是没什么事,只是他也想替你承担一切罪责,承认自己是杀害姜哲的凶手。你真觉得,他们应该这么做吗?”

  关雪有些崩溃了。

  陈闻见她松了手,退开了一些,继续说:“你一直都不喜欢你自己,你觉得你是多余的?但是大强小强,还有郝思聪对你的喜欢,你都不认可,那你需要什么呢?”

  关雪摇了摇头,喃喃道:“……我不知道。”

  那声音里沾了些泪水,模糊着。

  陈闻悄悄挣开了最后一道绳结,彻底解放了双手。但他没有改变动作,依旧背着手,直直地看着关雪。

  关雪问他:“可我已经这样了,我能怎么办?”

  陈闻说:“我不能告诉你应该怎么办,你对我来说就是陌生人,我没有义务也没有兴趣成为你生活的中心。”

  关雪彻底崩溃了,跪坐在地上,抱着自己大哭。

  陈闻知道,聪明如她,其实能明白自己话里的用意。这世界上没有人是真正的孤岛,无论对错,总有人喜欢有人讨厌。与其一直把别人的目光或看法当成活下去的动力,不如向内寻找自己的认可吧。

  当然,不是杀人这种事。

  陈闻稍稍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躯体,解开脚上的绳索,然后蹲下身,拍了拍关雪的肩膀。

  他说:“去负起你应该负的责任。”

  关雪诧异地抬头,有一瞬间失神,然后意识到不对劲。

  度假山庄的接待大厅内,洛译一个人先走了进来,他让人守在外面,从花园的道路迂回进去,他先去打听一下。

  洛译走到前台,看着前台小姐姐露出他自以为很帅,其实有点尴尬的一笑。他问:“我和小陈总有约,他在哪?”

  说的底气那叫一个足,好像真的有约似的——都说骗人的最高境界,就是把自己都骗了。洛译屡试不爽。

  果然,前台小姐姐一个了然的眼神:“这里有小陈总给你留的纸条。”

  洛译诧异:“啊??”

  原来,在关志兴逼迫陈闻过来开房的时候,陈闻没办法说些什么来吐露自己的现状。毕竟度假山庄离市区很远,陈家的人一般不在这里,负责这里的人,陈闻也不认识。

  所以他在等前台小姐姐开房卡的时候,拿起笔写了一个纸条,说如果一会有人来找他,就把纸条给对方。

  洛译打开那张纸条,上面写着:

  Martini给人的感觉,是微醺,你也一样。

  这……

  洛译左右看了看,这好似就是句调情的话。但他和陈闻说穿了,也不过就是见过几面,不太熟悉的人,连朋友都算不上。

  如果陈闻能给洛译留下点信息,他们之间也没有过往可以用的默契,就只剩下酒吧那个夜晚了。

  洛译当然知道,那个夜晚并不怎么样。

  但是他上哪去弄迷药啊?

  洛译捂着额头,郁闷地想了想,问:“附近有药店吗?”

  前台小姐姐给他指了一下,然后他又问了后厨怎么走,便离开了大厅。

  温泉山庄很大,洛译虽然带了不少人,但不能贸然进去,一栋一栋的搜查,很容易打草惊蛇,让关志兴有机会开溜——关志兴既然已经设了那么多局,误导洛译,就一定还有眼睛在盯着景区这片。

  所以陈闻留下的信息,就是要洛译像酒吧那个晚上一样,强硬的不行,那就来点物理偷袭。

  于是,洛译去药店,弄了点……大黄通便颗粒。

  关志兴一伙人也奔波了一天,这度假山庄的菜品可是一绝,既然用了陈闻的名义,能不再敲诈点吃喝?

  不久后,那盛满“窜天入地一泻千里”的美味佳肴,被服务生缓缓地端进关志兴所在的别墅。

  洛译守在门口,看着眼前别墅灯火通明,不知道陈闻此刻如何。

  紧接着里面的哀嚎声惊起,洛译准备收网了!

第041章

  别墅一楼。

  关志兴手底下的小喽喽将陈闻和关雪分别关在二楼房间,留着一个人在楼梯口看着。这些年大小强跟着关雪,关志兴另有心腹。也忙活了一天,十来个人在客厅里随意坐着,关志兴坐在大沙发上,让心腹去点些吃的。

  外面有人来回报:“关爷,警察带着人上山了!”

  关志兴得意地大笑:“真是一群憨批,跟我斗,嫩了点!”

  心腹却有些担忧:“关爷,这里离西佛山还是太近了,万一他们发现山上没人,怎么办?”

  关志兴呵斥道:“怕什么?他们想破脑子也想不到我会躲在这!”他阴沉着脸,笑容也扭曲了,“还得多谢陈家小少爷帮忙。陈浩初跟王总斗了一辈子,怎么生出这么笨的孙子呢?哈哈哈哈哈……”

  心腹也笑:“可不是嘛,送上来白给!本来我都安排好轮渡了,得亏关爷聪明,临时变招,让警察跟乌龟一样到处乱爬乱撞!”

  大家伙一窝蜂地笑了。

  在这种愉快的氛围里,手底下的人都放松警惕,不少人跟刘姥姥进大观园似的,没住过高档别墅,没泡过温泉,个个耍猴戏似的上蹿下跳。

  关志兴吩咐心腹去点餐,要点最好的。

  大概是因为最好的,所以这一顿饭等了许久。

  等菜上齐,中式圆餐桌上摆了满满当当二十来道菜,跟满汉全席似的,大鱼大虾,玉盘珍馐。关志兴先动筷子,其他人才敢动。

  吃了好一会,有人来报,警察还在西佛山傻兮兮地找人。

  关志兴听得更得意了,他今天这一系列声东击西调虎离山百试不爽,把警察当傻子一样玩,已经许多年没这么爽快过了。

  身旁的心腹捂了捂肚子,有些抱歉道:“关爷,我失陪一下。”

  关志兴皱了皱眉,倒不是觉得对方无礼,只是闹肚子会传染还是怎么的?他居然也觉得肚子里翻江倒海有点咕噜咕噜。

  心腹跑到厕所,里面居然已经有人了。

  他捶了一下门,喊里面的人滚出来,从门缝里钻出来的臭味恶心吐了。

  关志兴起身,发现别墅里的厕所都被人占了,怎么个个都闹肚子?等等,不对!关志兴立马想要跑,然后别墅大门就被踹开了。

  从天而降十几个武警,举着枪,把他们团团包围。

  洛译让人把这里所有人都拷上,还有不少人是从温泉里光不溜就就被拖上来了,一个个尖叫,害臊,骂人,此起彼伏。

  他快步检查每一间房间,最后在二楼的卧室里找到了陈闻和关雪。

  关雪被绳子绑死了,嘴里塞着一捆黑布,双眼通红,无能狂怒。而一旁站着的陈闻,除开手臂上的袖子不翼而飞,整个人气色不佳,但眼神很凌厉,抿着唇,活动着手腕——几乎可以用优雅来形容。

  洛译关心道:“你没事吧?!”

  他看到,陈闻手臂上渗血的纱布,头皮上过了一把电。

  陈闻摇头:“没事,还得你来的及时,不然我都不知道怎么办了。”

  洛译看了眼一旁的关雪,心想,你这能耐能不知道吗?

  警笛呜啦呜啦,关志兴一伙人统统落网。洛译本都做好拼命的准备了,要知道这群混混恶霸,根本不畏惧警察。没想到这次不费吹灰之力,这群人拉到警局的时候,还在排队上厕所。

  虽说市局刑侦队经常加班吧,但很少有一个夜晚十点过了,还那么热闹。顾晓晨白天才安顿好从润发广场带回来的人,还得应付报纸媒体,润发广场的负责人,还有刑侦队队长宋立成的责问,把他搞的恨不得自己投胎哪吒,立马生出三头六臂。

  这屁股才沾到椅子那么一会,又得立马起来,对洛译抓回来的一群人记录、安顿,哦,还得让他们有序地排队上厕所,盯着他们不能逃跑了。

  洛译人呢?!

  顾晓晨怨气非常大地找,然后才从李宣口中得知——洛译压根没和他们一块回来,而是带着陈闻去医院了。

  医院晚上没有门诊,洛译用他的特权给陈闻拉到急诊里去,不知道得还以为陈闻出了什么事,命在旦夕了。

  结果只是伤口没处理好,重新清洗缝合上药就好了。

  陈闻在等医生的时候,问他:“……那个,定位器呢?”

  洛译皱了皱眉:“怎么,你还想塞回去?不是我说你没病吧,为什么要在自己身体里埋GPS啊?”

  陈闻默不作声,显然是不想回答。

  洛译恹恹道:“我丢了。”

  陈闻说:“好吧。”

  洛译转头看他,非常认真地威胁:“你要是敢后面再拆开来缝回去,我就开除你,你别想在市局实习。”

  虽然不知道陈闻在乎什么,但这个条件果然有效。只见陈闻的眼里闪过心虚,然后柔声示好道:“保证不会。”

  有一股消毒水的味道靠近,医生过来,准备给陈闻的伤口缝合。

  不知为何,洛译看到那亮闪闪的针,就感到一阵疼痛。正想关心一下陈闻,要是对方怕疼就哄一哄,没想到,陈闻毫不客气地一把攥住他的手,偏开头不看针头的模样,像极了害怕打针的孩子。

  洛译不自觉地往陈闻身旁靠,让对方的头可以抵住他的腰。

  天知道,白天被关志兴手底下的人拿刀割开皮肤的时候,陈闻连眼皮都不眨一下,此刻在洛译面前,倒像个弱不禁风的林妹妹。

  在洛译看不见的地方,陈闻偷偷勾起嘴角。

  他看着眼前与洛译交握的手,心想,再来几刀也可以吧。

  缝的时候,陈闻咬着牙喊疼,洛译听不得,一下心就软了,抱着对方的肩,拍着哄着不疼不疼,忍一忍就过去了。

  连医生都忍不住笑起来,说你们两兄弟感情真好。

  陈闻羞红了耳朵,洛译心虚地扭开头,不自觉也有些脸热。

  很快缝合好,纱布裹好,医生交代了饮食忌口和换药注意事项,便离开了。两人往医院外走去。

  洛译问了陈闻一些白天的事情,比如陈闻为什么偷偷离开。

  陈闻回答他:“那时候我发现监控的事,如果关雪进了放映厅,监控室的人应该要第一时间告诉你,可是没有。所以我怀疑那边出了问题。”

  洛译说:“你应该第一时间告诉我。”

  陈闻抱歉道:“下次一定。”

  走到停车场,洛译开车,陈闻坐在副驾。

  这次洛译没有说要送陈闻回家,本来都打算找个公交站,或是往外好打车的地方,把人一放,没想到,陈闻给他报了个地址。

  洛译只好乖乖开车。

  他继续说:“以后要去哪里,去做什么,必须跟我汇报。”

  陈闻连连应好。

  洛译又得寸进尺:“工作的时候……不,跟我在一起的时候,不许离开我的视线范围。”

  陈闻犹豫地看了他一眼,还是答应了下来。

  乍一看,洛译的要求确实有些过分,但洛译很能给自己找理由——陈闻这个人太狡诈太聪明,不把对方捏在手里,他不放心。

  车开了不久,开到城东区的一个小区里。找到陈闻说的单元楼,停下。陈闻推门下车,却没有离开。

  他在窗外看着洛译,问:“说好请你到我家坐坐,要不要来?”

  洛译打量了对方一眼,看到那绑着纱布扎眼的手臂,还是按捺住了跳动的心,拒绝道:“你现在的状况,不行吧。”

  陈闻好似也是客气:“那好吧,下次。”

  说完,他挥了挥手,送别洛译。

  洛译将车开的缓慢,从后视镜里看到陈闻转身往楼道里走后,便把车开走了。然后绕着旁边的楼转了一圈,又把车开回来。他抬头看到大概在六楼的地方,有一扇窗户亮了灯,才满意地离开。

  六楼那扇窗户里,陈闻站着,看着那辆胖大众离开。他非常无奈地笑,然后摇了摇头。

  他拿出手机,打了通电话:“今天的事,他们不知道吧。”

  对面回:“放心,今天浩爷去朱大师那儿作法去了。陈宏业嘛,在他搞的红酒俱乐部和小情人玩。他又换了个小情人,好像是嘉澜顶楼里找的。”

  陈闻的手扶在栏杆上,继续问:“上次给你的照片,查到了吗?”

  对面回:“还没有。毕竟过去那么多年,没那么容易。”

  陈闻倒也不急:“没事,慢慢来。”

  对面忽然想到什么,问:“今天你的信号断了,发生什么事了?”

  陈闻看了眼自己的手臂,沉声说:“我把东西取出来了。”

  对面诧异:“啊?为什么?那以后出事了怎么办?”

  “还不到正面冲突的时候,到那会再说吧。”陈闻轻叹了口气,“我累了,早点睡吧。”

  忙了整整两天,才把追悼会那天抓的人,一个个安排好,该移交看守所的移交看守所,该留下来继续审的继续审。

  李宣负责平息网上的信息,果然,那个微博号同步进度似的,发了警方已经抓到凶手的消息。眼下全网拍手叫好,要等待关雪的死亡判决。

  洛译接待了姜哲和崔小月的家长,他将两枚戒指交还给他们。姜哲妈妈说,会在火葬后把戒指一起放进骨灰盒里。两人的墓地也快弄好了,就挨着隔壁。说着两方家长又哭成了泪人。

  洛译受不了这种场面,原先他会让顾晓晨去应付,眼下顾晓晨也忙,于是他把摸鱼的陈闻抓了过来,让他负责安抚受害者家属。

  然后他大步流星往审讯室走,遇到出来倒水的顾晓晨,他问:“怎么样,关雪开口了吗?”

  顾晓晨脑壳疼道:“整整两天了,一个字都不说。”

第042章

  市局办公室。

  李宣桌上两台电脑,正在运行着。她在将这两天的审讯记录录成电子档——这个电子化办公她酝酿好久了,目前正在她个人的内测阶段。

  不过她一只胳膊用纱布绕着脖子吊在身前,只有另一只左手操作,录入速度跟乌龟似的,时不时还得停下来喝口水。

  这时,顾晓晨喊她去找洛译。

  李宣生气地翻白眼:“死没良心的,明明那天我也伤了手,疼死了都还加班到大半夜,他倒好,啥子都不管,就带着……带着那谁去医院!啷个不问我去没去医院啊?”

  顾晓晨拍了拍她的肩膀,表示安慰,然后问:“小陈总呢?”

  李宣挪了挪下巴,指向隔壁的接待室:“在安慰姜哲和崔小月爸妈呢。哎,他们好可怜,哭得我都想跟着一起哭。”

  顾晓晨若有所思:“不过,老大就真的同意他来实习了?”

  谁都不傻,还能看不出陈闻另有所图?李宣烦闷道:“我啷个晓得?洛译喊我做啥子嘛,我过去了。”

  李宣到了审讯室外面,找到洛译,果然是喊她来说服关雪的。

  先前他们抓了大强,大强如实供出了仙苑天台上发生的事,和郝思聪的证词没有出入。他也承认了是自己给姜哲注射的毒品,却拒绝说出毒品来源以及上家。

  在下江区的毒品供销链中,大强不是主要头目。

  关志兴这一分支,主要掌握着王家在江城的地产行业,是直接对抗陈氏地产的。比如江城里最大的润发广场,就是王家的项目。而陈氏主要是居民住宅和酒店等。

  撬不开大强的嘴,洛译只好把他移交给缉毒队,让他们根据大强的生活行迹去摸排毒品来源和上下家。

  还有小强,小强被抓后,一个劲地承认全是自己做的。他交代了3月10号去崔小月家,怎么买的电锯怎么分的尸,又说为什么没有清理现场——因为电锯带来的噪音遭到隔壁邻居的不满,他们不敢继续作业,因此只能放弃现场,带着凶器一走了之。

  洛译问小强为什么不逃?

  在3月10号案发后到发现尸体将近有一个星期,为什么不逃?

  小强给不出答案。他的逻辑链是断裂的,因为他和崔小月素不相识,无冤无仇,他也不是反社会人格,具有随机杀人的性子。

  小强一直想承担所有,把关雪撇出去,可惜他无法自证。

  现在关雪开不开口,承不承认并不是关键,这个案子从开始到结束,证据链、凶器都已基本完整,已经可以结案移交检察院了。

  但洛译并不着急。

  那天关雪被陈闻摆了一道,最终没能跑掉——要知道关雪又没吃洛译的黯然销魂散,听到动静是有机会可以逃的。自从那之后,关雪似乎就抑郁了,整个人都不说话,也不吃东西,好想要把自己往死路上逼。

  他担心关雪还想自杀,这样也不是事。

  硬熬了两天,关雪再不开口,就只能移交了,他也懒得管了。

  李宣倒了杯热水,缓步走进审讯室。黑暗的屋子很压抑,头顶的灯惨白地照着正中间坐着的关雪。

  她有些心不忍,请求换一间屋子。

  于是她带着拷着手铐的关雪,换到了隔壁有窗户的房间。同事帮她架好录像机,便走了出去。她打开录音笔——因为手残废了,没法记笔录。

  关雪坐在那,外面的天很亮,但是没有阳光。

  不过比黑暗压抑的审讯室好多了,她似乎有许久没有这样,都有些忍不住侧头往窗外看。窗户关着,隐约能倒映出她浅浅的模样。

  头发有一些乱,但大体上还算乖正。口红已经没了,嘴唇有些泛白。衣领不太平整,她伸了伸手想要理,才发现自己手上戴着手铐。

  李宣等了一会,又接了杯热水给她。

  关雪侧头看着水杯,没有动作。她不说话,李宣也不说话,两个人就安安静静地坐着,李宣看着她,她看着窗外。

  屋外从喧嚣到宁静,李宣甚至都有些困了。

  这时,关雪终于开口打破了宁静。那一声出来,都有些嘶哑,像是憋了许久的气撕破了喉咙里的一层纸,呼啦呼啦漏风。

  “你……你喜欢……”关雪艰难地说,“你喜欢你自己吗?”

  “啊?”李宣被突如其来的问题问懵了。她赶紧将冷掉的水倒掉,又给关雪倒了杯热水,看对方喝下。

  关雪才能好好说话:“你之前……在影院说,你从小就被你爸爸当成儿子养,没留过长发没穿过裙子,也不准喜欢明星……那你会讨厌那样的自己吗?你……喜欢你自己吗?”

  李宣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她很诧异为什么关雪开口第一句,和案子没关系,和关雪自己也没关系,问的是她那天随口说的往事,当时她只是想劝关雪不要自杀——拿自己过往的惨状去安慰关雪,没事我比你更惨,这种招数她经常用。

  关雪抬头看她,第一次与她有眼神交流。

  李宣觉得对方问的很认真,也是很真诚地想要从她这里得到回答。

  李宣想了想,说:“我从来没有讨厌过像男孩子的自己,但是说喜欢,可能也谈不上。上高中的时候,同学们都穿很漂亮的裙子,而我只有牛仔裤,肯定是羡慕的噻。但是我穿习惯牛仔裤了,真给我裙子,我可能还会害怕的不敢穿呢。”

  关雪目光低垂,似乎有些失落。

  李宣继续说:“要说喜欢,那些穿裙子的女孩还喜欢我的腿嘞。我有个同学就跟我说,要不是大腿太胖,她也爱穿裤子。所以说,适合自己的才是最好的嘛。”

  关雪双手交叉握着,指尖轻轻摩挲,思考了一会说:“那时候我以为……那个地方是姜哲另一个家。他公司给他租的房子我去过几次,基本上都是有工作的时候才住。”

  李宣一愣,反应过来这孩子在说案情,对方口里的“那个地方”应该是崔小月的家。这话题转的那么快的吗?她还想着说什么世界上每个人都有人喜欢也有人讨厌,无论如何,自己不要否定自己,这种鸡汤话来教导一下这位迷途少女呢。

  关雪喝了口水,继续说:“那天……我和关志兴吵架,离家出走,没地方去,不知不觉就走到了那里,然后我想假装敲门偶遇,骗姜哲说自己是他邻居……没想到开门的是个女生。”

  3月10号。

  崔小月打开门,看见一个陌生的少女,腰间系着校服外套,裙子很短,一双腿白皙地晃,扎着马尾辫,吊儿郎当。

  她问:“你找谁?”

  关雪诧异地打量她,然后伸着脖子往屋子里看:“姜哲呢?”

  不顾崔小月的阻拦,关雪如入无人之境,快速在这不大的一室一厅里寻找姜哲的身影。

  崔小月皱了皱眉,拉住她的手臂:“你到底是谁?”

  关雪反问:“你又是谁?和姜哲什么关系?”

  崔小月最近和姜哲吵架,本就心情烦闷,又被关雪毫不留情地打量,那眼神里有很强的嘲弄意味。她误以为这是姜哲的同事,便狠了狠心说:“我是她女朋友。”

  关雪瞪大双眼:“女朋友?开什么玩笑,他没有女朋友。”

  崔小月更加理直气壮:“那是他不敢承认,我们在一起已经快两年了。你看,这是情人节他跟我求婚的戒指。”

  关雪一把抓住那只手,盯着上面的素戒。

  不错,姜哲最近手上也有同款素戒。原先她还在猜测,这戒指是什么意思,或许只是品牌方要求的装扮。

  “不……”关雪摇着头,“你说谎!”

  “你到底是谁?”崔小月终于察觉不对,“你不是星娱公司的人?”

  、

  关雪有些失措,往后退了两步,撞在一旁的柜子边。她偏头看,那柜子上有几个相框被她撞倒,上面是崔小月和姜哲的合照。

  她尖叫起来,疯狂地将相框往地上砸。

  崔小月害怕地往后退,拿出手机:“我报警了!你到底是谁?!”

  关雪立马扑上来,要抢她的手机。

  两人都是女生,力气都不够大,扭打之间,关雪下了死手,崔小月撞到了茶几角上,后脑壳立马渗出鲜血。

  关雪吓了一跳,蹦开三尺远。她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倒地的崔小月,喃喃道:“我不是故意的。”

  崔小月想要爬起来,她这一撞有些狠了,视线都模糊了:“……救命,救命……”她只能本能地喊着,立马被关雪捂住嘴巴。

  关雪着急道:“你别喊!!你住嘴!”

  崔小月呜呜地出声,挣扎着,扯着关雪的胳膊,想要求生。然后关雪害怕地、愤怒地再一次将崔小月的头砸向茶几,整个玻璃做的茶几瞬间碎裂。

  然后,崔小月昏死了过去。

  “我很害怕。”关雪颤抖地说,“我就打电话找小强过来。可他来的太晚了,他到的时候,崔小月已经没有呼吸了。”

  听到这里,李宣很痛心。

  如果不是为了笔录,她甚至听不下去。

  “我太害怕了,小强说交给他,他帮我解决。”关雪顿了顿,“他找来电锯想要分尸,然后带到山上埋了。还没分完,隔壁邻居就来敲门,我只好说在装修敷衍了过去。然后我们就走了。我让小强离开江城,我……我得听完12号的演唱会再走。”

  李宣倒吸了一口凉气,眼泪模糊了视线。

  听着关雪冷静地说自己害怕,或许不是害怕,只是迷茫。关雪漠视生命,只在乎自己,像一个冷血的怪物。

  关雪继续把姜哲的案子说了,和大强小强还有郝思聪的说法一致。所以最惋惜也最残忍的真相,就是姜哲的确是自己失足坠楼的。

  但如果没有前面一系列因素,姜哲也不会死去。

  有时候,真的没有办法,那些巧合的关键,就发生了。

  最后,关雪问李宣:“……你讨厌我吗?”

  李宣拿纸巾擦了把眼泪,摇摇头:“我工作快十年,见过的杀人犯数不胜数,每一个我都要讨厌的话也太为难自己了。关雪,我只是警察,而你要对你曾做过的事负责。”

  关雪一愣,低声说:“之前也有一个人和我说过同样的话。”

  李宣问:“谁啊?”

  但是没有得到回答。

  最后尘埃落定,顾晓晨写好结案卷宗,将案子移交检察院。

  难得不加班的周末,洛译在小区里遛狗,正和他的傻狗跳跳玩得不亦乐乎的时候,接到福利院电话,问他到哪了——他才想起来,今天是约好去福利院做义工的日子!

  他赶紧收拾了一下,开车到了福利院。

  停好车,福利院里的孩子正在做早操。而站在最前面观看的,除了福利院院长,还有一男一女——男的,是陈闻。

第043章

  北山福利院在江城的北边,不算郊区,但离市中心挺远的。洛译从自家开车也要花半个小时才能到。

  他已经在这家福利院当义工有三四年了,不忙的时候每个周末都会过去,忙了就一个月一次,逢年过节如果有空也去。但他从没有遇到陈闻,或者陈闻身旁的——

  洛译摘下墨镜,仔细看了眼陈闻身旁的女生,他见过。

  在江城一中,关雪的班主任?

  从大大小小的正在做操的孩子方队旁边绕过去,洛译与班主任寒暄,打招呼,若有似无地问怎么在这里遇到了?

  那老师年纪不大,不到三十,长发很温婉的模样。她回答:“这学期一中和北山福利院有合作,我今天带我们班的学生过来一帮一的,也算他们的课外实践分。”

  洛译了然的哦了一声,然后转头看向陈闻:“那你是来?”

  陈闻说:“我和她一起来的。”

  班主任好奇地看了看陈闻,再看了看洛译,问:“你们两认识啊?”

  洛译干咳了两声:“同事。”

  陈闻:“嗯,同事。”

  班主任微瞪双眼表示诧异,但碍于两人之间微妙的气氛,最终只是点点头,也敢继续问太多。

  早操结束,班主任过去带孩子们做活动,洛译赶紧把陈闻拉到一旁,质问:“你来这干嘛?”

  那语气里的提防意味十足,就好像陈闻要来做什么坏事一样。

  陈闻倒是不计较,耐心地解释:“小若是我家里安排的相亲对象,我之前和她约好今天一起吃饭,她说今天不巧要到福利院做义工,我想我也没事,就过来帮忙。”

  洛译心里啧啧两声,小若?叫得那么亲近,他都不知道班主任叫什么名字呢,就算知道也忘了。总之,他有些不爽快,但也挑不出错。

  洛译问:“你知道她是谁吗?”

  陈闻不解。

  洛译:“她是关雪的班主任。”

  陈闻皱了皱眉:“所以你怀疑我接近她有别的目的?”

  洛译心虚地将目光瞥向别处,一旁的空地上,孩子们在玩老鹰捉小鸡——福利院里大多都是小朋友,因为年纪大的要么出去上学,要么已经被领养走了。欢声笑语,好不热闹。

  不一会儿,班主任小跑过来,找到洛译。

  她问:“洛警官,不知道我这么问会不会太冒昧,但我还是想问,关雪之后会怎么样啊?”

  洛译回答:“她是整个案子的主谋,就算有未成年保护法,应该也不会轻判。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

  班主任有些失落:“好吧,还是谢谢你。”

  做完活动,班主任准备带孩子们去图书室看书,想找陈闻帮忙。陈闻被洛译扣着——因为他那该死的规矩,不许陈闻离开他的视线。

  看起来,班主任和陈闻真的很亲近,朝洛译都是很规矩很疏远的,朝陈闻就是笑容满面,长得也漂亮,配陈闻那是郎才女貌。

  啧。

  洛译赶紧走到陈闻身前:“哎呀,体力活我行啊,我来帮你吧!”

  班主任有些迟疑,陈闻很乖地往后退:“那让洛队来吧。”

  于是,洛译便去外面把班主任带来的书搬进来,然后看到陈闻和班主任坐在教室里,和小朋友们围坐在一块,气氛很温馨。

  等等,怎么看,怎么像他才是个外人。

  洛译无语地把书放在一旁,然后自己离开教室,去找在外面做劳动的高一三班的小苦力崽了。

  北山福利院不大,一栋办公教学楼,一栋宿舍楼,和一块小空地,三个篮球场的大小。这里收留的孩子也不多,小到刚出生,大到十五六岁,也就二三十个。

  基本上初中之前,孩子们都在这里生活学习,等待被领养。一直没有被领养的,福利院就会让她们出去上初中,半工半读,直到考上大学自力更生。这些年来也没几个。

  那些小苦力崽子扫着地,扫着扫着,不知道从哪变出个篮球,三三两两玩了起来。孩子嘛,都是这样,磨洋工,好不快活。

  球滚到洛译脚边,洛译手也痒痒,于是和那些学生一块打球。

  “哥哥,这个字怎么念?”陈闻身旁,有只小手手碰了碰他。

  陈闻赶忙收回视线,很温柔地教孩子认字,然后摸了摸她的小脑壳,安静下来,他再次抬头,透过干净的玻璃窗,往外面空地看。

  洛译脱了外套,里面是一件短袖T恤,粗壮的手臂上肌肉线条明显。他的手掌在拍打着篮球,半蹲着身体,寻找前进的机会。

  在国外念大学的时候,陈闻身边的人都喜欢看NBA,认识的女生都会激动地喊,会打篮球的男生真的很帅。

  直到此刻,他深以为然。

  一个漂亮的传球,洛译在三分线外接到,然后抬手投出。

  蓝球在空中划出漂亮的弧线,哐——进球了!他们发出欢呼,然后接球再继续,好似精力满满,怎么也消耗不完。

  打了一会,洛译半弓着身体,双手撑在膝盖上喘气,眼神却往图书室里偷瞄,陈闻安静地低着头,正在看一本喜羊羊与灰太狼漫画。

  洛译觉得,真好看,这么滑稽的一面如果是陈闻,就美得像一幅画。如果旁边没有那个班主任就更好了!

  小苦力崽子们玩累了,继续有一搭没一搭的扫地。女孩子们去厨房帮忙做中午饭,而洛译擦了把汗,拿起外套,往隔壁的办公室走去。

  他找到福利院院长,院长热情的接待了他。

  他喝了口茶,倒也不跟院长客气,开门见山地问:“真没有他的消息吗?”

  院长为难道:“小洛啊,你也知道我接任院长的位置有八九年了,从我接任开始,档案里就没有这个叫蓝希的人,我也从来没有见过他。”

  洛译沉声道:“我找了他好多年,没有别的线索,我只知道他是在北山福利院长大的。”

  院长也很郁闷:“按理说如果那个蓝希从小在福利院长大,又一直没被领养,还考到江城一中,那这里的人多多少少会有印象的呀。可是从来没有听过这样一个人。我们这到10岁还没被领养的孩子太少了,但凡有一个,都不会说不认识。小洛啊,你有没有想过,或许这个蓝希他没和你说实话?”

  洛译摇头:“不,他不会骗我的。”

  院长叹了口气:“那我也帮不到你什么了。”

  整个下午洛译都很失落,这么些年,他坚持来做义工,有一个原因就是找人,却从来没有消息。

  夕阳下山,班主任带着学生搭公交要回市区,陈闻也打算跟上,被洛译一把拽住了手臂。

  班主任很识趣地说:“陈闻,我先带孩子们走啦,有空再联系。”

  陈闻只好挥手告别,看着公交车离开。

  两人并肩走着,洛译的深蓝色牧马人停在路对面。

  陈闻问:“你怎么了?”

  洛译收了收心神:“没什么,一起起吃饭吧。”

  陈闻哦了一声,很乖地坐到副驾上。他的手臂受了伤,拉安全带不太顺畅,洛译特地起身翻过去,帮了他一把。

  这样莫名其妙偶像剧的情节,让他们之间的距离瞬间被拉进。

  陈闻有些局促,将身体往椅背上靠。洛译有所察觉,因此很快帮他把安全带扣好后,就撤回了自己的位置上。

  洛译发觉,之前还是现在,陈闻都不太喜欢与人触碰?可下午在福利院帮忙的时候,他和班主任交流很自在啊?难道仅仅是不喜欢自己触碰?

  接着他又想不通了,陈闻到底在想什么?

  洛译侧头看他,盯着他,盯到陈闻有些心虚:“怎么了?”

  洛译:“没什么。”

  莫名其妙。

  洛译觉得自己真是莫名其妙。

  他发动车子,开上路。车里有些闷闷的,他破天荒打开电台,随便转了个频道,里面在放音乐。一个好听的男声在唱着情歌,好深情的感觉。

  陈闻似乎很喜欢,一只手搭在腿上,指尖轻轻打着拍子。

  洛译却突然来了句:“姜哲的口鼻处都有迷药残留。”

  陈闻一愣。

  洛译认真开着车,目视前方,似乎只是闲聊家常那样:“在关雪、大强小强还是郝思聪的说辞里,都没有出现迷药的说法,应该不是他们刻意隐瞒,没有必要。所以在姜哲坠楼后,还有人对姜哲用过迷药。”

  陈闻听着却没有说话。

  他不知道洛译突然说起这个是为什么,姜哲的案子已经彻底结案,移交检察院,甚至连尸体都火化了。如果这是一个疑点,洛译会放任结案吗?

  洛译沉默了一会,余光在偷偷打量陈闻。

  似乎是打量不出什么,他继续说:“法医给的死亡报告里写姜哲死在零点之后,而坠楼在十一点,所以姜哲有很大可能并没有摔死。阮泰说谎了,他知道姜哲还活着,但却用迷药迷晕他,并把他抛尸下江区。”

  陈闻有些诧异:“所以阮泰才是真正的凶手?”

  洛译点头:“这一点我已经写在结案报告里了,你不用担心阮泰会因此逃脱罪责。”——还记得,陈闻和阮泰之间的矛盾,所以洛译着重说。

  陈闻皱了皱眉:“……谢谢。”

  洛译道:“不客气。其实还有一个问题,阮泰为什么要杀姜哲,为什么要抛尸?我想了很久,所有矛盾都指向现场发现的一个东西。”

  陈闻问:“什么东西?”

  “一首诗。”

  “我问过关雪团队的几个人,都说没有见过这首诗。只有关志兴一个人知道,但他拒绝给我透露任何关于这首诗的信息。”

  洛译留意到,陈闻听完这些话后,眼神飘忽到一旁。

第044章

  也不知是不是看花眼,那样的飘忽似乎只有零点零一秒,短暂到洛译觉得是自己看错了。

  陈闻知道这首诗吗?

  陈闻进入市局后,洛译并没有同意他参与案件进程,也没有不同意。卷宗和证据整理细节就在顾晓晨的桌子上,人物关系就在小黑板上,他觉得,陈闻只要看上一眼就能推测个大概。

  但很奇怪,陈闻似乎更早之前就知道案件大体情况了。

  包括第一次在市局见面,陈闻看到小黑板上的关雪,立马就知道关雪是犯罪嫌疑人,还知道她是姜哲私生粉的身份。

  这也说明陈闻有另一条获取案情的途径。

  有吗?是有的。那个跟鬼一样存在的微博新闻号。新闻号虽然和案子进度如影随形,却也没有爆料那些细节——洛译因此推测内鬼不在刑侦队范围内,至少不在他亲信的几人里。

  刚刚他故意说了个没有外露的细节,就是阮泰对于迷药部分的,出了审讯室,他谁也没告诉。

  从陈闻的反应来看,对方的确不知道这些细节,包括那首诗。这让洛译有种很模糊又挫败的感觉,他实在猜不透陈闻到底要做什么。

  也不知道这沉默的几分钟里,陈闻有没有意识到洛译的试探,亦或者他已经习惯。洛译和他,看上去时而暧昧时而疏远,每一次靠近,都充满了毫不避讳的试探。

  电台里的一首歌结束,陈闻开口:“那首诗我能看看吗?”

  洛译回答:“等明天吧,没带在身上。”

  两人回到市区,在润发广场随便找了家烤肉店吃烤肉,随口聊着家常或往事,比如陈闻从小在国外长大,但听他的普通话感觉没啥ABC口音。

  陈闻说这是因为他在国外也不怎么说英文的原因,除了正常交流,他基本上都在图书馆或家里,没什么要说话的地方。

  洛译又问对方听不听得懂江城的方言,毕竟江城大街小巷,除了年轻人和学生,基本上交流都是方言,虽说很多字词和普通话大同小异,但不说方言的人还是会听着生涩吧。

  然后,陈闻居然就说了一句方言。

  “你吃一下,烤好了没得?”陈闻将一块里脊肉放到洛译的餐盘里。

  “……”洛译点头,“要得要得。”

  “其实我也回国有两年了,平时虽然不说,但听得多啊。”陈闻甚至有些自得,“不要小瞧我的语言天分好吧。”

  洛译感觉这话里有什么不对,但咂摸半天,咂摸出嘴里的肉没熟透,除此之外什么没咂摸出来。

  他赶紧说:“小陈总,你这么尊贵的手就别烤肉,我来吧。”

  陈闻非常乐意,甚至笑了笑,把烤肉夹递给了他。

  看得出来,这位少爷就是饭来张口的命,洛译烤肉那可是有说法的,可比夹生肉好多了,还连带调味料一块给少爷弄好。

  所以洛译发现,其实陈闻食量不小,当他都吃撑了的时候,陈闻还能细嚼慢咽地做扫尾工作,看着那瘦瘦的模样,着实是看不出来。

  洛译摊在椅子上不想动,拿手机打贪吃蛇,陈闻正在吃最后一盘五花肉,一边还埋怨了一句早知道别拿那么多。

  “是我拿的吗?”洛译心虚地说,“辛苦小陈总多吃点啦。”

  “……这会我也是真吃下了。”陈闻抬手松了松衣领,露出白皙的皮肤,在店里白亮亮的灯光下,都有些晃眼。

  懂了,这人那么爱穿黑色,一定是能衬得他白!

  饭饱喝足,忽然就来到了最尴尬的情节。

  之前洛译也没少和顾晓晨一块吃饭,从不熟到很熟,基本都是AA制,各付各的,不管是八块钱一碗的小面,还是一顿上百的烤肉。

  但是——

  为什么到他和陈闻吃饭,就变得如此艰难起来。这好像是他们第一顿像模像样的吃饭。之前在润发广场前的那顿早餐,一块一碗豆花,陈闻给了两个钢镚,说是坐公交剩的。

  现在,洛译应该是要像个男人一样,主动付钱吧?可陈闻也是男人啊,俩大男人吃饭,怎么别扭得跟什么似的。

  他挥手让服务员过来,主动买单。

  陈闻也不推辞,反而说:“那下次我请你吃饭。”

  下次?

  居然还有下次?

  洛译觉得这主意不错,有来有往,还有下次。

  他付钱付得更开心了,直到陈闻的电话铃声响起。陈闻接了起来,听着大概意思好像是有人来接他?

  本来洛译还想着要送陈闻回家。

  别问,问就是别有居心。

  都他妈多少岁的人了,自打上一次陈闻邀请他去酒吧喝酒,他就没觉得自己想太多——假设阮泰没有憋着坏给他俩下迷药,那天晚上事儿就该成了,哪怕只是一夜情。

  陈闻要是不想,可以有很多说法,又不是只有喝酒一种消遣与借口。

  但是他又想到陈闻有时候很抗拒他的触碰,总不能是欲情故纵吧?小陈总没必要搞这套吧,洛译这种人,不是看起来就很好拿捏吗?

  一直走到广场外面,一辆红色甲壳虫扎眼地停在路旁。

  车主朝陈闻挥了挥手,是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穿着时尚,染着一头蓝色头发。往前倒几年是非主流,现在叫有个性。

  陈闻笑了笑,与洛译告别。

  洛译没忍住问:“他是谁啊?”

  陈闻一愣:“表弟。”

  没事多嘴问什么,洛译暗嘲自己,也不想想最开始认识陈闻的时候,都是在哪?什么相亲对象,又有什么表弟,啧啧。他又不得苦恼起来,按理来说他长相也不赖,怎么陈闻对他没有一点意思呢?

  可以有吗?

  洛译目送那两位离开,甲壳虫扬起尾气,像是耀武扬威。

  车窗内,陈闻靠在窗边,一只胳膊撑着脸,眼神落在了后视镜里,洛译的身影随着距离慢慢变小。他的眼睛并不大,是内双,直愣愣地盯着什么的时候,有些冷漠又无情。

  表弟跟着电台里的歌在哼,似乎要去哪里嗨皮。

  陈闻疲倦地问:“怎么突然过来?”

  表弟哼哼:“我还没问你怎么会跟那个谁吃饭呢,你们关系什么时候那么好了?他可是警察诶。”

  陈闻揉了揉额角,将音响的声音调小。

  他说:“警察也未必都是敌人。”

  表弟不可思议地瞥了一眼,然后注意到他的手,没有开口。

  陈闻继续解释:“我现在毕竟进了市局,和他们是同事,就得搞好彼此的关系。洛译对我有很重的防备心,我必须取得他的信任。如果我什么都不做,情报是不会主动送上门的。”

  表弟嘲道:“你应该去演戏,正好你自己有个影视公司呢。”

  “别闹了,阮泰这件事已经结束,那公司就没有存在下去的意义。我打算让那些人都回家,给他们一些遣散费。”

  “又要花钱,真的没钱了哥。”

  陈闻拿出钱包,从里面摸出一张卡:“我前几年在国外还有点做项目存的钱,你拿去用吧。”

  表弟无奈地接过。

  甲壳虫稳定地在黑夜里行驶。

  表弟将揣兜里,然后从兜里拿出一叠折好的纸。

  “我来找你是为这个。”表弟解释,“你让我查的人,我找到了。这个叫程艳的女人,目前在嘉澜酒店客房部当清洁工。”

  “什么?”陈闻一惊。

  表弟沉声道:“没错,就在你们家的酒店。”

  陈闻皱紧了眉头,看手上的资料。那上面是一个不到30岁的女人,当然是真实年龄,如果从面相上来看,几乎可以用人老珠黄来形容。

  不知为何,在那双眼袋非常重的眼睛里,陈闻看到的是,被残酷的生活压垮的窒息,没有光芒,没有希望,如一潭死水。

  表弟有些谨慎地问:“她和之前那件事,会有关系吗?我看她只是同龄同乡,未必会那么巧认识吧?”

  陈闻摇摇头,依旧在沉思:“我也不确定,只是姜哲这个案子给了我一些启发。”

  因为崔小月、姜哲和林永安三人是同龄同乡的关系,因此当他看到程艳这个人也来自东水乡的时候,才推测有没有可能……可现在,他看到程艳在嘉澜酒店工作,心里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右手摇下车窗,稍稍让晚风吹进车里,已经算是早夏了,晚风吹拂着面庞很舒服。他换了缓神,拿出手机,拨了个号码。

  等待接通后,他直截了当地说:“我要看姜哲的验尸报告,全部。”

  对面没有回复声音,然后挂断了电话。

  表弟眼神飘忽过来问:“怎么姜哲的案子还有问题吗?”

  陈闻眼神很沉:“不知道,或许是洛译在试探我。”说完,他有些低落,“……他真的一点都不相信我。”

  表弟也有些疑惑:“那你和姜哲的案子……到底有没有关系?”

  陈闻答:“你不需要知道。”

  表弟噎住声,讷讷道:“好吧好吧。”

  翌日。

  午休的时候,李宣回家吃饭,洛译带着顾晓晨去外面——洛译很提防陈闻,不太愿意带着陈闻跟案子,导致他的实习日子有些无聊,只能拿笔记本电脑写学校里的论文。

  吃了午饭有些困倦,空无一人的办公室里,他趴在自己的工位上睡觉。不一会儿有人走了进来,站在他桌子旁边,悄悄放下一个文件袋。

  陈闻睁开了眼,面不改色地打开文件袋,里面是姜哲的验尸报告——最初发现尸体的那一版,做跳楼分析复检的一版,最后递交检察院的终版,三版复印件齐刷刷放在里面。

  陈闻一一翻开查看。

  如洛译所说,最初一版里姜哲的口鼻处的确检测到了七氟烷成分残留,这是一种强力麻醉药。但到了最终版里,法医还做了肺部切片,验证七氟烷并未进入气管,因此这部分的迷药是死后,起码是不能自主呼吸后留下的。

  姜哲的最终死因确认为高坠致死。

  陈闻从容地将验尸报告看完,仿佛只是看了一份无足轻重的文件。他起身往外走,在厕所里,拿出打火机点燃了三份验尸报告,燃尽后,冲入下水道,仿佛所有污秽随着流水,统统消失。

  洛译和顾晓晨外出,正在吃饭。

  他说:“昨天我遇到陈闻了,然后我试了他一下。”

  顾晓晨诧异:“什么?”

  “之前我诈过阮泰,说姜哲不是坠楼死的,在他抛尸的时候还有气,是他见死不救才导致姜哲死亡。”洛译顿了顿,“然后阮泰就崩了,他自己也不确定姜哲死没死,他心里有鬼,所以听不得这种话。然后昨天我用同样的方法试了试陈闻。”

  顾晓晨想了想:“当时陈闻在监控里也消失了一段时间,你一直怀疑他也看到姜哲跳楼了??”

  监控里,陈闻和一个男人进了厕所,好似要去解决生理需求,但洛译那天激情脑补了一番后,还是觉得有些不对劲。

  出于这么多年当刑警的敏感,他昨天选择试探陈闻。

  洛译沉声说:“不过这位小陈总,可真是滴水不漏。”

  顾晓晨不解地问:“那你为什么还同意他来实习?”

  “我没法不同意。”洛译郁闷道,“不过这样也好,他想要做什么,都得在我眼皮子底下,表面的朋友总比暗处的敌人好。”

  两人话毕饭饱,继续工作。

  洛译知道姜哲的案子虽然告一段落,但阮泰还有拉皮条的罪名尚在落实,尤其是背后牵扯的是那些狗官。果真如最开始预料,卢兴旺并没有得到严重的惩罚,而阮泰肯定难逃罪责,干脆将所有罪揽了下来,并坚持说没有拉皮条,那都是正常交际。

  仙苑只是第一步。

  第一步给那些“大老板”物色选人,确定好交易后,再到下一个地方进行非正当性行为。

  会是哪呢?因此洛译暗中调查了一番,主要从卢兴旺入手,查了他近一年的行程,有一个地点浮出水面。

  嘉澜假日酒店。

  这是陈氏集团旗下一个四星级酒店,一共三十层,非常高大气派,是江城地标式的建筑。

  但嘉澜酒店……很干净。至少近几年仙苑偶尔还会被举报黄赌毒的,而嘉澜酒店作为江城里为数不多的四星酒店,上到政府举办某晚会,给外来的领导接风洗尘,下到老百姓办个喜酒,聚个餐,全是非常正规的生意。

  洛译形容它为陈氏洗得最白的项目,大概得益于它出生之后做的就是正统生意,没有经历过早期的以黑发家时期。

  当洛译想要找宋立成商量下一步计划的时候,顾晓晨着急火燎找到他,说江北区接到报案,有人跳楼自杀。

  跳的楼正是嘉澜酒店。

第045章

  陈家别墅。

  自从卢兴旺单方面控制阮泰家人后,与陈家的关系就水深火热起来。卢兴旺是爬到局长的位置上了,但他哪敢真的得罪陈浩初?无非是这个案子里的证据——也就是那首诗,似乎指向了更深的过往,于是两者大难临头各自飞,求个活路罢了。

  陈宏业着急火燎,在书房里来回踱步。

  阮泰被抓没有关系,仙苑被查封一段时间也没关系,但是阮泰居然一直背着他在搞拉皮条的事情,这就很有关系了!

  “不需要几天,警察就会查到嘉澜酒店。”陈宏业两眼一黑,“我怎么都想不到阮泰居然敢把这种生意弄到酒店里来做!他不要命了?!”

  “……养不熟的狗。”陈浩初嘲道,“你慌什么,嘉澜从开业之后就没有做过那些肮脏事,你腰杆挺直,警察动不了你。”

  陈宏业沉默了。

  陈浩初狐疑地看过去:“你做了?”

  陈宏业双拳紧攥,咬牙道:“没有,爸,我没有做那种事。”

  陈浩初皱着眉:“我警告你,嘉澜当初费了多少心血才开业的,你要敢乱来,我饶不了你。尤其是十年前那种事,再有发生,你手里的所有事都交给宏文打理,我一个子都不会留给你。”

  陈宏业送走了陈浩初,然后关上书房门,气得想要砸东西。

  他不敢?他可太敢了!当初嘉澜酒店开业,就一直是他负责的,他为了争到嘉澜酒店这块肥肉,从竞标开始到挖地基再到剪彩,亲力亲为,跑了不知道多少,上下打点关系,就是为了能把嘉澜酒店握在手里,而不是便宜给他弟弟陈宏文。

  陈宏业那么狠,他弟弟陈宏文能是个孬种吗?

  在酒店管理权竞争中,陈宏文那是耍了各种心眼,加上当初陈宏业还没把陈闻认回来,陈宏文都敢在他头上拉屎,谁让他无后?

  各路阴谋阳谋,陈宏业最终得到了嘉澜酒店的管理权,可那又怎样,陈宏文又没死,在开业之后那是不停地找陈宏业麻烦。

  嘉澜是以四星级酒店规模建造的,近几年业绩上来了,陈宏业打算冲级五星酒店。要说陈宏业的经历也能写本奋斗史了,总之最开始嘉澜一直在赔钱,而最能代表一个人的能力就是靠业绩,如果嘉澜做不出业绩,陈宏业的管理权很快就会被移交给陈宏文。

  ——就是这样的,哥哥不行弟弟来,弟弟再不行哥哥再来,陈家总共就他俩兄弟,陈浩初打下的江山,总要有一个人继承。

  所以陈宏业为了赚钱也是拼了。

  他都不忍想起当年的事,不过已经冷静下来了。他打了心腹的电话,交代:“最近顶楼赶紧封起来,警察随时会找上门。如果查到酒店,不要管阮泰死活,有什么证据给什么证据,让阮泰去死。绝对不能让警察查到顶楼。听明白了吗,绝对不能!”

  市局。

  李宣在拿计算机算劳动节补贴,同时和顾晓晨抱怨:“哎只有我们年年都在过劳动节,不休假的劳动节,每年都在劳动!”

  顾晓晨也唉声叹气:“老大太过分了!又让我替他写检讨,我手都快得腱鞘炎了……”

  李宣问:“什么检讨?”

  顾晓晨拿起已经写好的一页,递给她:“就是那天在润发广场,没有和上面打报告就擅自行动,还造成了小面积的群众恐慌——哪有那么严重!反正老大最后扛了全责,哎写检讨这种小责罚就我来了。”

  他说着往陈闻工位上看去,“为什么实习生可以不来上班?他打地鼠吗,一天上一天不上的,好想让他帮我分担一点。”

  李宣啧了声:“老大喜欢他嘛,才给他放假。”

  顾晓晨佯装大哭:“扎心了宣姐。”

  不过也有可能是因为劳动节,实习生可以放假,而他们被洛译抓着,从姜哲案结束到现在,一直在查阮泰拉皮条的事情。

  李宣负责卢兴旺的通讯记录和开房记录,顾晓晨负责具体走访摸查,而陈闻……洛译没有让陈闻参与,平时就把陈闻当花瓶一样摆着,接待来访宾客,端茶倒水,打扫卫生——洛译是真敢,陈闻这种少爷从小到大应该都没做过这些吧?但似乎陈闻并不在意,还做得挺好。

  就比如安抚家属情绪,姜哲和崔小月的父母,他从上班陪到下班,倾听四个人的哭诉,还耐心地给他们解释案情,开导他们的心情。

  本来被洛译刻意排挤的陈闻,一直无怨地做着打杂的事情,而且做得很好,就给人一种,陈闻真的很认真的感觉,无论做什么都很认真。

  最近刚有一点突破,他们查到了嘉澜酒店。

  碍于陈闻的关系,洛译让李宣和顾晓晨都低调一点。两人又讨论了一会要怎么查嘉澜酒店,这时电话打进来,顾晓晨跟机器人一样接起:“你好,刑侦一队办公室,请问找谁?”

  对面噼里啪啦说了一堆,然后顾晓晨腾地一下站起来。

  李宣哎哟道:“吓死我了,干嘛呀?”

  顾晓晨问:“老大呢,嘉澜酒店出事儿了。”

  此刻不到九点,又是五一劳动节,大部分人不是出去旅游,就是赖床,只有常年无休的刑侦队,说干就干,洛译三人驱车前往嘉澜酒店。

  嘉澜酒店在江城的江北区,从市局开车过去要十五分钟。

  洛译将车停好,四处看了看,大早上的商圈也不热闹,三三两两的行人走着,路边的店铺几乎没有开门的。他又抬头看,马路对面是一栋高楼,装饰灯带在白天也能从轮廓看出嘉澜假日酒店六个大字。

  他们径直往楼下走,嘉澜酒店外围有一圈围栏,里面种了黄葛树树——这好像是那个年代流行的装饰,或是陈氏地产流行的装饰,既能把酒店广场和外界分隔开,又能给酒店一些绿化的点缀。

  酒店外围就围了不少群众,个个好奇地伸脖子往里看。尽管看不到什么,也互相耳语着传里面闹出了人命的八卦。顾晓晨轻声阻止他们讨论,并打官腔说警察会查清楚的。

  洛译继续往里走,酒店前的广场不大,至少没有撒尿丘比特的喷泉。广场停满了车。洛译下意识看向摄像头,这次没有人在修监控。

  然后往里走到侧边,拉了警戒带,有不少酒店员工在围观,被警察驱赶并警告不许拍照。洛译抬起线,走进去。

  派出所的民警过来说:“昨晚……不,今天凌晨大概2点多接到的报案,说嘉澜酒店有人跳楼自杀。报案的是保安老杨。”

  顾晓晨一边解释:“本来这事归不到市局,但最近我们不是在盯着嘉澜酒店嘛,听到报案的时候,六子觉得不对,就赶紧让他们别动尸体。现场应该没有被破坏过。”

  洛译点点头:“的确不对,又是跳楼自杀。”

  所有人都知道,姜哲最开始就是用跳楼自杀来掩盖的。

  他脑壳疼,往尸体那边走。

  一起跟来的法医正在检查尸体,死相非常惨,浑身都是血。洛译注意到,这个死的女人穿着嘉澜酒店的工作服。

  酒店经理一直候在旁边,已经做过一轮笔录了,但洛译找来的时候,还是很耐心地又说了一遍。

  “这个人叫程艳,是我们客房部的清洁阿姨。我们这里是这样的,有很多清洁工,负责不同的区域。”经理说着拿出一张酒店图纸,“比方说从6楼到23楼的客房区,就是她们负责的,一共有十个清洁阿姨,一个阿姨是管理,剩下九个阿姨,每个阿姨负责两层楼的清洁工作。”

  “你们这不休息的啊?”洛译问。

  “实在是人手紧张。”酒店经理擦了擦汗,“所以都是轮班制,哪个阿姨休息的时候,管理阿姨就顶替一天。”

  真够剥削的,这样算下来,十个阿姨轮班,一个月才休息三天。

  酒店经理就说了个大概,然后找来了客房部经理继续给洛译详细说。客房部经理是个不到四十岁的女人,齐耳短发,穿着酒店的灰色工作服,胸前别着名字牌,上面写着“客房部经理-朱悦”。

  朱悦介绍说:“我们客房部的清洁工签的都是临时工合同,每天上午十点上班,先跟着楼层领班和服务员把退房的房间打扫一遍,然后再开始楼层走廊和公共区域的卫生打扫。每天要打扫三次,后面两次分别是下午的三点到五点,晚上的八点到十点——确保客户在任何时间段看到的公共区域,都是干净整洁的。”

  洛译奇怪道:“这么零碎的时间段?”

  朱悦尴尬地笑了笑:“都是这样的嘛。因为这些阿姨基本上还有其他大楼的打扫工作,换句话说,也可以理解为兼职。”

  市局毕竟和外面的企业不一样,他们的清洁工也是体制内,而且因为涉及到案件机密,能在警察局里扫地板的,都是后勤部的人。

  俗话说,摸鱼铁饭碗是也。

  根据朱悦的回答,昨天也就是4月30号,程艳是正常上班,有打卡记录可以佐证。洛译拿过来看,程艳的排班表每一行后面都有时间。

  那时候没有指纹打卡技术,大多部门都是这样打卡——把个人排班卡纸放进打卡机里,打卡机会印上当前时间。这样来说,时间上很难做假,但不排除会有其他人拿着卡纸代替打卡的情况。

  法医还在检查尸体,做现场拍照。洛译与顾晓晨还未展开问询调查,这时,酒店大门口跑进来一个人——即使是休假日,也穿着黑衬衫,挽着袖口到手肘——他们的新同事,陈闻。

  洛译皱了皱眉:“我不是说今天可以休息吗?”

  “……这是我家的酒店。”陈闻顿了顿,“所以我来看看,有什么地方我可以帮忙的。你应该也不希望再一次被拦在监控室外面吧。”

第046章

  嘉澜酒店也比仙苑正规,虽然那个年代监控不太普及,但从大门到停车区到大厅到走廊,也有几十个摄像头,每天的监控量大到惊人。

  这些监控都存在保安室,另外每周备份一份到陈宏业的办公室。

  没错,嘉澜酒店的实际负责人是陈宏业,陈闻的父亲。

  面对这样海量的监控,肯定不能盲目地看,洛译得先了解前因后果,就算程艳真是自杀,也必须找到足够的动机——得等有具体方向了再看。

  他让李宣先把昨晚7点以后到半夜2点之间的监控拷贝,包括大门、停车区和程艳负责打扫的16楼和17楼。

  有陈闻在场,保安们都非常配合。

  顺便,洛译找到报案的老杨。老杨是嘉澜酒店的老保安,从嘉澜酒店开业就在这里看大门了。如今得有五十岁。

  陈闻拿了顾晓晨的笔录本,跟着洛译一块。

  洛译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没有阻止。他对陈闻突然出现表示怀疑,同时他也很好奇,陈闻这次又和跳楼案有什么关系。

  老杨身材魁梧,还有点啤酒肚,拿了个茶杯,里面泡着茶。他说:“昨天晚上我值夜班,大概两点过,我去巡逻A区停车场,还没得到,我养的狗突然就叫咯,啷个怪怪儿,它还不敢过去。那我肯定要过去看撒,一看就看到嘞里躺个人,乖乖把我吓到咯,我赶快就报了警。”

  老杨旁边正趴着一只土黄狗,眼神恹恹的,好像昨晚真被吓到了。

  洛译问:“昨晚有什么车进来吗?就凌晨以后。”

  老杨摇摇头:“记不到有啥子车进来,A区这片方便,一般晚上八九点就没得车位咯,后面进来的车也不会往嘞里头开。”

  洛译又问了诸如有没有可疑人员,认不认识程艳等等常规问题,得到的答复是没见过,不认识,基本没有可用信息。

  陈闻低着头,一一记下,然后交给洛译先过目,再给老杨签字。

  但是洛译看着笔录本,愣怔了一会。

  陈闻迟疑道:“是哪里记错了吗?”毕竟他是第一次做,害怕出错。

  洛译摇头:“没有,是你的字太好看了。”

  说着,洛译让老杨确认后签字,便收起笔录本,往酒店大堂走。

  陈闻皱紧眉头,错愕了两秒,然后快速跟上洛译的背景,问:“洛译你……你是在夸我吗?”

  洛译偏头看,微微挑眉:“不然呢?夸你还不乐意?”

  陈闻没有任何放松的表情,反而更加凝重:“乐意,很乐意。”

  两人一来一回,听不到夸人的真心,也听不到被夸的喜悦。

  就像是两个剑客,来回短暂过了一招,不过抛了个石子到湖面,砸出一个水花后,马上归于平静。

  嘉澜酒店的大堂很大,前台后面有行李寄存处和大堂经理办公室。客房部的经理朱悦在这里简陋地接待了他们。

  刚刚在现场,很多话问的不全,也碍于尸体太显眼,影响双方的心绪,因此洛译才提出要找个地方单独问话。

  朱悦说:“程艳是去年年底入职的,12月初吧。”她说着把一份文件交给洛译,“刚刚我去找了下,这是她的合同。”

  洛译翻开看,没有问题,签合同的日期是12月3号。

  朱悦继续说:“我对她不是特别了解,但她在工作上是没什么问题的,平时打扫也很认真,从来没迟到早退过。”

  洛译问:“她在这有什么比较好的工友吗?”

  朱悦想了想:“好像没有,要不我找管理阿姨过来吧,刚好她今天有上班。”说着,她打了电话,喊来了许多人。

  洛译也才注意到,时间悄然到了11点,正是她们上班的时间。

  程艳在工友的口里是那种还算不错的人,平时相处也挺好,有时候要换班要替班,程艳都不会推辞——因此,程艳似乎已经有一个月没休息过了。

  程艳有两个平时爱聊天的工友,年纪大一些,三十多岁,都结了婚。那两个工友有孩子,总爱聊老公孩子一类话题。

  其中一个工友说:“程艳的老公好像在那个百齐制药厂当保安吧?每次提起来,感觉程艳不太喜欢他,好像是家里安排的相亲。”

  另一个工友说:“对对,她那个老公很不靠谱的,爱喝酒爱打人。”

  “所以我们都劝她要不离了算了,趁还没有孩子。”

  “也不知道她怎么想的,有几次我看她身上有伤嘞,好可怜。”

  洛译看了眼陈闻,对方认认真真地在记笔录。

  过了没多久,工友阿姨又说:“这事我们外人不好说啥子,毕竟我们和她老公不太熟,男人嘛,爱喝酒也正常,哪有不能凑活过的日子。”

  “其他我们就不知道了,程艳她人是挺好的,出这种事也是很可怜。”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想不开要跳楼,感觉昨天都还好好的。”

  “突然就想起来,以前老有人传嘉澜酒店闹鬼……”

  “哎哟!最近几个月,总能听到16楼有声音啊,那不就是程艳打扫的地方吗?!而且我记得之前那边——”

  “呸呸呸!别瞎说!”一个阿姨打断她们,“哪有什么鬼不鬼的!”

  陈闻抬眼看了下,有些迟疑地在16楼几个字上徘徊。

  洛译眼观八方,不仅听着阿姨说话,还看着陈闻写字,最后把一切细节收进眼底,却什么也不说。

  洛译找客房部经理要了程艳的地址,程艳家属一栏没有写,因此他们也不知道程艳老公是谁,联系方式多少。

  他让李宣去问民政局的同事,查一下程艳老公。

  然后洛译到外面,法医已经初步检查完了尸体,装进了袋子里,要运回市局进一步检查。

  洛译问:“怎么样?”

  老张答:“从尸体的受损程度来看,坠楼起点起码在十楼以上。她应该是摔死的,出血量以及尸体落地方式都符合高坠。”

  洛译继续问:“没有办法判断是自杀还是他杀?”

  老张摇头:“她是这样——”老张张开手掌往前推,比了个方向,“如果从楼上跳下来,是符合这样上半身头部和脸部先着地的方式。如果有人从背后推,也是可以这样着地的。所以没办法判断。”

  洛译摆摆手,让他们先回市局。

  接着,他和陈闻还有顾晓晨等几人上楼,到了程艳负责的楼层。

  嘉澜酒店的建筑外形是个V字,中间是大堂,两边各有楼梯上楼。两侧像翅膀一样延伸,中间一条走廊,客房在两边相对而立。

  16和17楼是经济房,也就是标准双床房,每层楼共有24间房,V字两边一边12间。程艳坠楼地点在A区停车场,对应的也就是右手边的区域。

  此刻将近12点,已有不少人退房。

  洛译早就让大堂经理将退房的人暂留,底下正热闹的做着笔录。

  V字型的中间区域是大厅,放着许多沙发和茶几,还有电视,给客人休息或玩耍。装潢很漂亮,看得出酒店的用心。

  洛译往右手边走,对照着程艳坠楼的地方,是公共洗手间区域。

  酒店的公共洗手间很大,分为男厕女厕和无障碍厕,再旁边还有一间放清洁用品的杂物间。

  杂物间有一个通风窗,仅能通过一个人。

  程艳身材比较瘦小,是可以从这扇窗户跳下去的。

  但洛译发现,杂物间里东西码放得很整齐,扫把拖把,洗刷用的海绵球等等。如果程艳从这里跳楼,不应该这样整齐。

  而且他们并没有在这里发现程艳的私人物品。

  按理说,阿姨平时会把自己的包放在这里,难道程艳不带这些东西?钱包也不带?

  洛译往杂物间旁边的06号客房看,进去,客房有阳台,一样对着程艳坠楼地点——这下不好分辨到底是从哪里跳下去的。

  不管如何,洛译说要封锁这一竖所有的杂物间和客房。

  朱悦有些为难:“这……这我们还要正常工作啊,五一是旺季,空掉16楼和17楼的客房,已经会亏很多了,如果所有楼层都要封,我没有办法做决定。而且杂物间每天阿姨都要用,不能封。”

  洛译冷冷地瞪了她一眼:“现在是你们这出了人命案,没有你拒绝的份。”虽然很霸气,但同时他也看了眼陈闻。

  陈闻果然说:“请配合警察工作。”

  朱悦似乎很为难,攥着指尖,思考了一会说:“对不起,小陈总,要不……还是通知陈总吧。”

  洛译有些无语地看向陈闻:“现在找不到跳楼的地方,如果不封,现场被破坏了怎么办?”

  陈闻沉默了一会:“……如果她是自杀的呢?”

  洛译怒道:“你别跟我整那套虚的,没有那么多自杀案!”

  顾晓晨见状不对,立马当和事佬说:“老大老大别着急,以前也不是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嘛!我带着人一层楼一层楼的先搜,行不行?”

  陈闻直直地盯着洛译,眼神里有些失措,然后往后退开两步,转身往一旁的窗户边靠,似乎要冷静一下。

  不远处,朱悦和酒店经理在商量通知陈宏业。

  洛译隐约能听到——

  “好好的人为什么在我们这里自杀啊。”

  “就是啊,一个自杀案,真的要搞到封楼吗?现在是五一,全酒店哪个人不忙?你能不能搞定那些警察,别什么事都烦我。”

  酒店经理过来,沉着脸说:“洛警官,监控你们看了吗?昨晚程艳的确只在她负责的16和17楼活动,我说没有必要封其他楼层吧?”

  洛译却径直无视了经理,走到陈闻身边,低声说:“对不起,不该吼你。我脾气就这样,你别往心里去。”

  陈闻转过身,平静地看着他,问:“你是不是还在调查别的事。”

  一下就戳穿洛译的心思。

  洛译的确在查阮泰拉皮条的事,还有卢兴旺更近一步的犯罪证据。

第047章

  洛译的确别有用心。

  根据阮泰的开房记录,再结合卢兴旺的行程,他们花了好大力气才发现从去年10月开始,断断续续的,卢兴旺会在某天晚上不知所踪,而那天晚上阮泰会在嘉澜酒店开房。

  因此洛译推测,那几个晚上,就是阮泰拉皮条的时间点。

  虽然阮泰卖的是他公司的艺人,但这件事一曝光后,根据萧丽兰提供的名单,他们找过一两个,女生,都不愿意站出来——她们大多数还在圈子里混,有十八线演员,也有女二女三配,为了事业还是名声,她们都否认有那么回事,这让洛译很难开展调查。

  所以追到嘉澜酒店后,他本打算找点理由去调监控,最好是能拍到这些女星和卢兴旺的石锤,哪怕能说服一两个人愿意举报,都好。

  可偏偏出了这么个跳楼自杀案,他便想借题发挥,将嘉澜酒店里的肮脏交易查个一清二楚。

  陈闻居然那么快就看穿了他。

  洛译叹了口气,承认了。

  然后陈闻说:“你可以找我帮你的。”

  是啊,嘉澜酒店里的监控,找陈闻就可以,他是陈家的小少爷,随口发号施令,要什么没有?但洛译信不过陈闻,哪怕之前阮泰多多少少因为陈闻提供的情报才落网。

  谁能保证,阮泰是黑的,陈闻就是白的呢?

  似乎有些烦闷,陈闻说完之后,就转过身去不理他了。

  洛译等了一会,陈宏业很快就来了。来了之后,居然出乎他意料,陈宏业非常配合,洛译说封楼就封楼,要查哪间就查哪间,甚至恨不得把万能房卡和酒店图纸塞给他,让他把嘉澜查个底朝天。

  陈宏业恨恨道:“洛警官,最近发生了太多事,先是仙苑,现在又是嘉澜,我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开年没有去拜财神,才倒了这大霉。请你一定要查清楚真相,这个员工到底是怎么死的,不仅是对她,更是对所有人交代。”

  谣言四起,陈宏业说来的路上,已经听到“嘉澜酒店闹出人命”这种说法传开了,今天晚报可能头版头条就是这个,还有很多记着和他约采访,要拿嘉澜的管理制度说事。

  陈宏业非常头疼,这个案子查不清楚,封不封楼,对生意都有影响。

  陈宏业这无比配合的态度让他有些失措,一时间不知道陈宏业葫芦里到底闷什么药,还是说,程艳的死亡真和嘉澜酒店没关系?

  陈闻因为避嫌已经走了,去找顾晓晨一块对每层的06号房间进行排查。

  洛译摸了摸鼻尖,然后和陈宏业坐在每层的活动大厅里。

  他直接问:“过去的一年里,阮泰经常在嘉澜酒店开房,这件事你知道多少?”

  陈宏业皱眉,答:“我不知道。每年我只看酒店的财报,并不关心有谁过来开房。一般来说我们有合作的企业,大多是季度性结账和年度性结账,而个人名义开房,都是现结,是不会写在财报里的。”

  洛译继续说:“阮泰涉嫌买卖性/交易,地点就在仙苑和嘉澜酒店。仙苑是他卖人的地方,嘉澜酒店是他的客户实行性/交易的地方。”

  陈宏业瞪大双眼:“反了他!他怎么敢这样做!?”

  虽然演技有一点点拙劣,但陈宏业的确很愤怒。

  洛译看得出来,陈宏业知道阮泰的事,但没有同意阮泰这么搞。阮泰在做的性/交易,陈闻都不知道,陈宏业大概也是因为阮泰落网后才知道的吧。

  “洛警官,我们嘉澜酒店是正规的酒店,绝不会纵容这种事发生。”陈宏业掏心窝子地说,“阮泰背着我这么搞,我真的……哎,我要是早知道,我大义灭亲,我不会包庇他的。”

  得到陈宏业的许可,洛译倒是没有继续强求要封楼。

  大概用了一两个小时,顾晓晨和陈闻就把整栋酒店的06号房和清洁杂物间查完了,没有发现与之对应的坠楼痕迹,也没有衣物残留。

  因为是旅游旺季,住酒店的人非常多。

  排除了不相干的人员,剩下16楼和17楼的06房住户,一个是从北方来稻田景区旅游的,一个是隔壁市来出差的。

  其实从酒店住户来排查,真的信息量少得可怜。

  因为会住酒店的基本都是外来者,他们和程艳这种本地人的交集,几乎是零。就问了16楼和17楼所有用户,连见过程艳的都只有一个,还是因为刚入住,程艳帮忙提了一下行李。

  倘若凶手是有预谋的行凶,不会当显眼包去租06房的。

  所以,洛译嘴上说着没有那么多巧合的自杀案,但还是先按自杀案来处理——他的目的是想查阮泰,程艳顺带。

  电梯缓缓上升。

  洛译拿着一份图纸,说:“陈宏业给了我阮泰在嘉澜开房的所有记录,我发现他主要都开在25楼,是主题式大床房,价格比较贵,所以平时销量一般。应该也有考虑到人流的问题,人少,被发现的几率就小。”

  在电梯里也有对应的指示。

  1楼大厅,酒店办公区,仓库,厨房等。2345楼都是餐厅,中餐厅西餐厅早餐厅各种厅,也就是酒店最赚钱的部分,承接各种婚宴晚宴和私人聚餐。6楼是娱乐区,有卡拉OK室,图书室,健身房,小影厅等等。

  7楼到24楼是经济双房和大床房,25楼到26楼是主题式大床房,面积比楼下的要大,一层楼只有16间。27到30楼都是套房,有商务和总统两种规格,总之都是一般人住不起的。

  上上下下间,洛译本打算去看监控,却发现身旁的陈闻有些沉默。

  在陈闻戳穿他之后,他就没有背着陈闻了,阮泰拉皮条的事他要查,既然陈闻想要加入,那就让对方加入,他以为自己如此坦诚,陈闻应该不生气了吧——可看起来,似乎?

  他问:“怎么了?”

  顺着陈闻的视线,落在了电梯里的标识牌上。

  陈闻说:“我在想那个清洁阿姨说的话,她说16楼闹鬼……”

  “你还真信啊?”

  “不,不是闹鬼这个点,而是没说完的话。”

  陈闻想到那个阿姨说话的模样,看着另一个阿姨说——记得原来那边是——是什么?要说的话被另一个阿姨制止,神色还很慌张。

  有猫腻。

  但洛译狐疑地看陈闻一眼,问:“你不是觉得她是自杀吗?现在又觉得阿姨有问题了?”

  陈闻一愣:“……我只是直觉。”

  洛译微微嘲道:“我们办案可不能只靠直觉,虽然要大胆假设,但必须小心求证。走吧,求证去。”

  洛译觉得陈闻真有意思,刚刚他想按着他杀处理,陈闻说也许是自杀。现在他按着自杀处理,陈闻又觉得有问题。

  行吧,既然有问题,洛译便想他所想,看看陈闻拿着鱼竿,要把他这条鱼带到哪里。

  他们重新找到那个清洁阿姨。

  不知是不是巧合,清洁阿姨正要走,还好没有晚一步,不然走了就得再花力气找人了。

  洛译上来就直接问:“说说吧,16楼原来是什么。”

  清洁阿姨一愣:“什么啊?”

  只见洛译从一旁的桌上拿起一堆卡纸,那是朱悦招待他们的时候,给他们看过的清洁阿姨们的上班打卡记录。

  洛译从中拿出一张,晃到阿姨面前:“这是你的打卡表吧?你现在负责12和13楼,但是很奇怪啊,你这个打卡方向怎么和程艳一样?”他拿出另一张卡纸,“程艳的打卡时间都是歪着印的,你之前都是笔直的,昨晚歪了呢?”

  原来最开始的时候,洛译就注意到这些小细节了。

  陈闻在心里夸,洛译果然很聪明,只是聪明用不对正途。

  所以昨晚程艳代了这位阿姨的班,打扫了四层楼的清洁工作,难怪深夜10点也下不了班,夜黑风高,然后出了意外。

  清洁阿姨见瞒不过,只好说:“警官,我不是刻意要瞒你的,只是我实在是请假太多次了,不能再被抓到我没来上班了。”

  洛译皱了皱眉:“为什么请假?”

  阿姨说:“小孩子生病了,半夜发高烧送去住院。烧退了之后,又感染了肺炎。家里人都忙,实在是没得人照顾孩子,只能我来。但我又不能没有这份工作。”

  洛译轻飘飘地和陈闻对视了一眼。

  两人暗暗交换了肯定的眼神,确认阿姨应该没有说谎。

  阿姨继续说:“最开始程艳来酒店,分到了12和13楼,她提出和我换楼层,本来就说闹鬼嘛,我就同意换了。后来代班找她也是因为她熟悉楼层,但昨晚的事真的和我没得关系,我小孩子真的病咯,病历啥子都有能给你看噻。”

  洛译疑惑:“她为什么要主动换楼层呢?”

  阿姨说:“我也不晓得。但是,16楼是真的有点子可怕,大半夜老有声音响嘛,我胆子小,不然也不会同意和她换楼层。”

  他们乘电梯上楼,又把四层楼仔细检查了一遍,依旧没有发现程艳跳楼的痕迹。现在找不到跳楼的地点,只能暂时封锁这四层,等待监控那边的时间线,再一一排除。

  重返电梯门口,陈闻按了向下键,等待电梯从下面上来,显示屏里的数字一格一格地跳动着,14、15……16、17,叮!!

  洛译抬脚要走,被陈闻一把抓住手臂。

  他问:“怎么了?”

  陈闻答:“上来的速度不对。”

  说着他将洛译拉了回来,然后靠近,抬手伸进洛译的上衣口袋,摸索了一会,翻找出那份嘉澜酒店的平面图。

  他来酒店都是坐电梯,不知道楼梯间在哪,一时情急,就做了比较亲密但逾矩的动作,洛译并不介意甚至有些心动。

  他们找到楼梯间往下走,发现了夹在15和16层之间的消防层,疑似程艳跳楼的真正地点。

第048章

  消防层是所有高楼都必须有的一层避难层,面积和普通楼层无异,地板、天花板墙壁等都是用特殊的阻燃材料,外表类似毛坯房,什么都没有,空空荡荡,电梯无法直达,只有楼梯可以。

  发现消防层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在空荡的消防层内,对应程艳坠楼的06号房间内,有人使用的痕迹。

  地面上有很多燃烧后的废纸,洛译随手捡起一块,已经辨认不出字迹。靠墙的一边有破旧的家具——好像是酒店的床头柜,本该被淘汰的破损品,被人拿来这里放东西。

  床头柜上是一个帆布包,里面居然是程艳的手机和钱包。

  毫无疑问,这就是程艳的东西。

  之前搜查楼层的时候,洛译还疑惑过,程艳上班怎么不带包?不带包就算了,钱包手机统统都没有,原来是在这里!

  所以昨晚程艳一定来过这里,甚至很有可能就是从这里坠楼的!

  他有些激动的抓住陈闻,恨不得拥抱一下。他大喊着夸:“你的小脑瓜子还是聪明啊,这都能被你找到!”

  但陈闻有些失措,侧头看向一旁的墙。

  灰色的水泥墙壁上,贴着一些照片。

  洛译第一眼就看到了卢兴旺,旁边还有卢兴旺的老上司,也就是前旅游局局长林德伟,其他照片洛译认不到,但应该和这两人有关系。

  就是这里了!

  他一瞬间身上所有的寒毛都炸开。

  程艳最开始来嘉澜酒店就想调换楼层,是因为这个消防层可以给她当掩护!她在这里不知收集着什么,而这些证据和卢兴旺有关!很有可能她在找的和洛译要找的是一样的!

  那她到底在找什么?她为什么会死?是因为被报复了吗?

  还有这满地焚烧过的残渣,到底原来写了些什么?

  洛译不得其解,赶紧让人来把消防层封锁。

  不久顾晓晨带着人来,卡擦咔嚓地拍照,放标签,收起房间里的东西。

  陈闻踱步出去,在消防层里闲逛。

  洛译有些好奇地追上去,他顺着对方的视线,也开始打量这里,全是水泥毛坯,很脏,地板上有厚厚的灰尘。

  嘉澜酒店建成十余年,恐怕这里就没多少人来过。

  楼梯间门口有很多废弃包装袋、空水瓶等垃圾,可能人们来得最多的就是这里了。这里没有监控,难怪程艳要选择这里做窝。

  陈闻随便逛了一圈,除了06号房,其他的房间没有东西。

  两人再次回到已经拉了封条的现场,顾晓晨在对着焚烧的纸片残渣研究。他觉得被烧的纸上,可能不是字,但具体是什么,他不知道。

  彻底整理好现场,已经是下午四五点,李宣那边也拷贝完了监控。

  她告诉洛译,民政局回复说程艳的老公叫孟何,在百齐制药厂当保安。两人都是东水乡的,在三年前登记结婚。但是她还发现一个奇怪的,就是夫妻两年纪都不小,程艳28岁,孟何39岁,都很早来江城打工,却没有任何五险一金的交保记录。

  “这年龄差的是不是有点大啊?”洛译听完,只诧异这个,“三年前程艳才25岁,她肯嫁给比她大11岁的男人吗?”

  “……这就不清楚了,人家民政局只管登记结婚,真爱万岁,哪管你老少配不配啊。”

  然后一行人回了市局,又得加班。

  李宣嗷嗷喊饿,顾晓晨在会议室里准备投影,也附和说饿得不行。

  洛译在看从嘉澜酒店带回来的东西,那烧掉的纸张,没法复原,很是苦恼。因此只是敷衍地打发:“去食堂吃饭呗,谁拦着你们?帮我打包一份青椒炒肉盖饭。”

  这时,陈闻拿出手机,说:“我来订餐吧。”

  洛译抬头,惊讶道:“我可不报销啊。哎我说你钱多烧得慌,干嘛要订餐啊,食堂随便吃吃算了,今晚还得看一晚上监控呢。”

  “就是因为要看一晚上,才得吃好一点。”陈闻说,“你想吃什么,随便点,不用报销。”

  “服了。”洛译嘴犟得很。

  “好耶!谢谢小陈总!”李宣带头第一个喊,然后全办公室的人都欢呼起来——天呐,洛译抠门到八百年没带他们加餐了,加班倒是从没让人失望过,眼下有免费的大餐,大家都开心!

  陈闻点的是附近的家常菜馆,味道很正宗,不知道多塞了多少外卖费,才让饭点都排不到号的饭店,半个小时就把餐送来了。

  食物的香气飘满整间会议室,顾晓晨饿到跪下,趴在桌边把菜从塑料袋里拿出来——辣子鸡、水煮鱼、麻婆豆腐、蒸粉肉、干锅土豆……啧啧啧,看得人直流口水。

  “毛血旺!”顾晓晨喊,“老大,你最爱的毛血旺!!”

  陈闻走到会议室门口,对在小黑板前发呆的洛译说:“过来吃饭吧,听晓晨说你喜欢吃毛血旺,所以我点了。”

  洛译没有动作。

  陈闻只好走过去,看到小黑板上的几张照片,分别是卢兴旺、林德伟、程艳、孟何还有阮泰。他知道对方还在为案子发愁,但这么不吃饭可不行。

  陈闻想了想。

  办公室里只剩他们两个,其他人都进会议室里吃饭去了,热热闹闹的声音玻璃也隔不住,就像饭菜的香味一阵一阵地飘来。

  陈闻轻轻伸出手,拉住洛译的手腕,说:“走吧,晚了就得被他们吃光了。你最爱的毛血旺诶。”

  洛译回神,感觉到手边的温暖:“……毛血旺。”

  然后他大叫:“对啊!我靠,顾晓晨!嘴下留旺!!”

  两人入座,洛译的心思全在干饭上,从顾晓晨的碗里把毛血旺夺过来:“是给你点的吗,那么自觉就吃上了?全还回来!”

  顾晓晨酸道:“哎哟哟,怎么吃个饭还区别对待了。是是是,人家小陈总专门给你点的,我可不配吃。”

  洛译根本不害羞,大大咧咧地大口吃。

  陈闻倒是有些耳红,低下头,心虚地吃了一块麻婆豆腐,结果夹到一块辣椒,把自己辣得够呛,猛灌水喝。

  李宣一心二用的本事稳定发挥,一边吃饭,一边操控投影播放监控。整个嘉澜酒店几十个摄像头呢,一人盯着一个看都得看几天。

  先放的是酒店大门监控,程艳是7点50分来的,和她的打卡记录7点55分相符,没什么问题。随后程艳先打扫的12和13楼,也符合代班的说法。一直打扫到9点20分,程艳搭电梯往上,她又开始打扫16和17楼。

  打扫完已经是10点半了,与此同时间段的酒店监控几乎没有什么人,大多都关门休息了。程艳把清洁用品放进杂物间收好,拿出了她的帆布包——就是消防层里发现的——她从楼梯间往下。

  果然!

  洛译没有推测错误,昨晚程艳昨晚本职工作后,去了消防层。

  但因为消防层没有监控,不能确定程艳进去做了什么。程艳消失在监控里消失了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离开。

  这里就涉及到程艳为什么要处心积虑地进入嘉澜酒店工作。

  他想起李宣说的,程艳高中辍学后就来江城打工了,但这么多年没有一次五险一金的交保记录。这说明,程艳从未进入正经的公司工作过,很可能大多数工作都是临时工,就像嘉澜酒店清洁工一样。

  临时工的待遇是极差的,要做的工作却比合同工还累。

  程艳这么多年,一直做着这样的工作,为什么?她在暗地里调查着什么吗?需要她牺牲自己的前途,只为了能够随时变动。

  饭吃完了很久,他们没有在监控里发现程艳。

  到这里几乎可以确定,程艳应该是从消防层的06号房里跳楼了。

  但同样的,他们发现,程艳的老公也就是孟何,昨晚8点在嘉澜酒店大门出现,和四个男的一同进入酒店,到了2楼包间,大概是应酬喝酒。其间孟何进出很多次,最后一次在10点10分,下楼去了酒店后面的花园,大概到11点才从花园出来离开。

  陈闻注意到,孟何离开的时候,脸色有些慌张。

  洛译立马让李宣放大监控,可惜当时没有高清的拍摄技术,放大后非常模糊,缩小又不太能看出人的表情。

  但陈闻既然这样说,洛译只能暂时相信。

  他说:“联系这个孟何。”

  李宣按照民政局给的电话,拨打过去,关机。

  所有人立马紧张了起来。

  因为上一个关机联系不到的人,是崔小月。

  警笛呜啦啦地响,洛译一刻也等不及,带着人火速赶往程艳家。

  程艳家在下江区的一个老小区里,离嘉澜酒店非常远,离百齐制药厂倒是挺近——看来这夫妻两租房的时候就没有考虑过程艳。

  走在握手楼间,爬着楼梯,这里有点像之前郝思聪的家——可怜的少年还在看守所等待判决——这里比那里还要破一点。阴沟里满是异味,像隔夜的尿壶,酸不溜秋。

  洛译下意识看了眼陈闻,居然担心少爷养尊处优不习惯。但陈闻表情很淡然,甚至走得比洛译都快几步。

  到了程艳家,敲了敲门,果然无人应答。

  然后暴力破开,打开屋内的灯,家里很乱,像被人洗劫过。好消息是没有孟何的尸体,坏消息是家里的财物都空了,孟何不知所踪。

  陈闻站在门口,没有上手。

  洛译想起,好像是他吩咐过对方只能看不能动。

  陈闻的目光扫过狭窄逼仄的房间,落在卧室里唯一的书桌上。书桌上什么都没有,非常干净。这简直格格不入,有人拿走了什么。

第049章

  程艳家可以用一贫如洗来形容,最值钱的可能是那两个家电,还破旧不堪像是哪个二手市场拖回来的废品。

  客厅的窗户外面挂着程艳与孟何的衣服,有些潮湿,没有收进来。冰箱里还有之前的剩饭剩菜。屋子里的一切都好像按下暂停键,只等待主人回来就能重新开始。

  可是孟何去哪了?

  他如今是是死是活,还是身处险境半死不活?

  洛译看到那张干净的书桌,下意识觉得有东西被带走了。这个人翻箱倒柜,把程艳的家弄的一团乱,为了找什么?和程艳在嘉澜酒店里调查的东西有关吗?

  而那张书桌应该也是程艳在家里唯一活动的范围,程艳几乎不化妆,抽屉里只有一瓶大宝和一瓶珍珠霜。如今也被翻得凌乱。桌面上的镜子也有些肮脏。

  这时,洛译注意到,底下的柜子还有些什么。

  他打开后,从最深处找到了一本日记本和一本相簿。

  日记本的封皮是红色的,很有年代感,翻开后,纸张脆弱地泛黄,不敢用力,怕轻轻一下就弄破了。上面钢笔的字迹清晰可见,笔锋还有岁月留下的墨痕。

  第一篇抬头的日期就是1999年,也印证了这本日记所经历的年代。

  洛译没有着急看日记,放下后又打开相簿。

  相簿也不是现在的流行款,而是和日记本一样带着浓厚的年月。

  有些照片没有过塑,色彩晕开,已经模糊不清。

  大致可以看出是两个女孩子的照片,背景是江城的街心花园,江城的老游乐场,还有江城的嘉澜江观景平台。女孩子们笑得很开心。

  除此之外,程艳的家里再没有找到有用的证据。

  洛译对那本相簿很是好奇,按理来说,结了婚的家庭,怎么样也会有一张结婚照,两个人多多少少也会有一些合影,但是程艳家里没有。

  却有这么一本老旧的相册,被程艳珍藏着,可见这照片里的女孩在她心里的分量。

  屋外有风吹过,噼里啪啦的雨滴,突如其来,打在玻璃窗上。

  江城的气候是这样的,春夏是多雨的季节,搭配上全国都难找的雾气,一旦下雨,非常潮湿。这也是窗外的衣服难以晒干的原因。

  洛译让人封了这里,并留了人看守,其余东西先带回局里,等待法医的尸检报告。

  稍稍淋了些雨,回到车里,洛译还在想,如果书桌上有东西,但是被人先一步拿走了,谁能有这种机会?假设程艳在找的东西和阮泰有关,阮泰人都进去了,陈宏业也显然没有保阮泰的意思,那还有谁和这件事有关?

  卢兴旺。

  洛译立马想到这件事背后所指。

  没错了,洛译在查阮泰拉皮条,就是为了把这个恶心的伪君子搞下台,对方自然是要反击的。

  那从发现尸体、发现消防层到现在,不过才过去十来个小时,卢兴旺要知道有这么个案子,又要知道程艳的案子与他有关,还要派人来销毁证据?这一切是否太快?

  洛译想了想,市局的内鬼应该不在他身边,他都还没和宋立成汇报这案子,内鬼是如何知道的?难道是他漏了什么蛛丝马迹,还是内鬼真是他身边的人?

  陈闻?

  陈闻会是给卢兴旺通风报信的人吗?

  但是消防层还是陈闻带他发现的,陈闻这么做的意义何在?假设陈闻是为了帮助卢兴旺,而派到洛译身边给洛译使绊子的,那么陈闻没必要带洛译发现防火层。

  奇怪,陈闻呢?

  刚刚上车,他在思考问题,就没管。

  可是陈闻跟着他的车来的,按理回去也该上他车。

  而且他又不是第一次送他回家了。

  雨越下越大,洛译想出去,又没出去,摇下车窗。其他警车已经先一步走了,附近空空荡荡,也没有陈闻的身影。

  他干脆打电话,电话在忙音。

  洛译皱了皱眉,也不管雨势,又下车,冲回了程艳家。

  家里没人,只有在看守的同事。

  他问:“看到陈闻了吗?”

  同事摇头:“不是刚刚和他们一块走了吗?”

  看来陈闻这人擅长把他的话当耳旁风,分明都说了,要做什么事第一时间和他打报告,不许离开他的视线范围,全是耳旁风。

  洛译生气了,大步流星地往外走,忽然,他听到旁边楼与楼的缝隙里,传来奇怪的声音。

  握手楼间的缝隙都很窄,那声音大概是从楼的另一面过来的。洛译抹了把满是雨水的脸,左右找着路,然后拐到了另一面。

  黑色的衬衫,熟悉的背影,陈闻正在和几个壮汉打架。

  洛译大喊了一声,那几个壮汉愣怔片刻,然后丢下陈闻快速跑路。

  洛译跑过去,发现陈闻身上受了伤,对方是下死手来的。

  他因此不敢追,赶紧将陈闻扶起,先带回车上,查看伤势。还好没有很严重,只是刀划伤了手臂,上面的缝合上伤才愈合,下面又挨一刀子。

  洛译真是担心陈闻细皮嫩肉能不能消受得起啊。

  陈闻手抵着额头缓了会神,只让洛译带他回家,不想去医院。

  洛译问:“那些人是谁?”

  陈闻没有回答。

  洛译:“阮泰和他手底下的人都进去了,还有人要伤你性命,到底是谁?”

  陈闻摇摇头:“我不知道。”

  显然,陈闻不想和他说。

  洛译有些沮丧:“你知道我是警察吧,我可以帮你。”

  陈闻偏头过来看着他:“你也知道我可以帮你,但你没有那么做。”

  这能一样吗?

  洛译不愉快地吸了口气,没有继续说。

  胖大众在大雨中缓缓行驶着,似乎是为了缓和尴尬,陈闻抬手打开了电台,里面有个女生,干净的声线唱着缠绵悱恻的情歌。

  他有些冷,央求洛译开快一些。

  洛译瞥了他一眼,傲娇道:“你什么都不跟我说,拿我当什么?”

  陈闻有些面热,只好求饶道:“好哥哥。”

  洛译挑眉,示意快说。

  陈闻捂着脸,说:“我真的不知道那些人是谁,想要我性命的人太多了,所以我进市局,也有为了求个庇护的原因。”

  “然后呢?”

  “然后刚刚我在想,能先我们一步拿走书桌上东西的人,会是谁?卢兴旺吗?你应该也想过这种可能吧。”

  的确不错,洛译想的,陈闻也想到了。

  陈闻继续说:“但是得考虑一个因素,就是时间。我们一整个下午都在酒店,发现消防层的时间也并不早。你还记得被烧掉的纸吗,程艳应该不会主动烧掉她辛苦找到的证据。也就是说,烧证据的人是在我们来了之后,才知道程艳在消防层里藏了东西,抢先了一步时间。”

  洛译想了想:“你的意思是,刚刚我们在搜查程艳家的时候,拿走证据的人还在附近?”

  陈闻点头:“没错,我出来的时候,发现旁边有一条路能绕到这栋楼后面,就想过去看看,然后撞见了那两个人。那两个人没走,大概是因为我。”

  洛译恍然大悟,矛盾的点在这里。

  假设陈闻是卢兴旺派来的,那两个人拿了东西就走,没必要为杀陈闻留下。

  但洛译有些生气道:“我说没说过你要行动,必须跟我汇报?”

  陈闻心虚地低头:“……”

  洛译倒也不是真生气,很快又缓和语气道:“你又和这件案子有什么关系?拿走证据的人,同时要害你,难不成你知道些什么内情?”

  陈闻一愣:“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洛译信,也不信,但话都说死到这份上了,看来再问是没什么结果的。

  车开到陈闻住的小区,陈闻下车想走,洛译也下了车。

  陈闻有些愣怔,洛译却说:“你看我都淋成这样了,又不是就你一个人冷。”

  陈闻低声道:“……那你跟我上来吧。”

  没想到,洛译死皮赖脸,第一次去陈闻家是这种情形。

  一进门,洛译换上陈闻给的拖鞋,然后越过玄关,就是客厅。客厅不大,一侧是沙发,一侧是顶天立地的书柜,不像其他人家那样放电视,有的只是书。

  陈闻把屋子里的灯都打开,进房间拿了一套衣服,递给他。

  陈闻说:“你先去洗澡吧,我处理下伤口。”然后转身在书柜下面的柜子里拿出医药箱,果真是处理伤口的模样。

  洛译低下头,看着手中的衣服,简单的白T恤和内裤,都是崭新的。他们的身高与身形差别不大,应该能穿。只是原来陈闻也有白色的衣服啊?

  洛译洗完澡,陈闻已经包扎好伤口,换了一身干净的睡衣了。见他出来,对方进去洗澡。

  他在不大的客厅里打量,茶几上一壶热水正在烧,显然是给他准备的。没想到陈闻还挺体贴,知道淋了雨得喝点热的预防感冒。

  书架上的书很多,有很多和陈闻专业相关的书。

  书架旁是一张单人沙发,上面放着尚未合起的书,洛译弯腰拿起,看到书名是《城堡》。

  看了有一大半了。

  陈闻平时真的就这样看书吗?

  他又看向书架,发现放在上面的书都有或多或少翻阅的痕迹,不是那种买来只为装饰的。居然还有一本是讲各种绳扣的系法与解法。陈闻的书库果然不同于常人。

  除此之外,陈闻家里很简单,就连卧室里也没有什么可疑的东西。

  洛译见过不少有钱人的家,要么富贵要么高雅,收藏品一堆,彰显自己的“涵养”。而陈闻家朴实过了头,感觉他这个人平时生活很无趣。

  这会是他真实的家吗?

  洛译又冒出一个念头,狡兔三窟,或许还有两窟。

  陈闻洗完澡出来,洛译已经困得犯迷糊,躺在沙发上。陈闻拿了薄薄的空调被给他,不曾想因此而吵醒了对方。

  洛译揉了揉眼睛:“雨还是好大……”

  陈闻说:“那就留下来吧。”

  房间里只剩一盏柔软的橙色灯光,铺在他们之间。

  洛译仔细看着陈闻,那话里的意思,有些模糊的暧昧。他不是没有想过,他一直这么想,可是到了眼跟前,他又懦弱起来。他不想让陈闻知道。

  “拿个枕头给我吧,我在你家沙发上将就一晚。”洛译玩笑道。

  “……”陈闻仍然直勾勾地盯着他。

  洛译心里犹豫着,要是再被盯下去,他真的会冲动,会想亲吻对方。

  好在陈闻很快起身,回卧室里拿了个枕头。

  洛译松了口气。

  他不想发生点什么吗?

  为什么不呢?

  其实他第一次遇到陈闻的时候,他就那么想了。从来没有过的体验,被欲望支配。

  抛开陈闻的身份背景,他真的不介意和陈闻发生点什么,或是说,更进一步的亲密关系。如果没有这些案子,他今晚是一定要和陈闻发生点什么的。

  可惜,可惜。

  他没办法想象一夜/欢愉之后,第二天要面对的一切。

  他不是个滥情的性格,哪怕曾因为陈闻的美色而第一次生出贼心,哪怕只是睡一次也是一种满足,可惜这样的想法没有贼胆支持。

  他想,可是他又不想。

  因为他从未这样对待过谁。一夜情?这样太不负责任了吧?如果没想过长久,为什么要沉沦?从前他一直这么克制,从未有欲望上头的时候,直到遇见陈闻,他就想着,哪怕只是一次。

  他多么想陈闻只是个普通人,这样他就可以顺从本心。

  可是他忽略了,陈闻怎么想的?

  陈闻把枕头放到他身旁,一只手却轻轻抚摸上他的脸颊。

  那是一个“你可以对我做些什么”的信号。

  陈闻坐到他面前,指尖扭开胸前的纽扣,燥热的气息在他们不过咫尺的距离间流动。

  洛译被推倒,然后摔下了沙发,脑袋砸地板,发出咚的一声。

第050章

  一切都是梦。

  洛译有些索然无味,起身往陈闻的房间走近,轻轻推开门看到对方正睡得安稳。此刻已是半夜3点过,外面雨声渐弱。他拿上车钥匙,离开了陈闻家。

  翌日。

  洛译带着顾晓晨和陈闻去了百齐制药厂。

  本来洛译想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但在吃完早饭准备出发的时候,陈闻在茶水间找到他。他拿着自己的水杯正在等热水,对方靠近。

  “你的衣服……”陈闻顿了顿,“洗干净了给你带过来?”

  洛译昨晚走的时候忘记把换掉的衣服带走了。他干咳两声,有些窘迫。

  这时,顾晓晨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听到了后半句。

  他问:“什么衣服?你们在聊啥子?”

  洛译敲了敲他的脑袋:“有你什么事,去把车倒出来。”

  顾晓晨狐疑地看他们:“我的车技你不是很嫌弃吗,我才不开!你们快点啊,药厂有点远呢,路上得花不少时间。”然后一脸猫腻地跑开。

  估计是跑去和李宣咬耳朵八卦了吧。

  洛译无语,皱着眉,等待开水的间隙里,思考着措辞。

  红灯跳到绿灯,他将水杯放在水龙头底下接水,然后拉了陈闻的手一把,将人怼在墙上。他有些苦恼又有些怒气:“听着,我不管你打算做什么,但是不要再越界。我承认我对你有那么点心思——别说你没有——但是我们不应该这样,我要的你给不了。不如趁还没开始,彼此都说清楚。”

  陈闻有些愣怔,接而失措,最后冷静。

  他点点头:“我知道了。”

  洛译的话说得简洁又直白,就像他的人一样。他想要稳定可长期维系的亲密关系,而陈闻无论是家庭背景还是所表现出的花花公子哥形象——多次遇见都是仙苑那样的场合,还有很多个暧昧对象,又是相亲又是表弟的,陈闻都无法给洛译想要的感情,不如尚未萌芽,就掐死在摇篮里。

  水已装满,甚至溢了出来。

  洛译低声骂了句,然后关上水龙头,盖起杯盖,转身离去。

  陈闻呆愣愣地看着洛译的背影,消失不见。他低下头,看到水桶旁的水渍,那是刚刚满溢出的,零碎地散开,像一个玻璃做的心,被摔在地上,破裂。

  他的电话响起,是表弟打来的。

  表弟说:“昨晚那两个人应该和上次酒吧是同一批。你看我说什么,他们还会找你麻烦的,上次就不该放他们走。”

  陈闻揉了揉额角,有些郁闷:“我其实……大概知道他们是谁派来的。”

  表弟:“谁啊?”

  陈闻:“和你没有关系。”

  表弟无奈地叹气:“哎,你又是这句。好吧好吧,那我让他们跟紧点,保护你。”

  陈闻沉声说:“不,不用。还好昨晚下雨,不然他们就暴露了。”

  实际上,昨晚陈闻会消失,不完全是推测出了抢证据的人还没走,还有一个原因是,他有两个贴身保镖,会在暗中跟着他保护他——那次在仙苑后面的巷子里,就是他的保镖。昨晚,保镖们发现了抢证据的人,陈闻也想抓到人,所以才会背着洛译,消失。

  表弟叮嘱:“那你千万小心。”

  陈闻想了想:“放心。”

  胖大众往百齐制药厂开,越过南大桥,在嘉澜江的下游地带,有一个建立二三十年的药厂。这个药厂是王家的发家地,也是王家的收入大头之一。

  陈氏企业陈浩初发家于地产,而王家发家于药业,这在江城无人不知。

  药厂占地很大,有多个车间,他们不进去,只在外面的保安室找人。安保组组长招待了他们。

  组长的年龄不小,也有五十来岁,身体倒是硬朗壮硕,说话也铿锵有力。

  听闻来意,组长说:“孟何?老孟啊!”

  洛译微微挑眉:“他最近有什么异常吗?”

  组长答:“异常倒是说不上,就是嘞两天没得来上班,跟我们的小黄换了班。”说着顿了顿,犹犹豫豫地,最后像是铁了心才肯定道:“估计又是管不住手,去赌咯。”

  洛译一听来了兴趣:“赌?他平时喜欢赌?”

  组长说:“哎那可太喜欢咯。我们保安室啷个不晓得,就他最爱吃喝赌。每个月头发了工资,第一件事就是去赌!哪个女娃子嫁他,倒八辈子霉哦。”

  找了跟孟何换班的小黄,一个年纪不大的男生,估计还没成家。

  小黄说:“周五就找我换班,不晓得要去干啥子,说是让我五一节都给他代班。我想过节上班有三倍工资嘛,那我肯定跟他换撒。”

  洛译想了想问:“他有跟你提过他老婆吗?”

  小黄皱眉:“他老婆?他啥子时候结得婚哦,我不晓得啊。我也才来没得多久嘛。”

  联系到组长的说辞,孟何结婚的事情并没有和同事提过?

  孟何和程艳结婚有三年,在药厂工作也有三年,几乎是前后脚的事情,这难道其中会有关联吗?

  问完了保安室的人,洛译大概得到一些标签,例如“不靠谱”“爱骂人”“爱赌”“好吃懒做”等,总体来说,孟何身上有很多关于中年男人的负面形容词。

  这让他更加好奇,年轻的程艳,是如何看上孟何并与他结婚的?

  洛译又问了一下孟何有没有什么仇人,得到的回答是仇人算不上,大家都不太看得起他——换句话说,谁跟泼皮无赖记仇,还是个穷鬼。

  至于孟何去哪里赌,保安室的人就一问三不知了,顶多扯一点买六/合/彩之类等等。

  自然,王家的黑产业链里有赌的一条,他们不敢说,很正常。

  但这无疑会给洛译带来新的出路,要知道,他头疼下江区的地下赌场很久了。

  此外,洛译又拿出了监控视频,是4月30号晚上,程艳遇害的时候,孟何和几个男人出入嘉澜酒店的监控视频。他问组长,是否认识里面的人。

  组长摇摇头:“认不到,不是我们这里的人。”

  洛译沉思,或许这些是孟何的赌友。

  顾晓晨以“有更多线索及时和我们说”这样的官方话,结束了问询。

  三人走在药厂大门口,顾晓晨疑惑:“孟何就这样消失了?还是说他此刻还在赌场,根本不知道程艳遇害的事情?”

  洛译沉思片刻:“我们还守着程艳的家呢,如果孟何没有出意外,他总还要回家。”

  一旁安静走着的陈闻忽然说:“谁会绑架孟何呢?”

  洛译朝他看去。

  陈闻说:“绑架一般都带有目的性,假设凶手绑架了孟何,那么孟何应该作为程艳的老公而知道些什么。但是从程艳工友的说法来看,孟何对程艳存在家暴行为,这样的暴力之下,程艳是无法跟他共享一些机密的。这也是为什么程艳会把消防层当做自己的藏匿地点,而不是更安全的家里。包括程艳将日记本和相册藏在柜子深处,也是一种自保机制。”

  洛译沉声道:“所以孟何是自己消失的?”

  问题来了分叉,是守株待兔,还是主动出击。

  守株待兔,也就是等着不知在哪里赌的孟何输光了身上的钱,回到家里,回到警方的视线里。主动出击则是——

  洛译对顾晓晨说:“去联系孟何的家人,看看能不能得到更多信息,或是找到孟何。”

  顾晓晨应声,正要打电话,却突然想到:“诶老大,说起来,程艳和孟何,跟我同乡啊。”

  洛译挑了挑眉:“所以呢?”

  顾晓晨瘪了瘪嘴,没有回答,去打电话了。

  顾晓晨也是来自东水乡的,从小在东水乡念到初中,高中大学都在江城。

  乡村的特点就是,过年几乎全村走街串巷,谁家发生了什么事,不出半天,所有人都知道了。不过那是指老一辈,像顾晓晨这样的小年轻,连自家亲戚都认不全,更何况其他家。

  孟何的线暂断,他们回到市局,继续等待法医验尸结果。

  昨天从程艳家里拿回来的日记本,正放在洛译桌上,而相簿交给李宣,正在通过特殊手段复原。李宣从小在江城长大,认识不少朋友,其中就有擅长搞照片的。此刻李宣不在。

  顾晓晨带人走访程艳和孟何相关的人去了,比如邻居,比如以前的同事等等。而其他人则在看监控,洛译还得找到阮泰拉皮条的实质性证据。

  此刻办公室里,只剩下陈闻和他。

  要说不说,早上说了那些话之后,他们之间莫名就尴尬了起来。

  洛译干脆封闭五感,专心看起了日记。

  日记本不大,只有十几页,翻到底也就那么点字,大概记录了程艳当时来江城的日子。

  这时,陈闻居然主动靠过来问:“日记写了什么?”

  洛译愣怔,思考着要不要告诉,但似乎也没有不能告诉的,便答:“一些家常琐事。程艳在99年的时候,因为家里穷,供不起她读书,所以离家出走,来了江城。”

  陈闻伸手,他就把日记本递过去。

  “当时和她一起来的,还有她的朋友,叫丽丽。”洛译继续说着,“她和丽丽感情非常好,一起租住在一间地下室里。”

  “这是……”陈闻似乎看到了令他诧异的字眼。

  “没错,当初她们一起打工的地方,就是百齐制药厂。”洛译沉声说,“不过好景不长,她们很快因为学历问题,被迫下岗。”

  陈闻翻看着,很快翻到了最后。

  他发现,这日记本只写到99年的8月,程艳和丽丽互相鼓励要共渡难关。

  他想了想说:“记日记是程艳的习惯,她后面应该还有日记本吧。”

第051章

  洛译打电话给程艳家的同事,得到回复是家里没有其他日记本。

  他沉声说:“现在看来,那些人很可能带走的是后面的日记。可日记会记些什么呢?”

  陈闻想了想说:“这日记里记的丽丽,和程艳是好朋友,有没有可能联系到她呢?”

  洛译眼神一亮,打了个响指。

  没错,目前他们已知的信息只有程艳在嘉澜酒店打工,而那几个工友顶破天就是同事关系,再深一点的诸如程艳有什么好朋友,谁都不知道。

  但丽丽既然被程艳小心翼翼地藏起来,说明关系一定特别好,那么找到她,就是关键。

  不久,一个电话打到办公室,是法医老张。

  洛译起身,并没有带陈闻过去。

  “怎么样,什么结果?”洛译才刚进验尸间,就迫不及待地问。

  “……”老张摇了摇头,“从着地方式到出血量,还有脏器损坏程度来判断,符合高坠致死。她应该就是从楼上摔下来的。但是她身上还有很多殴打伤,都是死前不久留下的。”

  洛译诧异:“殴打伤?”

  老张身旁就放着程艳的尸体,此刻他的徒弟们正在缝合。他把洛译往外带了带,这么血腥的场面,常人还是难以忍受的。不过洛译只关心真相,对此并不在乎。

  老张说:“很严重的殴打伤。伤痕主要集中在手臂和后背,屁股以及大腿处因为脂肪的关系,伤势比较轻。”他顿了顿,思考,“初步判断,她是单方面遭受殴打,且无还手之力,只能缩在地上,用一种最原始的保护方式保护自己。”

  说着,老张做了个双手抱头的动作。

  那是人类与生俱来的自保姿势,在母亲的肚子里时,就是这样蜷缩的。

  洛译沉声道:“打她的人是男的。”

  老张痛心地点点头。

  洛译有多年当刑警的经验,老张也有多年的鉴定伤势经验,他们都知道,这样的伤势来自于——家暴。更何况,程艳的工友已经提起过这个情况,说明程艳经常都是带伤的,瞒都瞒不住。

  沉默了一会,洛译继续问:“能确定这些殴打伤是死前多久产生的吗?”

  老张说:“半小时到一小时。”

  孟何出现在酒店绝非偶然,他一定对程艳做过什么。

  可是孟何并未出现在酒店大楼里,程艳也没有出过酒店大楼,这两人怎么碰面的?

  洛译皱了皱眉。

  他怕自己陷入思维误区,其实任何一个高大威猛的男性要对女性施暴,都是轻而易举的。哪怕孟何与程艳结婚以来都有家暴行为,也不能直接划等号。

  一切只能等找到孟何才有定论。

  接近下午4点,李宣回来了,顾晓晨也回来了。

  李宣带着复原好的照片,尽管还是比较模糊,但已经能看清楚人脸了。照片里的程艳很稚嫩,未施粉黛却漂亮甜美,她身旁的女生也和她一样,甚至更漂亮。

  “这应该就是丽丽吧。”洛译说,“可天底下丽丽那么多,上哪找丽丽去。”

  李宣打哈哈:“也不是找不到,顶多多费点时间,把东水乡的户籍调出来一个个比对。”

  洛译不满:“我们哪有那么多时间。”

  想了一会,洛译把顾晓晨喊来。

  他问:“你说你跟程艳是同乡?你看看,这个照片里的人有印象没?”

  顾晓晨挠了挠脑袋:“99年那会我才上初中,我哪认得到她们……诶对了,我姐跟程艳就差一岁,说不定我姐会认得。”

  洛译有些犹豫。

  按理说,照片是证物,不能轻易给无关人员看。但也没什么紧要,只是认认人,万一真认识呢。

  说起顾晓晨的姐姐,洛译还真羡慕。因为他姐姐对顾晓晨特别好,经常会给顾晓晨带饭,说是食堂吃不好,还得是家里做的有温暖——然后这些温暖居然还有他们的一份,姐姐经常会做很多,给顾晓晨,也给办公室的同事们。

  平时周末不加班,顾晓晨会去姐姐家里,帮忙做家务什么的。

  他见过不少姐弟,可能因为职业关系,这些姐弟没有一个不反目成仇的。所以让他感慨,顾晓晨有这样一个温柔善良的姐姐,同时顾晓晨也是温柔善良的弟弟,这样的亲情多难得。

  在洛译的默许下,顾晓晨打电话问顾婷婷下班后能不能来市局一趟,顾婷婷很爽快的答应了。

  大概到了6点,顾婷婷和她老公就一起过来了。顾晓晨招呼着姐姐姐夫,给大家介绍了一番。同事们都见过夫妻两,除了陈闻,倒也没什么新奇。

  顾晓晨直奔主题,拿出照片。

  顾婷婷盯着照片沉思着:“我看右边这个女孩子,确实有点眼熟。”

  右边的女孩子正是丽丽。

  于是洛译提醒道:“别人都叫她丽丽,你有印象吗?”

  顾婷婷皱眉:“嘶……等等,我打个电话问问。”

  说着,顾婷婷打给了她闺蜜也是高中同学,问对方记不记得高中的时候,隔壁班有个班花叫丽丽,原名叫什么诸如此类,聊了一会天叙了一会旧。

  “我想起来了,她叫廖丽萍。”顾婷婷说,“上高中的时候,我在1班,她在2班。我知道她也是因为她是2班班花,我们班很多男生都给她写过情书。但后来,她退学了。有人说她傍大款,嫁给了一个老头,有人说她被搞大了肚子要去打胎,总之很难听的话,所以我那会就印象深刻。”

  李宣问清楚哪几个字,立马调取廖丽萍的户籍系统,但得到一个惊人的信息。

  她说:“老大!廖丽萍在2000年的时候去世了。”

  所有人都诧异地看了过去。

  顾婷婷点点头:“对的,我高三的时候就听说她自杀死了。”

  洛译震惊:“自杀?怎么自杀的?”

  顾婷婷想了想:“……这真不记得了。”

  李宣继续查着当年有没有关于廖丽萍的报案记录,发现系统里一片空白。

  这让案情陷入僵局。

  因为案子具体细节不能给顾婷婷透露,洛译只让她回去问问还有没有人认识廖丽萍和程艳,或是和这两人关系好的,便让顾晓晨送走了他们。

  随后李宣开始攻克程艳的手机,有几通电话,打给孟何的打给同事的,都不是坠楼那晚。短信寥寥无几,是服务商的话费短信。程艳似乎也不是个依赖电子产品的人。

  她继续查着户籍系统,发现程艳有个姐姐和弟弟,姐姐叫程花,弟弟叫程俊。

  她把发现告诉洛译,洛译决定明天去找在江城工作的姐姐,而弟弟还在外省念大学,就没必要找了。而且他们之前通知过程艳父母,明天该到了。

  小黑板前,零碎又复杂的信息,正在被陈闻独自消化。

  洛译站在不远处,看着陈闻的背影。

  眼下大概率程艳是跳楼死的,下午洛译不带他去法医那边,陈闻也没觉得怎么。到底为什么要跳楼呢?陈闻看着照片里,冷静又疲惫的女人,岁月磨厚她的眼角,她艰难压抑地活着。

  他长叹一声,低声说:“廖丽萍的死对她来说是个不小的打击吧。”

  洛译听到了,他知道洛译能听到。

  洛译说:“感情那么要好的两个人,突然有一个人自杀死了,她肯定受不了。如果廖丽萍的自杀另有原因,或许程艳这么多年都在调查这个事情的真相。”

  洛译看向陈闻,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他觉得陈闻很悲伤,对于,这两个死去的女孩。

  洛译见惯了生生死死,早有些麻木,他甚至直到现在,仍在想着要怎么扳倒卢兴旺,怎么能抓出市局里的内鬼,他想要这些悲痛的过往不再继续下去。

  可他看到陈闻悲伤,又觉得自己不能这样麻木,又有些悲伤起来。

  他拍了拍陈闻的肩膀,随口安慰了几句。

  陈闻很避讳地躲开,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收拾东西,准备下班。

  那边监控组有了好消息,在25楼的监控里完整地拍到了阮泰给卢兴旺开房门的画面,并且阮泰还把两个女艺人塞进了房间里——那两个女艺人被卢兴旺左拥右抱,还亲脸亲嘴,举止十分出格。

  他要的就是这个!

  这样卢兴旺就没办法以正常交际为借口脱罪,阮泰也难逃拉皮条的罪责!

  他赶紧让人联系那两个女艺人,无论如何,也要说服她们出来举报。

  他很开心,这么多天,总算有一些好消息!

  这时,他接到了他妈妈的电话。

  外面又下起了雨,陈闻被困在市局门口,倒回来想要借把伞。

  洛译抬手示意他稍等,然后和妈妈讲电话。

  他妈妈抱怨道:“儿子,又加班呀!你们家蹦蹦跳跳闹闹跟着你真是遭罪,饿得哇哇叫,还好我刚刚过来喂了牠们一些吃的。”

  电话那头还能听见猫猫狗狗叫。

  洛译乐呵:“要不说妈妈最好呢!不然你把牠们带回去帮我养两天呗,我最近好忙,都好几天没遛跳跳了。”

  洛妈轻松道:“可以啊,那我带回家了,你不忙了就自己回来牵走。”

  这下换洛译不轻松了,哪壶不开提哪壶。

  忽然,电话那边像是被人抢走,洛译开心的脸色也变得暗沉。

  洛译沉声说:“我这有新进展了,明天整理好就会提交到你们那。”

  电话那头是洛译爸爸:“你还在查卢兴旺?”

  洛译:“我怎么可能不查?他们背地里做多少肮脏的交易,有多少无辜的人因此受牵连,我不查清楚,怎么给死去的人一个交代。”

  洛爸说:“孩子啊,你斗不过他们的。”

  洛译无畏道:“不试试怎么知道。”

第052章

  洛译和他爹说没两句就不欢而散。

  但陈闻却没有等他,早在他打电话的时候,问李宣借了把伞离开了。

  他依旧搭乘公交,在大雨中,远光灯模糊了前路。

  这不是他常坐的班次,目的地是靠近郊区的无人仓库。他撑着伞走在雨中,踽踽独行。身旁是杂乱的野草,被雨水敲打,不得不弯折腰肢。

  他接到一个电话,是他的相亲对象打来的。

  今晚好像约了晚餐,但是他爽约了。他抱歉说:“我没有结婚的打算,对不起。”

  班主任似乎并不意外,却反问:“因为洛警官吗?”

  陈闻一愣。

  “你别生气,”班主任说,“那天在福利院,你的眼神从来没有离开过他,那时候我大概就猜到了。”

  那天他去福利院别有居心,被看穿却不戳穿——聪明又不让人失了体面的姑娘,值得更好的人。

  “……我跟他也是不可能的。”陈闻只是冷冷地说。

  班主任笑了笑:“我没有歧视你们的意思,而且你从国外留学回来,应该也不会不敢吧。喜欢就去追求嘛。我爸妈这边我就说是我自己看不上你,好啦,就这样吧。”

  陈闻挂断电话,雨声滴滴答答地拍打着伞面,很吵。

  他走进一间废弃仓库,四周都是铁生了锈的味道。里面不时传来咒骂,拳头的捶打。

  仓库里面有一大块空地,地面灰尘很厚,中间有一个炭盆燃着火,简直像杀人越货现场。火光映照着旁边那人的蓝色非主流头发,还有被绑在椅子上,两个虎背熊腰的壮汉。

  陈闻走近,问表弟:“东西呢?”

  表弟一脚踹倒一个壮汉:“问你东西呢?!”

  壮汉呸了一口血,视死如归的模样,狠狠地盯着陈闻。

  在火光映照不到的仓库四周,原来还有人埋伏着,陈闻挥了挥手,他们就一哄而上,将壮汉揍成了肉团,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皮好肉。

  壮汉发出杀猪般的嚎叫:“你有本事搞死老子!”

  陈闻轻飘飘地转身——刚刚那些残忍的画面,他都背过身没有看——然后姿态优雅地靠近,蹲下,揪住壮汉又汗又带血的衣领:“陈宏文给了你多少好处,让你连命都不顾?”

  壮汉冷笑,但下一刻就笑不出来了。

  陈闻那苍白的手指伸进衣兜里,拿出手机,点亮屏幕。是一张照片,在江城一中的教室办公室里,一个女孩冲镜头,冷脸不屑的模样,似乎下一秒就要把镜头干碎。

  壮汉立马就着急了:“你他妈要干什么?!”

  陈闻退后一步,冷声道:“你没结过婚,但是有一个女儿,她妈妈和别人结婚了。你知道自己给不了女儿想要的生活,所以这么多年一直忍气吞声。陈宏文给了你女儿上一中的名额,你就替他卖命。那你知道,我可以随时让她从一中滚蛋吗?”

  壮汉大吼:“你他妈敢动她一根手指头试试!!”

  陈闻从表弟手里夺过刀,然后狠狠地朝壮汉的手臂刺了下去。

  同样的位置,昨天晚上,在大雨中,陈闻硬生生挨了对方一刀。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陈闻看着脚底下嗷叫的壮汉,问:“东西在哪?”

  壮汉最终抵不住,一股脑全说了。果然是陈宏文派来刺杀陈闻的,之前好几次都是——陈闻回国以后,一直被陈宏文视为眼中钉,好几次险些丧命。

  而陈宏文知道嘉澜酒店又出了命案,就立马派壮汉先警察一步拿到证据,打算以此要挟陈宏业。所以说,嘉澜酒店里有陈宏文的眼线,这不奇怪。警方那里也有,这才是奇怪的。

  根据壮汉提供的位置,表弟很快找到了程艳的几本日记本,带了回来。

  陈闻翻看了一下,果然是接着那本日记本写的。虽然内容还是日常,但提到了她和丽丽通过姐姐程花的介绍,进入仙苑工作,而丽丽却在一个月后跳楼自杀。她为了替丽丽报仇,并查清真相,这么多年才隐忍蛰伏。

  ——当初洛译抓阮泰的时候,打开了仙苑密室的门,陈闻从里面找到的资料,就是程艳和丽丽的简历,她们都曾经在仙苑打工。

  忽然,仓库大门有声音,有一辆车停住。

  不久后有人走了进来。

  外面的雨声还是很大,仓库大门一开一合,像擂鼓的心跳。

  进来的那个人,居然是陈宏业。

  陈闻皱了皱眉,脑子里快速过了一遍,这里的人都是表弟的,而他跟表弟认识也是回国这两年的事情——但表弟绝不会背叛他,至少不会因为陈宏业背叛他。

  他下意识拦在表弟身前,让他先撤。

  表弟生气攥紧了拳头,但是无可奈何,被陈闻逼退,从另一侧门离开。

  陈宏业看着那两个壮汉,冷笑:“我那个好弟弟想要我儿子的命,问过我同不同意了吗?”

  壮汉疼得没力气说话,躺在地上奄奄一息。陈宏业让手下的人将两个壮汉抬出去,估计是扔到荒郊野外自生自灭吧,又或者说,灭口。

  陈闻站在炭火旁,火焰很高很热,他的心却很冷。

  陈宏业朝他伸手要日记,他犹豫了一下,还是给了。

  那日记里有提到一个重要的东西,陈宏业看到恨恨地骂了句:“龟儿子滴,老子就知道检察院的人没得把录音销毁!”

  陈闻目光微转,分析着这话里的意思。

  陈宏业看向他:“很好,儿子你做得很好。这么重要的东西,绝不能落到警察手里。”

  说着,将日记本扔进燃烧的炭火,火舌肆虐,一下就把几十页的纸尽数吞没。那些血腥又肮脏的过往,就这样淹没在火海里。

  陈闻瞪着眼,眉头也没有皱一下。

  “所以……”陈闻迟疑着问,“嘉澜真的有什么吗?”

  “事到如今也不能瞒着你,早些年我为了拿到嘉澜控制权,的确做了些不太光明的事情。”陈宏业说,“你爷爷不知道,现在也不能让他知道。警方那边什么进度了?”

  陈闻说:“法医判定程艳是坠楼死的,但洛译不觉得是自杀,他怀疑程艳的老公,孟何。孟何在王家的百齐制药厂当保安,平日里最爱赌。现在应该在王家的哪个地下赌场吧。”

  “呵,又是王家。”陈宏业冷笑。

  火花噼里啪啦地烧,火星子四溢,那本日记连残渣都没了。

  陈闻这时才露出了点心痛的表情,但也只是一瞬。

  接而,陈宏业愤怒道:“那个死人非得在嘉澜跳楼,摆明了在搞我!”

  陈闻问他:“我该怎么做?”

  陈宏业想了想,目光飘向刚刚拖走壮汉的门:“把警方的注意力移到王家身上,既然王家想要跟我们家开战,那我们也不能坐以待毙。”

  陈闻沉默着。

  陈宏业缓缓靠近,拍了拍他的肩膀:“儿子,你想入局就得承受住这一切带来的艰险,我不可能时时刻刻保护你,你得学会保护你自己。”

  陈闻:“我知道了。”

  陈宏业离开了温暖的仓库,走入瓢泼大雨中。

  陈闻独自在火盆旁,站了许久,站到表弟去而复返,轻轻地抱住了他。

  “现在怎么办?”表弟看着火盆发愁。

  “没关系,洛译没有日记也可以查到这些。”陈闻是指,日记里记的往事。因为程艳当初是通过姐姐程花的介绍才进入仙苑工作的。

  陈闻忽然一惊,意识到了什么。

  他喊道:“程花!”

  以陈宏业的性子,还知道当年往事的程花非常危险!

  红色甲壳虫划破雨帘,飞驰在回城的路上。陈闻在副驾,想要打洛译的电话。

  彼时洛译整理完阮泰犯罪的证据,明天要提交检察院,确认好无误,去洗了个澡,没接到电话。

  虽然陈闻比警方更早知道程艳,但是他没有调查过程艳的家人,程花,在哪里,电话多少,他根本不知道。此刻再让人找,时间也来不及,而且他也不确定自己有没有本事找得比陈宏业快。

  电话再打回来,陈闻接起。

  洛译好奇问:“怎么了?怎么突然打了三个电话给我?”

  陈闻说:“洛译,程艳有个姐姐。”

  “我知道啊。”洛译正在拿毛巾擦头发,“不是定好了明天去找程花吗?又不是不带你,你不至于专门打个电话过来吧。”

  陈闻沉声:“如果程艳在调查像卢兴旺那样有背景势力的人,那作为她的姐姐,知道的东西应该也不少,我是怕……她会出事。”

  电话那头愣了一下:“你说的没错,我这就让李宣联系程花。”

  不知多久过去,陈闻那边也在同步找程花,程花的电话打不通,程家父母对两个女儿好似不太关心,居然不知道两个女儿在江城做什么工作。原话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们来婆家找她怎么找得到。”

  大半夜的,打扰到程家父母睡觉,洛译也真是……翻了个白眼。

  虽然程家父母对女儿不太在乎——警方第一时间通知他们来警局,他们也以农忙为借口,硬是要拖几天,完全不能理解脑回路。

  眼下找到程花变得困难起来。

  现在是接近0点的大半夜,大雨始终没有减弱,依旧唰唰地下着。

  这个狗都睡觉的时间点,李宣想要找民政局要配偶联系方式,根本不可能。她这种摸鱼人最懂摸鱼魂,早八晚五,过了上班时间点,那是永远找不到摸鱼人的。

  于是,她黑进了民政局系统。

  她在家里,躲在被窝里,趴在枕头上,被子蒙着,笔记本电脑摆在面前,像极了做贼的小偷。也不怪她,谁让她家管得严呢。

  总之,过了很久,李宣才查到程花老公的信息。

  还好,这不是信息中转站,不用再查下去,因为,她一查就查到了终点站。

  陈闻那边也在绞尽脑汁,按平时他的习惯,属于是将计就计型——他会派人跟着陈宏业,陈宏业找到了,也就等于他找到了。但此刻他要赶在陈宏业前面,自然不能顺着对方的脚步走,不然永远落后一步。

  动不了那些脑筋,他直接简单粗暴,打开手机,登录本地论坛,发了一篇寻找东水乡高中同学的求助贴,编造了一下程花是他初恋,毕业后念念不忘,现在想要找到她并告白。

  现在网路高速发展,很快就有夜猫子回复他,某某酒吧老板娘就叫程花。

  与此同时,李宣也查到了程花老公名下有一家酒吧,洛译独自驱车前往——却正好撞到陈宏业的人要离开。

第053章

  警笛划破夜空。

  洛译孤身奋战在酒吧店里。

  0点对于酒吧来说,是正热闹的时间点,但洛译一进去就感觉到了不对劲。

  因为没有人,准确来说没有活人。

  酒吧大厅里躺着两个带血的人,他不确定是不是还活着,正要伸手探息,吧台后面有声音传来。那是一条通往后面仓库的路。

  洛译追过去,正好遇到陈宏业的人要离开,当然他不知道是陈宏业的人。

  他随手拿起身边的一瓶酒,砸碎,追了出去。

  大雨中,他和那几个人过了几招,对面每个都身手不凡,还带着刀子。不知为何,他立马想起刺杀陈闻那些人——可是陈闻并不在这?并不在这吧?

  然后陈闻就从天而降,在对方疯狂的刀口救下了洛译。

  敌强我弱,无可奈何下,那些人再次逃脱了。

  洛译气到拿拳捶墙,生生把自己的手捶出了血,在雨中,与冰凉的雨水相撞,丝丝渗入地面。陈闻有些心疼,终究还是没忍住,握住了对方的手。

  他把洛译带回酒吧,找着医药箱。

  却浑然没注意到,吧台下面躲着个人——那人说:“药箱在你身后的抽屉里。”

  陈闻与洛译两人皆是一惊。

  陈闻顾不了许多,先找出医药箱,拿酒精给洛译清洗伤口。

  不远处有刺耳的警笛声传来,越靠越近。

  没一会儿,几个警察从门口涌入,看到他们两个,紧张地喊:“住手!”

  洛译无语地闷哼:“……证在我裤子口袋。”

  陈闻说:“稍等。”

  他用另一只手摸了过去,被雨水浸湿的布料紧紧贴在皮肤上,费了不少劲儿,才拿出同样被雨水泡湿的警察证。他给那些警察解释。

  洛译却有些失神。

  刚刚陈闻的指尖拂过他的大腿,像带电的火花窜了一路,几乎是本能地让他颤抖。真的要死了,大白天他跟陈闻划清界限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已经不喜欢陈闻了!

  一个警察说:“我们接到报案,说GUGA酒吧发生命案。”

  陈闻的眼神瞥向一旁:“尸体在那呢。”

  那两个躺在酒吧舞池中央的人,正是不久前被陈闻拷问的两个壮汉。

  陈宏业杀了他们,丢到了程花经营的酒吧里。

  而程花则缩在吧台下面,显然被吓得不轻。

  如今一切都晚了。

  虽然酒吧里没人,但一定不是突然就没人的,其实在酒吧外面那条街,还有不少人围观——都是不久前被赶出来的。他们不少人报了警,附近的民警才来得那么快。

  洛译作为市刑侦队副队长,直接接过了案子。

  “好吓人哦!你们没得看到他们拿把刀冲进来,脑壳都吓飞咯!”

  “说啥子王家人讨债,喊我们嘞些瓜皮赶紧滚,哪个敢报警就杀了哪个!”

  “对头,是说了王家人嘛。”

  “我啷个晓得是啷个王家嘛?要不就是老板得罪了啥子人。”

  周围的群众问完话,洛译大致得到了一条时间线。

  晚上接近11点30的时候——那时候陈闻给他打完电话不久,他找李宣查程花的住址——有人半扛着那两个壮汉进酒吧,然后丢在了正热闹的舞池中央。大家以为有人滋事,没想到为首的直接拿出带血的刀,扬言要老板滚出来清账,把其他人吓得一窝蜂跑了出去。

  后来就是大家报警,洛译和陈闻和片区民警前后脚到。

  洛译的手已经随便处理了一下,贴着创可贴。他正在看酒店的监控,可以确定监控没问题,因为时间太短了,不可能被动手脚。

  监控里拍到的和旁人说的基本符合。酒店里的男男女女散去后,拿刀的那个找到了吧台的程花,两个打工的调酒师还想保护一下程花,结果被对方无情地血虐,屁滚尿流地逃跑了。

  监控没有声音,不知道那些人和程花说了些什么,程花害怕地缩到吧台底下。然后那些人从仓库后门离开,洛译进来追了上去。

  “他们和你说了些什么?”洛译问。

  此刻已是天光大亮,一夜无眠。

  程花坐在吧台的高脚凳上,双眼无神,愣愣的。她化着浓妆,却遮掩不住她已经上了年纪的鱼尾纹,涂着鲜红的唇,却嘴角垂垂耷拉着。

  她只是摇头。

  洛译又问她:“这两个死的你认识吗?”

  程花还是摇头。

  考虑到可能是受了惊吓,洛译只能让人将程花带回市局,并通知家属。

  浩浩荡荡沸沸扬扬,市局的人将两具尸体拖回去,将相关人员带回去——洛译往外走,重见天光以及他车里正睡着的,陈闻。

  昨晚真是太混乱,后半夜,洛译让陈闻去歇息,态度强硬。

  那时候雨已经渐渐停住,洛译拉着陈闻的手,虽然小心翼翼不去牵扯对方手臂的伤口,但仍强势地将人拉到自己的车旁。

  这时,不远处跑来一个人。

  洛译想了想,顶着一头非主流蓝发的,陈闻的表弟。

  表弟拿着一个塑料袋,里面是干净的衣服。

  陈闻接过:“你回去吧。”

  表弟就听话的回去了。

  陈闻拿出里面的一套衣服后,将塑料袋塞到洛译手里,同时说:“把湿衣服换了吧,不然很容易感冒。”为避免洛译误会,又补了句,“标签上有价格,你要是介意可以给我钱,虽然我不缺。”

  洛译愣怔片刻:“谢了。”

  车窗开着,陈闻安静地靠在副驾上。

  洛译将手搭在车窗,静静地看了一会。

  他承认美色对他的吸引力真的很大,他很少见像陈闻这么好看的男生,无论是五官还是身材,都像课本上看过的,伟大的艺术家穷尽一生心血而刻成的雕塑一样,是一件艺术品。

  而对方的学识还是涵养,都比他认识的许多人都要高,让他只能伸着脖子仰望。

  他会在骑小毛驴时因车速太慢赶不上最后一秒绿灯时而爆粗口骂人,永远也不会像陈闻那样堵车堵到乌龟叠乌龟也波澜不惊,让人惊叹,这人怎么耐心那么好。

  可能是靠得太近,遮住了光线,陈闻缓缓睁开眼。

  他说:“忙完了吗?”

  洛译尴尬道:“嗯,回市局吧。”说着往后退开一些,结果陈闻推门下车。

  陈闻朝他伸手:“我来开车吧,你一夜没睡,在车上睡会。”

  洛译一愣。

  但他无法拒绝陈闻伸来的手,还是把钥匙给了对方。

  以往无论路程多近多远,无论是他自己的牧马人还是市局的胖大众,他永远是开车的那一个。他习以为常,早就忘了他也想偷懒,他也想在道路上分神,去听一听电台里的音乐和相声。

  陈闻开得不快不慢,非常平稳,以至于洛译根本没有想太多,就睡着了。

  再睁眼已经到了市局,回到了办公室。

  洛译问:“死的这两个人是那晚要杀你的人,你有什么想法?”

  陈闻有些犹豫。

  他其实非常知道这些人是谁杀的,但眼下他不能暴露陈宏业,至少不能是以他之口暴露。

  他思考半晌,谨慎地说:“……我确实应该有很多仇人,单从我的身份出发,首先王家人就不会放过我吧。”

  洛译点头:“的确。我问过昨晚在酒吧的人,他们说,那些人称自己是王家的人,找程花要清算债务——但是有一点疑惑,如果死的两个人是王家的,那王家人杀王家人吗?”

  陈闻皱着眉,没看对方:“还有一些人会想要我的命。”

  洛译问:“谁?”

  “陈宏文。”

  “……你叔叔?”

  陈闻坚定地点头:“对,我叔叔只有两个女儿,所以他一直看不惯我。”

  洛译微瞪双眼,对这样的说法觉得有些奇妙:“这倒也是有可能。”

  显然,洛译对后面的说法,倒是相信王家人杀王家人,内讧嘛。再怎么说,陈宏文是陈闻的叔叔,真有叔叔会要了侄子的命吗?不过洛译也没有下死结论,陈家的人,毕竟双手都沾满血腥。

  李宣打着哈欠来上班,被洛译抓了个正着。

  他让李宣去和程花问话。

  而他则去了法医验尸间,去让老张早点验尸。真是烦死了,市局很大,不止刑侦一队,有时候案子堆案子,验尸就得排号。真的太搞笑了,人命案啊,还排号——投胎怎么不排号?

  “老张!这些都没我这个案子要紧,你赶紧的,别摸鱼了!”洛译亲自,将煮好的热水抬过来,给老张的玻璃杯满上。

  老张匆忙收起桌上的卷宗:“催催催,催啥子嘛!我早饭都还没得吃,你周扒皮!”

  洛译说:“我还一晚上没睡呢!这不都是为了破案子!走走走,赶快到!”

  验尸间内躺着两个壮汉的尸体。

  洛译在一旁围观,他发现其中一个壮汉手臂上有一道刀口。

  老张解释:“这道伤口应该是死前不久形成的。”

  洛译却紧皱着眉头,不能怪他多想,因为这伤口的位置,和陈闻受伤的地方几乎一模一样。而且昨晚陈闻也在酒吧——是后面来的,还是本来就在?

  不应该,本来就在的话,陈闻为什么要通知自己呢?

  而且监控里也没有拍到陈闻,且那时候两个壮汉应该已经死了。

  他一路走回办公室,顾晓晨在整理之前嘉澜酒店的笔录。他瞄了一眼,问:“平时不是你宣姐搞电子档吗,怎么换你了?”

  顾晓晨郁闷道:“还不是她去问话了嘛,她就让我帮她搞一下。差不多弄好了。”

  洛译哦了声,吩咐道:“你整理好后发一份到我邮箱,记得要附照片原件。”

  同时,洛译装作不经意地随口问:“陈闻啊,你昨晚下后去哪了?”

第054章

  陈闻平时在市局没事做,就悄摸摸写论文。

  还在思考刚刚插入图表的格式对不对,被洛译一问,迟钝了一会才答:“和表弟在一起。”

  也是,洛译还看到表弟给陈闻送干净衣服过来。

  他迟疑地接话:“你们……”

  他还想接着问他俩在一起做什么,或是问他俩什么关系,但想了想,之前才拒绝过陈闻,这时候还关心人家私事,洛译你就是个憨批。

  陈闻:“什么?”

  洛译摇头:“没什么。”

  顾晓晨却听这俩话里有话,真有意思。

  不一会儿,程花的老公找到了市局,那时候李宣还在攻破程花。

  不知道为什么,关于昨晚在酒吧发生的事,程花一直不肯多说什么。

  程花老公过来,洛译让顾晓晨去问,而他和陈闻在外面看——当然是陈闻自己跟着的。很多事情,洛译不会主动喊他,都是他自己主动跟,倒真有点可怜实习生的意思。

  程花老公今年四十来岁,中年男人。坐到会客室的椅子上,就摸出一根烟抽了起来,似乎很不耐烦——早先通知他酒吧的事时,他也不耐烦,甚至不想来市局。

  程花老公说:“那个酒吧一直是程花在打理,你们有什么事问她就好啦。”

  顾晓晨沉声说:“您太太目前情绪有些不稳定,找您来也是因为酒吧登记在你的名下,所以您应该更知道些什么吧。”

  程花老公抽着烟,摸了把头发:“你们要问什么?”

  顾晓晨把两个死者的照片放到桌上:“这个人叫许茂实,道上人称疯瞎子。”他指尖往另一处点,“这个叫熊家俊,道上人称疯聋子。请问你认识他们两个吗?”

  疯瞎子和疯聋子并非真瞎真聋,而是说一个杀人不眨眼,一个下手不听声。

  尸体运回市局后,李宣就通过指纹比对在市局的数据库找到了这两人。疯瞎子三十多岁,从十几岁开始就蹲看管所,成年了蹲监狱,一年两年,出了进进了出,打架抢劫强/奸无恶不作。疯聋子和他一样,都是恶贯满盈的大恶人。

  程花老公在烟雾里看了一眼照片,立马否认:“不认识,我怎么认识什么道上的人啊。警官,我开酒吧做的是小本生意,有经营证的,不搞这些乱七八糟的。”

  顾晓晨道:“他们两个人的尸体,昨晚是在你的酒吧里发现的。”

  程花老公瞪大双眼震惊:“什么??”

  顾晓晨又拿出酒吧的监控给对方看。

  程花老公看完,立马撇清关系:“警官,我真的不知道这些。这个酒吧这些年都是程花在管,她平时和什么人喝酒和什么人睡……”似乎是不太好的词,他顿了顿,“总之,我一点也不知道啊!那些要来讨债的,也是跟程花讨吧!你们去找她,千万别找我!”

  顾晓晨说:“你们是夫妻。”

  程花老公皱眉头道:“哎哟,真是服了。我实话跟你说吧,我跟程花早就没感情了。她玩她的我玩我的,我们两个都说好了。早知道前几年就把离婚办了,现在也没这些破事。”

  顾晓晨接着又问了些问题,认不认识王家,知不知道程花有什么好朋友,和谁玩的好,的罪过什么人诸如此类,一问三不知。

  要不是民政局给他俩发过结婚证,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两口子是陌生人。

  问完话,程花老公就跑了,连程花的面都不想见。

  洛译对此很困惑,他在接待室的阳台往外看,看到程花老公走出市局大门,奔向街对面停着的车,车里有个漂亮女人等他,两人搂抱着钻进车里。

  洛译啧了一声:“出轨?这么明目张胆?”

  陈闻却说:“或许他们的夫妻关系已经名存实亡了。”

  洛译:“不能理解,如果不爱为什么要结婚,为什么不离婚?”

  “有时候,结婚也未必是因为爱。”陈闻转过头看他,好奇问:“洛队家里没有催过婚吗?”

  “……”洛译很想否认,但:“别明知故问。”

  哪能没催过呢。

  自从洛译当年勇敢出柜,他妈妈就年年催婚,恨不得天降女友,让洛译变正常——甚至还打过李宣主意,刚好李宣爸爸也是那么想的,两家人特别想撮合他们,可惜他们只是哥们儿。

  洛译妈妈已经算很好的。

  她能理解洛译喜欢男生,但她想不明白洛译为什么不喜欢女生。

  隔壁接待室里,李宣对着满脸紧张的程花犯愁。

  程花什么都不说。问她认不认识死者,不认识。问她昨晚来酒店的是什么人,不知道。最后问她是不是得罪了王家的人,她才迟疑地点点头。

  可具体得罪了谁,她又缄默不言了。

  李宣想了想说:“你知道前两天,程艳在嘉澜酒店跳楼了吗?”

  程花那张风韵犹存的脸,终于波动:“什么?!”

  李宣沉声说:“当时我们打过你的电话,但你一直没有接。”

  程花有些崩溃:“她真的跳楼了?”

  李宣:“是的。但跳楼原因还在调查。”

  程花摇摇头,一手撑着额头,仿佛十分痛苦。

  “对不起。”程花不知所措地摆手,“我欠了一屁股债,所以一直不敢接陌生电话。”

  “程艳的跳楼绝非偶然,我想,你作为她的姐姐,也不忍心她死的不明不白吧。”

  程花难过地低着头,眼里似有泪水。

  洛译回办公室看监控,看了一会,发现一个问题。

  因为监控不太高清,前几次他没发现,这次他仔细看,才看到抬着尸体进来的人,穿着一样的工作服,而且很眼熟——百齐制药厂的衣服好像就是这样!

  陈闻在一旁看,也说出了同样的思路。

  看来这事和百齐制药厂脱不了干系,洛译有些烦闷,先点了两个人去百齐制药厂找人。

  不久后,李宣从接待室出来,将情况说明。

  她无奈道:“程花说她半年前为了酒吧运营,借了一笔高利贷,但是经济不景气,她还是难以维持酒吧的生意,越来越亏钱,所以一直到现在都没还上。当初借了五万,现在利滚利要她还八万。”

  “多少?!”洛译诧异,“这群放贷的真是胆大包天!”

  李宣喝了口水:“重点不是这个,而是,你没发现问题吗?”

  洛译问:“什么问题?”

  李宣:“酒吧的经营人是她老公,按理说缺钱也应该和她老公说吧?我昨天查的,她老公名下有三家酒吧,程花管理的是地理位置最偏的一家,经营不好,她老公却不管不问。”

  想到程花老公那个样子,洛译不悦。

  顾晓晨将程花老公的笔录给李宣,看完后李宣果然很生气。

  “这都是什么人啊?!”李宣愤懑,“换我我早离婚了!刚刚问程花她老公的问题,程花还维护说她老公很忙,不想用酒吧这点小事打扰他?我呸!”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吧。”顾晓晨喃喃道。

  李宣无语:“你怎么还解释起来了?”

  顾晓晨连忙摆手,表示自己没别的意思。

  李宣继续说:“程花说半年前借了高利贷,应该就是王家的。昨晚那两个是来讨债的,她吓坏了,完全不知道怎么办。然后死的那两个,她的确不认识。”

  洛译点头:“她还在局里吧。”

  李宣说:“还在,我没让她走。”

  “敢放高利贷的,一般都和赌场有关,他们需要有经济来源,需要有诱饵。”洛译说,“那些赌鬼赌到上头,就和那些人借钱,继续赌继续输。想借高利贷也得有点门路。我得通过程花找到那群人。最好能找到地下赌场,找到孟何。”

  李宣说:“对了,程艳的事,我还没有细问。”

  洛译沉思:“晚点我来。”

  该到饭点了,他们商议着去哪里吃。

  这时,市局门口进来两人,都五六十岁,头发半白。双手十分粗糙,是常年务农留下的痕迹。

  那是程艳的父母,今天赶早班车,风尘仆仆从山疙瘩的东水乡过来。

  洛译去对街打包午饭,顾晓晨和陈闻接待了程父程母。

  正好程花也在,一家人在接待室里,忽然大眼瞪小眼,十分尴尬。

  程母的眼眶有些红,看到程花很诧异:“你咋个在这里?”

  程花有些不客气:“我不在这里在哪里?”

  程母被呛话,一瞬间委屈起来:“就是你没得看好你妹妹,不然她咋个能跳楼嘛!”

  程花生气:“我没得看好?!”

  这和上午的她判若两人。

  上午她很惊慌失措,话也说不顺畅,好像受惊的鸟儿。现在却像个机关枪,嗒嗒嗒可以不停用嘴输出,反倒更像个人样。

  “你看看你穿得都是啥子?”程母站在程花身旁,揪着对方的衣服——程花穿着皮外套,里面是一件闪闪的衣服,露腰吊带,下半身是包臀皮裙,黑色破网袜,一双高跟鞋。

  这么穿其实没什么问题,甚至还挺好看,很显程花的身材。

  程花比她妹妹程艳大五六岁,但实打实地看上去比程艳年轻,可能得益于程花爱打扮吧。

  “简直是不守妇道!”程母看着很生气,“狐狸精一样!”

  “呵。”程花冷笑,“你守妇道,你逼你女儿嫁给无赖汉——她现在跳楼了,你高兴了吧!”

  程母一巴掌扇在了程花脸上:“你说撒子!你要气死我!”

  顾晓晨和陈闻连忙上来拉开两人,一边端着水,一边说消消气有话好好说。

  程花扭着脸:“我跟她没得啥子好说。”

  程母憋着气:“你当初给人家当小三当狐狸精,你有啥子资格说我、说你妹妹?!”

  程父听了那么久,忽然一拍桌子:“好咯!你们俩个妇人家,吵啥子吵,吵给别人看笑话!”

  两人立马闭嘴。

  顾晓晨和陈闻面面相觑。

  程父沉声道:“不好意思警官,我们今天只来是把艳艳带回家安葬,麻烦你了。”

  顾晓晨迟疑道:“目前没有查清楚程艳为什么跳楼,你们还不能带走。”

  程父瞪眼:“啥子?啥子原因还没得调查清楚哦?我要带走我女儿有啥子不行的。你们都通知了我,我也来咯,为啥子不能带走嘛!”

  “程艳这个案子还牵扯到别的案子,所以真的还不能带走。”

  “一个两个都不让我省心!丢人现眼!”程父摇头,“我就当没得这个女儿,走了!”说罢往外走,程母很顺从地跟上。

  走廊上,洛译拎着一堆盒饭,看到这一幕,厉声喝道:“站到!谁让你们走了!”

第055章

  在接待室把打包的饭盒放下,洛译让顾晓晨一一打开。里面有很多双一次性筷子,看来洛译这顿饭也把程家人算进去了。

  刚刚走廊上洛译虽然很凶,但进屋后又缓和不少。

  他说:“都没吃饭吧,人是铁饭是钢,先坐下来一块吃点。”

  程父犹豫着:“警官你让我们把艳艳带回去吧。”

  程花倒是一点也不客气,拉开椅子坐下,拿起一盒饭开吃。

  程母则一脸怒其不争的模样:“你真的一点儿女娃样都没得咯!”

  程花呛道:“干嘛,我饿了就要吃饭啊。你们不饿吗?不饿就别吃呗。”

  洛译咳了两声,拍拍程父的臂膀:“先坐到,莫要着急。”

  程父无可奈何地坐下,程母似乎也有点饿了,虽然被程花顶嘴很不开心——似乎也习惯了?可能在家就这样。被程花骂后,反倒真觉得也饿了,也开始吃了起来。

  这一下,接待室的桌子挤满了人,看似热热闹闹,实际却冷清。

  边吃着洛译边问:“我有个问题很好奇啊,叔叔阿姨,当初程艳为什么会嫁给孟何?”

  该说不说洛译真的很会一针见血,这话问出口,程母本来吃得起劲,突然一下就灰了脸,嘴里的菜都不香了,筷子愣在手里。

  尴尬地沉默着。

  程花轻哼了一声:“他们可不敢说嘞,还是我来告诉你吧。”

  程母立马吼道:“闭嘴!”

  程花:“咋子,你们不说,还不准我说了?”

  洛译拿出录音笔,按下录音键,顾晓晨则本能地拿出笔录本,开始记录。

  程花说:“他们两个,为了乡下那两块地,就把程艳卖了。”

  洛译诧异:“……什么意思?”

  程母悲声道:“好咯!你莫要说了嘛,都是我的错,我害死她!哎哟老天呐!”

  程父重重地叹了口气,他本来就没吃饭,现在更是摸了根烟出来抽。

  程花脸色凝重,轻蔑地瞥了一眼程母,然后解释道:“孟何这个人是我们村出了名的无赖汉,三十多岁没有正经工作,也不种地,整天抽烟喝酒,和人打牌。家里有祖上传下来的两块地。”说着扭头用下巴努了努,“他们两个看中了那两块地,就把程艳嫁给孟何当老婆。”

  洛译皱了皱眉,他完全没想到是这样的“卖女儿”。

  现代男女婚恋主打一个情投意合,早就没有父母包办婚姻了。就算相亲,也得是门当户对的两个人,先按照情侣的模式相处几个月再说结婚。

  所以程花差了孟何十几岁,就这样完全无法自主地嫁了?

  程母悲痛地哭了起来,抬手敲打程父的胳膊:“就怪你就怪你!我当初就不同意她嫁过去,你非说孟老汉儿家里头的地好巴适,以后拿来盖房子,留给俊俊儿娶媳妇,我才同意你个鬼话!”

  俊俊儿大概是程家第三个孩子,也就是程花程艳的弟弟。

  没想到,在程家重男轻女思想那么严重。姐姐嫁人,也不过是收彩礼的工具罢了。

  洛译沉声问:“那孟何不是在药厂工作吗?”

  程花笑了:“他的工作还是我给找的。我心疼我妹妹,可不像他们两个那么无情。”

  程艳被迫嫁给孟何后,孟何像每个新婚男人一样,发誓要好好工作,让新娘子过上幸福的日子。那时候程艳在江城打零工,孟何也来江城找工作——可惜孟何是江山易改,吃喝嫖赌的本性难移,很快就原形毕露。

  程花知道后,无可奈何给孟何找了个药厂看大门的活。

  这活平时倒不说轻松,还得值夜班,日夜颠倒。但至少是个养家糊口的工作。

  洛译听完,缓了一会神,才问:“那你知道,孟何家暴程艳吗?”

  说到这个点,程花脸上肉眼可查地悲伤起来。不仅如此,程母也有些闪躲。看来她们都知道程艳在孟何手底下过着天天挨打的日子。

  程花深吸了一口气,抬头眨巴眨巴眼睛,忍住泪水:“我自己家也是一团糟,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帮她。可能我们姐妹上辈子都作恶多端吧,这辈子才会如此艰难。”

  程母悲痛难忍,转到一边去面壁不说话了。

  程父起身:“好咯,警官你莫要再问了。你喊我们来,也不让我们带艳艳回家,我跟你们没得啥子好说的,就我们没得生过这个女儿。”

  说着,再一次转身离开,程母见状跟上。

  洛译喊道:“你们不想知道程艳是怎么死的吗?”

  程父愤怒道:“还能咋个死的!她要死就让她死!一点点挫折都经受不住,跳楼自杀?啥子孬种!”

  洛译诧异这样冷漠的话从程父嘴里说出。

  程花则是立马跳了起来:“你太过分咯!当初卖她的时候,你啷个不喊她孬种?你嚼得很你好雄起,你也不过是只会卖女儿的孬种!”

  程父气得转身抬手就要打,被程花闪开。

  程花还在继续骂:“小时候你打妈妈,你打我和妹妹,你咋个不打俊俊儿?俊俊儿是男娃,皮薄,不经得打是迈?”骂完爸爸骂妈妈,“艳艳不敢离婚,我不敢离婚,全都是你做的好榜样!从小你就怕他,你怕的啥子话都不敢说不敢做,你早点离婚,我和艳艳会变到今天嘞样吗!她会跳楼,全都被你们逼的!!”

  程花一边说,一边躲,程父一边追。

  洛译、顾晓晨陈闻三人连拉带拽,才把混乱的场面控制住。

  程母大哭:“造孽哦!”

  程父气得满脸通红,对着拽住他的洛译大骂:“警官你看到了吧,嘞就是敢顶撞老汉儿的好女儿!老子真是养个白眼狼!供她们吃供她们住,她们没得往家里赚过一分钱,还要在这丢我的脸!”

  程花骂:“没得赚一分钱?!当初我读完初中就出来打工,赚的钱我自己吃了一点没得?全部都给艳艳和俊俊儿上学!艳艳后来高中还被你们逼得不读咯!现在俊俊儿上大学的学费、生活费哪个不是我们出的?他每个月要两千块钱生活费,艳艳一个月工资都没得那么多!”

  程父气得结巴:“你、你!”

  程花:“我啥子?我亏你吃亏你穿了没得?”

  程花说得口干舌燥,最后直接崩溃了,拉也拉不住,蹲在地上抱住自己哭。

  程父与程母再次走人,这次洛译没有再拦,拦也拦不住。

  所有人都沉默了。

  往常也遇到过不少家属闹的,大大出手的也很多,但每一次遇到,总会让人感觉到心累。

  李宣和洛译在接待室陪着程花,安慰程花,顺便继续问关于程艳的问题。

  顾晓晨和陈闻则收拾着桌上还没吃多少的饭菜——倒了有点可惜,他们打算放进休息室的小冰箱里,等忙完了再拿出来热着吃。

  本来顾晓晨以为陈闻这种公子哥肯定不在乎这些,没想到陈闻主动提出来要节省。

  将饭菜都装好,盖上保鲜盖,陈闻和顾晓晨拿上杯子,到茶水间接热水。

  等待跳绿灯的间隙,顾晓晨说:“其实东水乡一直是这样……重男轻女。本地人都有句话说,东水乡的女儿最便宜,因为只要一点彩礼就可以买走。”

  陈闻皱了皱眉头。

  顾晓晨说:“所以我一点也不惊讶刚刚那些。”

  陈闻想到同样来自东水乡的几人,程艳、廖丽萍、顾晓晨,他们都多子女家庭,而且都是姐姐弟弟——现在想来,是因为生不到儿子才一直生吧。

  他想了想说:“可你和你姐姐,看上去关系很好。”

  顾晓晨叹了口气:“我姐姐是世界上最好的人。她和程艳程花一样,都是很早就不读书了,出去打工,赚钱补贴家里。在东水乡,信奉一条传统,女人天生就要为家庭付出。也是后来时代进步了,乡里有了学校,大家才会在农闲时,让女儿去读书认字。”

  绿灯跳亮,两人依次接完水,走到外边的走廊上继续聊。

  顾晓晨似乎只是想找人倾诉,有几次,陈闻都觉得他对这个案子很惋惜。所以陈闻也不介意当一个倾听者,耐心地陪伴他。

  顾晓晨说:“姐姐为了我读大学,牺牲了很多。所以当我开始工作,我就拼了命想要做好,才能不辜负她的期待。我每个月的工资,都会给姐姐一半。她现在的生活已经比以前好多了,认识姐夫以后,笑容也多了。我还挺感激姐夫的。”

  陈闻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姐姐是爱你的,你也别有太大的压力。”

  顾晓晨有些愣怔。

  然后顾晓晨低下头:“我怎么可能没有压力呢……”

  陈闻明白,在顾晓晨心里,恐怕一直把自己当罪人——因为要让他读书成材,所以姐姐辍学,早早步入社会,吃尽了苦头,这些都是因为他才这样的。

  “有个诗人曾经说过,”陈闻柔声说,“The world has kissed my soul with its pain,asking for its return in songs.”

  顾晓晨很诚实地说:“听不懂。”

  陈闻笑了笑:“世界以痛吻我,要我报之以歌。”

  “所有的痛苦都是有意义的,我们总能从中学到些什么。”陈闻半靠在栏杆上,看着楼下的平地,“……只要结果是好的。”

  顾晓晨若有所思,云里雾里:“虽然不太明白,但还是谢谢你,小陈总。”

  陈闻说:“叫名字吧,你叫我小陈总,我也不会给你发工资的。”

  顾晓晨噗嗤笑了出来:“陈闻,闻哥!”

  市局外面的马路上,车来车往。

  顾晓晨喝了口滚烫的热水,似乎抒发完心中的愁绪,又变成了快乐小伙:“哎,这些话我也只能和你抱怨,你可别跟别人说啊。”

  陈闻问:“洛译呢?”

  顾晓晨皱眉:“老大那个人……算了,找他喝酒还不错。”

  “咳咳——”身后有人故意咳嗽,“你小子说我什么坏话呢?”

  顾晓晨一转身就笑嘻嘻:“我夸你呢!”

  陈闻转过身,一脸无辜。

  洛译有些不好意思:“行了行了,收拾收拾准备去赌场抓人。”

  顾晓晨惊喜道:“问出来了?”

  洛译点头:“嗯,程花带我们去。”

第056章

  接待室里只剩下程花的哭声,悲痛的大哭,接而渐弱,到啜泣不可闻。

  李宣蹲下身,一边拍着她的背安慰,一边递纸巾。程花又抹眼泪又擤鼻涕,好不容易才平缓下来,不好意思的说:“让你们看笑话了。”

  洛译坐在一旁,拿手机玩贪吃蛇,见她平复,让她坐下。

  李宣将桌上顾晓晨的笔录本拿过来记录。

  程花低着头,目光偏向一旁,似乎陷入沉思,许久才说:“你们想问什么?”

  洛译沉声:“你和妹妹,有什么说什么。”

  程花说:“我比程艳大五岁,从小就……你们也看到了,我的家庭就是那个鸟样。她更惨一点,从小我可能还有机会得到新衣服——就是过年那种时候,而她只能穿我不穿的衣服。”

  “其实我妈后来生过好几个孩子,但是都是女的。不过,她们都不在了,不知道去哪了。”

  李宣一惊:“你是说你爸妈涉嫌……遗弃?”

  这是犯法行为,但在曾经执法普法力度不强的山村里,真的还是会有人冒险,将生出来的女儿投井或是遗弃。就拿北山福利院来说,前两年都还有从山里捡回来的孤儿。

  程花立马摇头:“不,我也不知道,可能他们只是送养了吧。总之,程俊出生后,我和我妹妹的噩梦就来了。起初是爸妈都围着他转,家里的活就只有我和我妹妹做。后来我读到初二,她们就不让我上学了,要我跟着我叔叔出去打工。”

  说了一会,程花有些难受:“有烟吗?”

  洛译从口袋里摸出一包,从桌面上甩了过去,一起过去的还有火机。

  程花抽出一根,点起,终于舒快不少。

  她半靠在椅背上,瞪着双眼望向天花板,不知道在看什么,或许只是在放空出神。

  初二。

  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就要来到陌生的城市里,尽管跟着家里的亲戚,这么小的小女孩,很难想象她经历了什么。程花似乎也不愿提起那些往事。

  然后程花低声骂了句:“……禽兽。”

  随后是非常自嘲地笑了笑,苦笑,下一秒就要哭了一般。

  洛译在思考那一句骂名背后指着谁,而李宣已经猜到了——从程母之前的言辞中不难判断,程花先前的工作似乎不太体面,而这一切的起始点,或许是那个叔叔。

  想想,十三四岁的女孩,能做什么?

  尚未发育完全的身体,瘦弱的躯干,肩不能抗手不能提,只能当个花瓶。

  洛译皱眉:“你叔叔是谁?诱导儿童性犯罪可是重罪。”

  “重要吗?”程花轻蔑又自嘲地笑,“我已经这样了,我早就这样了。”

  烟雾里,看不清程花的脸。

  她冷冷地说:“后来程艳打电话告诉我,说爸妈不让她上学,要她在家里带程俊。哦那时候程俊还是个走不了路的小孩儿,他们要艳艳像保姆一样伺候他。”

  “我受不了自己身上的悲剧在她身上重演。刚好那时候我认识了一个大款,有钱,我就把我赚的那些钱全部给艳艳,让她必须上学。”

  “所以她读到了高二?还是高三?我忘了。”程艳弹了弹烟灰,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她成绩太不好啦,她跟我哭,说不想高考,考不上。还说她也想来江城打工,所以她来了。”

  洛译等到了这段,便问:“和她一起来江城的,是不是还有一个人?”

  程花皱眉:“还有一个人吗?”烟抽完了,她又点燃一根,“啊我想起来了,是她的好朋友。叫什么来着?叫……”

  洛译提醒她:“廖丽萍。”

  “哦,廖丽萍。”程花喃喃重复这个名字,“又是一个可怜的姑娘。”

  洛译不确定地问:“你知道廖丽萍的事?”

  程花摇头:“不知道,我都记不得了。她们来江城后去了药厂打工,就那个百齐制药厂。我说过我给孟何找了个看大门的活吧,当初她们去药厂,也是我介绍的。不过后来,下岗啦,炒鱿鱼啦。再后来我结婚了,她结婚了,生活乱得一地鸡毛,我们联系就少了。”

  洛译盯着她,说:“廖丽萍在2000年的时候死了。”

  程花一愣,却仍是没敢看洛译,只是问:“……死了?怎么死的?”

  洛译:“你不知道么。”

  程花迟疑许久:“不知道。2000年?太久了,我根本想不起来。”

  说到底程花和廖丽萍没什么关系,是陌生人,程花记不得无可厚非。可洛译总觉得不太可信,前几句还提到廖丽萍是个可怜姑娘,现在又一问三不知。

  洛译想了想问:“程艳没有和你说过廖丽萍死了这件事吗?”

  程花费劲地想了一会:“真的没有。我们虽然是姐妹,但总有各自的生活要过,不可能什么事都互相分享的。”

  洛译又问:“她一直在打零工,从来没有固定的工作,你有没有察觉到她或许背地里在做些什么?或是调查些什么?”

  程花果断地摇头:“没有。”

  按理来说不应该这样。

  程花和程艳的姐妹关系挺好的,而且按照陈闻的说法,程艳要做的事——调查廖丽萍的死因,那应该会找姐姐分享——更何况那些人追杀到了酒吧,难道不是因为程艳跳楼的事吗?

  关于程艳,再问不出多少。

  问多了,程花就说程艳的老公孟何经常家暴,说不定程艳是心如死灰才跳楼的。又要把话扯回到原生家庭——能看得出来,程花非常恨她爸妈。

  洛译看着一旁李宣认真做笔录,跟着笔尖的痕迹,思考了一会。

  他问:“那说说酒吧的事吧,为什么要借高利贷,你又是怎么找到放贷人的?”

  程花回答:“我跟我老公结婚很多年了,他是开酒吧的。我跟着他从一家门店做起,一直做到现在三家门店。前两年吧,他把兴振路这家门店交给我打理——这是第一家酒吧,也是他的根。本来这地段不偏的,还不是头两年搞城市规划,市中心移西边去了,人也渐渐少了。”

  “哎你们吃铁饭碗的很难理解我们做生意看天吃饭的痛,总之,店里生意越来越不行,只有一些老顾客周末还会过来玩。其中有一个曾经追求过我,一个小混混,现在做到了游戏厅大老板。”

  洛译问:“他叫什么?”

  程花随口说了个名字,然后继续说:“他告诉我他兄弟放贷,利息便宜收我,重点是当天要钱当天就给。那时候水电费都付不起了,我就直接借了五万。可惜,这五万块,全赔了。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哎,上哪弄那么多钱啊。”

  后来,洛译让程花带他们去找放贷的人。

  程花很配合。

  并且洛译也查到,这家位于下江区的游戏厅,的确是曾经关于地下赌场的重点怀疑对象。那时候他查封了好几次,每次都跟野草一样,春风吹又生。

  这次他的起意非常突然,知道要去游戏厅的只有他们几个——顾晓晨、李宣、陈闻和程花。

  陈闻本来要坐后座,都已经拉开了车门,然后被李宣拽住。

  李宣说:“小陈总你坐前面吧,我和程花坐后面。”

  陈闻有些尴尬,看到顾晓晨过来,立马拉住顾晓晨:“要不晓晨坐前面吧。”

  顾晓晨一脸懵逼,他就没有坐洛译副驾的习惯,立马推辞:“不好不好,我又瘦又小,我在后面挤挤没事的!哥你坐前面吧。”

  洛译在主驾位上,带着墨镜,都不难看出满脸无语。

  他说:“还走不走啊,你,上车。”

  你。

  陈闻。

  接收到洛译的注视,陈闻乖乖上车。

  看着对方有些不情愿地拉安全带,还因为卡壳用力拽了拽。

  洛译很烦躁,不就是拒绝了对方吗?不就是不能有更亲密的互动吗?至于连副驾都不坐吗?难道自己还能越过身去欺负他吗?

  一路变扭地开到下江区的游戏厅,洛译原地摇人,集结附近派出所一共十来人,冲进去杀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在洛译的逼迫下,游戏厅老板打开了暗门——由一台游戏机挡住,后面别有洞天,里面一堆赌鬼围着赌桌,打牌的,玩骰的,赌桌上的筹码一堆又一堆。

  空气里全是汗臭味、难闻的烟味,还有欲望叫嚣的味道。

  这次因为程花的举报,洛译查封了下江区一个巨大的地下赌场,狠狠地重挫王家势力。

  可是,他们没有找到孟何。

  洛译抓住游戏厅老板,问:“孟何呢?”

  老板有些懵,但看了照片之后,大悟道:“老孟啊,他有好些天没过来了!他还欠着我钱呢,上次他打牌输了三千还是我垫的!”

  洛译骂道:“还惦记着钱呢!老实点!”

  老板立马吓得双手抱头。

  洛译又问了一圈赌鬼们,得知孟何的确常来这里赌博,但是最后一次过来还是4月底,20多号,后来再也没见过。所以孟何真的消失了。

  洛译又拿孟何最后一次出现在嘉澜酒店的监控给他们认,那几个和孟何在一起的人,都说不认识。

  奇了怪了,药厂没人认识,赌场也没人认识,那孟何还有别的交友圈吗?除非这两边,有一边的人在说谎!这几乎可以肯定,因为去找程花要债的人就穿着药厂工作服。

  把人从赌场抓回去,已经没程花的事了。

  她被交代一些保持通讯等,就离开了市局。她走在路边,打开手机,里面有一条写着游戏厅地址的短信。她颤抖着手,点下了删除。然后,她把手机踩碎,丢到了一旁的垃圾桶里。

第057章

  回去的车上,李宣在刷微博,洛译在打电话。

  陈闻偏着头去看窗外的江景。嘉澜江很宽阔,从这头到那头,跨江大桥有两三百米长。远处隐在云雾里的是跨江索道,一个又一个铁皮盒子,载着乘客往返。

  洛译接到检察院的电话,说提交的检举材料不足,已退回。

  就是上次要举报阮泰拉皮条的,妈的,这次又被卢兴旺搞回来了。他重重一甩,手机丢到中间的框框里,然后发出充电警告,似乎不满他的发泄。

  他闷闷地吩咐:“帮我充电。”

  陈闻坐在副驾上,好一会才回神,摸到充电线给手机接上。

  手机屏幕亮起,还是刚刚的通话界面,备注是爸。陈闻看了一会,将手机放进框里。

  王家的黑恶势力这么多年盘踞在下江区,黄赌毒的生意是一个不落,前辈们先仆后继,却没能换来一个好的结果。反倒是与之对立的陈家,两家人互为犄角,角力斗争,才成了今天这样平衡和谐的局面。

  陈家别墅。

  陈浩初的身体越来越不好,加上最近雨天,犯了风湿痛,整天郁郁寡欢。

  陈宏业回来汇报:“自从上次在景区那边抓了王家的人,就总有不少人来闹事。”

  陈浩初不悦:“这点小事也要跟我说?”

  陈宏业道:“不是,我是想说王家的人来闹事,未必全是为了关志兴。那首诗里隐藏了埋黄金的地方,王家的人也在找。”

  陈浩初冷笑:“他们真信西佛山有黄金么?我们找那么多年找不到,他们找到了,那也算他们的本事。”言外之意就是根本找不到。

  陈宏业低着头不语。

  陈浩初问:“怎么,还有事么?”

  陈宏业:“没有没有。爸,那我就先回市区了。”

  陈宏业心里有鬼,害怕嘉澜酒店的事被陈浩初知道。

  这次程艳跳楼,他买通了全江城的报纸媒体,花了不少钱,才把消息压住。

  但是——

  李宣上班爱摸鱼,谁都知道,只要不耽误正事,年轻一辈不敢多言,老一辈也看不懂,只剩下洛译还能义正严词指责几句。

  然后她新一天的摸鱼,摸到了个大瓜。

  “洛译!!”李宣大喊,那会洛译和顾晓晨还在吃早饭,陈闻刚踩着点来上班。

  “怎么了怎么了,找到孟何了?”洛译立马冲过来。

  李宣把电脑屏幕歪了歪:“你看!!这个微博号又爆料了!”就是之前姜哲案里老是同步发案件信息的那个号。

  洛译来了精神:“我还以为他消停了,这回又发什么了?”

  顾晓晨猜测:“不会发程艳是因为家暴才跳楼的吧?”

  “不,更劲爆。”李宣一脸严肃。

  只见电脑屏幕上是网页微博,那一条微博里第一句就把洛译吓着了。

  顾晓晨念道:“十年前,嘉澜酒店纵身一跃,神秘女子死因成谜。十年后,嘉澜酒店再创记录,又一女子再次跳楼。不知道这次还会不会被官方再次捂嘴呢?请关注本媒体号,绝不让真相被掩埋!”

  十年前。

  2000年,程艳的好友廖丽萍自杀身亡。

  这篇微博底下评论鸡飞狗跳,因为陈宏业实打实地已经买通报纸媒体,所以江城市内很少有人知道嘉澜酒店发生了命案,配合上“官方捂嘴”这样的说辞,更让人觉得背脊发凉。

  不少人留言求真相,不止是现在,十年前更要真相。

  顾晓晨和陈闻不在江城长大,但李宣与洛译是实打实的江城本地人。十年前,李宣和洛译还在读高中,正准备高考,偏偏撞到这样的时机,他们属于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时候,所以几乎没有记忆,关于嘉澜酒店跳楼的消息。

  洛译两口塞完嘴里的包子:“宣姐你先查这个微博的ip,我真的怀疑发消息的人就在江城。”

  李宣点点头:“我也这么想的,这次我用黑科技,看看对面是不是套壳了。”

  听不懂专业名词,总之这次应该可以查出来了。洛译又说自己要去档案室翻当年的档案,他不信廖丽萍如果是冤死的,市局里会没有档案留存。

  档案室很大,很拥挤,十来排铁柜子堆挤在一起,找到对应的年份,还得用手摇开齿轮,嘎吱嘎吱空隆空隆——费了好大力气,才找到对应2000年的那一排。

  洛译这时候非常赞成李宣搞档案电子化了,要知道,如果以后可以在电脑里输入年月份,输入嫌疑人姓名,就能查到对应档案的话,那该有多幸福!

  每个案子不管大小,最终结案后都会留有档案。

  市局的档案从七几年开始,一直到现在,堆积颇厚,2000年就有几百个档案。洛译翻找了半个多小时,奇了怪了,就是没有廖丽萍,也没有跳楼自杀案。

  档案室门口走进来一个人,是陈闻。

  洛译皱了皱眉:“小陈总你外面等着吧,这里灰尘大——阿啾!!”

  陈闻捂了捂口鼻,含糊不清说:“如果程艳真的在调查廖丽萍的死因,廖丽萍当年就死得不明不白的话,凶手是不会留档案给后人翻案的。出来吧。”

  洛译想了想,放下手中发黄的档案袋,然后走了出去。

  外面的空气真好啊!

  他想点根烟抽,但是看了眼陈闻,还是没有那么做。他问:“为什么这么说?”

  陈闻道:“换位思考,如果程艳想为廖丽萍翻案,她肯定会求助于警方。可这么多年过来,连你也不认识程艳,说明她早就对警方势力失望,否则也不会只身前往嘉澜酒店调查真相。”

  洛译有些沮丧,的确是这样。他沉声说:“我去问我师父。”

  陈闻拉住他:“没用的,他们知道什么也不会和你说。”

  洛译诧异。

  陈闻说:“一个已经尘封了十年的案子,没有在市局留下任何蛛丝马迹,那就说明有人希望它永远不要见光。”

  洛译反问:“那我就什么都不做吗?”

  他甩开陈闻的手,背过身去,靠在栏杆上,终于还是摸出一根烟。

  市局里有内鬼,他知道。在他头顶上还有许多上司,平时一线破案是接触不到,但每逢开会,总结汇报案情,还是要碰到的。宋立成有没有问题,他不知道,他主观希望没有问题。

  可是陈闻说的对,廖丽萍的案子过了十年,没有任何人知道,那只大手已经遮天覆地。

  但他总不能就这样放弃。

  程艳为什么会跳楼,不得而知,但洛译知道的是,程艳不能白死。

  很快,他想到一个细节。

  他看向陈闻:“真相不会永远被埋在地底,给我一个铲子,我一定会挖出来。”

  然后他径直往外走,去的方向是法医办公室。

  那天他求老张给他插队验尸的时候,老张神色慌忙地在收一叠卷宗。那时候洛译并不觉得有什么,可从廖丽萍的案子来看,假设当年她死的蹊跷,她的尸体一定是有问题的——那么一定会经过法医这边,无论如何,法医会是一个突破口。

  陈闻快步跟上,两人来到法医办公室。

  老张刚从验尸间出来,还在洗手,被洛译一把抓住。

  洛译问:“卷宗呢?”

  老张怪道:“什么卷宗?”

  洛译撒开手,直接在老张办公桌上翻找起来:“别装糊涂,廖丽萍的卷宗。”

  “廖……”老张本想骂几句,这下彻底呛了声,捉襟见肘起来。“哎。”他叹了口气,然后推开洛译,从抽屉最底层,翻出一个档案袋,“都在这里面了。”

  洛译欣喜,老张却满脸愁容。

  陈闻凑过来一起看,档案袋里是几张法医鉴定报告。

  看来当年的档案的确是被人毁了,只剩下这几张被老张留了起来。陈闻注意到,鉴定报告签字的不是老张,而是个陌生名字——当年没有必须三人鉴定的规定。

  老张抽了口烟:“他是我师父。”

  洛译知道,签字的是之前的老法医,如今已经退休。

  “师父对这个案子一直耿耿于怀,所以退休前,把这个交给了我。”老张苦闷地说,“他说这个案子未必会等到翻案的机会,但是我得等下去,我徒弟的徒弟得等下去。”

  洛译问:“你知道些什么?你师父现在在哪?”

  老张摇摇头:“我当初没经手这个案子,我真的不知道具体细节。我师父也已经跟着他女儿出国了,你找不到他来作证的。他如果还在国内,是没有命活到现在的。”

  洛译有些迟疑,余光里看了陈闻一眼。

  但他脑袋有些打结,只好先要走这份报告,但老张不给,他只给了复印件。这份原件毕竟是拼了性命才偷偷保存下来的,不能抛头露面。

  洛译和陈闻回到办公室,李宣说已经查到了。

  李宣说:“嘞个宝批龙就是在江城,之前几条也是在江城发的,他挂了个B市的壳壳儿,害我以为他不在江城!”

  李宣查到发微博的人就在江城的某小区内,具体定位不到门牌号几何。那个小区是陈氏地产的,虽然这并不算什么重要指向,但洛译还是狐疑地看了眼陈闻。

  “我们先来梳理一下目前的线索吧。”洛译沉声道,拉过他的小黑板。

  小黑板上,正中央贴着程艳的照片,每一次看到她黑沉的眼袋,都觉得她过得艰难,如今再看又添悲凉意味。分叉出去的是卢兴旺和林德伟,两人分别是旅游局局长和前局长。再分叉出去是廖丽萍、孟何和程花,一个朋友一个丈夫一个姐姐。

  如今廖丽萍已死,孟何失踪,程花有所隐瞒。

  案情已经陷入僵局。

第058章

  顾晓晨有一本厚厚的笔记本,一年一本,里面是经手的每个案子的细节。

  他翻开一页,开始介绍案情:“4月30号晚10点半到11点半是法医给出的死亡时间,根据现场排查,推断程艳在嘉澜酒店的消防层坠楼的可能性极大,目前我们已封锁消防层。”

  “在消防层的06号房间内,我们发现了一些被烧毁的纸页,内容已无法分析。另外在房间的墙壁上,贴有旅游局前局长现纪委书记林德伟和他的秘书吕英彦、旅游局现局长卢兴旺、林业局书记、检察院党组书记、副检察长……”

  顾晓晨念了一堆名字,官位都不小。

  洛译沉着脸,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如果程艳在调查的事件背后牵扯到这些人,可以说,洛译毫无胜算。

  就像那天他爸爸对他说的那样,斗不过那些人的。

  可洛译活了三十年不知道怕字怎么写,再难啃的骨头,他也会磨出一副伶牙俐齿去啃,飞蛾扑火不是傻,是飞蛾不够多。

  顾晓晨念完名单,得出结论:“从照片贴的位置来看,程艳重点关注的是林德伟和他秘书两个人,至于卢兴旺……在程艳的手机中,我们查到了和卢兴旺的通话记录,大概在一年半以前。”

  李宣补充解释:“她用的手机支持存储扩展,再加上她平时也没什么电话来往,孟何、程花、还有一些同事,一个月的通话数量一只手都数得过来,所以完整的保留了近三年内的通话数据。”

  洛译沉思片刻:“查一下卢兴旺什么时候升的。”

  李宣搜了一下政府网站:“前年11月份。”

  “也就是说,程艳当时联系他,正好是他升官的时间段里。”

  洛译抬头看着小黑板,卢兴旺和林德伟之间,是上下级的关系,但也有萝卜坑的关系——体制内差不多都是这样,越往高处走,越是一个萝卜一个坑,不存在空降和能力至上。所以卢兴旺想要升官,必须等林德伟升官。

  关系好的,那就祝福一下对方升官,关系不好的,恐怕想拉对方下水,也未必要升官,被贬也能让出坑位。就是不知道卢兴旺与林德伟属于那种关系了。

  没必要把他们想的那么好。

  洛译说:“假设程艳当初是为了林德伟联系卢兴旺的呢?在程艳的视角里,林德伟是重要的,而她和卢兴旺能谈什么?或许卢兴旺和她互有证据在手里,卢兴旺可以通过她扳倒林德伟,而她可以通过卢兴旺打击林德伟……只是卢兴旺肯定不会和我们合作,再说现在的结果是,林德伟已经升了。”

  顾晓晨说:“这一切只是猜测,程艳怎么会找卢兴旺合作呢?”

  洛译说:“她觉得廖丽萍的死和林德伟有关。”

  顾晓晨摇摇头:“除了卢兴旺,其他人都不在阮泰拉皮条的名单内。如果廖丽萍和林德伟有关系,那是什么促使他们有关呢?”

  这一切的信息缺失,都源于那本被烧掉的日记本。

  陈闻匆匆看过一遍,大概还记得,程艳和廖丽萍从药厂离开后,过了一段艰难的日子,然后程花找过来说能带她们发财,实际上是去仙苑做陪酒小姐。

  结合之前程花的说法,程花大概也在做老鸨之类的职业吧。

  只是坑到妹妹头上,不得不说这两姐妹的感情好不好,还是有待商榷。

  但这一切,陈闻该怎么告诉洛译呢?

  他不能暴露自己看过日记,本就不被信任,他没必要惹火烧身。

  陈闻起身,去洛译办公桌上拿了日记本,就放在桌上,一拿就拿到了,所以他也没招呼——亦或者他在思考如何把自己知道的说出来,思考太入神了,总之他很自然地做完动作,再回来。

  洛译看着他,没有说话。

  他说:“程艳的日记本里提到她们被药厂辞退后,在努力找工作,会不会是后来找到了什么工作,让廖丽萍与林德伟产生了关系。”

  “工作……”洛译若有所思,“他们完全是两个阶级的人,除了卖/淫,我不知道还有什么办法能让他们产生交集。另外,如果廖丽萍真是从嘉澜酒店跳楼,那也就是说,当年在酒店,存在一条灰色产业链。小陈总,你知道吗?”

  “我不知道。”陈闻回答的很干脆。

  他的确不知道。

  陈宏业也是烧日记的时候才和他说当年事,这样看来,的确存在灰色产业。

  洛译没有信也没有不信,他把刚拿到的复印件给顾晓晨和李宣看,解释说:“这是当年廖丽萍尸体的验尸报告,除了高坠带来的脏器破裂和肋骨断裂外,她身上还有三个刀口,刀刀致命。她真正的死因是失血过多休克致死,而不是跳楼。”

  说着又冷笑:“这么明显的冤假错案,还能按自杀处理,可见当年的体制内有多可怕。”

  如果程艳这些年不是在调查害死廖丽萍的凶手,洛译根本想不通程艳的做法,又是躲在消防层又是收集各种高官的证据,还从来不找正经工作,宁愿打临时工也要进嘉澜酒店。

  所以在这一点上,他们没有怀疑过,程艳就是在查凶手。

  她知道公序良俗无法为她伸冤,她只能用自己的方法来为朋友平反。

  但是,谁都知道嘉澜酒店背靠政府,又是陈氏地产,诸多势力交汇的命脉,江城经济的小支柱,洛译要如何才能重启当年的案子啊?

  他还听陈宏业说酒店不日就要升五,如果成功,那就是江城市第一家五星级酒店。这种莫大的荣誉荣耀荣光,他一个小刑警,真能生生斩断,大概是要被钉在耻辱架上过几年的。

  洛译想了一会,只能烦躁地搓了一把头发。

  陈闻却说:“未必要直面嘉澜酒店。”他似乎已经猜透了洛译的烦忧,给出了另一种答案,“陈氏有很多产业,嘉澜的确是最干净的一个。但是陈宏业手下还有个仙苑,在2000年的时候,仙苑赚的钱可比嘉澜多得多。”

  洛译诧异地看他,这是,卖家底?

  陈闻坦然道:“我只想帮你。”然后顿了顿,“帮她们,找到真相。”

  陈闻继续说:“阮泰之所以敢打仙苑的主意,敢在嘉澜酒店里做那种事,我觉得他知道的不会比我少。或许,可以从仙苑过往的人事找找突破口。”

  洛译思考了一会,立马想到在仙苑那个密室里,就放着一大叠人事档案和合约——有没有可能,那是一种变相的卖身契?

  洛译愁道:“现在卢兴旺控制了阮泰的家人,他很难和我们合作。”

  陈闻说:“你让我试试吧。”

  于是洛译便决定下午带陈闻去看守所,见阮泰。

  关于廖丽萍一案,进度只能卡在这里了,究竟廖丽萍的过往如何,怎么和林德伟扯上关系并得罪对方的,只能等嘉澜酒店揭秘后再推近了。

  说回程艳一案,程艳虽然是高坠致死,但生前受的殴打伤很明显是男人造成的。

  顾晓晨说:“监控显示10点30分后她通过楼梯口进入消防层,当时看起来,她还是很正常的,所以如果有人要对她施暴,肯定是在消防层内。但监控并没有拍到第二个人进入。”

  “监控我们是第一时间就拿到的,这么多镜头,很难作假,我逐帧分析也没找到拼接痕迹,所以应该就是原来的监控。”李宣摇摇头,“匪夷所思,难道像密室一样,凶手来无影去无踪?”

  顾晓晨心里毛毛的:“听说那里闹鬼。”

  李宣:“封建迷信要不得!你去看看别的酒店,哪个没有闹鬼传说?都是骗人关注的。”

  “孟何出现在酒店也很奇怪。”洛译起身,拿着白板笔,在小黑板的空余位置上,写下百齐制药厂几个字,“这个药厂很有问题。程花酒吧里的几个人,都穿着药厂的衣服,但我派过人去找,并没有找到——所以他们是不是药厂的人,还是说,药厂在刻意隐瞒,还需要进一步调查。”

  “另外,死在程花酒吧里的两个人,一个叫疯瞎子一个叫疯聋子,他们为谁卖命?”

  “当时在程艳家抢走日记的就是他们,和林德伟有关?可是林德伟的人,为什么要你的命呢?”洛译转头看向陈闻,“据我所知,林德伟这个旅游局前局长,和陈家的关系可是很好呢。”

  陈闻耸耸肩,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洛译看着他:“还有一点,这帮人声势浩大,在程花酒吧里杀人抛尸,为了什么?程花在程艳的事情上有所隐瞒,我怀疑,她知道廖丽萍死亡的事——这样才能解释的通。”

  洛译将小黑板上的照片撕下,擦干净,重新分成两块区域。

  在右侧贴上林德伟,说:“凶手一伙人发觉程艳在查廖丽萍死亡真相,并且以廖丽萍的死法再次将众人目光集中到嘉澜酒店,因此他们出手,先是抢夺证据,后威胁知道实情的程花闭嘴——如果那天我晚到一点,可能程花就遇害了——所以不管穿药厂工作服的人是不是王家的人,和林德伟这一方肯定逃脱不了关系。”

  他接着问出了最矛盾的一点:“既然是林一方,那死的这两个人也是林一方,起内讧么?”

  陈闻犹豫片刻:“……毕竟案子过去十年,人都是会变的。”

  洛译皱着眉头,咀嚼着来自陈闻的话里有话,最后说:“小陈总又打哑谜了。”

  陈闻偏开眼:“你就当内讧处理吧。”

  洛译打了个响指:“所以我可以把这两个人当做陈家势力吧。”他指的是死的那两个壮汉,“你之前说什么来着,你叔叔陈宏文也想害你……看来是真的啊。其实你一直都知道,你就是不肯明说。”

  陈闻低声喃喃:“你也不信我啊。”

  气氛略微有些尴尬。

  顾晓晨打哈哈道:“老大这人疑心病特别重,他也不信我嘞。”

  李宣道:“就是就是,再说现在咱们就是讨论案情,大胆假设,畅所欲言!”

  陈闻终于抬头,看向洛译:“那两个人的确是我叔叔陈宏文派来的。”

  洛译追问:“那一刀是不是你捅的。”

  陈闻一愣,没想到他下手的那一刀,还是暴露在对方眼里。他强壮镇定,面对洛译,他也说过不少谎话,可这一次太严肃,他没法说谎,只好说:“我可以不说吗?”

  洛译紧皱眉头:“你已经说了。”

  顾晓晨和李宣并不知道死者手臂上的刀伤,完全听不懂对话,只知道现在气氛很焦灼,因此两个人提出要休息一会,去倒杯水,就纷纷离开灾难现场。

  陈闻起身想出去透口气,被洛译一把拽住。

  洛译沉声问:“我只问一个问题,是不是你。”

  陈闻坦言:“不是我。”

  不是我杀的。

  但我希望你能找出凶手。

  “这个案子我知道的不比你多,能说的我已经都说了。”陈闻坦然地与他对视,“不能说的,你也一定能查出来。如果我真有问题,我不会待在这里自投罗网。”

  “所以你为什么要进市局?”洛译还是问了一直困扰他的问题。

  “……”陈闻沉默半晌,“我说为了正义,你信吗?”

  洛译一愣。

  这鬼话听着真不靠谱。

  陈闻说:“总有一天你会知道的,我会告诉你所有的事情,但不是现在。”

  陈闻想走,但洛译没有松手。

  他说:“我最开始怎么和你说的。”

  陈闻疑惑,想了想,狐疑,不确定地试探:“不能离开你的视线范围?”

  “还记得就好。”

  “可你不是拒绝我了吗?”

  洛译立马松开手,咬牙道:“两码事。”

第059章

  下午,洛译带陈闻去看守所,顾晓晨则带着人去药厂。

  在出发前,不知哪里不舒服,洛译佯装难受。

  他皱着眉捂肚子:“可能中午吃的不对。”

  陈闻紧张道:“要不喝点热水?药箱在哪,我给你找点胃药。”

  洛译连忙拉住对方:“不用不用,没那么金贵。”

  天气一天比一天热,即使雾蒙蒙,也抵挡不住夏日的气息。

  陈闻总是一件黑衬衫,袖口挽到胳膊肘处,也不知道热不热,这次相触,洛译才发觉,似乎对方并不热,皮肤还有点凉凉的?还是自己太热了?

  他立马撒开,尴尬道:“你……你开车吧,我在车上歇会就行。”

  陈闻应了声,倒也没说什么。

  奇怪,洛译真觉得自己很是奇怪。

  虽然他的确喜欢长得好看的人,爱美不是人之天性吗?他见陈闻第一面,就觉得喜欢——不仅仅是因为陈闻像他那个“白月光”,更因为长得好看。

  后来接触,陈闻的个性实在难以捉摸,因着身份立场问题,他觉得这样下去迟早会出事,干脆把感情扼杀在摇篮里,这样就算陈闻是坏的,以后也不会心慈手软。

  可是……他把一切都计划的很好,把感情都规划的很好,却总有种要失控的感觉。

  尤其是他从未袒露过的心思,是那一天他拒绝陈闻时,故意说的那句——别说你对我没有点心思——陈闻居然不否认?!他当时心里其实是有一点点小开心的,因为之前的他也不确定陈闻到底动没动过心。再加上刚才,就在刚刚,陈闻问“不是拒绝我了吗”,带着一些委屈的语气,又让他觉得,也许陈闻到现在还是……喜欢自己的?

  人总是这样,被爱的时候,忍不住要把尾巴翘到天上去。

  尤其是洛译这种……“大男子主义”味十足的人。

  哪怕是曾经拒绝过对方,可对方还对他深情款款,他就觉得很受用。

  当然陈闻是永远不会知道他内心的九九,在某些不为人知的角落,假设知道了,陈闻大概会说:如果A对B的喜欢并不会给B造成困扰,B甚至因此心情开朗,那么B也喜欢A,显而易见。

  所以洛译坐在副驾的时候,没忍住心思,不禁多看了陈闻几眼。

  怎么有人长得这样好看?无论何时,做什么事,举手投足都是优雅。

  陈闻随身背着黑色书包,只见他从中拿出一副眼镜,是有度数的。开车总得聚精会神,所以他戴上眼镜,更显斯文。那话怎么说来着,书生气质。

  洛译不禁看入了神。

  陈闻偏头,问:“怎么走?我不认路。”

  那个年代并没有电子导航。

  这句话把洛译扯回现实,也让他想起自己演这出戏是为了什么。

  如果长久地生活甚至是生长在一座城市,比如洛译,把他丢到哪个角落,都丢不了。虽说江城很大,但也是从老市区扩建到新市区再衍生到旁边的区,大路肯定能认得到。

  但陈闻是两年前回国的,出行又经常搭乘公共交通,所以认不到路也是正常。

  洛译之所以这样,是因为上次从程花酒吧回来的时候,他睡过去了。程花酒吧的地理位置在老市区的边边角,洛译那天晚上找过去都费了点时间,不然能早点抓到那些人的。

  所以,陈闻是怎么开回市局的?

  洛译没有直接问,他更喜欢试探对方最真实的反应。

  好吧,这一次宣告失败。

  一路上,洛译给他当人肉导航,开了许久,才开到位于郊区边边的看守所。

  一路铁门铁窗走过去,洛译熟门熟路,陈闻倒是见什么都新鲜。看守所也不像电视剧里拍的那么压抑,至少实地走进去,就是个封锁严密的建筑。

  会客室很宽敞明亮,一张宽大的木桌,阮泰被两个警察押了进来。

  洛译和陈闻坐在一边,阮泰坐在另一边。

  阮泰似乎也没想到陈闻会来,一时间神色复杂。

  陈闻紧盯着阮泰,先是将对方上下打量一遍。没有夸张的金项链金戒指,没有锃光瓦亮的油头膏,阮泰看上去苍老了二十岁,鬓角都有些花白。显然牢狱之苦,对大鱼大肉惯的阮泰来说,无比折磨。

  陈闻不喜欢绕圈子,他直言:“十年前,一个叫廖丽萍的女生从嘉澜酒店跳楼,这件事你还记得多少?”

  阮泰皱眉,一时没搞懂他的意图。目光微转间,陷入沉思:“十年前?十年前那会我还跟着浩爷,陈总的事我知道的不多。”

  非常保守的说法。

  可惜陈闻并不会被这样轻易打发。

  陈闻从裤兜里摸出手机,并询问给阮泰看照片是可以的吗,得到看守所的警察以及洛译允许,他点开手机的相册,然后摆在阮泰面前。

  照片里是阮泰的家人。

  洛译有些诧异,陈闻是什么时候拍的照?

  不对,从姜哲案还未结案时,陈闻就进入了市局,一直到现在,除了休息日,陈闻几乎没有离开过自己的视线,没有条件做这些。

  而且卢兴旺掌控阮泰老婆孩子之后,他们就一直在老家,甚至孩子都已经转学过去了。

  所以,陈闻一直在盯着他们?之前洛译就让那边派出所帮忙盯着点,那边居然没有察觉到陈闻的人来过,看来很多上传下达的工作,就这样堵塞住了,这是体制内的通病。

  这让洛译摸不着头脑,陈闻和阮泰之间到底有什么仇恨,还是有什么过往,他想不通。

  阮泰的表情很难看,他说:“你要做什么?”

  陈闻沉声说:“我不做什么,只是让人拍了个照。”

  他的手指按着手机按键,让对方一张一张看的清楚。有几张甚至能看到卢兴旺的人在他孩子上学的校门口,抽着烟,跟地痞流氓一样,虎视眈眈。而孩子妈妈则神色匆匆,带着孩子回家。

  就这样,两点一线,学校和家,仿佛是两个巨大的牢笼和保护罩,阮泰的家人只能往返于之间。

  陈闻给他看完,然后收回手机,说:“卢兴旺控制了你的家人,让你不得不闭嘴,我能理解你的难处。接下来你会面临公诉,会被判刑。大概坐个十来年牢,表现好也可能提前出狱。”

  阮泰有些愤怒:“你到底要做什么?!”

  陈闻依旧很平静,被打断话也能继续捡回来说:“所以只要你咬死了不开口,不配合警方,卢兴旺就不会出事,你的家人也不会出事,对吧。”

  这时,陈闻的一只手按住了洛译的大腿,似乎在压制对方,暂时别动。

  陈闻看着眼前有些恼怒的阮泰,一切都在预料之中。他刚刚给对方看的照片,没有一张,全都是他家人过着水深火热的日子。哪怕十恶不赦的人,也会有一处柔软为亲情保留。

  屋内很安静,洛译猜到陈闻想威胁或是逼问阮泰,本来也没想出言制止。

  被那只手按住的大腿,有些沉重,他不得不低头看过去。

  阮泰有些怨气:“我能怎么办?!我也没办法啊!”

  陈闻冷冷道:“是吗?你在这里也待了不少日子了吧,应该想过这样下去会有什么结果——你坐牢坐多久都无所谓,那你想过你的家人,也一样是坐牢吗?卢兴旺现在还不到五十岁,他那个位置坐到退休起码还得十几年。你能等十几年,他能等十几年,你的孩子能等吗?”

  阮泰很痛苦。

  如陈闻所言,看守所里的日子很枯燥,他已经把过去现在未来翻来覆去想了个底朝天。他认识不少人,没有人会在他深陷泥潭的时候拉他,因为只会被他一起带下去。所以他没办法保护家人,只能任凭卢兴旺控制。但好在,只要他嘴严,顶多十几年,就能重见天日。

  自欺欺人的谎言,人们总是擅长自我安慰。

  陈闻偏偏要戳破假象,告诉阮泰,卢兴旺不在乎阮泰家人过的如何,人质只要活着就有效益。但那是阮泰的家人,谁都不在乎,只有他自己在乎。

  阮泰几乎要崩溃了。

  陈闻说:“你的孩子马上初中了,原本可以在江城好好读书,将来或许还能考个好大学,以你的财力送出国也没什么问题吧。可惜,他现在只能在老家,没有优质的教育资源,没有良好的学习环境……哦上次去的时候,还听说他和班里学生打架啊,这一点倒是遗传了你的脾气吧。”

  阮泰揉着头发的双手,一下攥成拳,砸在桌上:“你闭嘴!”

  高亢的声音在四周回响,振聋发聩,怒气满满。

  见状,陈闻趁胜追击:“你不如仔细想想,卢兴旺的手段真的很高明吗?”

  阮泰又锤了一下桌子,没错,卢兴旺若是真厉害,怎么会连陈闻派去的人都搞不定?换句话说,卢兴旺能控制他的家人,陈闻又怎么不能?陈家的势力可不比卢兴旺弱。

  最后,阮泰答应合作,帮助洛译举报卢兴旺,并认下了拉皮条的罪责,主动交代了所有与之相关的人和事——这是后话。唯一条件是,抓了卢兴旺之后,他的家人得重获自由。

  关于嘉澜酒店,阮泰能给的信息不多,因为他那时候没跟着陈宏业,只知道嘉澜酒店从投标到设计到落地,都是陈宏业一手负责的。

  “当时他们两兄弟争得头破血流。”阮泰回忆道,“浩爷会把酒店交给陈总负责,是因为更喜欢陈总给的酒店设计方案……那时候在说,设计酒店的是陈总养在外面的女人。”

  洛译问他女人名字,他只隐约记得那女人的团队名叫紫瑞。

第060章

  “当时的确有一个女的跳楼,我不清楚为啥子。”阮泰想了想,“这件事奇怪在,浩爷并不生气,而且主动出手摆平了这件事。后来就没得人再提过。”

  陈闻与洛译对视了一眼,同时想到了背后的原因。

  陈浩初之所以会出手替陈宏业摆平嘉澜酒店的跳楼风波,一个原因肯定是不希望刚开业的酒店就此口碑落败,二就是背后的凶手是林德伟。

  这两者之间的渊源又得扯到更早,陈氏打算开发稻田景区的时候,就和当时还是旅游局局长的林德伟关系好,在景区开发一事上,合作了不少。

  只是十年前的案子想要翻案,太难了。

  过去了十年,线索、人证、物证、凶器都找不到了。

  陈闻又问:“嘉澜有那种不为人所知的生意吗?”

  阮泰笑了笑:“小陈总真是读过书的,说话都那么好听,不就是黄赌毒嘛,嘉澜是没有这些的。你应该也知道嘉澜当初建成,就是与政府合作的项目,陈家为了洗白,不可能在这里搞事。”说着还看了眼洛译——显然这些话并不适合自诩正义一方的警察听到。

  阮泰继续说:“不过,嘉澜刚开业那会,一直在赔钱。陈总就拿仙苑赚的钱填进去,还不够填的。所以那会仙苑扩招了,招了好多小姐,七三分成简直离谱,差点把仙苑赔进去。”他兀自回忆了一会,“哦,说起来嘉澜的业绩好像就是从跳楼那会之后好了起来,也不需要仙苑往里头赔钱咯。后来政府嘞些官员举办个屁大的宴会,都会搞到嘉澜来,钱就跟白开水一样,盆满钵满。”

  明明发生了恶性事件,为什么嘉澜的生意还会好起来?

  洛译想,就算当时陈浩初摆平了事情,这件跳楼自杀案没有给嘉澜带来影响——就像这次程艳跳楼,不是住得近的或是消息灵通的,江城几乎没有人关注——那也不会改变既有的收益,顶多算无事发生,那为什么后来赚得盆满钵满?

  这件案子被捂嘴后的受益者还有一位,就是林德伟。身为旅游局局长的林德伟,确实能给嘉澜带来不少收益,包括后续的晚宴举办,但是盆满钵满太夸张了吧?这其中一定还有猫腻。

  陈闻问:“林德伟呢?关于他,你知道多少?”

  “……就是那个林局长,现在是林书记那个?”阮泰顿了顿,“我和他没接触过,他不吃我这的食。说实话,卢局是我接触过最厉害的人了,不然也不能被他拿捏。”

  说罢,还恶狠狠地瞪了陈闻一眼,显然他这颗柿子在对方眼里也很好捏。

  阮泰拉皮条的活拉的不久,根据洛译调查加他自己招供,也就不到一年的时间。接待的都是一些小老板,小科员,卢兴旺的确是位置最高的——因为他喜好男色,外边不流行这个,或是说外边的鸭子没有阮泰这边的小艺人好,所以这一来二去才能勾搭上。

  阮泰想了想,补充道:“大概七八年前,浩爷把我调去跟陈总干,那会陈总和林书记的关系还不错的,不过那时候陈总和政府那些人关系都不错,我也没特别在意。你这么一提,我倒是觉得,近几年陈总和林书记没怎么来往了。”

  陈闻与洛译暗自记下这点。

  两者关系的转变,可以说是非常重要。因为在廖丽萍一案中,他们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只要这案子一天不破,这条隐形的绳索就一天不会解开。

  看来,应该是发生了什么事,才会让他们渐渐不来往。

  问话完阮泰,离开看守所,外面天都快黑了。

  看守所离市区太远,陈闻开着车,回去的路居然没有让洛译人肉导航,好像走过一遍他就能记住。洛译有些诧异,但没有说什么。

  车窗外夕阳渐渐沉没。

  洛译问:“你什么时候拍的那些照片?”

  陈闻如实回答:“阮泰进去之后,我遣散了星娱公司的人,其中姜哲的助理萧丽兰和阮泰是同乡,她想回老家发展,我给了她一些钱。”

  洛译恍然大悟:“没想到小陈总对公司职工还挺有人文关怀。”

  陈闻没搭理他的嘲讽,继续说:“原本这些我并不打算现在就用。”

  洛译皱眉,他当然想过陈闻拍照的目的——为什么之前阮泰不和洛译合作,警方也有能力控制他的家人,但警方不会以此威胁。换句话说,警方只能保护不能伤害,而保护这种条件放上谈判桌,是效益很低的做法。

  所以陈闻拍这些照片,是为了威胁阮泰,目的,现在成了阮泰和警方合作的筹码。

  洛译问:“那你打算什么时候用?”

  “检察院退了好几次你交的材料了吧。”陈闻答非所问,目视前方开着车,“卢兴旺现在还在局长的位置上,就算有阮泰帮忙举报,我们也未必能扳倒他。所以,还得再等一等。”

  洛译诧异:“还等?”

  陈闻稍稍偏过头,笑了一下:“不要急嘛。”

  洛译真的见不得那些狗官在位,为非作歹——之前姜哲的案子,说捂嘴就捂嘴,简直拿公检法当儿戏!这才是最戳他心的事情。之前查不出内鬼是谁,怨气没处发泄,现在好不容易抓到个卢兴旺,他怎么可能放任对方安稳地坐在高位,以后还做出更恶劣的事情。

  陈闻耐心地说:“卢兴旺能坐到今天的位置,背后没有人是不可能的。你只是针对他,他也不笨,一招一式都会还回来,就像你手里永远交不上去的材料一样。要扳倒这种人,必须要连根拔起。”

  洛译头疼:“连根拔起,难于上青天。”

  他怎么可能不知道背后的利益关系更复杂,会涉及更多人?可是他连眼前这一个都难以对付,他深感挫败。这种挫败感也不是第一次了,之前几年,每当涉及到这些权贵,总是碰壁。

  但陈闻说得对,就算现在他莽出去,阮泰给的证据再充足,也还是很难扳倒卢兴旺。

  必须得等一个时机,就像捕猎,在猎物最松懈的时候,才能一击致命。

  当胖大众还在郊区回市区的泊油路上时,经过一片荒无人烟的地带,两边都是杂草,没有半点灯火人烟——忽然,陈闻从后视镜里发现有一辆车正紧紧地跟随着他们。

  他暗自加快了速度,身旁的洛译也察觉到了。

  洛译回头,先是记下了车牌号和车型,然后打给李宣,问她能不能查到。

  李宣很快回复,报来的车型对不上,显然是辆套/牌车。她问:“怎么了?出事了吗?”

  洛译说:“我们刚从看守所出来,应该是被人跟踪了,来者不善。”

  李宣立马道:“你别挂电话,我现在同步你的位置信息,帮你调附近派出所的民警支援。”

  后面的车也开始加速。

  黑暗中,洛译约摸看清楚了,是辆灰色的破旧的面包车,车里的人还不少。

  被跟踪其实不要紧,但是怕的是对方不是跟踪,而是要在荒郊野外给你拦下来,然后出手。

  洛译皱了皱眉:“还好我今天特地配了枪,这次谁都别想跑。”

  陈闻却有些紧张:“……别冲动。”

  “放心,只是吓唬吓唬他们。”洛译沉声道,又瞥了陈闻正握着方向盘的手臂一眼,“你的手还没好利索,一会要是动手,你保护好自己。”

  尽管陈闻将胖大众开到最快,然而这辆胖大众终究太胖,没法狂飙,随便飚一飚都快把洛译颠得把午饭吐出来。面包车也不甘示弱,引擎声嗡嗡嗡的,生怕下一秒就散架。

  两辆半斤八两的车愣是追逐了几分钟,开出了杂草地,看到了郊区的建筑群。

  眼看就要回到文明社会,路口突然窜出一辆车,拦住了胖大众,陈闻急忙踩刹车,还是没刹住,两车撞了一下,差点把胖大众的车盖子撞飞。保险杠是保不住了,看看那辆飞来横车,似乎也好不到哪去。

  但是事态急转,被撞的车上下来几人,居然和后面面包车下来的人打了起来。

  前有狼后有虎,陈闻和洛译被夹击在中间,莫名其妙成了最安全的。

  洛译诧异问:“我去,什么情况?”

  陈闻隔着玻璃往外看,看了好几个面孔都不眼熟:“不知道。”

  洛译思考了一会:“我们只是去了趟看守所,这个消息没有人知道啊。我去配枪的时候,也只是说出任务,没说我要去哪,消息从哪走漏的?”

  陈闻说:“现在的问题是,这是跟踪你来的,还是跟踪我来的?”

  陈宏业杀了陈宏文手下的人,也算是一个警告,陈闻以为,至少这阵子陈宏文会消停一点。除此之外,他应该暂时没有树敌,但也不排除是陈家的仇人,要找他这个孙子辈算账。

  如果是洛译,也就是警方势力。

  陈闻喃喃:“卢兴旺吗?”

  洛译立马否了:“就算看守所里有他的人通风报信,他消息也没那么灵通吧,我们才从看守所出来,这还没二十分钟呢!所以这些人到底是……”

  然后很乌龙的,陈闻和洛译被两边的人拖下车,加入混战。

  他们和两边的人交手,却发现这两拨人似乎不是冲他们来的,而且都把他们当做对方的人。

  直到附近派出所的人围过来,带走了这乌央乌央一群人,他们才知道,原来这群人都是从西佛山上下来的。最近不知哪里来的传闻,说西佛山埋有黄金,所以各路豪杰都争先前往。

  陈闻皱了皱眉:“你还记不记得,姜哲手机里的那首诗。”

  洛译早些时候试探过陈闻,没试探出结果,后来就给陈闻看了那首云里雾里的诗。陈闻毕竟不是文科生,对此一类没有研究,所以也毫无头绪。

  洛译问:“那首诗怎么了?”

  陈闻摇摇头:“提到黄金就想到了。”

第061章

  “风起须弥日……”洛译念着那首诗的前半段,琢磨,“你这想法倒是不错。之前宣姐也说这首诗可能和佛教有关,西佛山上不就有个西佛寺嘛,改天上去烧个香吧。”

  陈闻问:“你相信那里埋着黄金吗?”

  洛译看了他一眼:“你信吗?”

  关于这首诗,从刚刚抓来的两拨人里问,都说的真真的,若有其事。

  有人说:“西佛寺当年被蒋家军征用,当西南战区的指挥地。后来,蒋家军发展壮大,到处抢钱说是给打仗用。有啥子用,还不是败咯!逃跑的时候带不走嘞些黄金,就埋到西佛山里噻。”

  还有人说:“蒋家军走后的五六十年里,多的是人来这里淘金嘞!可惜哦,大多都死在了山里。西佛山本来就接西南高原,里头是一片原始森林,只有小部分被开发成了景区嘛!”

  “一般人晚上都不敢去走夜路,里头不知道有多少骇人的东西哦。”

  “还有的说西佛寺,当年就是为了镇压山里头的邪兽,请了好多道士画符,才压住的嘛!”

  洛译两眼一黑,邪兽都来了。

  这两拨人满嘴跑火车,唯一能确定的就是,一拨人来自王家的小堂口,做渔业运输生意——洛译猜测渔业是表,背地里偷运毒品才是真,然而没证据。另一拨人来自陈家,是陈宏业手下的手下的手下,总之是派去西佛山当炮灰的。

  这拨人认得陈闻,也是开面包车的,所以一下车就跟王家的人打,以为王家的人要害陈闻。

  而王家的那拨人本来就因为关志兴的事,很不爽陈家,所以早就想好了在回城的路上教训一下子陈家的瓜皮。于是两拨人就打起来了。

  处理完这件乌龙,洛译还是想不明白,现在外面所有人都知道这首诗了,都想抢夺藏在诗里的黄金,可是……阮泰为什么要抛尸?这一点他一直问不出来。

  如果是卢兴旺和陈闻都拿捏住了阮泰的软肋,那关于那首诗,阮泰的表现就是,视死如归。

  所以,洛译觉得,黄金肯定也是假的,那首诗绝不只是一个藏宝地点那么简单。

  胖大众上,陈闻说了和他一样的想法。

  两人讨论了一番,只得出了现在大家都在找黄金,而他们在找凶手的结论。

  程艳的案子里没有这首诗,说明这首诗的确是独立在姜哲案子里的,一条很奇怪,没有前因后果的线索,这条线索不妨碍立案破案,像一条干扰项,像一条多余选项。

  或许,只是解开谜底的时机未到。

  两人只好又聊回程艳一案,从阮泰的口中没有得到确切的佐证,只有嘉澜酒店的设计是外包的,还有仙苑当年扩招等一些鸡零狗碎的信息。

  不过这倒是和之前的推测相符。

  程艳和廖丽萍被药厂开除后,为了找工作碰了不少壁,但后来肯定还是找到了一份工作,而这份工作能让廖丽萍与林德伟产生关系——仙苑,就是这样的地方。

  陈闻将胖大众开到仙苑。

  自从姜哲一案后,仙苑一直处于停业状态。陈宏业心思早不在这里,而陈闻也许久没过来了。今晚只有大门口的保安在值班,进去之后,整个城堡都是黑的。

  陈闻费劲地摸到灯,只开了几个,比起往日的金碧辉煌,现在只剩凋零。像中世纪的落魄贵族,虽然凋零,却仍有不肯折服的气势。

  他们爬到四楼,进入密室,还是陈闻离开时候的样子。

  洛译看到了那里面放着的文件,足足有一百多页纸,每一页都是一张卖身契,每一页都是那个淫/乱又繁华的时代下透明的眼泪。

  在这叠卖身契里,他们找到了程艳和廖丽萍的资料,甚至还找到了程花。程花的时间比程艳早一些,在98年就来了——那时候仙苑正是鼎盛时期。

  洛译说:“对上了,程艳和廖丽萍的签约时间是00年5月。只是怎么还有程花的?”

  陈闻想了想说:“程花可能说谎了。”

  “你的意思是……”洛译诧异,“她把她自己的亲妹妹卖了??”

  陈闻伸出手,碰了碰洛译手上的纸。

  顺着对方所指,洛译低头看到,就在他拇指捏住的地方,有一个介绍人的签名,落款是程花。

  想起程花在市局接待室里趾高气扬地指责家人卖女儿的时候,难道没想过她的作法和她憎恨的别无两样吗?还是说她当时骂得那么起劲,那么难过,实际上也骂了自己。

  除了卖身契外,就是正常的员工记录,没别的。

  以前的仙苑的确很鱼龙混杂,林德伟来玩,认识廖丽萍,似乎也不能说明什么。

  这一切又是怎么发展到嘉澜酒店的呢?

  不能仅仅因为两家老板都是陈宏业就能关联上。

  洛译说:“再去找程花问问。”

  陈闻拉住了他:“现在问不出来的。”

  且不说程花之前的行为是违法的,就拿死在她酒吧里的两个人来说,她此刻也是被某股势力威胁捂嘴的状态。洛译只派了人盯着,确保程花不会逃跑或出事。

  想让程花开口,还是得先找到凶手,找到威胁程花的人,穿药厂工作服的人。

  洛译将三人的资料叠好收进口袋,然后手臂被陈闻拍了拍,对方递过来另一个女生的资料。他细细看了一眼照片和名字,对应上了,是嘉澜酒店的客房部经理,朱悦。

  原来朱悦也是从仙苑出去的?还在嘉澜谋了份那么体面的工作?

  洛译喃喃道:“看来这个人和陈宏业关系匪浅啊。”

  忽然,整个房间的灯都黑了。

  陈闻急忙抓住洛译的手臂,转着脑袋四处查看。

  四周很安静,根本没有人。

  洛译安慰:“好啦,应该只是跳闸了。”

  陈闻没有松开手,仍由洛译带着他往外走。外面的屋子有昏暗的光线从窗户照进来,隐约能看到模糊的桌椅,绕着走出去,走到了走廊上,才是黑天暗地。

  洛译按了按墙上的开关:“果然,你看,就是跳电了。”

  陈闻似乎松懈下来。

  不知怎的,洛译觉得陈闻有些可怜,怎么只是断个电,都像惊弓之鸟一样,害怕有人要害自己?他甚至想起那个被缝在身体里的GPS,是不是也是为了突如其来的危险准备的?

  黑暗中,洛译指尖摩挲着,然后反手握住了陈闻的手。

  察觉到一旁的身体稍稍愣住,洛译故意嘲道:“你不会是怕黑吧?”

  陈闻:“……我怕你。”

  洛译:“哎,怕我做什么,我又不是老虎还能吃了你吗。”

  他们牵着手往下走,楼道没有窗户,黑成了一团浆糊。除了彼此的温度外,再没有可以确定存在的参照物,按理来说是很恐怖的场景,却有些紧张与局促。

  忽然,脚下噔的一声闷响,陈闻没有踩结实楼梯,径直摔在了洛译身上。

  “……好痛。”陈闻倒吸了一口凉气。

  “没事吧?”虽然洛译才是被压的那个,但他是真担心,摔坏了这位金枝玉叶。

  黑暗中,陈闻小心翼翼地用手撑着地板,往旁边挪着身子。幅度有些大,他的手机从口袋里掉了出来,又是咚的一声,还来不及思考,他感觉自己的衣领被拽住,再次拉了回去。

  手机屏幕亮起的微光,在他们之间扩散。

  洛译将陈闻拉回去,另一只手搂住了他的腰。只是微微的触感,在已经入夏的夜里,都翻起阵阵燥热。

  很快,手机亮光又熄灭了。

  他们之间的距离很近,近到眼睛看不见,却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开始沉重起来。

  这并不是一个好姿势,也不是一个好时机。

  陈闻轻声喊疼,然后不动声色地摸了摸地板,找到手机,点开:“差点都忘了手机有灯,现在可以看清路了。”

  他尴尬地从洛译身上怕了起来,两人都没有再说话。

  洛译其实没想什么,那时候的本能反应就是,不想陈闻离开,想要更靠近一些。尽管他会用各种冠冕堂皇的借口阻止自己,什么喜欢就得负责,什么把好感扼杀在摇篮里对两个人都好,真是那样的话,刚刚又算什么?

  没想到自己一把年纪了,还要矛盾这些小情小爱。

  翌日。

  洛译早起溜了一圈跳跳,满身是汗,这狗狗真是精力十足。他正准备回家洗个澡,然后出门吃早饭上班,一通电话打过来,说陈闻住的小区又有人跳楼。

  深蓝色牧马人飞速赶到。

  陈闻住的小区是陈氏地产下的一个普通小区,靠近新市中心,附近有市立医院还有江城一中,有大型商超,人民广场,总之是个非常繁华且富足的地带。在这里住的人非富即贵,这让洛译诧异,怎么会在这里又死一个,还又是跳楼?

  一到现场,已经拉满了警戒线。

  有人和他汇报情况:“昨天晚上11点接到报警,是住在隔壁楼的路人。她说她下班回来,听到小孩子在哭,哭的很伤心,就过来看了一下,然后发现小孩的妈妈躺在这里,全都是血。”

  洛译抬头看了看附近,有监控。他问:“监控看了吗?”

  “看过了,监控拍到了死者坠楼的画面。她的小孩……就在边上。”

  洛译诧异:“她孩子就在边上?几岁啊?”

  “五六岁吧。”

  陈闻也过来了。他住的楼在小区另一边,离这里不远。

  死者住的这栋楼有八层,是复式,每两层楼是一家,死者住在最上面。

  他们一同走上楼,陈闻说:“我认识她。”

  洛译愣住:“谁?”

  陈闻说:“她叫方怡,是个钢琴家。”

第062章

  陈闻给洛译解释,死者叫方怡,是江城里很厉害的钢琴家,经常在市音乐厅举办演奏会。但洛译后来才知道,方怡已经很久没有举办演奏会了,因为生了孩子,要在家里当全职主妇。

  陈闻说:“她老公姓武,是福金矿业的老总。”

  洛译微微挑眉:“这么厉害。”

  在很久很久以前,江城还不是城,还是县的时候,起码得追述到七八十年前,那时候的江城被大山环绕,离嘉澜江还很远,所以特别穷。是武家村的武家人发现了福金山里有金矿,才养富了江城,让江城得以从县变成市。

  当然这样的财力雄厚的矿业世家,和陈家王家不是一个阶级,他们掌握着江城二分之一的财富,无需像陈王二家那样,还要在各种黑白道之间游走,所以近几十年,武家也不参与任何斗争。

  好吧,说通俗一点,武家早就洗的不能再白,毕竟到现在武家都传了四代,根正苗红啦。

  到了七楼,武家的大门敞开,里面已经有警察在问话。

  武总是个约摸四十岁的年轻男人,高大威武雄壮,衣着得体,脸色带着愁容。

  “我真没想到她会这样……”武总难过地坐在沙发上,捂着额头,“昨晚我在外面应酬喝酒,回来晚了点,她就发脾气嘛。两夫妻的哪有不吵架的?哎,总之我也不对,不该和她吵,都是我不对。”

  陈闻拉了拉洛译的衣袖,示意对方往旁边看。

  武家很大,武总坐在客厅,客厅装修比较贵气,到处都金灿灿。另一边却完全不同,墙上画着彩色画,还有身高刻度线,显然是小孩子玩耍的地方,放着很多玩具乐高,还有一架三角钢琴。

  在旁边,有一扇门,开着。门边站着一个小孩,正恶狠狠地盯着武总。

  完全不用猜,这孩子就是武总的儿子,叫武遇。

  两人走过去,蹲下身,想和孩子打招呼。

  可无论说说什么问什么,武遇从头到尾只会回复一句:“他在说谎。”

  陈闻和洛译都惊讶了一下。

  洛译悄声说:“昨晚,他妈妈死的时候,他好像就在旁边。你说……会不会留下心理阴影啊?”

  陈闻说:“先带孩子离开这里吧。”

  他起身走到武总旁边,稍稍介绍了下自己,说:“武总,现在时间还早,我想带武遇出去吃个早饭,可以吗?”

  武总先是一惊,看了眼武遇,感受到对方凶狠的眼神,又有些无奈:“真是麻烦你们了啊,这孩子脾气犟,随他妈妈……哎估计昨晚也吓到了,真不好意思……”

  于是,陈闻和洛译把武遇带了出去,在小区门口找了个早餐摊子,点了碗担担面。

  武遇一直低着头,不和他们说话。面上来了,香气扑鼻,可武遇动也不动。他们两个都没成家,完全不懂如何哄孩子吃饭,尤其是洛译,干着急,还问武遇喜欢吃啥子,想吃啥子随便点。

  陈闻说:“这里没有你爸爸,你别害怕。”

  武遇稍稍抬头,四处看了看,像是确定了什么,才回过头,但还是不说话。

  陈闻对洛译解释:“有一种说法是,人在熟悉的环境里,会感到放松,但不尽然,也可能会感到压抑。所以我把他带出来,带离那样的环境,他会好受一些。”

  陈闻摸了摸武遇的头发。

  武遇闪躲开:“……妈妈呢?”

  两人不知如何回答,洛译将担担面推到武遇面前:“先吃点吧,一会再带你去找妈妈呀。乖宝宝要吃饭才行哦。”

  武遇还是问:“妈妈在哪?”

  武遇不过才五岁多,说起话来很费劲,有点自闭症的倾向,一直在述求,却不与人对话,沟通费劲且无效。

  陈闻朝洛译摇摇头,示意他别问了,问不出来的。

  一顿早饭吃的没滋没味,洛译打电话问情况,得知死者尸体已经收走,还得知——“她身上也有殴打伤?”洛译微瞪双眼,“服了,这年头家暴率怎么那么高?”

  没想到,低着头沉默许久的武遇,终于因为洛译的话而动了动,喃喃道:“……爸爸、爸爸打妈妈……他坏……”

  洛译忙拦住:“你说爸爸打妈妈?昨天晚上,爸爸打妈妈了?”

  武遇皱着眉头,仿佛没有听到,只是不停重复着“爸爸打妈妈”这句话。

  洛译很生气,直接把武总带回了局里。

  虽然最后经过查验,方怡的确是跳楼自杀的,但武总的家暴行为也是导火索,无数的悲剧因此而生。

  回到局里,李宣接手了小武遇,她可比这俩臭老爷们会带孩子,至少懂得哄孩子——让孩子玩手机分散注意力。这世界上就没有不爱玩游戏的孩子,如果不玩,那一定是类型不对。

  小武遇在消消乐和打方块之间选了打方块,因为打方块会有音乐声。

  他们发现,武遇在音乐方面的天分极高,应该遗传了他妈妈。这又让人惋惜,他妈妈也是个很出色的钢琴家,可惜早早嫁了人,退隐了。从方怡变成了武太太,从钢琴家变成了孩子妈,最后泯然众人。

  李宣从小就有歌星梦,爱唱歌爱音乐,最见不得这些,眼泪噼里啪啦掉。

  要说武总,经过三代洗白,已经没有暴发户模样了,在外人眼里,识大体有礼节,能管理整个矿业公司,非常厉害。这样的人,居然会家暴,真是匪夷所思。

  李宣对此很不爽。

  那时候小武遇在休息室睡着了,她去审讯室外看洛译审人,陈闻也在。

  她说:“你知道家暴最可恶的是什么吗?”

  陈闻侧耳倾听。

  单面玻璃前,她恨恨地盯着武总,通红了眼眶:“如果只是打架斗殴,经过伤情鉴定,受害者可以依法申请赔偿。但是……如果施暴者是家人,就算申诉,也只能得来一句敷衍的道歉,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陈闻拿起水壶,给她倒了杯水,递过去:“就算是家人,也没有伤害的权利。”

  李宣摇摇头:“我对这一切真是……麻木了。”她耸耸肩,“要是家暴者都被判刑,要是强/奸犯都被阉割,就不会有人敢犯罪了吧。”

  陈闻目光微转,思考片刻:“法律是把双刃剑,如果真这么判决,就会有人反其道行之。通过家暴而诬陷一个人被判刑,通过仙人跳让一个人失去为人的自由,又该怎么判定?”

  李宣向来都是恩仇必报的爽快性格,像武侠小说里的女主角一样。陈闻的回答不禁让她思考,在这个时代,惩戒制度太轻,家暴成本太低,确实很难阻止家暴的产生。想要真正改变,不能光喊口号,还得从思想根源上挖起,还得有立法、执法部门的配合。

  所以,多么难。

  她皱眉道:“那么复杂吗?”

  “也没那么复杂。”陈闻顿了顿,“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去做,我们只能约束自身,无法要求他人。”

  “不是每个人都有你这样的思想觉悟,不然这世界也不会如此糟糕。”

  陈闻垂下眼,有些落寞。

  谈这么广大深刻的社会命题,他不是思想觉悟高,他只是,无可奈何。

  身在江城这样的网内,每个人都希望有一天能变好,但这也只是个伪命题。什么是好?什么是不好?当然,更多的人一辈子离这些都很遥远,只需要驻足每一天的柴米油盐,就可以说过得安逸了。

  李宣喝了口水,摆摆手:“不说这些没意义的了。诶我问你,你觉得程艳是自杀的吗?”

  之前没有参考样本,现在来了个,都是被家暴后跳楼的,两者如此相像,或许有一定的相通性。

  陈闻想了想,反问:“人在什么样的情况下会想自杀?”

  曾经他问过洛译同样的问题。

  李宣认真思考了一会:“绝望,非常绝望的情况吧。方怡那么爱音乐,却因为结婚生子退隐,还常年遭受家暴,小武遇又有自闭症。好压抑啊。”她叹了口气,“程艳……她家庭也不好,父母把她嫁给村里的懒汉换彩礼钱,最好的朋友又被人害死,伸不了冤……她们都好难。”

  陈闻拿起桌面上,从武家带回来的一些证物,其中有一袋是盐酸舍曲林片。

  他说:“这是治疗抑郁症的药,方怡可能被这个病困扰很久了。在她的手腕处,也有很多自杀留下的伤痕,所以她应该一直有自杀倾向,只是昨天晚上没熬过去……”他有些落寞,低语,“太可惜了。”

  李宣懂他的惋惜,又差点落泪。不过她听明白了:“程艳没有精神病史,她出事之前很正常,而且还在调查廖丽萍的事,她不会自杀。”

  陈闻点点头:“洛译应该也想到了,凶手有很大的可能就是她老公孟何。但是这件案子得拖着,因为还有真相被深藏地底。”

  他说的是廖丽萍一案,他相信,这也是程艳的遗愿。

  审完武总,处理完方怡跳楼自杀一案,洛译心神俱疲。

  陈闻不知从哪里变出一盒巧克力棒,拆开包装,送到他面前。

  洛译一惊,然后一喜:“你怎么跟小猫似的?”

  陈闻:“啊?”

  洛译抽出两根,咔哧咔哧地咬着:“我家闹闹就爱吃这个。”然后凑过身来,翻陈闻打开的抽屉,“屯那么多小零食,都有啥……怎么都是巧克力?诶有根火腿肠!这个我爱吃。”

  陈闻解释:“巧克力里的可可碱,是一种反镇定成分,可以补充能量舒缓情绪。我饿的时候就拿来垫肚子,但也不能多吃,不然会吃不下正餐。”

  洛译毫不客气地拿了两根肉肠走。

  李宣过来瓜分:“见者有份!”她拿了一些,突然问:“你是不是喜欢老大?我说的是那种能么么么的喜欢。”

  陈闻一愣。

  洛译已经走远,估计没听到。

  陈闻回过神,非常轻声:“嗯,喜欢。”

第063章

  “我就知道!”李宣打开一盒彩虹糖吃,“你的眼睛粘在他身上就没撕下来过,肯定有猫腻。喜欢就去追嘛,他那个人可好追了!”

  陈闻失落道:“他拒绝我了。”

  李宣叽里呱啦的嘴一愣:“……啊?”

  “可能是因为我姓陈吧。”陈闻自嘲,“我也觉得没必要耽误他。”

  “这算哪门子耽误?”李宣诧异,转了转眼珠,“只要你不违法乱纪,一切都是可以商量的嘛!你没有违法乱纪吧?”

  陈闻心虚道:“大概、也许。”

  李宣狐疑了一下:“姑且当你没有吧,反正我觉得你和我见过的陈家人都不太一样。”然后神神秘秘的拽了拽陈闻的衣角,搭耳朵说悄悄话,“我跟你说洛译那个人,要不是我亲眼见过他那几个男朋友,我都觉得他特别直男癌!说起话来是真没啥情商,你懂吧!所以他拒绝你的话,别放心上。”

  彼时洛译在会议室里听顾晓晨汇报昨天去药厂的情况。

  昨天他们兵分两路,顾晓晨和李宣去了药厂,见了药厂的办公室主任,询问了监控里拍到的两个人。

  “那个主任是老油条,问了好半天只说认不到人。”顾晓晨也是被药厂敷衍的态度气到,愤懑道,“那我说你们药厂的工作服总不能随便给吧?他们穿着药厂的工作服,不得查一下?”

  “没让你查?”

  “他说没法查,说什么他们工作服也是外包定制的,款式和其他工厂大同小异,就标志不太一样。还说是其他厂子嫁祸给他们的。总之打了半天太极,我连他们员工花名册都看不到!这群人也太不把警察放眼里了吧!”

  顾晓晨很难能抱怨吐槽,看来昨天那个办公室主任是油惯了,油得人从药厂大门一滑滑回了市局,什么有用的线索都没捞着。

  这边洛译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看了眼会议室的玻璃窗外,正对着他们的办公室,李宣和陈闻在咬耳朵——什么?他们的关系什么时候那么好了?!

  李宣肯定道:“洛译要是不喜欢你,我就把你抽屉里的彩虹糖一口气都吃咯!”

  陈闻又塞给她一盒:“所以你有什么建议吗?”

  “建议?”李宣想了想,露出神秘一笑,“你就……这样这样,那样那样。”

  “可以吗?”

  “非常可以!”

  然后,陈闻抬头,偷偷看向会议室,和洛译看过来的目光撞在一起。

  洛译轻描淡写地注视着他,勾起嘴角笑了,有一种恍惚的美感。陈闻很多时候,就这样呆愣愣地看着对方,一言不发。

  快到下班的点,小武遇终于醒了过来,大家伙才注意到他还在。

  武总还没结束调查,所以他也还没回家。这时候,他在偌大的办公室里扫视一圈,径直找到陈闻,拽了拽衣角,喊饿。

  陈闻拿了盒巧克力,但对方不爱吃。

  洛译从会议室里走出来,解围道:“下班了!走,去吃饭。”

  李宣欢呼,立刻背包可以走人,作为摸鱼人摸鱼魂是这样啦。顾晓晨紧随其后,小武遇非得黏着陈闻——可能早上陈闻把他带出来,真是救了他的命吧——亲眼见到妈妈死亡,怎么可能还愿意待在家里或现场。

  他们就近找了个串串店,那是一条热闹的小吃街,一路上好多人摆摊。串串店门口就是个凉糕摊子,夏天到了,摊子前面挤满了人。

  洛译注意到,陈闻从进店后,目光就没怎么离开过凉糕摊子,似乎想买,又碍于排队的人太长,而作罢。

  凉糕摊子旁边是个小广场,有个乐队在路演,唱着流行歌。

  李宣被歌声吸引,正歪着脖子和陈闻一样往外看。

  洛译问:“……好听吧?”

  李宣点头:“嗓子不错,音准也不错!我喜欢!”

  然后洛译从钱包里抽出一张毛爷爷,塞给李宣:“这样,派你去买五份凉糕,你还能更靠近一点听。”

  李宣一愣:“啊?洛译你啥子意思?”

  洛译笑嘻嘻道:“天气热,请大家吃点凉糕噻。”

  陈闻说:“要不我去吧。”

  洛译连忙拦住:“不不不,你就让她去。”

  李宣这才想到,一路上过来,陈闻的确多往凉糕摊子那边看了几眼,哦,原来是陈闻想吃凉糕!死洛译,又把她当工具人使唤!

  不过乐于当红娘的李宣还是去了。

  串串店也很热闹,人声鼎沸。陈闻带着小武遇去调蘸料,洛译和顾晓晨留下烫串串,顺便又聊起了案情——没办法,工作狂洛译就是这样,这么多年,这么多顿饭,没有一顿饭是不带血的。

  “药厂的主任太滑头了,就是看我好欺负!”顾晓晨仍在吐槽,“说什么全厂上下多少多少车间,多少多少员工,找两个人就像大海捞针。那也得找啊,捞针也得捞啊,那可是两条人命啊!什么敷衍的态度,气死了!”

  “我倒觉得这两个人应该不会是药厂的小员工。”洛译顿了顿,“我的意思是,车间流水线里每天上班的那种。”

  顾晓晨深以为然:“我也觉得,哪有凶手这么嚣张的?穿着工作服,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在哪?所以我想过是不是有人栽赃陷害,为了转移我们的注意力——可是他们都干得出光天化日杀人抛尸这种事,脑回路真不是一般人的。”

  洛译道:“的确,凶手要么是栽赃,要么是狂妄。”

  陈闻和小武遇回来了,端了两个碗碟。然后换洛译与顾晓晨去调料,再回来,他们还在讨论案情。

  陈闻看了看,洛译碗里的酱,倒了很多麻酱。

  会吃。

  他喜欢。

  洛译继续说:“之前分析过,凶手可能是林德伟那边的,为了威胁程花不说出当年的事。可是林德伟和药厂真是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就算闹内讧,他为什么要栽赃王家的药厂?这个案子到目前为止,除了程艳老公在药厂当保安外,几乎没有别的关联。”

  陈闻漫不经心地提醒:“转移注意力吧。”

  洛译敲了个响指:“需要转移注意力的话,那原本我们该注意哪?”

  此时,他们心中都有了同一个回答——嘉澜酒店。

  顾晓晨有些迟疑道:“老大,其实今天我去药厂也不是一无所获。在他们药厂的公告栏上,我看到保安室招聘的信息,时间就在这两天。也就是说他们现在缺人。”

  洛译费解:“缺人?就大门口那个保安室,上次去的时候,不是挺多人的吗,”

  顾晓晨:“对啊,我也很奇怪,所以我去问了保安队长。他说,上次和孟何换班的小年轻辞职了,还有几个老保安请了假回老家,加上孟何又找不到人,这一下就缺出好多位置来。”

  目前孟何下落不明,和孟何是同事的这些人都有嫌疑。这一下走了好几个人,没猫腻鬼都不信。看来药厂还是得深挖,恐怕能挖出不一样的东西来。

  李宣排了好久的队,把凉糕买回来了。

  她坐在一旁,看着已经按着平时喜好调好的蘸料,深感欣慰。

  一边吃一边讨论,李宣继续说:“下午我就查过了,那个做衣服的厂商,他们除了给百齐制药厂做,确实还给别的工厂做,但是颜色都不一样!百齐制药厂的棕灰色,那就是独一份!”

  洛译皱眉:“看来那两件衣服的确是药厂出来的。”

  李宣说:“虽然那个主任油嘴滑舌,但他说大海捞针也是没错。制药厂的员工太多啦,总不能能对着监控一个一个找吧?”

  陈闻拿起一个串串,用筷子戳下上面的午餐肉,一块分到了小武遇的盘子里,一块分到了自己这里,还有一块,他问旁边的洛译吃不吃。

  洛译正在思考,所以他干脆直接放下,然后洛译夹起来吃,倒是一点也不客气。

  洛译说:“我有办法。”

  李宣和顾晓晨同时问:“什么办法?”

  洛译接着陈闻送到碗里的食物吃,边说:“既然凶手有很大概率是在陷害药厂,那他的工作服一定来路不正。我们之前也去过不少工厂查案子,基本上他们的员工每天都要工作,所以会发两套工作服换洗,如果丢了一套,就得报备重领。”

  陈闻道:“通过报备信息反向推导,找到丢衣服的人,再确定丢失的时间地点,从而缩小凶手的范围。这个办法的确省时省力。”

  洛译笑道:“多谢夸奖。”

  于是,简单的饭桌上,洛译就敲定了明天顾晓晨和李宣继续去药厂,找丢衣服的人,而他和陈闻则是去查嘉澜酒店。

  饭饱喝足,外面天黑透了,但街上灯火辉煌,亮如白昼。

  那支乐队唱了几首歌,此刻正在休息。陈闻牵着小武遇往外走,走没几步,发现他不动了,正直勾勾盯着路边的电钢琴。

  小武遇说:“到练习时间了。”

  陈闻:“……啊?”

  四个大人有些晕头转向,费了好一会时间,才理解小武遇的意思——从小他妈妈就教他弹钢琴,每天晚上的8点是练习时间,他都要坐在钢琴前弹奏白天学的。

  眼下也变不出钢琴给他弹啊?

  正在洛译打算硬着头皮去问问乐队那些兄弟,能不能借琴给孩子玩时,陈闻已经大步走了过去,然后帅气潇洒地打开钱包,用十张毛爷爷买断。

  诡异的一幕上演了,在市区热闹的小吃步行街上,各种听吐了的洗脑神曲中,空气中满是食物香气的燥热下,一首格格不入的古典乐飘起。

  洛译听出来:“是降E大调夜曲。”

  陈闻说:“是送给你的。”

第064章

  顾晓晨和乐队的人将电钢琴的支架调低,再搬来椅子,跟伺候小王子似的——小武遇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天然呆萌的他完全没注意自己处于什么环境,不少人都围过来看热闹,他摸到琴键的瞬间,就安定了。

  陈闻问:“没有谱子可以吗?”

  小武遇点点头:“想……什么……”

  陈闻惊讶:“你问我想听什么?可以随便点吗?”

  一首肖邦的夜曲,夜空下低吟婉转的思念,送给心爱的人。

  别看小武遇才不到七岁,但他从四岁就开始跟着妈妈学琴,又天赋异禀,所以能弹很多出名的曲子。虽然很稚嫩,只有技法没有情感,还弹错了几个音,但是很好听。

  洛译听出来是什么曲子,惊讶道:“是降E大调夜曲。”

  陈闻却说:“是送给你的。”

  洛译一愣,不知该回答些什么。

  要说夜曲这个种类里,确实有很多直白示爱的小夜曲,但最最举世闻名的这一首肖邦的降E大调夜曲,并不算是一首表白的曲子,更多的是独属于夜晚的私密情绪。

  所以洛译不知道陈闻是什么意思,或者说不敢确信是什么意思。

  只是暧昧的气氛下一秒,就被他的手机铃声打断。

  李宣无语地吐槽:“我的耳朵要被你的爱情买卖污染了!洛译!”然后在转头跟陈闻吐槽洛译多么没品味,怎么会想点古典乐给他!疯了!

  琴键急促回旋,小武遇弹完一曲,已经尽兴。

  但是把小武遇送回哪里,又成了问题。在得到武总的许可后,陈闻把小武遇带回了自己家,然后等第二天,武奶奶过来接走——武家和陈家一样,在郊区有大别墅,平时住市区只是为了上学上班方便。

  翌日。

  洛译开着他的牧马人上班,直到陈闻坐进副驾时,才知道,他把跳跳带来了。

  洛译自得道:“不要小瞧跳跳,牠的狗鼻子有时候比警犬都灵!”

  然后跳跳非常配合地汪汪叫了两声。

  这次去嘉澜酒店,只有洛译和陈闻两人。洛译选择带陈闻,那自然是为了刷脸享受畅快通行。虽然洛译曾经有过矛盾,就是陈闻的立场。

  这些案子的案发地点,仙苑、嘉澜酒店都是陈家的产业,都和陈闻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带着陈闻查案,就好像带了个敌方的眼睛,总让他心生怀疑。

  但是他又想带着陈闻,看看陈闻和这些案子到底有什么关系。

  就比如之前,发现消防层,究竟是陈闻早就知道,还是真的聪明?可是陈闻带他发现消防层,那不是和陈家对着干吗?还是说陈闻其实和陈家并非一条心。或是陈闻又想借他的手,除掉一些陈家的势力——就像之前除掉阮泰一样——好让自己顺利上位?

  顺利进入大门,洛译没有进楼。

  程艳坠落的地方,还被警戒线封着,车位都空了出来。

  他站在警戒线外抬头看,嘉澜酒店非常高,一眼都望不到头。整个酒店这一侧没什么凸出的障碍物,所以程艳才能垂直落下。

  廖丽萍曾经也从高楼坠下,但不知道具体的楼层。

  现在的问题是,嘉澜酒店有什么秘密?凶手或者说林德伟为什么要把警方的注意力转到药厂呢?而那条灰色产业究竟是怎么在嘉澜酒店发展的呢?

  天光大亮,抬头看了一会,就有些头晕目眩。

  洛译抬手揉了揉眉心和太阳穴,一时间没有什么头绪。他想着要不先找朱悦谈谈,毕竟朱悦曾经和程艳几人都在仙苑当过小姐。他甚至还有种猜测,当时在消防层里提前一步烧掉证据的,就是她。

  她符合嫌疑人画像,对酒店内部结构很熟悉,且有时间作案。

  他忽然想到一个问题,一个关键的问题。

  位于15层和16层之间的消防层,只有错位楼梯——和楼梯井不一样的入口——可以进入,在监控确认没有剪辑痕迹的情况下,她是怎么进入消防层的?

  还有程艳死之前遭受过殴打,殴打她的人,又是怎么避开监控摄像头进入的?

  洛译打算先去消防层看看,正要走人,却发现陈闻往花园放向走了。

  他赶紧带着跳跳追上去,问:“怎么了?发现什么了?”

  陈闻说:“那天晚上孟何去了花园,在里面待了将近一小时,很奇怪。”

  洛译:“的确很奇怪。”

  两人顺着那天晚上监控里孟何走过的路,往里走,穿过A区停车场,走进去就是小花园,是真的小。嘉澜酒店也没有后门,花园大概就是个为凑绿化覆盖率做的。

  小花园里有个木寨道走廊,还有个小亭子,挖了个小池塘。

  其实景色还是不错的,但考虑到孟何是个泼皮无赖,应该是没有赏月的爱好的,所以当晚孟何过来,还能做什么?

  陈闻拿出之前洛译从陈宏业手里得到的平面图,比对着图纸:“右边有一条路下到地下停车场,左边有一条路回到酒店大厅,中间有两条路,分别是仓库和后厨。真是四通八达……孟何能去哪呢。”

  洛译一手拽着牵狗绳,一手叉腰,看着酒店背后这些门,分析道:“地下停车场都是车,孟何又没有车。就算有车,也没必要绕一个大弯过来。酒店大厅有监控,没拍到他回来。就剩下仓库和后厨了。”

  陈闻说:“要去看看吗?”

  洛译却抓住了他的手腕:“我们先去看看消防层吧,总觉得那里更不对劲。”洛译把刚才的想法大致给陈闻说了一遍,“那么大一层消防层,却像密室一样,凶手来无影去无踪,我怀疑,那里有暗道。”

  密室其实算是凶案里常见的难题了,解法大致围绕着锁和密道两种思路。

  消防层并没有锁,且有监控能拍到出入口,那就剩下密道了。该说不说,仙苑有密室,嘉澜酒店有密道,陈家祖先应该是鲁班吧。

  一路上到16层,他们从错位楼梯往下走。正常楼梯井的位置在V字型的下端,也就是电梯井的边上,错位楼楼梯则在楼梯井的旁边一点。

  只有连接的15楼和16楼能进入,其他位置则是正常的楼梯井。

  进入消防层,一切和上次离开的时候差不多。楼梯口还是有很多垃圾,楼道里还是布满灰尘,仿佛走路动作大一点,都能扬起令人咳嗽的烟。

  要拐个弯,走到走道尽头,才是程艳隐藏自己的06号房。

  这里的格局和酒店里的每层楼一样,按照房间划分开,全都是毛坯,没有装修,没有人使用的痕迹。

  洛译牵着狗,和陈闻两个人仔仔细细检查过所有房间,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地方。他有想过密道可能不显眼,或是有机关,但消防层真的太毛坯了,哪怕是个暗门,随便一个门框的形状,都不可能发现不了。

  洛译摸了摸跳跳的头:“奇了怪了,难道没密道?跳跳你嗅到什么了吗?”

  跳跳汪汪汪地叫了一会,毫无头绪与章法。

  他们靠在一个稍微不那么肮脏的栏杆,面朝外呼吸着新鲜空气。说实在的,在迷宫一样的消防层里,满眼都是灰色水泥,找了将近一小时,真的有点晕。

  陈闻的目光落在楼下的某一点上,那个地方是程艳坠楼的地方。

  洛译感觉,陈闻身上那种说不上来的悲伤又来了,像突如其来的潮水,迅速淹没了对方,像一个漩涡,将对方深深拖入其中。

  洛译不明白,为什么陈闻会有这样的情绪。

  他试着伸出手,想要触碰,或者拍拍肩膀给个安慰,仍在犹豫不决。

  陈闻忽然说:“洛译,我……我其实曾经有机会救她的。”

  洛译的手愣在半空:“什么意思?”

  陈闻转过身,满眼悲伤:“仙苑那个密室,在你抓到阮泰那一天,我就进去过,我也看到了程艳的资料。”

  无数的回忆翻涌,那天洛译的确与陈闻相遇,只是并未多想。

  洛译不解:“你在找程艳?你认识她?”

  陈闻摇摇头:“不,我和她没有关系。我只是很难过,没能意识到她会有危险。”

  洛译费了不少劲去理解陈闻话里的意思,也就是说,陈闻很早就知道程艳,想找程艳做什么?两个陌生人之间产生关系,大抵分为合作或敌对,目前看是前者。难怪案发当天他明明给陈闻放了假,对方还是着急火燎赶了过来。

  也难怪陈闻对这个案子很是上心,不管做笔录、审讯还是跑外勤的时候,总是跟着旁听、分析。还会主动卖陈家的事当线索。

  可程艳出的意外,谁都不是神仙,哪能未卜先知呐?

  陈闻怔怔地看着他,微微皱着眉,这样可怜的模样,让洛译的钢铁心瞬间嘎嘣脆,柔软了一块凹陷了下去。

  他问:“……你需要一个拥抱吗?”

  陈闻一惊。

  然后,洛译伸出手,轻轻将他拥入怀中。

  只是一个礼节性的,非常绅士的,安慰的拥抱。

  他感受到怀中的人很紧张,整个身体都在微微颤抖,一双手垂在身侧,不知该放在哪,也不知该不该伸过来回抱。

  他听到,陈闻的声音在耳旁飘着:“谢谢你。”

  很快,洛译松开了手,两人恢复了不远不近的距离。

  洛译咳了两声,然后说:“我一直有个疑问,你为什么……总是很抗拒我的触碰,就好像我冒犯了你一样。”

  虽然之前的洛译确实别有居心,比如摸摸碰碰来释放荷尔蒙的信号。人作为一种高级生物,也无法避免这样低级的情趣,用肢体来吸引同伴的注意。

  但好几次,陈闻都有意回避,总让洛译觉得对方没那心思。可是又有好几次,陈闻也会释放出想要更进一步的信号,比如一起喝酒,邀请他去家里等等。洛译这个思想钢铁直的脑袋,真是想不明白其中的弯弯绕绕。

  陈闻有些局促,仍垂在两边的手,轻轻蜷缩着,说:“我是害怕。”

  洛译不解:“害怕?我有什么好怕的?”

  陈闻把脸一偏,又不想解释了。那感觉就像是害羞了似的,但洛译是真没明白,为什么害怕触碰,还害羞?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欲擒故纵?

  回到消防层的楼梯口,陈闻说:“阮泰那天提到的紫瑞设计,你还记得吗?”

  洛译想了想:“设计嘉澜酒店的那个?说是陈宏业包养的小三?”

  陈闻:“如果嘉澜酒店的结构真有问题,也许我们可以去找找最初的设计图。”

第065章

  就算入了夏,江城的上午也总是雾气满满,一直要到接近中午,阳光才会如宝剑一般穿透朦胧,刺向人间大地。

  一个普普通通的两层矮楼里,很宽大的屋子,进进出出的人们都面带悲戚,眼角挂泪,告别生死一场。顶天立地的木柜安静伫立,一格一格都放着一个尚未消散的灵魂。

  玻璃窗倒映出一抹蓝色,非主流的冲击,在这片几近黑白的场合。

  那格子里,青花瓷做的骨灰盒前,靠着一张照片,照片里的女孩不过二十岁,笑容永远定格泛黄的年岁。

  “……姐。”非主流抬手隔着玻璃摸了摸照片,“我一定会带你回家的。”

  过了一会,他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号码对面很快接起,声音有些沧桑浑厚,听上去年纪有些大。

  非主流沉声说:“我知道十年前廖丽萍那个案子,你没把录音销毁。”

  那头紧张道:“你是谁?”

  “我是她弟弟。”

  “你从哪里拿到我手机号的?我凭什么相信你?”

  “见一面吧。”

  嘉澜酒店。

  陈闻回过神来,才察觉到,刚刚洛译是抱了自己?此刻的心跳有些快,他消化着,转身径直往外走。

  这里并没有密道,他得找点什么转移话题。

  “你还记得……”陈闻顿了顿,“阮泰那天提到的紫瑞设计吗?”

  “设计嘉澜酒店那个?”

  陈闻点点头:“如果酒店的结构真有问题,也许我们可以去找找最初的设计图。”

  洛译迟疑:“可那个……不是陈宏业在外面养的小三吗?”

  陈闻稍稍愣住:“陈宏业在外面养的人可不止这一个,有什么关系。”

  两人前后脚走到楼梯口,忽然,洛译牵着的跳跳叫了起来。

  在安静的落针可闻的荒无人烟的消防层里,一只狗突然大叫起来,真的有一点恐怖——据说狗眼能通灵。就连背后吹来的风都添了几分凉意。

  陈闻紧张地转身,四处查看,可又没有异常。

  洛译蹲下身,摸着跳跳的狗脖子:“你闻到啥子?叫啥子嘛?”

  跳跳:“……汪汪汪……汪……”

  洛译停了一会:“你小子不会是饿了吧!早上给你喂那么多你没吃饱?!”

  跳跳:“汪!汪汪!”

  陈闻觉得这一幕颇为好玩,忍俊不禁。

  洛译也尴尬地笑:“大胃王,真是受不了了。”

  陈闻道:“正好去看看厨房有什么吃的,顺便问问那天晚上孟何去了哪。”

  他们往楼下走,到了15楼搭电梯,跳跳已经不叫了。

  嘉澜酒店虽然很大,但电梯只有两部——可能是年代太早,费用太高,但这两个电梯内部腔体都很大,能容纳一千公斤的重量。而且餐饮区和客房区的电梯是分开的,所以调度没有出现过大问题。

  电梯快上来的时候,跳跳又汪汪叫了几声。

  陈闻稍稍皱眉,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洛译牵着狗进电梯,喊他快来,他才回身,钻了进去。电梯四周都是不锈钢板,倒映着他们的模样。

  一侧有扶手,一侧光溜溜挂着几个广告海报。

  洛译问他:“怎么了?发现什么了?”

  陈闻仍在思考:“我想起程艳的同事曾说过,酒店闹鬼。”

  洛译:“你真信了?”

  陈闻看着他:“倒不是信不信的问题。我只是在想,如果晚上过来,会不会有不一样的发现。”

  “难不成晚上密道就出现了?”洛译怪道,“这么超自然?”

  “……”陈闻凑近他,轻声问,“你不会是怕鬼吧。”

  洛译微瞪双眼:“开玩笑!我怎么可能怕鬼!刚刚是谁一点风吹都吓成猫一样了?还有之前是谁断个电就吓得不能动了?”

  陈闻尴尬:“……跳跳饿了,赶紧给牠找吃的吧。”

  回到后花园,进入后厨,这里算是后厨的后门,平时员工会把厨房垃圾堆在后门,等第二天拉到外面,送上垃圾车。

  洛译询问了当晚的厨师,得知厨房每晚10点下班,不再供应餐饮。后门也是锁的,厨房学徒一般是早上5,6点才会把垃圾拿出去。

  也就是说,那天晚上孟何并没有条件进入厨房——厨房唯二两把钥匙在厨师长和他徒弟手里,还有一个备份在大堂经理手里。

  另一边通向仓库就更没可能了。

  连接后花园的是一个屯放办公用品的仓库,平时就锁着,钥匙在大堂经理和仓库管理员手里。除非每个月必要的盘点,以及每周物资的申领,一般是不开门的。

  在紧锁的仓库门前,洛译喃喃道:“这里的钥匙都在大堂经理手里,他岂不是想去哪就去哪?”

  陈闻给跳跳找了一大碗肉,放在地上,跳跳吃的正嗨。

  洛译自语道:“但话说回来,孟何去厨房还是仓库都没有足够的动机吧。”

  陈闻说:“他来这里就很奇怪了。以孟何的经济实力,恐怕消费不起。如果是同他几个一起来的人请客,那为什么要请他呢?”

  洛译皱眉:“请他的那几个人,我觉得还是药厂的人。”

  孟何的交际圈子很单纯,每天不是赌场就是药厂,邻居都知道他的臭脾气,不爱和他来往。上次通过程花打的赌场,老板声称不认识这几个人,所以要么是老板撒谎,要么是药厂撒谎——从药厂忽然招保安一事来看,药厂撒谎的可能性更大。

  于是洛译打了个电话给顾晓晨,让他那边上点心,找一找案发当晚和孟何一同来酒店的几个人。

  他们又巡视了一圈酒店,问了问案发当晚的情况,没得到更有用的信息。

  牧马人穿梭在城市间,找到了那家紫瑞设计,是个不大不小的工作室,在并不太发达的新兴科技区里。

  工作室里很冷清,前台都没人。往里走,设计很简约,头顶几个吊灯就把屋内照得亮亮堂堂。办公桌没几张,只有两个设计师在画着图纸。

  表达来意后,他们把洛译和陈闻送到负责人的办公室前。

  办公室里是一个看不出年龄的女人,如果说能做陈宏业的小三,应该也有将近五十岁了吧?可是看上去和三四十岁的差不多,大概得益于保养很好。

  两人大致说了一下情况,那女人却皱眉道:“酒店图纸?哎呀这可是个老项目咯,我都忘记当年有没得存档噻。”

  多么明显直白又委婉的拒绝。

  可惜洛译来都来了,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洛译说:“还是麻烦你找一找吧。这个案子牵扯到好几条人命,凶手却一直逍遥快活。我想要尽快破案,还她们一个清白,让她们好好离开。”

  这一顶高帽子戴上,任谁都无法拒绝。

  女人摸出一根烟,点上,烟雾吞吐。她站起身,往外走到另一间屋子,里面存放着很多设计图纸。她翻找了一下,拿出一卷递给洛译。

  洛译打开,发现这张和陈宏业给的没什么区别。

  他皱了皱眉:“我要的是最初的那张设计图。”

  女人轻笑:“这就是最初的啊?”

  现在感受到了,女人就是不肯给。这也说明了,他们找对了。酒店最初的设计一定是有问题的,否则不需要如此遮掩。

  洛译沉声道:“我没跟你开玩笑。嘉澜酒店的设计是有问题的,这些问题我们迟早能找到。如果你配合,之后的判决肯定会从轻,但如果你是这种态度,后续会面临的追责就不止于此了。”

  女人的脸一冷,从他手中夺过设计图纸,说:“慢走不送。”

  洛译诧异:“你什么态度?”

  女人甩脸转身,走了出去,喊外面的两个设计师送客。

  他们被赶了出来,洛译有些生气。陈闻拉着他,站在车旁,看着工作室的大门。

  洛译抱怨道:“这么不配合,还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我倒是要看看,这嘉澜酒店里面,有什么机关密道!”

  陈闻拍拍他的背:“好啦好啦,别气了。”

  洛译闷哼:“我生啥子气?她这样子更证实了我们的猜测,我谢谢她呢!”

  陈闻只是微笑:“好吧。那你在这等一会,我回去跟她聊。”

  洛译狐疑:“你……你有办法?”

  陈闻拿出手机,拨了他的电话,爱情买卖的音乐声爆炸式地响起,把洛译吓得炸毛,急忙拿出来,想要按掉——却被陈闻抢先抓住,就着他的手指,按下了接听键。

  陈闻挑了挑眉:“这样可以吧。”

  洛译迟疑:“……你。”

  陈闻说:“乖啦,你这脾气应付不了她,还是我来吧。”

  洛译看着他和陈闻相触的指尖,对方轻轻摩挲了几下,然后松开,转身重返工作室,留下他独自回味。

  很快,电话那头有了声音。

  女人说:“警察先生,我没有什么好配合的,图纸就那一张,你们爱信就拿去。”

  陈闻却说:“我是陈宏业的儿子。”

  不知道里面什么情况,女人沉默了很久。

  “我就说看你怎么不顺眼呢。”女人嘲道,“没想到陈宏业还能有儿子?呸,真贱!老天真不开眼!”

  陈闻仍平静地说:“你把图纸交出来,陈宏业一定跑不了。”

  女人:“你有病吧,我为什么要信你?”

  “因为我也只是他养在外面的儿子而已。”

  过了一会,女人发出了几声轻笑:“有意思,但是那又如何?我不会信你的,你是陈宏业的儿子,这就是原罪。”

  然后陈闻就再次被赶了出来。

  副驾上,陈闻的脸色有些差。

  洛译拧开一瓶矿泉水:“你没事吧?别听那嘴毒的女人放屁,什么原罪后罪,早晚我会查出来,拿封条贴住她的嘴!”

第066章

  陈闻接过水,喝了一口,缓和道:“没关系,我不介意。”

  说到底,洛译曾经不也觉得陈闻姓陈就不是好人吗?如果出生能够选择,陈闻应该也不会想成为陈家流落在外的私生子吧?

  他那么高傲,他的气质就像落入淤泥中的莲花,一样洁白。

  陈闻深吸了几口气,拧上水瓶瓶盖,放在一旁,视线却往窗外看。他说:“曾经有一个人告诉我,她从来不后悔把我带到这世界上。所以,我真的不介意。”他转过头,认真地看着洛译,“哪怕我一辈子都只能信陈,我也不介意。”

  洛译的心像被针扎了一样疼。

  姓陈有什么所谓,陈闻是一个被放养在国外的私生子,直到后继无人,才被找回来当儿子当孙子。可从来没有一个人问过他愿不愿意。

  想到当初自己因为陈闻的身世而拒绝了对方,自己和那些狭隘的人,有什么区别?别人直白地用嘴攻击,而自己用最冷漠的方式疏远。

  洛译看到,陈闻的手臂上,那道伤口已经结了痂,正在愈合。

  因为姓陈,所以背负了陈家的血债,要被各种来路不明的人追杀。哪怕是陈浩初送过去的阮泰,也有二心,也瞧不起他。

  洛译缓缓地伸手,轻轻抚摸了那道伤痕。

  陈闻紧张到颤抖了一下,才说:“……已经不疼了。”

  洛译想了想说:“我和你说过的,我可以帮你。”

  之前和陈闻初识,对方借自己的手搞了阮泰,把阮泰送进了局子——那时候的洛译觉得陈闻心机很深,总是谋略着置身事外。这次嘉澜酒店,他隐隐觉得陈闻和陈宏业也不对付,似乎又在故技重施,想借他的手搞陈宏业。

  陈闻说:“你已经在帮我了。”

  洛译微微皱眉:“又话里有话?”

  “……”陈闻尴尬地笑笑,“那我们一起找出嘉澜酒店的秘密吧。”

  他的声音是那样温柔,好似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却又感觉十分珍重。那两个字——我们,让洛译有一种被对方放在心上的错觉。

  “刚刚在里面,我看到他们做过很多全屋收纳的设计,”陈闻顿了顿,“也就是说他们是擅长空间设计的。嘉澜酒店看上去面积很大,但在里面似乎又感觉不到这份宽大,应该是有空间被隐藏了吧。”

  洛译认同:“我也是这么想的,只是要找到隐藏空间的入口,好难。”

  今天他们在消防层里找了那么久都没找到——

  忽然,洛译想到了什么。他问:“你的手机是不是能传照片?我看宣姐的手机可以,你和她用一样的,应该也可以吧。”

  陈闻拿出手机:“可以传。你要做什么?”

  他接过手机,翻开电话簿,找到李宣,拨打:“……宣姐,你找一下那天从嘉澜酒店里带回来的残渣,就是烧了的那个。”

  对面有些懵圈:“啊??你、这、我……你怎么用小陈总的电话打回来?”

  洛译道:“别废话,去找出来,拍个照发过来。”

  等了一会,陈闻手机弹出胖企鹅消息,李宣把照片发了过来。

  那张被烧成棕黑色的纸张上,有一些笔迹,当初洛译觉得上面写了什么,但现在,就在刚刚,他有了新的想法。

  陈闻也终于注意到:“是地图。”

  洛译说:“程艳也在调查嘉澜酒店的结构,她很有可能已经发现了密道!所以那天晚上,她不一定一直待在消防层,那里甚至也不是第一案发现场?!”

  陈闻想了想说:“难怪他们要烧掉这个东西。”

  洛译:“看来还真得晚上去走一趟,抓抓这只来无影去无踪的鬼啊。”

  车窗外,太阳已经没入灰云之中,江城的傍晚即将过去。

  洛译打算和陈闻去吃个饭,准备好比如手电筒和警棍一类的防身工具,等到黑夜降临,再摸去消防层找密道。

  车还没开出去多久,陈闻的手机响起。

  洛译看到,是陈宏业。

  陈闻皱了皱眉,感觉没什么好事。接起:“……晚上吗?我有点事回不来。”

  听上去是要陈闻回家吃饭,吃哪门子饭,又不是周末的。

  陈闻没有按免提,甚至还把手机拿到靠窗一边听,陈宏业在电话那头说:“洛大警官怎么又来查酒店了,你到底在想什么,不是让你转移他的视线,让他去盯王家吗?”

  陈闻却答非所问:“最近很多人都在往西佛山跑,你手底下还有人撞到洛译的脸上打架,所以他正打算去西佛山烧烧香呢。”

  “什么鬼?!”陈宏业一愣,“妈的,这群废物!你可千万拖住,不能让他再调查那首诗了!”

  陈闻问:“那酒店呢?”

  陈宏业说:“酒店我会另想办法。你晚上回来吃饭啊,爷爷喊的,说是要给你介绍对象。我搞不明白你们年轻人了,上次说那个女娃子谈得好好的,怎么就分了呢?”

  陈闻一脸无奈:“她看不上我吧。不过我今晚真的回不来。”

  陈宏业说:“那你自己跟爷爷解释。”

  电话挂断,陈闻愣怔片刻,打了陈浩初的电话。

  陈浩初是真关心陈闻,给他介绍了好几次对象,就想着他结婚抱孙子。

  果然,陈闻说回不来,陈浩初便有些生气:“小闻啊,你也不小年纪了,终生大事要紧啊。你看看你在外面读了那么多年书,事业肯定没问题嘛,还是要成家才像个大人,知道吗?”

  陈闻看着车窗外,嘉澜江的水流随风一波又一波,江边还有人在钓鱼。耳边是陈浩初的念叨,他听烦了,回神看了看身旁正开车的洛译,然后说:“爷爷,我有喜欢的人了,别再让我相亲了。”

  洛译一惊。

  陈浩初一喜。

  洛译稍稍偏头,用余光询问,但陈闻还未挂电话。

  陈浩初高兴地说:“是哪家女孩子啊?做什么工作的?改天带回家来看看呗。”

  陈闻敷衍道:“还在追呢,有机会再说吧。”

  又拉扯了一堆七七八八的家常,陈闻总算把陈浩初糊弄过去了。

  挂断电话,洛译倒是有些醋:“这么快就有新目标了?不愧是小陈总啊。”

  “你说什么呢。”陈闻轻声笑,“我只是随便敷衍一下,省得他老是想给我相亲。上次那个小若老师还算好说话,之前有几个追我追得,我都想飞回米国算了。”

  洛译闷哼:“小陈总好受欢迎哦。”

  陈闻抿着唇憋笑:“是啊,上学的时候就有很人多追我。一到圣诞节,我的lockers……就是储物柜里全是情书,男的女的都有。”

  洛译没见过那么厚脸皮的人,怎么连阴阳怪气都听不懂!

  他更郁闷:“那你喜欢过谁吗?”

  陈闻右手靠着车窗撑着自己的头,歪斜着,看着对方:“喜欢过的人……他拒绝我啦。”

  “拒——”洛译话还没说一个字,猛然想起,这个拒绝陈闻的人,就是自己。

  他迟疑了一会,问:“所以你喜欢我?是真的?”

  陈闻说:“假的。”

  又被戏耍,洛译有些闷闷不乐。

  他说:“可是我们……”

  陈闻接话:“我们不可能在一起,我知道的。”

  他们都不是十几岁的少年,为了情情爱爱就不顾一切,那种情况在他们已经而立的年纪,是永远不会发生的。

  陈闻倒也没什么沮丧,反而直勾勾地盯着洛译看了几眼,从他的脸,到他的唇,再到他宽阔的胸膛,和紧实的腰线,往下延伸的神秘地带……

  他说:“我真的很想睡你。”

  洛译猛地一咳嗽,光天化日的,怎么有人把上床说的那么轻描淡写!

  前方红灯,再拐个弯就到商城。

  洛译没敢偏头看对方,支支吾吾地嘲讽:“你现在又不怕我碰你了?”说的好像他能扳回一城似的。

  陈闻耸耸肩:“那不一样。”

  洛译皱眉:“……所以,你一直都这么随便吗。”

  不知为何,洛译想起之前看过仙苑的监控,陈闻和一个男伴到洗手间里解决生理需求的片段,那也是第一次让洛译有性冲动的时刻,最后这份冲动被他的理智压抑了。

  陈闻不解:“不,是你才可以。”

  洛译侧脸看过去,陈闻说的很认真。

  后面的车在哔哔,他匆忙回神,将车往前开,拐个弯,找了个车位停住。

  这得多圣人才能忍得住啊?一个长相姣好,又有气质的人,洛译很吃的属性,在面前说想要和他上床,他其实也不排斥,相反他本来也这么想——在之前多次的试探和邀请下,都已经到了陈闻家里,却刹住了车。

  此刻旧事重提,洛译居然还能忍得住?!

  “我开玩笑的。”陈闻摆摆手,解围道,“知道你要的不是一夜情,可我能给的只有那些。算啦,我们没必要因此纠缠。”

  说罢,陈闻抬手想要开车门,却被洛译一把拉住。

  那份燥热透过皮肤,像一道电流快速穿过他的四肢百骸。他听到洛译说:“你让我想想,给我一点时间。”

  陈闻微微挑起眉:“JUST FOR QUICKFUCK?”

  洛译点点头。

  入夜十点,洛译和陈闻重返嘉澜酒店,偷偷摸摸鬼鬼祟祟,这情况就像当时洛译重回姜哲家里找手机那样——这让洛译费解,怎么和陈闻在一起,总是偷偷摸摸呢?

  消防层里的供电是被切断的,洛译从楼梯口往里看,一片漆黑。

  陈闻靠过来,抓着他的手臂,有些紧张。

  自不久前把话说开,陈闻破天荒的已经不介意彼此更进一步的触碰——不过这种情况似乎很早开始就有所缓和,至少在陈闻进入市局之后,就没有闪躲了。

  洛译轻抚了一下对方的手,然后举起手电筒,往里面照。

  忽然,脚边的跳跳汪汪汪地叫了起来,对着空气,洛译急忙把灯光打到那个方向,空荡荡的除了墙壁什么也没有。

第067章

  嘉澜酒店三楼,一间宽大的餐厅里,桌椅摆放得整齐,吧台上有服务生,柜台里放着一瓶瓶红酒,音响里传来柔和的舞曲,像上世纪的余孽。

  陈宏业举着高脚杯,轻轻摇晃着,杯中的酒荡漾出一圈红色。

  他身旁伴着一个女人,脱去了工作服,里面的紧身衣凸显身材玲珑。她是嘉澜酒店客房部的经理,叫朱悦。

  前几年仙苑要洗白,她失了业,但因为长得好看,被陈宏业打发来嘉澜酒店工作。她从最底层爬起,爬到现在,全是她自己努力。

  陈宏业问:“那个贱女人的东西都处理掉了吧?”

  朱悦贴过去,细声细语地哄:“陈总你放心,程艳的东西我全都烧掉了。”

  陈宏文想了想:“她有没有什么日记本笔记本之类的东西?”

  朱悦:“没有吧,从来没有听她提过。”

  答案不出意外。其实陈宏业那天烧了程艳的日记之后,总觉得不安心,生怕她还在哪藏了有东西——不过陈闻告诉他,警方也没有找到日记,他安心不少。

  这天,他在红酒俱乐部,在等宾客来临。

  那人五十来岁,长得不算高大强壮,就是个普通中年男子的模样,没有什么啤酒肚,但黑眼圈有些重,带着眼镜遮掩,却依旧疲惫感满满。

  内行的人都知道,这是纵欲过度导致的。

  那人不怒自威地从外面进来,陈宏业喝退俱乐部里的服务生,起身迎接道:“吕秘书,好久不见了。我最近得了瓶好酒,你有兴趣吗?”

  来的那人正是江城市纪委书记林德伟的秘书,吕英彦。

  林德伟现如今的身份,根本不会出现在这样的场合里,程艳跳楼后,陈宏业就想见一见林德伟,却只能见到他的秘书。呵。

  狗仗人势的吕英彦有些凶神恶煞,显然是得知程艳跳楼的消息,替林德伟过来兴师问罪的。

  他怒道:“喝什么喝,都什么情况了,还喝!”

  陈宏业没有恼怒,摆摆手让朱悦去取酒。朱悦穿得性感,短裙短到了大腿根,扭着腰肢,对吕英彦客气地笑笑:“您稍等。”

  吕英彦忍住了脾气,眼神不自觉往她的大长腿瞥。看来陈宏业让朱悦留下,就是为了对付这种人的,显然很受用。

  不一会,朱悦取来了酒,陈宏业介绍道:“我托人从法国的拉图酒庄里带回来的,97年的,到现在已经十几年啦,味道特别好。”

  拔掉软木塞,倒入醒酒器,红酒流动的声音,就像钻石与玻璃间的磕碰,一叮一当清脆悦耳。朱悦举止大方得体,分别给两位倒酒。

  陈宏业勾起嘴角,满意地看了眼朱悦,然后装模作样地举起酒杯,微微晃动,再送到鼻下轻嗅。每一个步骤都像教科书里教的那样完美。

  吕英彦没有拿酒杯,反而嘲讽:“士别三日,陈总真是让我刮目相看啊。这么想进入上流,那怎么不擦擦屁股呢?”

  话很粗糙,却是吕英彦今天来的真实目的。

  陈宏业黑了脸,喝了口酒:“依你之见有什么更好办法?市局里那个姓洛的,我可得罪不起。之前仙苑的案子,卢兴旺费那么大劲压下去,有什么用?他照样该查查该抓抓。呵,查到顶楼也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吕英彦怒道:“要是查到顶楼,咱俩就一起跳楼吧!”

  陈宏业冷冷笑道:“吕秘书不要上头激动,我为了你开这么贵的红酒,你好歹给个薄面,喝一口吧。”

  吕英彦紧绷着脸,还是拿起了酒,喝了一口。

  然后他的眼神亮了,这酒果然好喝。

  陈宏业说:“虽然我动不了姓洛的,但我之前得到了一个消息。”

  吕英彦一愣,问:“什么消息?”

  陈宏业:“洛译的爸爸,也就是现在检察院的洛副书记,他当年经手过廖丽萍的案子。那份录音,还在他手里。”

  吕英彦震惊道:“什么?!他没有把录音销毁?你确定?!”

  陈宏业说:“这次死在嘉澜酒店的贱女人,叫什么来着……”

  朱悦补充道:“程艳。”

  陈宏业哦了一声:“对,程艳。是廖丽萍的朋友,这些年来,她一直在调查廖丽萍死亡的真相,还查到了录音。”

  吕英彦非常震惊,目光飘忽,有些恐慌:“那怎么办?偏偏还是洛译的父亲,他们父子两要是联手……这案子肯定会被重提!”

  陈宏业道:“不要慌。我目前了解到的是,洛家父子两的关系不怎么样。而且洛书记这些年藏着录音,却一直不公开,不知在打什么算盘呢。”

  吕英彦甚至从口袋里拿出一张手帕擦汗:“不行,太危险了,我必须拿到录音才行。”

  陈宏业:“可是洛书记现在的地位,你们应该也拿不住他吧。”

  吕英彦愁道:“那怎么办?”

  陈宏业轻笑着,喝光了杯中的酒,享受着红酒在嘴里的余味,半靠在沙发上,然后朝朱悦挥了挥手,朱悦识趣地退下。

  他说:“动不了洛书记,就动他儿子。”

  吕英彦瞪大双眼:“……原来你今天把我找过来,是为了这个。”

  陈宏业道:“我动不了他,但是你们可以,不是么?既然他现在快查到顶楼了,再不制止,咱们可真要跳楼的。”

  吕英彦攥着双拳:“我跟林书记商量一下。”

  陈宏业道:“尽快啊。”

  送走吕英彦,朱悦去而复返,坐在陈宏业腿上,说:“刚才小陈总和那个洛警官又过来了,在后花园里待了一会,现在在消防层呢。”

  陈宏业皱了皱眉:“陈闻这小子,到底什么意思?”

  朱悦目光微转,终究没有把他两很暧昧这种话说出口。

  陈宏业想了想:“我必须尽早动手,不然被他们发现顶楼就麻烦了。得想办法让陈闻离开,他毕竟是我儿子。”

  朱悦道:“不然就喊他回家吃饭吧,说是给他相亲。”

  陈宏业被朱悦搂着,亲着,然后拿出手机打给家里的老婆,商量了一下相亲的事,还特别吩咐要打着陈浩初的名义喊陈闻回去。

  结果遭到了陈闻的拒绝。

  朱悦有些惊讶:“那怎么办?”

  陈宏文阴鸷着一双眼:“能怎么办,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入夜。

  陈闻抓着洛译的手臂,两人借着手电筒的光往消防层的楼梯口进去,忽然,跳跳冲着空气叫了几声,洛译迅速往那方向照去,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洛译埋怨了句:“早知道不带你出来了,鬼吼鬼叫,吓死了!”

  陈闻在他身旁咯咯轻笑:“不是说不怕鬼吗?”

  黑暗中不知洛译什么表情,大抵是有些尴尬:“我当然不怕,我这不是……担心你吗?你可得抓紧我,别一会走丢了。”

  陈闻不好意思地嗯了声,然后更肆无忌惮地抓住他的手臂。

  跳跳又嗷嗷叫了几声。

  不太对。

  陈闻动了动身子,似乎在找什么:“嘘,别出声。”

  洛译赶紧拿脚踹了一下跳跳,然后耳语问:“怎么了?听到什么了?”

  陈闻拉着他往里走,楼梯口进去,拐个弯是每层楼的休息大厅区,在边上有供人乘坐的电梯。因为嘉澜酒店有三十层,所以绝大多数人,只会搭乘电梯。

  陈闻靠近那扇墙,墙后面是电梯——消防层只能通过楼梯到达,所以电梯这里是用水泥封住的。夜晚很安静,贴着墙能听到机械转动的声音。

  陈闻快速思考着:“洛译,狗除了鼻子灵,是不是耳朵也很灵?”

  洛译好像被他提醒了什么点,大悟道:“电梯有问题!”

  白天他带着跳跳的时候,每一次叫唤,看似冲着空气,其实是冲着电梯那个方向,包括后来在等电梯那会,也会叫唤几声,是因为跳跳听到了人听不到的声音,就是电梯运转的声音!

  洛译赶紧拉住陈闻,回身,重返楼梯间。

  消防层的错层楼梯里,正常楼梯井的位置被封住了——洛译抬手敲了敲,果然是空心的!

  陈闻也抬手擦拭了一下:“腻子很新,应该是才封不久。”

  洛译让他拿着手电筒,然后自己退了两步,抬起脚一踹,整个木制的墙体裂了开来,里面很空荡,还有些许微光。

  他们看清之后,都惊讶了。这错层楼梯的空间里,还藏着一部电梯?!

  电梯停泊的地方是-2。

  地下二层??

  尘土飞扬,在手电筒的聚光下,飘散着,舞动着。

  陈闻皱着眉头:“要看看吗?”

  洛译已经抬起了手,按下了电梯的上键。

  那电梯很快上来,打开门,里面很干净很亮堂。他们一前一后走进,没有带跳跳。他们不知道会面对什么,而跳跳如果突然叫起来,太暴露了。

  走进电梯后,出乎意料的,里面居然没有楼层按钮。

  洛译诧异:“这要怎么走?”

  而陈闻背对着他,在看电梯内部:“洛译,在这里。”

  洛译顺着他指的方向,发现这个电梯舱是双向的,也就是前后都有开口——而当陈闻按下后门开口,令他们彻底震惊的一幕发生了。

  只见那后门缓缓打开,外面连接的是另一个电梯,是酒店内正常使用的电梯!

  这是一个藏在电梯夹缝中的隐藏电梯,如果不通过这里控制开关,根本无法从正常电梯进来。而这电梯也必须依赖正常电梯才能去任意楼层。

  他们一层一层地按下电梯停泊,低楼层里都是砖墙,直到25层高级套房之后,嘉澜酒店的神秘面纱才被彻底摘下——

  隐藏电梯的门缓缓打开,他们眼前,出现了一条昏暗又狭窄的走道。

第068章

  电梯门缓缓打开,在他们眼前出现一条黑暗又狭窄的路。路的一边似乎有黯淡的灯光,洛译说:“我把手电筒关上。”

  然后他握住了陈闻的手,两人一起往未知的地带走去。

  嘉澜酒店三楼。

  陈宏业收到吕秘书的回复,林德伟同意了他白天的建议。

  但是吕秘书又有些为难:“陈总,你也知道林书记已经很久不管这些事了,所以人手方面可能还不如你那边。再说那个洛译身手也不错……”

  陈宏业冷笑:“这你不用担心。他既然想查当年廖丽萍为什么跳楼,不如就让他自己跳个楼感受一下,不是很好么。”

  吕秘书也笑:“陈总真是好狠。”

  换做平时,陈宏业当然没本事去搞洛译,不说他是市局刑侦队副队长,主要是怕他家的背景,洛译的爸爸是检察院的副书记,得罪不起。但是魔高一尺,林德伟的官职可比洛译父亲要高不少,有林德伟保驾护航,他下手也能下得爽快些。

  挂了电话,又有电话打进来。

  他神色不悦地接起,只听对面说:“今天警察来找我要当年的设计图纸,你说我该给他吗?”

  陈宏业想了想,似乎才想起电话对面是谁,然后冷漠道:“爱给不给,这种事你以为能威胁到我吗?”

  “我呸!陈宏业,你狗日的拔吊无情啊!”女人嘲道,“今天来找我要图纸的,可是你儿子呢。呵,我都不知道你居然还有儿子?你这种人不该断子绝孙吗?”

  “……神经病。”陈宏业骂了句,然后挂断电话。

  他起身,想去酒架拿杯红酒,手机却再出传来声音。

  嘉澜酒店里虽然没什么监控死角,但藏在缝隙里的阴暗隧道,是不能被人知道的存在,所以当洛译他们按下电梯的那一刻,信号就已经发出到达陈宏业手机里。

  朱悦也着急地说:“陈总,洛译他们进了顶楼电梯!怎么办?”

  陈宏业立马打电话摇人:“现在马上过来,带家伙。”

  朱悦抓住他的手:“陈闻也在。”

  陈宏业似乎一点也不惊讶:“我顾不了那么多了。”

  黑暗的走道里,洛译和陈闻循着前头的亮光,走了一会,他们惊讶的发现,光是从一个半透明的玻璃里透出来的——

  “是单面镜。”陈闻沉声道。

  “这……”洛译诧异着,透过单面镜,看到外头的确是酒店房间。

  一般没人住的房间是没有供电的,所以刚刚过来的路上,他们错过了好几面镜子,直到这一间。床上躺着一个赤身裸体的女人,男人从浴室里出来,直扑到她身上云雨。

  骚叫的声音透过薄薄的玻璃清晰地传过来,这太可怕了!

  洛译低声咒骂了句,然后轻轻捂住陈闻的眼睛:“不许看。”

  陈闻尴尬:“……我又不吃这套。”

  洛译心想好像是这样,但他就是觉得这场合太香艳,他都起鸡皮疙瘩了。“所以这密道是用来做什么的?偷窥?偷拍?”

  陈闻摇摇头:“要不再往上看看。”

  两人折返电梯,洛译拿出手机打电话想摇人,但是没信号。

  到了30楼,已经是顶楼了。

  电梯再次缓缓打开,外面很空荡,也很黑。但不像楼下那样,洛译在这里甚至能摸到灯的开关,打开后,发现是一个空荡荡的大厅,很适合用来搞派对。

  他们四处看了一圈,这么大的大厅,只有电梯一个入口,再往上是天台,有泳池,有躺椅,他们置身其中,仿佛与另一个时空里的派对擦肩而过。

  洛译很费解:“所以嘉澜酒店藏着一个秘密的电梯,就是为了到这里?”

  陈闻靠在落地窗旁的围栏上,思考片刻:“有没有一种可能,陈宏业和阮泰在做一样的事,只是他的顾客,比阮泰要有权势的多。”

  洛译皱眉:“林德伟??”

  在他们探查顶楼大厅时,他们没注意到,电梯悄悄地下去又上来了。

  陈闻惊道:“不好!”

  他下意识地拉了一把洛译,往后退,离电梯有十几米远。

  只见电梯门打开,里面装了起码有七八个壮汉。带头的两个,他们一眼就认了出来,是在程花酒店杀人抛尸的人。

  洛译暗道不妙,却见那两个壮汉看到他们,显然也一愣——

  其实是看到陈闻。

  陈闻心里很清楚这是陈宏业的人,但洛译并不知道,洛译只知道他们杀了疯瞎子和疯聋子,疑似是林德伟的人。

  陈闻同时也很惊讶,果然陈宏业主动喊他回家吃饭没有好事。只是他没想到,这一次陈宏业居然要对洛译下死手!!

  电光火石间,壮汉们一窝蜂地拥了上来。

  洛译和陈闻也不是毫无准备,两人都带着趁手的警棍和电棒,来一个打一个,一时间场面混乱不堪,各种拳脚的声音回荡。

  洛译在学校就是格斗第一名,工作了以后也常年健身,真是打遍全局无敌手,区区七八个壮汉……一起上还是有些吃力的!

  好在陈闻也不赖,虽然手上有伤,却也招招都打得卖力,帮他分担不少压力。

  不过这些人都是陈宏业的人,是没有胆子敢伤陈闻的,只有为首那两个,本来就背了人命案,这一刻出现在这里,就没打算善终。

  洛译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那两人的刀快如闪电,不停得攻击着洛译,逼得洛译只能开始闪躲自保。而陈闻见状,便不要命地横亘进三人之间,企图逼退那两人。

  一个壮汉道:“小陈总,这没你的事,滚开。”

  陈闻说:“少废话!”

  言毕,两人再次交手,全是奔死了去的。洛译看的心惊肉跳,生怕陈闻受伤。他一边应付着来者的招式,一边拿手机想要打电话——却被壮汉一脚踹开。

  他发了狠,和壮汉扭打起来,生生掰断了壮汉的手臂,对方疼得嗷嗷叫。旁边几个壮汉过来支援,再次打了起来。

  但双拳难敌七八九十只脚,很快,他们陷入下风。

  洛译被壮汉摁在地上捶,不停地,捶着他邦邦硬的肚子,让他吐了不少血。

  陈闻一瞬间就炸毛了,把电棍的电开到最大,电晕了几个壮汉,然后电棍撑不住他的暴怒,很快报废了。但是壮汉还摁着洛译,他想过去阻止,却被另一个人掐住脖颈,险些要窒息。

  “洛译!!”陈闻居然爆了粗口,“你他妈放开我!”

  他不停地用手肘往后砸壮汉的肚子,迫使对方放手,但下一秒,洛译和另一个壮汉已经撞到了落地玻璃旁边,整个护栏都砸弯了。

  这可是三十层高楼!

  他霎时间如过电一般,头皮发麻,整个身体几乎是下意识地扑过去。随着玻璃清脆的爆炸,无数细碎拍打在他们身上,一声粗壮的惊呼由近及远,最后变成远处的一声闷响,那个壮汉从高楼坠落。

  本来,壮汉视死如归,想要带着洛译一起坠楼。

  陈闻拼了死力气,拽住了洛译的手。

  为什么在离地越远的高空,风声会越大?明明入了夏,这里的风却有些寒冷。陈闻整张脸都爆红,双手死死地拽着洛译。

  陈闻咬牙道:“NO!!”

  他的手臂上原本愈合的伤口,此刻因肌肉暴涨而炸裂,留下殷红又滚烫的鲜血。

  洛译嗷嗷叫疼,声音却飘散在高空中。

  陈闻说:“我……撑住……喊了人,撑住……不许松开!”

  洛译完全无法思考,他身上没有一处好皮,恐怕肋骨也被打断了几根,但所有的疼痛都比不上此刻的失重感。

  从小到大他去游乐园就爱玩高空项目,就算让他在跳楼机上跳一天他也不会吐。可此刻,比跳楼机还高的高空中,他看到陈闻拼死拽着他的手,甚至整个手都被血染红了,一直顺着流到他的衣服上,浸湿了,滚烫到冰凉了,他无比的害怕起来。

  他很重,他身上全是肌肉,他会害死陈闻的。

  陈闻的半个身子抵着残破的护栏,而一半的身子为了拉他而悬在高空。

  这天崩地裂的几秒间,洛译已经想好遗嘱了。

  他没什么遗产,全部留给爸妈。而那三只蹦蹦跳跳闹闹,就留给陈闻吧,以后他不在了,好歹是个陪伴。

  然后他还想,当初自己在矫情个什么劲儿?

  陈闻就算是个十恶不赦的大恶人,此刻他拼了命也要救你,就这份感情,你舍得让它落空吗?如果感情可以用理智制止,又叫什么感情呢?

  陈闻的身后,还活着的壮汉摇摇晃晃地走过来。

  洛译惊呼:“小心!!”

  但陈闻已经没有力气反抗了,那壮汉一脚踩在了陈闻身上,陈闻快疼得昏厥过去,即使这样,还是没有松开手。

  完了,三秒钟看清了自己的心,第四秒他就要和他爱的人一起坠楼了。

  洛译心想,下辈子有缘再见吧。

  然后,远处电梯叮地一声又打开了。

  陈闻疼痛难忍,一双眼眯成了一条缝,咬牙道:“你他妈来得真及时啊!”

  洛译被来的人合力拉了上去,他才看清,来的人是陈闻表弟。实在是那头非主流蓝色太扎眼,印象深刻。

  表弟和他的人三下五除二干趴下了壮汉,然后将这两个残废送到医院。

  再次苏醒,洛译躺在医院的病床上,身上绑了不少纱带,隐约还有些疼痛。他妈妈炖了鱼汤让他喝,叮嘱着有些烫,吹吹再喝。

  很快,顾晓晨进来,要汇报工作。

  洛妈妈抱怨道:“咋子连汤都不让喝完噻?早说让你退到后勤,每天安逸上班下班多巴适,你非得在一线,哎哟跟你那个老汉儿一样犟!”

  洛译还是恍惚的,听到他妈妈熟悉的唠叨,才清醒不少。

  顾晓晨笑着打哈哈:“阿姨,你也知道老大就是闲不住的,要不他年年都拿破案率第一呢!对吧!”

  洛妈妈说:“要工作,也要生活。”

  顾晓晨哄道:“对对对!阿姨你放心,我替你盯着他!”

  好不容易把洛妈妈哄走,两人又愁上眉头,开始说起昨晚之后的事情。

  昨晚表弟救了洛译和陈闻,就报了警,顾晓晨从睡梦中爬起来,火急火燎地赶到酒店,第一时间查封抓人,忙到刚刚才过来医院。

  “陈宏业和朱悦已经抓了,酒店顶楼也封了。”顾晓晨说,“你跟我说的紫瑞设计,我们也带人查了,负责人也抓了,就等着你审呢。”

  洛译点点头,苍白的唇微微张合:“没白疼你,你做的不错。”

  顾晓晨拍拍他的肩膀:“好好休息,你身上没什么重伤,就是手臂破了皮。”

  洛译看向自己的手,昨晚的事情还历历在目。陈闻死死拽着他的手没有让他坠楼,所以手上的皮全都被对方抓破了。

  洛译问:“陈闻呢?”

  顾晓晨脸上闪过一丝犹豫,没有回答。

第069章

  老年人觉少,天蒙蒙亮,陈浩初就醒了。

  陈宏业被抓的消息很快就传来,他也知道了嘉澜酒店居然还有秘密的顶楼存在。俗话说哥哥出事,弟弟顶上,陈宏文很快就到了陈家别墅。

  这陈宏文比陈宏业小个七八岁,四十出头,很年轻。

  不过这些年,尤其是陈闻被认回陈家之后,陈宏文就处处被陈宏业压着,家里大的生意一直轮不到他管,手里只有个建筑公司在吃饭。

  所以此刻,他是一定要回来落井下石的。

  陈浩初难得发脾气:“太不像话了!酒店怎么会有这样的地方!”

  陈宏文安慰道:“爸,你消消气。哥这次做的确实过分,怎么能在嘉澜酒店里搞这种东西呢!”

  距离顶楼被发现并没有过去多久,陈浩初都还不知道陈宏业为什么要瞒着他,在嘉澜酒店里建造一个秘密电梯,并通往顶楼。但听陈宏文这话的意思——

  陈浩初质疑道:“你早就知道?”

  陈宏文一愣:“啊?不不不,我不知道。”

  陈浩初狐疑了片刻,沉声说:“不管如何,他还是你大哥,总得捞他一把。这样,你去安排,今天晚上和市局的胡局见一面。对了,还有那个林书记。十年前的那件事,恐怕要被那只鬼手翻起来了,我们不能坐以待毙。”

  陈宏文点点头:“明白。”

  陈浩初想了想,问:“陈闻……昨晚是不是也在?”

  陈宏文说:“我已经让去医院接人了。”

  陈浩初一想到这个更生气了,陈宏业居然连自己的儿子都敢下死手,那可是他的宝贝孙子!气的他瞬间不想捞陈宏业,随他去死都好。

  陈闻因为伤的比较重,还不适合出院,所以陈宏文只是随便找了个护工,就匆匆离去了。他才不会管这个侄子的死活,恨不得死了最好。

  没死算陈闻命大。

  表弟一直守在陈闻病床前,直到他苏醒过来。

  陈闻的一只手因施力而脱臼,脖子则被壮汉踹歪,此刻弄了定位器,无法自主扭头。但好在,和洛译一样,没什么大伤。

  表弟给他倒了杯水,他却迫不及待地问:“洛译呢?”

  表弟沉声道:“你只关心他吗?”

  陈闻紧盯着他,十分严肃。

  表弟只能无可奈何地说:“他好的很,他的病房都被人围满了。”

  陈闻总算松了口气。

  此刻这件VIP单人病房里,确实有些冷清。

  沉默许久,表弟说:“今天本来要约了洛鸿松,但没办法,只能改天了。”

  陈闻点点头:“没关系。现在顶楼被查出来了,他们还得忙活一阵子。”

  表弟说:“我真没想到原来是电梯有夹层。你昨晚打电话来,我还找了一会,最后才发现入口在地下停车场,走下去才能进入顶楼电梯。”

  陈闻思索了一会:“难怪。”

  表弟问:“难怪什么?”

  陈闻说:“难怪孟何在后花园消失了。他其实是去了地下停车场,然后通过电梯上了顶楼,或者酒店的房间。”

  可是这么机密的事情,陈闻身为陈宏业的儿子都无法知道,孟何这个王家药厂的看门保安是怎么知道的?

  又是哪里来的资源,可以让他上楼嫖呢?

  表弟看他思考的样子,嘲讽了一句:“你不会真把自己当警察了吧?你知不知道昨天有多危险?我真的不敢想象,如果我再晚一步会怎么样!”

  陈闻抬头,看他:“你怕了吗。”

  “怕可以退出啊。”

  “开始的时候我就和你说了,玩命的。”

  陈闻偏不开头,有些郁闷。

  他斜着眼看窗外的天,依旧是灰色的雾,江城总是这样。

  表弟低着头,大抵在难过。

  然后,陈闻叹了口气说:“你姐的案子很快就会水落石出。之后你就走吧。”

  表弟闷闷道:“我不走。”

  陈闻皱了皱眉:“……小炜。”

  表弟一下就跳了起来:“我不走!你真是个疯子,为什么要赶我走?虽然我不知道你在计划什么,要面对什么,但是你一个人绝对不行!难道你要指望那个警察吗?昨天那种情况,你居然还想着和他一起去死,你简直是疯了!”

  说罢,表弟愤怒地转身,拿走热水瓶,暴躁地打开门,和外面的人撞了一下。

  洛译和顾晓晨有些懵逼地看着暴走的表弟,尴尬。他扶着门框,说:“晓晨啊,我烟呢?要不你去给我买包烟吧。”

  顾晓晨自然不乐意当电灯泡,扶着洛译过来已经够了!所以立马开溜。

  空荡荡的病房,洛译轻轻地关上病房门,然后一步一步艰难地挪到陈闻的床前。坐在刚刚表弟坐过的椅子上,甚至还挪得更近一点。

  陈闻的脸很冷。

  洛译嘻嘻地勾着嘴角:“你这个——”他指了指脖子,“挺好玩的。你是不是转不了头了?那我这样在你面前,你是不是只能看我?”

  陈闻没有被他的玩笑和鬼脸逗乐,反而更加严肃。

  洛译尴尬道:“我来的不是时候?你和你那个……表弟,吵架了?”

  陈闻说:“不是。”

  洛译关心道:“那你是哪里疼吗?为什么都不笑一下。”

  陈闻深吸了一口气,压抑着情绪,因为扭不开头,只能垂下眼,落寞的不去看洛译。他的心很疼,因为劫后余生,不愿再回想。

  洛译说:“我们不是还好好的吗?你……你怎么哭了?”

  陈闻眨了眨眼:“我没有哭。”

  洛译故意呛声:“哭鼻子可不好看哦。”

  陈闻却更阴郁,沉声:“你让我静一静行不行。”

  洛译烦闷地抓了一把头发,然后转身:“你休息吧。我没什么事,一会得出院回局里了。我……我晚点再来看你。”

  洛译的确很快就活蹦乱跳了,根本看不出十几个小时前,差点去鬼门关见阎王爷。

  但是在回市局的路上,他还是沉默了。

  陈闻的心情不好,不知道谁惹毛这只猫猫了——就他所看到的,只能是那个非主流表弟。呵,年轻人,一点都沉不住气,真不知道陈闻看上他哪点了。

  “我是不是太老了?”洛译忽然问。把李宣和顾晓晨吓了一跳。

  李宣狐疑地看了一眼顾晓晨,似乎在交流:他是自言自语还是在问我们?

  洛译气得拍了拍方向盘:“男人三十一枝花!他懂不懂啊!小屁孩有什么好的!”

  顾晓晨连忙稳住:“老大,专心开车专心开车。”

  洛译忽然反应过来:“不是,我都去医院走了一遭,怎么还得我给你们开车啊?”

  李宣算是看出他阴阳怪气了,便问:“到底怎么啦?”

  洛译瘪了瘪嘴:“陈闻之前说喜欢我,可他还有那么多阿猫阿狗表弟表妹……今天他和表弟吵架,还冲我发火。”

  李宣瞪大双眼,和顾晓晨面面相觑。

  她说:“小陈总跟你表白了?他这么迅速的吗?”

  洛译咳了两声:“那什么,什么意思?”

  虽然陈闻并没有直接说什么我爱你你爱我这样的话,但他就是看得出来陈闻喜欢他,而且还说要和他上床,答没答应是一回事,喜不喜欢那肯定是喜欢的!

  所以他就这么说了,有谁能反驳?

  李宣说:“就之前我问小陈总是不是喜欢你,他说是,但是你拒绝了他。”

  顾晓晨好像还没听过这八卦,顿时来了兴趣:“啥子?老大还能拒绝小陈总这样的天选吗?疯了吧,小陈总放在哪估计都不缺人追也。”

  洛译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你很懂撒小伙子。”李宣调侃了一句,继续说,“那我喊他喜欢就追嘛,你之前那几个男朋友,都是我提供的追夫宝典,一追一个准!”

  洛译嗤之以鼻:“你不要说的我好像很随便。”

  李宣尬笑:“所以你在犹豫什么啊?他人挺好的啊,别因为他姓陈就把他否了吧。这都什么年代了,父债子偿是电视剧里的烂梗好吧。”

  洛译眼神飘忽:“不是,不全是陈家的问题。”

  李宣问:“那是什么?”

  洛译咬了咬唇,犹豫。车拐过一个大弯,很快要回到市局。他说:“陈闻是在国外长大的,所以他很多观念和我们不一样。”

  李宣不解:“比如?”

  洛译啧了声:“他只想要一夜情。”

  李宣尬住。

  顾晓晨也尬住。

  “啊?”李宣很费解,“超纲了。”

  顾晓晨说:“总觉得他不像是这种人啊。”

  洛译郁闷道:“他不止有表弟,还有相亲对象,还有酒吧里的各种quickfuck。呵,这个词还是他教我的。”他将车速缓了下来,等待市局那个破得要死的大铁门挪开。他有些失神:“但是……昨晚他……”

  那种眼神,洛译几乎觉得,如果他真的坠楼了,陈闻会一起跳下来。

  可是……怎么可能??

  在他走神的时候,顾晓晨像是想到了什么,说:“老大,说起昨天报案的那个人,就是那个蓝头发的,你知道吗,他是廖丽萍的弟弟。”

  洛译猛地清醒:“什么?!”

  顾晓晨从包里拿出笔录本,递过去:“你还没醒来前,我已经做过笔录了。这里面的内容,比我们想的还要严重。”

  洛译没有翻开,而是在脑子里快速回忆着。他有些失措地问:“陈闻的表弟是廖丽萍的弟弟?”

  顾晓晨耸耸肩,说:“很显然,小陈总骗了你。”

  洛译皱眉:“好吧也不是第一次了。但这也就是说,陈闻从一开始就知道廖丽萍的事情?他却装作不知道?”

  无数的记忆如毛线一般团成团,在他脑海里爆炸。

  陈闻这个人,真是没有一句实话。

第070章

  一头蓝毛出现在嘉澜酒店三楼。

  外面是响彻云霄的警笛声,不止是救护车,还有警车。

  十几分钟前,他接到陈闻的电话——虽然是个陌生的电话号码,其实是洛译万年摔不坏且硬得能砸核桃的诺基亚,然后他就顺手报了警。

  真他妈没用,一个警察,还要他报警来救。

  他嚼着口香糖,站在三楼的电梯口,堵住了想要逃走的陈宏业。

  “陈总,好久不见。”表弟冷冷地开口。

  “……你谁?”陈宏业不客气道,“让开。”

  “虽然很不屑和你自我介绍,但你要叫我正义使者,我也是能接受的。”表弟一边语速飞快地说着,一边抬起一条腿,踩在电梯的墙壁上,“想走,就从这里钻过去。”

  陈宏业骂道:“你他妈什么意思?!”

  一边,立马有人围了上来。当然表弟也不是吃素的,他带的人也不少。两边人瞬间拥挤上来,把电梯前巴掌大的地占满了。

  表弟从嘴里吐了个泡泡:“来啊!就像十年前你们让我姐做的那样,钻啊,爬啊,想活命还在乎脸皮吗?”

  陈宏业先是涨红了脸,接着煞白:“你他妈到底是谁。”

  表弟将口香糖吐到他身上,吊儿郎当地回答:“告诉过你我是正义使者,你的脑子果然被狗干过吧,除了屎和精虫就没别的东西了吗?”

  警笛逐渐靠近,最后停在了楼下。

  陈宏业气得想上手打人,表弟却灵活地闪开,然后给陈宏业让了个道,让对方从电梯下去正好被警察扣住。

  他们并没有回市局,而是一起去了医院。那时候洛译和陈闻因为脱力和受伤,陷入了短暂的昏迷。在医院的走廊上,顾晓晨过来问他话。

  顾晓晨问:“名字?”

  表弟从裤兜里摸出一根烟,正想抽,就被护士制止了。他翻了个白眼轻声骂了句脏话,然后报上了自己的名字。

  顾晓晨在笔录本上写:“廖炜?姓廖?”

  廖炜抬头,沉着脸色看对方:“你没猜错,廖丽萍是我姐姐。”

  顾晓晨有些惊讶:“你真的是……”

  廖炜:“你他妈问点该问的。”

  于是顾晓晨先问了廖炜怎么来的嘉澜酒店,和陈闻什么关系。

  廖炜说:“事实上,他是我的雇主,我是他的保镖。你知道的,这些有钱人的少爷,总有被害妄想症。所以在外面,他玩他的,但我会一直在他附近。”

  顾晓晨消化了一下:“你的意思是,他进嘉澜酒店的时候,你就在附近。”

  廖炜不耐烦道:“对,没错,就在附近,不然他就和你们队长一块跳楼啦!”

  顾晓晨不悦道:“严肃点。”

  廖炜耸耸肩,往墙上一靠,翘起二郎腿。

  此刻他们坐在医院的走廊上,正等着洛译和陈闻苏醒。

  顾晓晨问:“那你姐姐当年真的是跳楼死的吗?”

  廖炜偏开脸,看着头顶的灯光:“当然不是,她被人刺了三刀,流血流死的。”忽然,他凶狠地回头,怼到顾晓晨面前,拽着对方的衣领,咬牙切齿道:“是你们这群狗东西说她跳楼,她自杀,我可从来没有这么说过。”

  顾晓晨吓了一跳,匆忙躲避,但廖炜似乎并不想与他纠缠,很快就松开了他。他摸了摸被揉皱的衣领,然后问:“既然当年的案子有冤情,你为什么不上诉呢?”

  廖炜反问:“往哪诉?我他妈能往哪诉?”

  医院里总是很安静,当然除了门诊,这里也不是门诊。

  消毒水的味道充斥着所有角落,是一种像糖分一样让人清醒的气味。

  “那时候我……我还在读书。念初中。”廖炜说,“她,我是说我姐姐,她念高二。但不知为什么,爸妈不让她继续念了。我想不起来了。”

  顾晓晨察觉到,廖炜说这些话的时候,似乎回忆得很痛苦。

  廖炜放下二郎腿,弯下腰,将手肘抵在膝盖上,撑着头。深呼吸了几口气,才继续说:“好吧,其实我记得。那个时候……我是家里的小霸王,要什么有什么。姐姐她不喜欢我,所以我也讨厌她。我抢了她喜欢的所有东西,磁带、小说还是别的什么,只要她喜欢,我就要抢,我不仅要抢,我还要她看着我毁了那些东西。”

  顾晓晨皱了皱眉。因为他和廖丽萍姐弟是同乡,他太知道在东水乡那种重男轻女的地方,有一个儿子的家庭是怎么样的情况了。

  从小到大,他几乎也是呼风唤雨,吃穿不愁。

  但区别在于,很多儿子们并不知道,这些都是剥夺了姐姐的生活而得来的。

  “然后我爸妈就要她出去打工,赚钱给我上学用。”廖炜顿了顿,“本来姐姐求妈妈让她读完高中,但是我怂恿爸爸,说姐姐成绩很差,读完高中花的钱,还不如给我上补习班,这样我可以考去市里的高中上学。”

  顾晓晨觉得,廖炜说这话的模样,就像个小恶魔。

  但是他的表情,又是那样悲伤。

  廖炜说:“后来她去江城了,然后她死了。”

  然后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廖炜低着头,毫无意义地在扣他指尖的皮。

  顾晓晨很久没遇到这样顺畅的问话了——他几乎可以逐字逐句地记录,而不用担心对方语速太快导致他手速跟不上。

  但他落笔在最后的句号上,想了一会,才安慰说:“这不是你的错。”

  廖炜转头,看了他一眼,没有反驳。但顾晓晨大概察觉到了,廖炜并不认同这句话,且在心里深信不疑,这就是他的错。

  廖炜继续说:“后来,爸妈不肯把姐姐带回家,甚至不肯认她这个女儿。她现在……现在还在火葬场的骨灰寄存处,我不知道该带她去哪。我不知道。”他摇了摇头,沉默着,思考着,“后来我也不读书了,就在江城里打零工,混吃等死。直到在荷花池遇到陈闻。”

  顾晓晨疑惑:“荷花池?”

  廖炜却坏笑了起来,此刻才有些生气:“一个GAY BAR,里面全是同性恋。”

  顾晓晨瞬间哑声。

  廖炜问:“不用这么敏感吧,同性恋怎么了?”

  顾晓晨赶紧解释:“没有没有,我没这个意思。我只是没去过那种地方。”

  廖炜靠近他:“有机会去玩,我请你喝酒。”

  顾晓晨尴尬地咳了两声,往后闪躲。

  廖炜无语:“陈闻嘛,长得又帅又有钱,你根本想象不到,他多有魅力。几乎只要看上一眼,就能让人热血沸腾。”

  顾晓晨问:“所以你喜欢他。”

  廖炜理所当然:“没人会不喜欢他。”

  顾晓晨问:“他知道你姐姐的事吗?”

  廖炜说:“知道。”

  顾晓晨非常惊讶。

  他和洛译不一样,他是真的不了解陈闻,只知道陈闻长得好看,是陈浩初的孙子。哦还有洛译其实喜欢陈闻,但不知道别扭什么。

  廖炜说:“他答应帮我调查杀死姐姐的凶手。”

  顾晓晨小心地问:“那你们查到了什么?”

  “和你们一样,林德伟。”廖炜看着对方,目不转睛,简直把真诚摆在脸上了。可惜单纯的顾晓晨并不知道,像他们这样的人,真诚早已滚出字典。

  廖炜抽不了烟,简直难受死了,又翘起了二郎腿,还抖了起来:“我当时还在读高中,只知道我姐是被人刺了三刀死的,绝对不是跳楼。陈闻说他可以帮我,他查到了我姐姐当年在仙苑当过小姐,所以有一阵子他总是去仙苑,去找当年留下的记录。”

  顾晓晨想到了仙苑里的密室,里面就有一堆档案。

  廖炜说:“在仙苑当过小姐的女人,比林德伟这辈子草过的还多,我们根本无从下手,只能从同乡的查起。刚查到程艳,她就也跳楼了。”

  顾晓晨皱眉:“你们也知道程艳?”

  廖炜再次强调:“知道的不比你们多。”

  “除此之外还有吗?”

  “……”廖炜站起身,轻扫了他一眼,“我还没从学校离开的时候,听说有人要给我姐翻案,一直告到了检察院。如果你们找不到档案,可以去试试。”

  随着一页页笔录翻过去,洛译总算看完了。

  他们都知道,这个为廖丽萍翻案的人,恐怕就是程艳。只是他没想到,这案子当年居然还上了检察院,但现在却什么痕迹都没有。

  真的可以什么痕迹都不留吗?

  医院。

  陈闻吊着手,扬着脖子,躺在床上。

  病房门被敲响,有人来看望。

  廖炜看清来人,识趣地离开,并守在门口。

  那人问:“你感觉怎么样?”

  陈闻说:“死不了。”

  那人被怼,有些无言。

  陈闻这样一动不动躺着有很久了,估计再好的脾气,也没办法维持吧。他垂下眼,目光飘忽,半晌才说:“我后悔了。”

  那人诧异:“什么?”

  陈闻道:“我差点害死他。”

  那人沉声说:“当警察尤其是一线刑警,哪个不是时刻与危险相伴呢?你不用太自责,他也不会怪你。”

  陈闻想转头,但他转不了,干脆不说话了。

  市局。

  洛译风风火火地走在走廊上,就像没受伤一样生龙活虎——不过半分钟,捂着腰腹开始难受。草,昨天那些人踹得也太狠了。

  他一路捂着往审讯室走,陈宏业请了律师,那他偏不去,他要去会会恶毒小三。

  只见昏暗的屋子中间,坐着个中年女人,画着浓艳的妆,看不出年龄。

  洛译把笔录本甩到桌上,然后靠近她,嘲道:“好久不见。你看看我们这地儿,装修的还可以吧?不知道你能不能在这种地方也设计出一个密室呢?”

第071章

  那女人似乎一夜没睡好,尽管顾晓晨是大早上去抓的人,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昨晚半夜从床上抓的呢,一脸乳腺增生的样子。

  她瞥了眼黑着脸的洛译,嘲道:“我的设计费很贵,你们这种没油水的地方可支付不起。”

  洛译微微挑眉,很是鄙夷。

  他从兜里摸出一包烟,拿了一根,又递到女人面前,女人没要。他兀自抽了一口。房间里很昏暗,头顶是唯一的光源,一个吊灯,橙黄色的灯光,甚至连墙壁上的“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之类的标语都照不清。

  洛译起身,走到桌子边,半靠着,拿起桌上的设计图纸——是陈宏业给的那份不完整的。他说:“在地下停车场的C区和D区之间,有楼梯井,还有紧急避难室。因为从来没有发生过不可抗力的地震海啸火灾等等乱七八糟的,所以从来没有人在意那间避难室为什么总是黑着灯,里面到底有什么。”

  女人的脸色很难看。

  洛译盯着她,继续说:“啧啧,好精彩呢,原来避难室里没有鬼,也没有通往地狱的通道,相反,居然能上天堂。话说,你们设计天堂的服务,多少钱啊?”

  女人没有与他对视,将头偏向一方:“不懂你在说什么。”

  洛译将图纸摔到她面前,沉声说:“不需要你懂。当年投标立项,上交设计方案,都有你的签名。我今天甚至都不需要问你‘为什么这么做’之类的傻逼问题,当那个密道被发现的时候,你的半只脚已经踏进监狱了。”

  女人轻笑一声,想说些什么,却咬了咬下唇,没有说话。

  对,她不怕。

  洛译非常记得在工作室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是多么张牙舞爪,又是怎样三言两语侮辱陈闻的。他对那些拒绝配合的嫌疑犯一向没好感,这女人从上到下全是污点。

  洛译吸了一口烟,然后在烟火缸里弹了弹灰。

  他说:“你知道你很可怜么?”

  女人皱眉:“你放屁!”

  洛译半撑着身子,轻描淡写道:“陈宏业可以把所有责任都推给你,毕竟你才是设计嘉澜酒店的总负责人。”

  女人抬起头,瞪大了双眼:“怎么可能?”

  洛译嘲道:“有什么不可能的。陈宏业什么手腕,你觉得他能抛弃你一次,就不会抛弃你第二次吗?哦也是,这不叫抛弃,只是拉个垫背的。”

  女人生气道:“你们怎么敢这样做?!你们都是一伙的!你们这群人相互包庇,杀人放火都不管,居然要让我一个人担责任?!”

  洛译怼到她面前,厉声道:“收起你的怨妇行为!昨天这个时候,我好声好气地向你要酒店设计图,你根本就不想给,你他妈告诉我谁和谁才是一伙的?!”

  振聋发聩,甚至在女人眼里看到了退缩。

  洛译将烟头摁在女人面前的小桌板上,留下已经燃尽的烟头,离开了审讯室。

  下一个是朱悦。

  事发的时候,朱悦并没有和陈宏业在一起,但是顾晓晨这个徒弟没白带,倒是能看出来不对劲——廖炜报案已经接近零点,而朱悦是客房部经理,早八晚六,根本不用上夜班,出现在酒店里大概率是有事,那就不可能让她跑了。

  刚刚吼了几嗓子,洛译感觉浑身都难受。

  他捂着受伤的腰腹,紧绷着脸走进审讯室,只见朱悦孤零零地坐在那里。

  他向同事要了之前的笔录,翻看了一下,大抵就是叫什么从哪来做什么为什么之类的查户口几件套。

  他放下笔录本,思考了片刻,才将随身带来的塑料袋打开,摸出一叠照片。

  照片巴掌大,才洗出来不久,一张一张放在朱悦面前。

  先是嘉澜酒店发现的密道。

  洛译指了指一张照片:“地下停车场的避难室,居然还有个往下的楼梯。”他的指尖挪动,到了另一张,“眼熟吗?藏在地下负二层的电梯,直达最高层。”

  朱悦皱了皱眉:“我不知道这些。”

  洛译沉声:“我没问你知不知道。你觉得到现在我还问你知不知道,你回答我不知道有意义吗?朱悦,5月1号我到嘉澜酒店后,是你接待的我。你安排那些清洁阿姨在一楼办公室里和我说一些没意义的废话,你就有机会去地下停车场,再通过这个电梯进入消防层。”

  朱悦三十多岁,看上去还很年轻,一皱眉头有种我见犹怜的脆弱感。她一脸无辜:“警官你误会了吧,我不懂你在说什么。那天你来酒店,我完全配合的呀,清洁阿姨不也是你要求找来问话的吗?虽然我在酒店工作的时间比较长,但我一般待在楼上客房区的,我对这些根本不熟。”

  洛译轻轻点头:“好一个不熟。”

  他又拿出一张纸,摊开:“这个总熟了吧。”

  那是在仙苑发现的卖身契。

  朱悦的脸色瞬间煞白:“……我、我之前确实在仙苑做过……工作过,但那都是之前的事了。我真的没有乱来,警官你相信我。”

  洛译冷笑:“我什么都还没问呢,别着急解释啊。”他接着拿出程艳和廖丽萍的卖身契,“程艳是通过你才进的嘉澜酒店吧。”

  朱悦立马摇头。

  “急什么。”洛译按住她的肩膀,制止,“程艳在半年前进入嘉澜酒店,是你自己说的,还给我们看了合同。所以我通过这个时间点,在她手机里翻到了和你的通话记录以及信息。”

  朱悦低下头,吸了吸鼻子,似乎有些紧张:“对,程艳确实找过我。她从仙苑离开之后,日子过得一直不怎么样,所以我心疼她,就让她过来打扫卫生,赚点闲钱。这有什么问题吗?”

  洛译半眯着眼,盯着她,无声地重复着“闲钱”这个词。显然这位朱经理并不知道,每个月不到两千块钱的闲钱,是程艳赖以生活的经济来源。

  他沉声说:“没问题。”

  他按着左边发疼的部位,依旧是半靠在桌边,说:“你知道程艳来嘉澜酒店,是为了调查当年廖丽萍的死因吗?”

  肉眼可见的,朱悦有些愣神:“……我不知道。”

  洛译说:“廖丽萍的骨灰至今还存放在火葬场那,没有人认领。”

  朱悦尴尬道:“那你们去找她父母啊。”

  洛译:“她的父母拒绝认领。”

  朱悦沉默了。

  洛译继续说:“程艳的尸体还没火化,她身上全是殴打留下的伤。她不是跳楼死的,她们都不是跳楼死的。我不希望她的尸体也没有人认领。”

  桌板上,十几张照片平铺着,一个又一个隐藏的角落,一件又一件肮脏的交易,被挖出来的时候,还要带着血。

  他几乎是恳求,低沉着声音:“这到底是什么,你能告诉我吗?”

  许久,朱悦还是摇摇头:“这不是你能管的,也不是我能说的。”

  这真是洛译最讨厌听到的话。他怒道:“你只需要告诉实话实说!”

  朱悦抬手揉了揉额角:“那是顶楼,一个举办派对的地方。东道主通常是……很有手腕的人。他们需要一个没有监控、没有秩序、没有约束的地方,顶楼就是那样的地方。”

  朱悦的用词很谨慎,很有手腕的人,洛译已经现套上了个名字,林德伟。或许就是林德伟举办顶楼派对时,认识的廖丽萍。

  可以想象,那里的荒谬和混乱了。

  洛译听到后,还是吃了一惊。他问:“都有谁?”

  朱悦回答:“你应该问,没有谁。”

  洛译抬头深吸了一口气,想了想,问:“毒品?还是性/交易?还是都有?”

  朱悦说:“这我就不清楚了,我没资格上去。”

  朱悦告诉他,顶楼里交易都是资源置换,和阮泰拉皮条完全不同。那些人不可能嫖来路不明的妓女,所以往往是有些小钱的商人,想要走捷径的名媛之类的。

  真的要查,是完全没有证据的,那些就是私人晚宴。

  当然顶楼也不是一直这样,不然廖丽萍的死解释不通,不过朱悦在嘉澜酒店工作已经是廖丽萍死后几年的事情了,所以无法追溯到最开始。

  再次回到设计师那里,已经是晚上了。

  她似乎被洛译搞得有点崩溃,洛译猜测,她不知道现在顶楼的情况。

  她说:“都是陈宏业要的,他让我设计隐藏的电梯,还有那些密道,都是他要的。他在客房里装隐形摄像头,偷拍视频当色情电影卖,赚了很多钱。”

  洛译问:“你有证据吗?”

  她发怒道:“我哪来的证据?当年他们拍的视频全部上传色情网站,后来都被你们封了啊,你们查不到传视频的人,可不是我的失责。”

  记录员噼里啪啦地打字,洛译揉了揉额角,他浑身上下都疼。

  脑子最疼。

  女人说:“密道确实是一开始就规划好的,那时候色情网站很赚钱,他说酒店里全是免费的演员,不用白不用。不过电梯是后面加的,还破坏了整个酒店的风水。”

  洛译皱眉道:“风水?”

  女人:“对啊,当初他找我设计,就是为了讨陈浩初欢心,所以我根据风水设计的朝向和对称。他加了个电梯,就破坏了风水。呵,可笑的是,破坏了风水,他倒开始赚大钱了。”

  洛译问:“你不知道这电梯是做什么的吗?”

  女人反问:“我为什么要知道呢?”

  女人朝他伸出手,要了根烟。

  她吸了一口,然后缓缓闭上眼睛,吐出眼圈,姿态很是享受。她说:“陈宏业能放过我不是因为他舍不得,而是因为我什么不管。”

第072章

  女人的话可不可信,洛译约摸也只能问到这些了。

  顶楼的作用,朱悦已经说的差不多了,关键还是得回到廖丽萍的案子。

  洛译拿出照片,还是从很久以前的档案里扒出来的,廖丽萍一头长发,大眼睛瓜子脸,是世纪初少女们都喜欢打扮成的样子。

  他问:“认识她吗?她叫廖丽萍。”

  女人皱了皱眉:“……我应该认识吗?”

  洛译轻笑:“她在2000年的时候,从嘉澜酒店跳楼。”

  女人惋惜道:“所以呢?每年跳楼自杀的那么多,确实怪可惜的。”

  洛译摇了摇头,然后又拿出一张照片,是林德伟。

  女人低头看了看:“……这看起来像你们当官的,穿得正儿八经,内里都是肮脏货色。怎么,你们自己认不到吗?”

  洛译板着脸,对女人时不时地言语挑衅,已经忍耐到了边缘。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脾气变好了,实际上,可能是因为身上的疼痛,让他没心情发脾气。

  他说:“廖丽萍当年在嘉澜酒店的顶楼——也就是你加装电梯后能直达的地方,认识了这个男人。她死的时候身上有三刀致命伤,但是档案里没有这个案子,也几乎没有可以追溯的新闻报道。”

  女人皱眉:“你怀疑是他杀了她?”

  洛译说:“我需要更多当年的信息,才能有机会重新立案。”

  女人抬起头,审讯室的灯光打在她满是疲倦的脸上,她终于露出一丝不可思议的表情:“……重新立案?你们内部也流行狗咬狗吗?”

  洛译愤怒地朝桌子砸了一拳:“我不需要向你证明什么,但是我做到这个份上,说到这个份上,你应该要知道,我不会骗你。无论是陈宏业还是林德伟,只要他们曾经做过,我就一定会查到底。我不会放过他们。”

  女人将最后一口烟抽完,叹了口气说:“你没说错,这个女孩的确是顶楼的。当年我虽然什么都不管,但她死的时候,我还是知道了一点消息。我怕警察查到我头上,就让陈宏业把密道和电梯都封了。我劝他不能再这样做,他却让我滚。”

  原来是这样。

  洛译感觉得出来陈宏业和她之间有矛盾,原本以为是感情关系破裂导致的,没想到还是有关利益。很难不猜测,或许陈宏业当年就想拿她当替罪羊,才会让她日夜担惊受怕。并且在洛译说陈宏业会把全责推给她的时候,立马就慌了。

  “但我知道的内情不多,这个女孩,原先应该是在仙苑当小姐。”女人顿了顿,“你知道任何工作都不容易,小姐也有小姐的等级,她应该是比较初级的陪酒小姐,听说她脾气很不好,陪酒时也垮着脸,好像谁逼她似的。”

  “陈宏业不喜欢这样的女孩,好几次都要把她开了吧,但是好像有个老板特别喜欢——不得不说男人的口味真是千奇百怪,有的就好这口清纯的。总之,没有开她。或许有可能,那个喜欢她的老板,就是这个男人呢?”

  通过女人的叙述,洛译大概知道了当年廖丽萍是个很倔的女孩,或许来仙苑不是她愿意的。而程艳,女人则没有任何印象,大概是因为长相一般,所以很容易被忽视吧。

  林德伟作为金主,确实符合描述,陈宏业想开除廖丽萍却没有开除,应该也是不想得罪林德伟,并且在日后带去顶楼,也是为了讨好林德伟。

  如果当初廖丽萍进入仙苑并非本意,那么,还是要找程花来问话。

  他走出审讯室,已经晚上八点过。他找到刚吃完饭的顾晓晨,对方则拿出一个保温袋,里面是洛妈妈做的鱼汤。

  他们一起去休息室,用微波炉加热。

  顾晓晨说:“把你推下楼的那个已经死透了,还活着的我问不出来背后是谁。但是有个问题,如果他们是林德伟的人,林德伟是从哪里找来他们的呢?他们身上都背着命案,全国通缉了几年,他真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养杀人犯吗?”

  洛译拿着个大碗,将饭菜倒在一起,筷子轻拌着。

  顾晓晨想了想又说:“老大,我在想我们会不会被误导了。当时要杀陈闻的是疯瞎子和疯驴子,这两个人,陈闻说是陈宏文派来的。但他们都死了,无法追究来源。”

  洛译皱眉:“不一定。从动机上来分析,是可以支撑的。程艳的案子也可以说是廖丽萍的案子,这两者和陈宏业一定逃不开关系。陈宏文之所以会拦截证据,是因为陈家在市局里的那只手,一定会阻拦。他太知道陈家的本事,如果被陈宏业或是陈浩初摆平,那他就没办法和陈宏业对抗了。”

  微波炉叮了一声,鱼汤热好了,香气扑鼻。

  顾晓晨戴着手套拿出来,放在一旁的饭桌上,然后说:“好复杂啊,陈家的内斗那么严重吗?”

  洛译把大碗套上乐扣,送到微波炉里继续热。

  他想了想,说:“杀疯瞎子的人,昨天晚上也要杀我,而且来的那么快。我和陈闻昨天下午才去的紫瑞工作室,而晚上大概十点过,紫瑞给陈宏业打了电话,说了这件事。一直到我们发现顶楼,才过去不到一个小时,是不是太快了?”

  顾晓晨诧异:“你的意思是,这些人是陈宏业的人?他疯了吗?”

  洛译沉声:“他是铁了心要杀我,所以不顾一切了。”

  “可现在陈宏业找了律师,什么都不说。”顾晓晨揉了揉脑壳,“我们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而且再拖下去,我怕又像以前一样。”

  “现在想重新立案,需要直接证据。”洛译顿了顿,“光法医那边的鉴定报告还不够,我们需要找到凶器或者更直接的DNA数据。”

  顾晓晨摇头:“怎么可能?廖丽萍都已经烧成骨灰了。”

  洛译沉思:“表弟那边……不是我说廖炜,他不能提供些什么吗?”

  顾晓晨道:“他说程艳曾经找过检察院。”

  叮——

  洛译转身,打开微波炉,将大碗快速端出来,烫的摸了摸耳朵。他愁道:“和谁打交道都好,就是不想和检察院打交道。”

  顾晓晨没敢说话。

  洛译沉默片刻:“他甚至都没来医院看我。”

  顾晓晨拍了拍他的肩膀。

  洛译低头吃完饭,没有再说什么。他让顾晓晨明天去请程花过来,好在之前派了人盯着,没让程花出事,不然又不知道有多少真相要被掩埋。

  而他则换了药,吃了止痛药,再次开车来到医院。

  实在是放心不下啊,白天看到陈闻那个模样,他心里总是过意不去。

  而且昨天那群人如果是陈宏业派来的,陈闻还那样救他,简直让他感动。可当他到的时候,在走廊上发现一个人。

  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爸?!”洛译诧异地喊。

  那男人缓缓转过身,看到洛译一愣,随后道:“你什么时候出院的?我听你妈说你伤的不轻,怎么一天都歇不了就回去查案子?”

  洛译皱了皱眉:“也没多严重,就手上蹭破了皮,肚子挨了几拳。”说着还很轻松地朝空气挥动拳脚,佯装没事。他尴尬地继续说:“你……你来看我吗?”

  洛鸿松点点头:“晚上下班和检察长吃了顿饭,才过来,还没回家。”

  洛译哦了一声。

  他们隔着不远的距离,却始终没有朝彼此靠近一步。

  洛鸿松又问:“这么晚你不回去休息吗?”

  洛译说:“我同事也受伤了,我放心不下,过来看看。”

  洛鸿松的身体有些僵直,五十多岁的年纪,不像陈宏业那样精神,反倒很苍老。可能和检察院的工作太繁琐有关。洛译爸爸在检察院做了几十年,始终只是个副书记,转正都无望。就像一头只知道干活的牛,天生就要干活。

  洛译有些心疼:“爸,你……你开车小心。”

  洛鸿松点点头,这才走过来,拍拍他肩膀:“有空回来看看你妈,别总是一门心思扑在案子上。案子是办不完的。”

  洛译答应了一声,然后目送他离开。

  他顺着走廊走,几步就到了陈闻的病房前。

  他没有进去,而是转头看了看洛鸿松消失的地方,又转头看了看门。

  洛鸿松不知道他已经出院,还在这个时间点过来看他,其实本身就很矛盾。他刚刚只是不想戳穿,也不想闹僵。他和他爸的关系,没必要更僵了。

  门上的小窗没有拉帘,能隐约看到里面的情况。

  顶着头蓝色非主流的廖炜站在床边,手里不知道拿着什么东西,在和陈闻说话。只能看到一半床位,他们什么表情,什么动作都看不到。

  他无奈敲了敲门。

  廖炜过来给他开门,看他的眼色有一种……情敌的感觉。

  陈闻扬着头,白天离开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确实有点滑稽,但洛译更多的是心疼。他找了张椅子坐下,问他感觉如何。

  陈闻回答:“就那样吧。”

  洛译说:“……我。”

  陈闻打断他的犹豫:“你不用愧疚,换做任何一个人,我都会救他。”

  洛译皱了皱眉:“我不是愧疚……好吧我的确很愧疚。”他低下头,双手搭在床边,深呼吸了一口气:“那是你爸派来的人吧。”

  陈闻的眼神瞥向他,说:“那天我找到疯瞎子的时候,刺了他一刀。然后陈宏业就来了,他把人带走了。”

  洛译诧异地微瞪双眼,原来陈闻一直知道杀人的是谁。

  陈闻轻轻挪了挪他的手,搭在洛译的手上,说:“对不起。”

  好像在为之前没有说实话道歉,又好像为昨晚害他差点坠楼道歉,听得洛译心一揪一揪,像拿针扎一样疼。

  洛译反手握住他,彼此温暖交叠。

  陈闻继续说:“……我有我必须置身事外的理由。”

  洛译:“不能告诉我?”

  陈闻:“不能。”

第073章

  洛译松开手,摸出一包烟,兀自点了起来。

  陈闻转着眼珠,然后朝他抬起手,洛译就把抽了一口的烟递过去。

  他从没见过陈闻抽烟,尤其是这么凄惨的情况。

  陈闻却好似终于舒畅了,眼神望着天花板,呆滞又迷离,嘴里吐出烟雾,缭绕。这模样让洛译不禁看入迷。

  洛译伸手又把烟抢了回来,就这样,两人一人一口,分享完一支烟,各种烦躁的焦虑的担忧的情绪,也随烟雾消失殆尽。

  洛译说:“舒服了?”

  陈闻没有说话。

  洛译:“那我们来谈谈你的表弟吧。”

  陈闻睨着眼:“他不是我表弟。”

  洛译冷笑:“他当然不是你表弟。男朋友,还是情人?你总不能为了一个一夜情对象去翻十年前的案子吧?更何况凶手还和你家有关系。”

  他说话故意很酸,还扭开头不看陈闻,虽然心里很不想听到对方肯定的回答,但陈闻的沉默还是令他有些难过。

  他看向病房门口,那搓蓝毛在外面走来走去,似乎打着电话,总之特别晃眼。

  没过一会,蓝毛走进来,在陈闻耳边说悄悄话。

  陈闻皱了皱眉:“知道了。”

  洛译也皱眉:“来来来表弟,既然进来了,就坐下聊聊吧。”

  廖炜一愣,用疑问的眼神问询陈闻,陈闻没说什么,大概是让他留下。于是廖炜直接往床尾的空位上一坐,半靠着,痞里痞气地瞪着洛译。

  “想问什么?”廖炜吊儿郎当地说。

  “你姐姐……当年还有更直接的信息,比如说,你见过那把刀吗?”

  廖炜冷冷道:“我当年才高一,住的寄宿制学校。那个周末爸妈来江城,带我出去吃饭,我才从他们嘴里知道姐姐死了。”

  他一边低头玩手指,一边陷入沉痛的回忆:“那时候他们都不肯说,还是我问了一句为什么不喊姐姐一起吃饭,他们才告诉我她死了。我当时不信,因为他们一点都不难过,还让我再也不要提起姐姐的名字,就当我们家没有生过她。”

  “后来他们回老家了,我就去派出所找人,打听我姐姐到底怎么死的。”廖炜顿了顿,“没有人搭理我,除了一个姓宋的警察。”

  洛译诧异:“宋立成?”

  那是现在刑侦队队长,也是一手带洛译办案成长的师父的名字。

  廖炜无所谓道:“不记得了,反正大不差不差吧。他告诉我,我姐姐被人捅了三刀,然后跳楼死了。我问他凶手是谁,他没有回答我。”

  沉默许久,陈闻开口道:“算了,别问他了,他知道真的不多。”

  洛译看向陈闻,而陈闻看着廖炜,眼里有些柔情。陈闻继续说:“小炜你回去休息吧,明天他们过来接我回去,你也不用过来。”

  廖炜似乎不太情愿,不过执拗了一会,还是顺从地离开了。

  洛译迟疑地问:“你不会也要赶我走吧?”

  陈闻将眼神瞥向他,然后伸出手,洛译及时握住。只听陈闻说:“过去十年了,找凶器没那么容易。但是酒店在那,案发现场在那,我们总能找到可以翻案的机会。”

  洛译沉默地看着对方,思考着陈闻这么做的意义。明明早就知道廖丽萍的案子,却装作不知道,进入市局,跟在他身边,帮了他许多,到底为了什么?

  最后他想到了程艳。

  这些年还在为廖丽萍的案子坚持的人,一样没有相信过警方。

  陈闻说:“你回去休息吧。说实话,你强装不疼的样子真的很丑。”

  洛译被戳穿,只好抬手捂着肚子,天知道他为了让自己看上去好一些,的确忍了很久。这些淤青这些肿胀,起码要疼好几天才会消下去。

  洛译刚想起身走,却发现陈闻并没有松开他的手。

  这是……

  就在他疑惑的时候,陈闻目光微转,然后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我在这躺了一天了。你……扶我一下,我想……”

  洛译明白了。

  他弯腰侧身,让陈闻搭上他的肩膀,然后撑着他下床,挪步到了厕所。

  洛译开玩笑道:“需要我帮你……吗?”

  陈闻想扭头,却猛地一下差点扭伤,嗷嗷叫疼。洛译瞬间心软,立马不敢再玩闹,只好送他进去,在门口守着。

  陈闻用仅有的一只手松开裤腰带。

  洛译听着里面的动静,漫不经心地问:“你之前说的还作数吗?”

  白天陈闻的态度,简直把拒人千里之外刻在了脸上。洛译左右也想不通,还是李宣点醒了他——陈闻差点害他坠楼死掉,这种阴影,还会持续很长一段时间。

  老实说,洛译也不敢闭眼,因为他也控制不住会想自己悬在高空的窒息感。那时生死一线,他心惊肉跳,手脚冰凉。他能感受到的,对陈闻来说,一样是噩梦。

  等不到陈闻回答,洛译直接推门进去。

  陈闻已经拉好裤子,靠在洗手池边,轻轻瞥了他一眼。

  尽管这里狭窄逼仄,着实不是浪漫的好地方,但洛译第一眼就看到了陈闻的手,是手指上缠着的绷带。

  他靠近他,将他圈在小小的洗手池边上,冰冷的白色陶瓷将他们之间燥热的气氛压抑着。洛译低下头,握住那只受伤的手,轻轻吻住他的手背。

  陈闻尴尬道:“我没洗手。”

  洛译抬头,挑了挑眉:“……你这只手都这样了,应该不会用来扶你的好兄弟吧。”

  陈闻尬笑,想转身,却始终被洛译控制着。

  洛译说:“昨晚那件事不是你的错。”

  陈闻呆滞着目光看他,不知该回什么。

  洛译继续说:“从我选择当警察那一天开始,我就知道我每天要过什么样的日子,要面对什么样的人。”他顿了顿,思考着,沉浸在过往的回忆里。他说:“我的抽屉里,最里面,有一封遗书,很早就写好了。我不害怕死亡,我害怕的是真相被掩埋。”

  他们彼此凝望着,任由这片肺腑之言消散在空气中。

  陈闻抬起他那只还没残废的手,轻轻抱住了洛译,而洛译几乎是立马反手搂住了他。在这完全不浪漫的地方,在安静的消毒水里,他们彼此依靠着。

  陈闻轻声说:“对不起。”

  洛译摇摇头:“不要这么说。不要觉得是你害了我,永远不要那么想。是你救了我,如果没有你,我已经死了。”

  翌日。

  洛译没有睡好。

  他吃了一片止痛药,便直奔宋立成的办公室。

  宋立成正在喝一杯热茶,隐隐能闻到枸杞的甜味。他看洛译风风火火地进来,微感不妙:“吃早饭了吗?食堂还有粥呢。我说你受了那么重的伤就歇几天吧,多养养,你这半天就出院,别当自己铁打的啊。”

  洛译没好气地拉开椅子坐下:“我歇得住吗?你歇得住吗?”

  宋立成尴尬道:“小祖宗,谁得罪你了。”

  洛译道:“廖丽萍的案子,当年为什么要以自杀结案?档案卷宗到底在哪?你明明知道她身上有三道致命刀伤,为什么装作视而不见?”

  “廖——”宋立成心虚道,“什么廖丽萍,你现在查的案子死者不是叫程艳吗?我跟你说上头很重视这个案子的。你都拖几天了,把嘉澜酒店搞的都没法营业了,还找不到凶手吗?”

  洛译怒道:“你少他妈装傻。”

  说着,一张法医鉴定报告复印件拍到他的桌上。宋立成还愣神的时候,一张老旧报纸报道了嘉澜酒店神秘女性跳楼自杀的复印件拍到他的桌上。

  随着两巴掌,整个办公室安静了下来。

  洛译沉声:“程艳和廖丽萍是多年好友,她死之前一直在调查这个案子。我要申请重新立案并且并案调查。嘉澜酒店一定有鬼,我一定要抓出来。”

  宋立成神情严肃地看他:“不可能。这个案子已经过去十年,没有充足的证据,不可能重新立案。”

  洛译冷笑:“我一定会找到证据。”

  宋立成却摇摇头:“不行,胡局早上找过我,下了死命令,三天内必须结案。”

  胡局,市公安局局长,神龙见首不见尾。

  洛译对他印象不深,因为从他进市局开始,胡局就是胡局,甩手掌柜,开会发言人,肥头大耳啤酒肚,每天应酬不断,没有一个好标签。

  宋立成喝了一口茶:“我知道程艳案子的进度,如果不是跳楼自杀,那么她老公孟何的嫌疑是最大的。你放着孟何不抓,在调查十年前已经结案的旧案,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吗?”

  洛译道:“我不管有什么后果,真相绝不能被掩埋。”

  宋立成气笑了:“孟何已经逃离江城了,这都是你纵容的后果!三天,抓不到人,你自己和胡局交代!”

  洛译深吸一口气,忍住了脏话,然后摔门而去。

  市局上下又知道了,洛译和他师父宋立成又又又吵架了。

  陈家别墅。

  陈闻被接了回来,然后立马去了陈浩初的书房。

  陈浩初人到老年,除了一身慢性病,倒是很会享受生活。经常去茶馆和老友聊天喝茶听书,要不就是去戏曲协会唱戏,再不然就是去哪个大师家里修仙慕道。

  但此刻陈浩初并不在书房搞文艺创作,而是在花园里喝着醒酒汤,似乎昨晚出去应酬喝了不少酒。

  陈闻吊着手臂,脖子上有固定架,但看上去还是那么干净帅气,黑色衬衫松开两粒纽扣,休闲地搭在身上。

  他走近,坐到陈浩初身旁。

  陈浩初关心道:“小闻你回来了?怎么不在房间里休息?”

  陈闻拿出一个录音笔,放在他面前。

  “因为我找到了这个。”

第074章

  陈闻按下录音笔的播放键,一阵嘈杂的扇叶声响起,似乎是电风扇。

  不太清楚这录音是什么时候的,但大概是夏天,就像此刻的江城,也已入夏。闷热的气流串联在两个不同的时间里,总是似曾相识。

  电风扇卖力地扇动着,有人说:“你还站着发什么呆?林局一会就来了,你不是想要好好表现么?那还不动起来?”

  那是个男人的声音,他话里的林局,结合最近的事情来看,不难想到是林德伟。

  陈浩初的脸色一下就黑了。

  有一个女生回答:“好、好的,吕秘书。”

  吕秘书笑了起来,诡异又淫/荡。不一会,他就打开了双面镜,让林德伟从密道里出来——他们在的地方正是嘉澜酒店的高级套房。

  酒店房间很大,廖丽萍有些局促地靠在墙边,准确来说是贴在墙边。

  她很害怕,苍白着一张脸,额角还有些汗打湿了碎发。这让她看上去更清纯美丽,林德伟一下就来了兴趣,靠近她。

  感受到男人的手轻抚在白衬衫衣领,廖丽萍难以控制地皱起眉头。

  林德伟瞬间发狠:“怎么?不愿意?”

  廖丽萍摇头:“不……”她似乎非常纠结和隐忍,好半晌才咬牙说:“我愿意、愿意,只要您能高抬贵手放过我。”

  林德伟轻笑:“你知道我最喜欢你什么吗?”

  廖丽萍缩了缩脖子,没有说话。

  林德伟贴上去说:“就是你这个欲拒还迎的贞洁烈女模样,哈哈哈哈哈。”

  他的秘书吕英彦站在一旁,立马夸道:“能服侍林局,你真是走大运了!林局不计前嫌,你还不赶紧表示表示?!”

  廖丽萍瞪着大眼,看着眼前两个猥琐的中年男人,死死地咬着下唇,但是没有给她犹豫的时间,林德伟的一只大手,干脆利落地撕裂了她身上的衬衫,只剩下一件内衣。

  她忍得眼眶通红,却被林德伟一脚踹倒。

  吕英彦蹲下身,将手中的皮绳套在她的脖子上,甚至还有一个铃铛。皮绳另一端交到了林德伟手上,林德伟便一拽,廖丽萍整个身子都被拽得摇晃,铃铛也叮叮作响。

  林德伟哈哈大笑:“叫一声来听听。”

  廖丽萍像狗一样跪在地上,被一旁的吕英彦强迫撅着,塞上了一条毛茸茸的尾巴。她两只手撑着地板,勉强可以稳住,但手指以前蜷缩成了一团,她恨不得一拳砸在林德伟那张伪善的脸上。

  “……主、主人。”

  林德伟笑得更开心:“这样才对嘛!就他妈说你装清纯,骚货!”

  廖丽萍缓缓地爬了过去,贴在林德伟的脚边,低声问:“林局,求你放过我……我只是想回药厂……我知道你和牛主任关系好,求求你高抬贵手,让我回药厂工作吧。”

  林德伟弯下身,一只手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头。

  一些难以入耳的喘息声过后,吕英彦起身去浴室洗澡,然后才渐渐听到靠在沙发上的林德伟说:“想回药厂啊,可以。”

  廖丽萍满眼都是泪水:“真的吗?真的吗?”

  林德伟坏笑:“看在你这么骚的份上,十万,我让你回药厂,当办公室主任。又清闲又有油水捞,还能随时到我这来……”

  廖丽萍诧异道:“十万?我、我没有那么多钱。”

  林德伟不悦地甩开手,拿起桌上的烟,点火,抽了起来。

  廖丽萍问:“……是不是只要有钱,什么都可以?”

  林德伟觉得很好笑:“亲爱的,只要你有钱,别说药厂,来我旅游局都行。这样我想什么时候X你就什么时候X你了。”

  廖丽萍惊讶:“旅游局不是只能考试进去吗?”

  林德伟笑:“我是局长,面试官是我,谁进谁不进,我说了算。”

  录音结束,陈浩初整张脸黑得可怕。

  这里面的内容是2000年廖丽萍还活着的时候,和林德伟的一次幽会而留下的录音。其中涉及到的官场买卖的黑暗,让人瞠目结舌。

  但这并不是陈浩初黑脸的原因,也不是陈闻想给陈浩初听录音的理由。

  这里面有一个特别关键的点,药厂。

  江城的阴天总是带着浓厚的雾气,天空是灰绿色的。陈闻靠在椅子上,摸了摸自己绑在胸前的手臂,然后说:“林德伟在那个时候,就已经和药厂勾搭了。”

  陈浩初难以置信地摇头:“他居然敢背叛我……这么多年。”

  思考了一会,陈浩初转脸看向陈闻,质问:“你从哪里得到的?”

  陈闻放下水杯,仰着头让他有些难受,但也避免了和陈浩初眼神接触。他说:“警方手里。我也是昨晚才拿到的,第一时间就赶回来告诉您。据我所知,这些录音来源检察院,而且似乎不止一份,也不止这一段。”

  陈浩初怒道:“录音的出现绝非偶然,不然藏了那么多年,偏偏在这个时间点出现……这只鬼手藏得可真够深啊。不过我们现在的目标不是王家,也不是这只鬼手,而是要保全自己。你爸爸我已经托人保出来了。但既然林德伟这么狠心,我也没必要给他留面子。”

  陈闻目光微转:“听爷爷的安排。”

  市局。

  洛译拿着一捧花风风火火地走进办公室,顾晓晨迎上来说:“老大!早上好!程花刚刚已经到了,在接待室等着呢。诶,谁送你花呀,还是你要送谁?”

  洛译拿起李宣桌上的咖啡壶,给自己倒了杯咖啡,然后吩咐:“猛男的事少打听。你赶紧去东水乡走一趟吧。”

  顾晓晨愣住,摸了摸脑袋:“啊?现在是案子的关键时候,我回老家不太好吧?再说我这还有记录没整理完呢,晚点还得回嘉澜酒店复查。”

  洛译喝了一口咖啡,喘了口气,严肃道:“我不是让你回去度假的,小子,我是让你回去抓人的。宋立成只给我三天时间。”他抬手看了看手表,“哈,现在只剩下两天又十八个小时了。所以拜托立刻马上转身——”

  他将顾晓晨掰了过去:“滚出市局开上胖大众,回东水乡把孟何给我抓过来!”

  顾晓晨被一把推了出去,拿上车钥匙,连滚带爬。

  洛译走出门大喊:“宣姐!!”

  李宣还在边玩手机边爬楼梯,戴着耳机听歌,就听到洛译的嗓门直穿耳机,掀开了她的天灵盖。完了,上一次洛译这样,还是山崩海啸的时候。

  李宣赶紧跑了过来,摘下耳机:“我没迟到!!”

  洛译把花塞给她:“没说你迟到了,但你现在赶紧把这东西听完,等我从接待室出来,我要知道里面是什么。”

  李宣低头看了看,那是一捧玫瑰花。

  她尴尬道:“洛译……咱两不是已经说开了当姐妹吗?”

  洛译干咳一声,扒开玫瑰花瓣,里面其实是一个录音笔——如果他没记错,上次姜哲的手机,也是用这样的办法送来市局的。

  忙忙碌碌的一天又开始了。

  洛译拿着他的咖啡,进入接待室,程花正等着。

  虽然没过去多久,但感觉程花依旧气色不佳,好像没有睡好,而且是一直没有睡好。洛译打量了一眼,心想,她要是睡得好,那就真的没救了。

  他说:“哦抱歉,我只倒了自己的咖啡。不过,我想你应该也不喝吧。”

  程花摇摇头:“……不喝。我只喝酒。”

  洛译尬笑了一声,然后坐下。

  他问:“我就不跟你废话了,当初为什么要让程艳和廖丽萍去仙苑当陪酒小姐?她可是你妹妹,你别说是为了她好。”

  程花一愣,也没想到洛译这么开门见山。

  洛译见她不答,催道:“别想那些敷衍的话,想想你妹妹怎么死的吧。”

  程花叹了一口气,撇开脸,随后有些难过地低下头,抬起手捂住。洛译在一旁看得很烦躁,大概他永远吃不了女人装可怜那一套。

  洛译说:“那不然我说,你回答。你和你妹妹的关系从来都不好。”

  程花诧异地抬头,泪水在眼眶打转:“……我、我……”不知在强撑什么,她几度说不出一个字。

  洛译靠在椅子上,将杯子里的咖啡喝完,然后说:“早知道先让顾晓晨来消耗一下你的耐心了。程花,你只有跟我说实话,才有可能真的解脱。如果你做的一切都没有人知道,你迟早会被自己压垮的。”

  程花皱了皱眉,抬手擦干泪水。

  洛译摸出烟——最近他总是抽烟,或许是压力太大,反正没人管,他也随便了。他点燃一支,顺便给了程花一支。

  程花说:“我恨她。”

  洛译摇摇头:“别说爱啊恨的,说点实际的。”

  “好,其实她跟我说不想高考想辍学去打工的时候,我就受不了她了。”程花抽着烟,恢复了酷girl的拽样,尽管年纪有点大,“他妈的我赚的钱全给她读书用,她说不读就不读了,说不考就不考了?你知道我当姐姐的有多心碎吗?那些钱,全都是我——”

  她似乎卡顿了,又似乎觉得羞耻,但是那是事实,很快她又想通了,继续说:“那些钱全都是我卖出来的。她根本不知道那群又老又恶心的男人压在我身上的时候,我必须笑必须叫,才能拿到更多的钱,才能让她在教室里好好读书!”

  洛译不解:“所以你受过的苦,你就要让你妹妹也再受一遍吗?”

  程花压抑着内心的怨气,深呼吸着:“不,不单单是那样……她,她和那个女的……”程花崩溃地抱住头,“她们太恶心了……她们居然搞在一起!恶心!”

第075章

  东水乡离江城很远,坐大巴车都得一个半小时才能到。平时顾晓晨都是跟他姐姐的车回家,突然自己一个人,还怪不适应的。

  他今年过年值班就没回过老家,才到村外面的水泥路上,把车停好,他爸妈就出来迎接他了。总是一些家长里短,他没法驻足叙旧。

  他问起孟何的情况,以及家住在哪。

  顾爸顾妈便带他往村子里走,村子不大,泥巴路扬起黄色的尘土。这村子本就是山疙瘩,孟何家是山疙瘩里的山疙瘩,家里老一辈都死光了——顾晓晨有所耳闻,听说是活生生病死的,没钱治。

  院墙篱笆是破旧的,鸡笼也已废弃残裂,似乎很久没人在这里生活了。

  顾妈说:“前几年孟流子娶了媳妇,去了城里,就没回来过。”

  顾晓晨问:“最近也没有看到他吗?”

  顾妈仔细想了想:“我和你老汉儿每天去地里不从这边过,没见到也。”

  顾晓晨往里走,看着脚下的泥巴地沉思,蹲下,摸了摸,发现土有些松软。他问:“最近下过雨吗?”

  顾妈答:“没有啊。”

  顾晓晨站起身,沉声说:“他的确回来过。”

  说罢,他悄步往屋子靠近,顾妈也噤声。

  他们走到门边,门是锁住的,锁已经生锈了。这种锁很好敲,只需要差不多大小的钥匙进去左右扳动即可打开。

  门打开后,屋内只能用家徒四壁来形容。

  没有人,桌上都是厚厚的灰。

  顾晓晨转身看,院内的感觉,杂草被短暂压垮的痕迹,又似乎有人来过。难道不是孟何?可谁会来孟何家?还是说孟何回来但没有选择藏在家里?

  顾晓晨沉思着,问身旁的顾妈:“妈,你还记得村里姓廖的那家人吗?”

  顾妈问:“姓廖的好几家呢,你问哪个?”

  顾晓晨说:“就是……十年前跳楼死了女儿的。”

  顾妈诧异:“还有这种事呢?我一点印象都没得。”

  顾晓晨也诧异:“……不应该吧。当初他们家死了女儿,村里就一点消息都没有吗?没有人说吗?”

  就按东水乡这种人口规模,哪家头一天晚上被窝里放个屁,第二天都能传遍整个村子人人取笑之,怎么可能死了一个人,都没人八卦?

  不过想到廖炜说过,他姐姐廖丽萍的骨灰还在火葬场,十年没有人认领,难道廖家父母压根没有说过这个事,讣告也没有过?

  顾晓晨紧皱着眉头,这得是多狠心的一对父母?

  他自以为前几天看程艳一家大吵三百回合已经够奇葩了,但起码程家父母想要领回程艳去安葬,不比廖家,说都不说一句。

  他摇摇头,往外走,打算去廖家问个清楚。

  廖家在村的另一头,他走到村中心,路过村委会,好几年没有好好的在村里走动,他发现村委会的两层小楼建的不错,前面还有空地,路旁竖着公告牌。

  顾晓晨感慨道:“发展的真快,我记得以前的牌子特别破。”

  顾妈说:“你还记得撒,当初你就爱撕上面的纸,拿来折飞机玩。不久前村委会重新装修,我们家还捐了一百块呢。”

  顾晓晨看着公告牌上的各种消息,什么停电停水通知,什么修路绕行,感觉东水乡虽然偏僻,却也在蒸蒸日上努力发展中。

  但忽然,一些他似乎已经忘记的过往浮现起来。

  这个公告牌上不仅会张贴村委会通知,还会给村里人贴讣告和喜讯之类的,过年过节也有人贴自家做什么小吃,让大家去吃饭。

  他想起,那上面曾经有一些不好的东西。

  顾妈察觉他的不对劲,问:“怎么了?有什么奇怪的吗?”

  顾晓晨迟疑地问:“十年前……这里是不是贴过一些照片?”

  顾妈道:“照片?什么照片?”

  话一出口,她似乎也想到了什么。

  那是一些特别裸露的照片,男人看了坏笑,女人看了大骂羞耻。

  那明明是被侵犯的隐私,被威胁的耻辱,却在旁人眼里成了笑话,成了无法说出口的淫/秽荡/妇。

  他看了眼顾妈,然后往村委会走,直接找到管理公告牌的大爷。

  顾晓晨说:“十年前那边贴过一些裸/照,还能找得到吗?”

  大爷完全愣住:“你这小子怎么脸不红不害臊的,哪有……哪有裸/照。”

  “这有什么说不出口的吗?”顾晓晨顿了顿,刚刚在外面,顾妈就很尴尬,想说又不敢说,好像还把顾晓晨当小孩子——事实上,小孩子也得有正确的性教育,而不是像这样,什么都不说什么都遮掩,愚昧又可笑。

  顾晓晨轻瞥了一眼顾妈,然后说:“大爷,我是江城市刑侦队的,那些照片涉及到十年前的一个案子,如果能找到,麻烦你能配合。”

  大爷诧异:“顾家的,这是你儿子啊,出息啦!”

  顾妈不好意思道:“说啥子呢,没得啥子出息嘛。你给翻翻嘛,我记得那些照片好像是廖家的大女儿吧?哎哟当时廖家两口气死咯,不过他们家一直就……呵呵,找找嘛。”

  在顾妈的人情关系下,大爷答应帮忙找。

  其实公告栏上的东西基本存不了多久,除非是村委会公告,一般两三月就丢掉了。不过还好那些照片是裸/照,没有哪个男人能抵抗少女裸/照的诱惑,上了年纪的大爷也不行。所以其实说是找,大爷很快就拿出几张,都已经泛黄脱色了。

  不能说没有期待,顾晓晨看到照片的时候,惊讶和痛心已经大过于这些低俗欲望了——那照片里,廖丽萍跪在地上,不着寸缕,脖子上一根狗绳,眼眶通红,眼泪在眼里打转,我见犹怜。

  顾晓晨怒道:“人渣!”

  顾妈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说跳楼死的……就是她吗?”

  顾晓晨几乎可以想象,当初廖家父母为什么不肯认领廖丽萍了。

  羞耻,没面子,肮脏,无数座大山一样的词汇,在这个重男轻女的村子里,一个失去了贞洁的女儿,没有存在的必要。

  他跑出村委会,一路跑到廖家门口,敲响了铁门。

  顾妈在后面追上,但门一直没开。顾晓晨有些担忧,只听顾妈扯着嗓子喊了几句来借什么工具,但里面似乎没有上当。

  也是当了几年刑警,顾晓晨立马有一种直觉,他抬起脚,奋力踹开铁门。

  果然,院子里有个中年女人,慌里慌张地在看后院方向,一边还说:“顾家媳妇你怎么来啦,我刚刚在厨房里头弄菜呢!”

  顾晓晨三步并两步往里面闯,果然看到一个身影消失在后院。

  他喊:“妈!别让她跑了!”

  顾妈立刻机警,抓住了廖妈的手臂。

  跑走的是孟何,顾晓晨看过照片。他快步追了上去,没有费多少力气就把人抓住了。孟何这种懒汉,几乎不可能跟训练有素的警察对抗。

  他给孟何戴上手铐,并将廖妈也塞进了胖大众。

  一路走,村子里的人纷纷出来凑热闹。廖妈很不好意思,低着头埋怨:“我说警察同志,晓晨!好歹我也是从小看你长大的,还抱过你呢,你别抓阿姨行不行,我哪里做错了?孟何欠人家赌债,你抓他别抓我啊?”

  顾晓晨费解:“我倒是很想问,为什么孟何在你们家?他是程家女婿,怎么说也该在程家吧?”

  廖妈的气焰居然瞬间就消了下去。这给顾晓晨一种感觉,孟何恐怕抓了廖家什么把柄——极有可能跟廖丽萍有关。

  他把两人锁进车内,然后让顾妈找来村委会的人帮忙看着,他再次回到廖家。

  一进门,一股烟就飘了过来,院子里有人在烧东西!

  他完全没有犹豫,径直扑了过去,从廖爸手里抢下了几张纸。如果他没有猜错,那是程艳写的一些信。内容令他震惊。

  廖爸满脸通红地坐在地上,唉声叹气,抱着脑袋,羞愧到没脸见人。

  那上面……的确和廖丽萍有关,但又不是他之前设想过的和案子有关。

  市局。

  程花崩溃地趴在桌子上,洛译谨慎地问:“你是说,她们是同性恋?”

  程花苦恼道:“别说这个词,太恶心了。”

  洛译费解:“你因为接受不了你妹妹的性取向,所以就把她卖了?”

  程花说:“我这是为她好!她疯了,她怎么能和女的做那种事?她们……我都说不下去了,真的太恶心了。”

  洛译不是没见过社会对同性恋的偏见,相反他见过太多了,很快也消化了程花的所作所为。他感到心痛,眼前是程花愤怒又悲伤的模样,仿佛穿越到了十年前,那两个正青春的少女,站在仙苑门口,被程花许诺一个美好的未来——

  一个深渊。

  程花说:“我的确骗了她,我只想要她恢复正常。可是那个女的,我百般刁难她,她居然还傍上了大老板,呵,我那个傻妹妹,怎么就不明白呢。”

  洛译问:“大老板是谁?”

  程花抬起头,妆都花了,有些狼狈:“不记得了。”

  洛译烦躁地抓了一把头发:“林德伟吗?”

  程花说:“我不记得了。”

  这摆明了不肯给廖丽萍作证,唯一能证明廖丽萍和林德伟有关系的人,因为憎恨和嫉妒,绝对不会说出实话。

  洛译又问:“那你知道顶楼吗?”

  程花说:“不知道。”

  在仙苑时期,程花也不是什么厉害的小姐,因此她一直想逃离那样的环境,在后面当了现在她老公的小三,顺利踢走原配上位——不过时尚是个轮回,三人的人终究会被三的人再三。

  洛译无奈地摇了摇头。

第076章

  电话响了。

  洛译接了起来,对面是顾晓晨:“老大,人抓到了。”

  听完汇报,洛译怪道:“孟何不是程艳老公吗?怎么会躲在廖丽萍的家里?”

  顾晓晨在胖大众的车门外,看了看手中的信纸,说:“我在廖丽萍家里发现了一些信件,应该是当初程艳写给廖丽萍的。这些信件后来到了孟何手里,并以此威胁廖丽萍的父母包庇私藏他。”

  洛译诧异:“什么信件?”

  信纸已经泛黄,钢笔留下墨渍,时间的指针被缓缓拨弄。

  后来者再也无法通过只言片语感受她们留下的喜怒哀乐,有的只是无尽叹息。

  “亲爱的丽丽,距离你离开我已经过去一个月了。这一个月让我知道了什么是度日如年,但请不要嘲笑我因此消瘦。因为我不怕思念之苦,我只恨无法为你洗清冤屈。最近打听到检察院的一些消息,那些人当初口口声声说录音不能作为证据,又不把录音还给我,只怕是已经被销毁了……总之,我一定要让你瞑目。”

  市局。

  顾晓晨把信件交给洛译,并说:“这个落款日期是2000年8月,廖丽萍死在7月,时间线对得上。看来程艳一直都没有放弃翻案。”

  洛译却注意到信件里提到的字眼,录音,是不是早上他收到的?他赶紧喊来李宣,问对方录音听的怎么样了,李宣挥了挥手中录音笔,表示差不多了。

  于是他翻过一页,三人一起看向第二封信件。

  “亲爱的丽丽,今天和你吵架不是我的本意,我只是不想你牺牲那么大,去换取所谓的工作机会。药厂的工作虽然稳定,但我们已经回不去了。我们不要向那群人妥协,他们才是让我们失去梦想的坏人。”

  洛译看到落款时间,是2000年6月。

  他身旁,李宣看到一半,恍然大悟道:“这就对上了!”

  洛译微微挑眉:“对上什么了?”

  她拿起录音笔,给洛译和顾晓晨放了第一段录音,也是陈闻给陈浩初听的那一段,廖丽萍去求林德伟放过她,让她回药厂工作。

  顾晓晨不解:“她们为什么会从药厂下岗?这件事和林德伟有什么关系?”

  洛译说:“她会去求林德伟,说明林德伟对药厂有一定的控制权,但那个时候,林德伟难道不该是陈家的走狗吗?难道当初就已经两面派了?”

  李宣拿走洛译手里的信,继续读了起来。

  “亲爱的丽丽,对不起,过去那么久还是没能把凶手抓住。他的权力太大了,好几次我差点……算了不提这个。今天是你的生日,我还记得两年前我们从东水乡出来,在江边看着江城的时候,你许下的愿望,就是有一天在那里买房子。我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帮你实现,或许我也快撑不住了,我好想你。”

  李宣读到最后,声音都有些颤抖:“……她们?”

  洛译点点头:“程花跟我说了,她发现程艳和廖丽萍的关系不正常,所以骗程花去仙苑当小姐,想要矫正她变态的同性恋行为。”

  李宣惊讶道:“天呐……”

  “廖丽萍应该是陪程艳一起去的,去之后才发现,不是陪酒那么简单。”洛译沉声说着,“程花当初骗她们只要陪酒,就能赚很多钱。可是我们都知道仙苑曾经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在那里,有个大老板看上了廖丽萍,具体是谁,程花不肯说了。”

  李宣无语道:“恐同即深柜!她姐姐该不会喜欢——”

  洛译打断:“别开玩笑了。”

  顾晓晨摸出口袋里的照片,递了过去:“对了老大,这是当初张贴在我们村公告栏的照片,是谁贴的已经找不到人了。当时在村子里影响不小,廖丽萍家人甚至好几年都抬不起头做人,所以也不愿承认有这个女儿,也不认领骨灰,直到现在也还是这样。”

  李宣拿过照片,惊掉下巴:“太可怕了,怎么这样啊!”

  顾晓晨解释道:“我不认可这个行为啊,只是东水乡一向重男轻女,严重到我都没法想象的地步。”

  李宣看着难受,没看两眼,赶紧塞给洛译。

  洛译拿着照片,照片里的女孩,满脸屈辱,眼神里全是绝望。

  他走到小黑板前,将照片贴在一角,然后在照片附近划了一条线,直指林德伟。因为他注意到,录音里面,在进行某种事情的时候,有快门的声音。

  李宣说:“这个照片,录音也提到了!”她赶紧切到第二段录音,里面的内容和第一段完全不同,但确实是廖丽萍的声音。她有些紧张地说:“这个……你们要做好心理准备,这一段好像是……廖丽萍的遗言。”

  洛译和顾晓晨闻言都诧异起来,看向她手里的录音笔,随着那一个播放键按下去,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录音开始播放,是大段的白噪音,有人在房间里走动,还关上了门。

  不一会,廖丽萍的声音才传来:“艳艳,我今天不该和你吵架。”她的声音有些哽咽,似乎哭了许久嗓子有些哑——又或者是因为上段录音里给林德伟做了那种事后,导致嗓子有些发炎,不管怎么说,洛译听这着非常揪心。

  “你说得对,那些人位高权重,没有道德,为了享乐为了钱什么都做得出来。”廖丽萍叹了口气,“如果不是亲耳听到,我也不敢相信,原来有人可以一句话就让那么多人丢掉饭碗,饿死在街头。他帮着陈浩初打击药厂,背地里和药厂勾结,两边收钱,我们却无可奈何。算了,现在说这些也没用了。”

  沉默了一会,廖丽萍才继续说:“我刚刚给妈妈打了电话,我才知道林德伟居然把那些照片贴到了村子里,所有人都骂我是贱货,我不知道该怎么辩解,我也回不去了,他们不要我了。”

  “对不起,艳艳。我想这一切都该有个终结,如果警察没有办法帮我们伸张正义,那我就去自己做。你听到这个录音的时候,我想一切都结束了。你要好好地活下去,替我在江城买一个小房子,然后把我种在你的花园里。”

  “……”

  随后是一阵杂音,廖丽萍似乎站起了身子,从桌上拿走了什么,然后录音结束。洛译拿着录音笔反复听了一会,才听出来,最后一点声音是刀收进鞘的声音。

  他们都知道廖丽萍死于三刀致命伤,但是,这刀原来是她带的,她在那时候,大概是要和林德伟鱼死网破同归于尽吧。

  洛译摇了摇头,放下录音笔,放下信件,然后说:“我们大概可以理出一个时间线了。廖丽萍和程艳来到江城后,进了百齐制药厂打工,这个药厂是王家的企业,不管当初她们是怎么进的,但是后来因为一些原因下岗了。”

  后来李宣去找了当年的江城早晚报,原来当初因为药监局查验王家的药厂,导致药厂缩小的制药规模,所以因此裁了很多人——当然这背后肯定有陈家的推波助澜,不然王家心虚什么,如果是正大光明的药厂,缩减什么规模?

  坏就坏在林德伟这里。

  林德伟本应该站陈家的边,一同打击王家制药,但林德伟显然是两头吃了,从中搜刮了不少油水。

  “不管这个内幕是怎么被廖丽萍知道的,后来廖丽萍去求林德伟,让她们回药厂工作,遭到了林德伟的欺负,还拍了裸/照威胁。”洛译说,“但是这很难办,因为我们没办法证明这个照片就是林德伟拍的,唯一能作证的程艳已经死了。”

  顾晓晨苦闷道:“已经习惯碰壁了。”

  李宣拍了拍他肩膀,表示安慰。

  “苦于被林德伟欺负,廖丽萍走投无路,想到了同归于尽的报复,并留下了遗言。”洛译看了眼录音笔,“录音的时间正好是廖丽萍死的那一天,这其中一定发生了什么事,导致这刀子捅到了她自己身上。”

  李宣耸耸肩:“她一个女生,很难打得过林德伟吧。”

  洛译道:“不错,所以我想她或许是冲动了一点。报复未果,她被林德伟扔出窗外坠楼,然后营造自杀假象。加上之前一系列事情,廖丽萍的家人并不想为她翻案,甚至以她为耻辱,不愿再提起,才让案子沉了下去。”

  “后来程艳一直在为廖丽萍翻案,寻找能证实林德伟是凶手的证据。”洛译顿了顿,“这个录音应该最开始是在她手里的,毕竟廖丽萍留了遗言给她。但是后来经了谁的手,谁曾听过它,我们一点头绪都没有。”

  他有些头疼,当然身上也疼。

  因为身上的疼痛,他忽然想到了陈闻,又想到了陈闻说的话。

  他看着黑板上的裸/照,紧紧盯着,沉思。正常人看照片第一眼都会被裸露的身体吸引,接而被廖丽萍脸上的屈辱震撼。但抽丝剥茧,忽略这些,剩下的是残缺的背景,是一个酒店房间。

  陈闻说,酒店在那,案发现场在那,总能找到机会。

  现在,机会来了。

  他再次拿下那张照片,说:“这里很有可能是当年的案发现场。”

  顾晓晨和李宣都有些惊讶,凑过来看,发现廖丽萍身后的房间内部结构,的确很像嘉澜酒店的布置。这也意味着,如果能找到,就很有可能找到错失的证据。

  洛译说:“廖丽萍的案子只能这样了。晓晨你和老张去酒店,找到这个房间。至于程艳……”他揉了揉发疼的额角,问:“孟何抓回来了是吧,我去审他。”

第077章

  孟何接近四十岁,半秃着头,有啤酒肚,眼角耷拉着,没有精神。

  他被抓回来的时候,浑身都在泥巴里打过滚,脏兮兮的。洛译只是轻轻瞥了一眼,就不想多看。他见过太多这样的二流子,屁大的本事没有,只会吃喝赌。

  洛译将监控截下来的照片摔到他面前,问他:“这几个是谁?”

  没想到孟何很配合:“同事,跟我一起看大门的。”

  洛译皱眉:“你们队长说不认识这些人。”

  孟何道:“怎么可能?!”他手指一个说一个名字,言之凿凿,一旁记录的李宣在系统里查找档案,发现的确是孟何说的,医社保也挂在百齐药厂底下。

  看来,还是药厂出了问题。

  洛译又问:“你们为什么去酒店吃饭?那天晚上不是该你值班吗?”

  孟何说:“小黄找我换班的,就那个黄兴。”

  洛译:“他主动找你换班?”

  孟何点点头:“是啊。”

  洛译进来前就找出了当时的笔录,那位叫黄兴的小黄,可不是这样说的。他道:“你自己看吧,他说你找他换班,整个五一节都换。”

  孟何摇头:“不可能,五一节三倍工资,我干嘛跟他换!是他那天晚上突然找到我说要换班,还说工资白给我。然后这群人就喊我去喝酒嘛,我想有这好事,谁不干谁傻子。”

  孟何的诚实让洛译有些诧异,不禁仔细看了看对方,的确是个泼皮无赖的样子,那浑身的肥膘,除了拿来揍女人外没有半点用处。

  他又想起了程艳身上的那些伤,有一种愤怒聚集在他心头。

  “所以你做什么了。”洛译紧紧地盯着他,逼问,“十点过你从酒店外面绕到花园里,消失了接近一个小时,11点才从里面出来,你在做什么。”

  孟何一愣:“我……”

  洛译继续逼问:“你从地下停车场的电梯进了酒店,谁告诉你的?谁告诉你嘉澜酒店里那条密道的?程艳当晚在酒店里清洁卫生,你是否见过她?她身上那些伤是你打的,是不是?”

  孟何有些紧张,一双手拷着手铐,放在膝前,攥着裤子。

  洛译怒道:“说话!”

  孟何一下就被击垮了:“我说我说!其实……那天晚上我也没想到他们会带我来嘉澜酒店吃饭,这地方得多贵啊,我哪享受的起。”

  洛译没想到孟何真的一吓就招了,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孟何继续说:“然后、然后他们就说请我那啥,告诉我到地下停车场中间,有个紧急避难所,进去后楼梯往下,就能看到电梯。”

  洛译:“你的意思是,他们告诉你密道,然后让你上楼去嫖。”

  孟何说:“是的撒!”

  洛译有些不信,这条密道如此机密,又怎么是几个保安能知道的?

  孟何继续说:“然后我就去了嘛,我才刚和那女的抱上,没多久,就看到我老婆从电梯里出来,我吓坏了,以为她来抓我的。”

  电梯叮的一声开了,密道里非常黑暗。

  有一扇镜子刚被打开,里面透出光亮。程艳只是照例上来看看,看看在25楼开房的人里有没有可以利用的,没想到遇见了孟何。

  孟何虎背熊腰,正和一个穿着暴露的女人搂在一起。

  说是惊讶,程艳更多的是震惊,怎么孟何这样的人能够在嘉澜酒店做这种事。

  没想到,镜子没有关紧,孟何注意到了程艳。

  他光着膀子,快步走了过去,一把揪住程艳的头发,将人拽了出来。程艳疼得嗷嗷叫,使劲挣扎着。

  床上,那小姐嘲笑道:“哎哟大哥,原来你喜欢这样的啊,保洁阿姨?”

  程艳还穿着工作服,围裙脏兮兮地系在身前。

  孟何呸了一口:“你他妈跟踪我?”

  程艳奋力挣脱,推开他:“我没有跟着你!我在这里工作!”

  孟何看着她反抗,一时间臊红了脸:“妈的贱人,怎么跟你老公说话呢!一天不打上房揭瓦是吧?!”

  床上的小姐有些被吓到,立马穿好衣服,快速逃离了现场。

  程艳的双手悬在身前,保持着防御姿态,她隐约闻见,孟何身上的气味。她问:“你又喝酒了?”她边说边往后退,这么多年来的身体反应,让她在孟何喝了酒以后本能地要逃跑。

  孟何一把抓住她的手,把她拉了回来,发怒道:“妈的老子喝酒怎么了?你个贱逼做什么工作,真以为老子不知道?”

  程艳闪躲着,推搡着,孟何却越发逼近。

  他说:“你他妈之前就做小姐,你姐姐都告诉我了!真贱啊,又爱男人的鸡扒又爱舔女人的逼,你是什么贱货啊!”

  “我不懂你在发什么疯,你放开我!”程艳喊道,“你真的太可悲了,整天只会喝酒和打人,现在还……还搞小姐。孟何,你在外面赌,欠了一屁股债,我都没说什么,但你能不能……要点脸啊!”

  “他妈谁不要脸?!”孟何掐住她的下巴,然后甩了她一巴掌。

  程艳捂着脸,从地上爬起来:“不可理喻,你简直不可理喻!”

  孟何接着一脚踹了上来:“谁他妈不可理喻!你自己没数过吗?你有多少天没回家了,你在外面背着我干什么,你真以为我不知道吗?草!”

  他又踹了好几脚,似乎酒意都已上头,天旋地转,不知所措。

  程艳忍着剧痛,将身体缩成了一团,眼泪夺眶而出:“你只会打我,你算什么狗屁!如果我不在这里工作,你早晚都要饿死的!你现在还靠我养着你知不知道!”

  “我他妈靠谁养着?!”拳脚到肉的声音那样掷地有声,“我他妈靠谁养着,你个臭婊子,老子看大门不比你厉害!他们都巴结我呢!你看,今晚不就个个都请我来酒店吃饭,你,你只能在这酒店擦地板!你个婊子!”

  孟何怒地满脸通红:“跟我结婚以来,你他妈就没让我好受过一天!到处换工作,到处勾引别人!你他妈藏在柜子里的那些脏东西,你真当我瞎吗?!”他吐了一口口水,“呸!恶心,贱人!”

  程艳身上落满了红肿,泪水还是血水,覆满了她的脸,已经不重要了。

  她的视线逐渐模糊,孟何那张臭脸,是她最后见到的。等孟何清醒过来,程艳已经彻底昏厥过去,一动不动的摊在地上。

  他吓得六神无主,伸手探了探鼻息,似乎很微弱。

  “然后你就跑了?!”洛译厉声责问。

  “……我太害怕了嘛!”孟何欲哭无泪,“那天喝了好多酒,脑子不清醒,我实在是没得想到,会把她打成这样……平时都不会啊。”

  洛译很想骂脏话。

  一旁的李宣按住了即将暴走的他。

  李宣问:“所以你走的时候,程艳还没死?还在房间里?”

  孟何猛地点头:“她跳楼真的和我没得关系!”

  李宣无语:“那你跑什么?逃回东水乡,以为我们抓不到你吗?”

  孟何瞬间有些心虚:“我……我没得跑,我就是回去想敲廖家人一点钱。”

  洛译想到那几封信件,无疑可以表露程艳与廖丽萍的亲密关系,拿着去威胁极要面子的廖家人,的确行得通,毕竟他们因为一张裸/照就可以不认亲女儿。

  但是孟何为什么如此干脆?

  什么都认了,时间线也对得上之前推测的,除了程艳不是他推下楼的,他为什么这么干脆?假设他是推程艳的凶手,那他否认一切,否认见过程艳就好了,为什么要承认程艳身上的伤是他打的?

  可如果他不是凶手,再难找出和程艳案子有关的人了,只能说明程艳后来苏醒过,却选择了跳楼自杀。

  程艳是什么想法,再也无从推测。

  可眼前的孟何,无端让洛译生出一种恶心的感觉。

  他几乎不对嫌疑犯代入私人感情,无论是沾满鲜血变态杀人犯,还是路边投电动车的小毛贼,他都一视同仁,无非是问话的方式各有不同,一旦出了审讯室的门,他很快就能忘记这些人。

  可是孟何,真的让他有一种生理不适。

  不知道是不是对方恐同——和程花一样,接受不了程艳是同性恋,所以加倍迫害她,甚至到极端的地步。

  他也被恐同的人打过几次,显然打不过他,才让他成长道路上顺畅一些。

  洛译想了想问:“你就没有一点,哪怕一点愧疚吗?”

  孟何吊儿郎当道:“愧疚啥子,她做的那些事情,死一百遍都不够。不过我倒想问你们一些问题。”

  洛译皱了皱眉。

  孟何说:“你们看守所条件咋样,每天吃没吃得肉?饭管够嘛!”

  洛译和李宣都诧异了。

  原来这才是孟何为什么爽快承认的原因。

  回到办公室,李宣还在不可思议:“太奇葩了!这个孟何也太奇葩了!居然主动进看守所!”

  洛译嘲道:“恐怕他在看守所的日子,会比在外面流浪舒服得多。”

  李宣气得猛喝了几口水,才缓和下来:“那这案子基本上也就到这了吧。对了,我一直想问,陈宏业拖了那么久,是不是在等上面救他啊?”

  洛译不悦:“快了吧,拿不住。”

  但是当他去找宋立成汇报案情的时候,宋立成态度居然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又不设期限了,还说洛译只要找到凶器,就可以重新立案。

  洛译怀疑自己耳朵有毛病:“你说上面对这个案子很重视?对廖丽萍的案子很重视??”

  宋立成道:“没错,是胡局亲口跟我说,一定要破了这个十年前的旧案,不能让老百姓对我们失望。”

第078章

  窗明几净的房间内,陈闻坐在单人沙发上,他刚刚结束一个电话。此刻的他很疲惫,靠在椅子上,几乎要昏睡过去。

  CD机里放着某个英伦乐队的歌曲,节奏舒缓,嗓音迷醉。

  江城的夜晚如约而至。

  车灯组起的金项链,蜿蜒在每一条望不到尽头的路上。

  百齐制药厂已经过了下班点许久,厂子内看不到什么亮光。像这样的地方,其实很少有加班的,就算是流水线的工人,也都是六点就准时离开。

  办公楼的走道上,灯光昏暗,有人步履匆匆,就像在躲什么鬼一样。

  那是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背着黑色皮包,一件灰蓝色的衬衫,黑裤子,似乎是药厂的某个员工。

  一双手如鬼魅一般缠上了她的脖子。

  她发出骇人的尖叫。

  市局。

  洛译站在办公室门外,又点燃一支烟。他总觉得还有哪里不对,比如那个黄兴,为什么要主动和孟何换班,那些请孟何吃饭的人,又为什么要孟何单独前往密道。孟何认罪认的那么爽快,除了不认自己抛尸,是否还有别的隐瞒?

  “老大。”顾晓晨突然冒出头来,“我之前去药厂找工作服的时候,悄悄拍了保安室里的人事档案。”

  洛译诧异:“什么意思?”

  顾晓晨把照片给他:“这几个最近辞职的人,就是带孟何去嘉澜酒店吃饭的。我想,这里面应该没那么简单。孟何这个人无权无势,平时在保安队都是人见人嫌的,他们主动邀请吃饭,真的很怪异。”

  洛译沉声道:“你该早点说的。”

  顾晓晨:“因为那天晚上你受伤了嘛。不过你放心,拍的时候我就让人出去找了,已经有几个人的下落,但是黄兴还是没消息。”

  两人靠在走廊的护栏上,洛译抽着烟,烟雾在黑夜的背景里散开。

  他说:“我有个想法,但是没证据支撑它。”

  顾晓晨鼓励他说出来:“什么想法?”

  “百齐制药厂。”洛译顿了顿,“当年药厂缩减生产规模,裁员,是因为有人举报里面在非法生产违禁药物。”

  顾晓晨道:“毒品?”

  洛译点点头:“没错,就是毒品。这些年来,咱们局里缉毒工作总是进展不顺,很大一部分是因为王家把控着毒品的源头。这些毒品要么从南边走私过来,要么干脆是非法提炼——这显然是更直接更暴利的做法。”

  顾晓晨想了想:“难道药厂到现在还在提炼毒品吗?”

  洛译沉声道:“这样就能解释,为什么黄兴要主动和孟何换班了。试想一下,那天晚上,到底要在药厂里做什么事?孟何这样的小混混,恐怕没资格接触这些。”

  他怼着墙熄灭烟头,只听一阵歌声响起,那烂大街的爱情买卖,在此刻的宁静下显得刺耳。

  顾晓晨一脸嫌弃,他按下接听键,对面是缉毒队队长。

  洛译嗯嗯啊啊听完,挂断电话说:“有消息了,他们在康康小区附近见过黄兴。”

  眼下夜生活正开始,黄兴居然不出门玩,反而窝在小区里,尤其是被警方重点关注的小区——难不成真以为灯下黑是永恒有效的定律吧。

  缉毒队队长是他大学的学长,本来和他一样,出来要干刑警,后来出了岔子,转身投靠缉毒队去了。不过他们两人的关系挺好,有空的时候还会一块吃饭喝酒。

  洛译的胖大众停在小区门口时,学长的车也跟着就到了。

  两人一共带着十来个警察,穿着便装,潜入了小区。

  康康小区曾经也繁华过,只是现在很荒凉,入夜了,街边连个摆摊的都没有。整个小区很安静,一种暴风雨前的宁静。

  不知道是不是当警察久了,生出了一种豹子的嗅觉,亦或者绵羊的软弱,提心吊胆。其实过去没多久,但洛译猛地闪回了那晚被吊在三十楼的高空,浑身战栗。

  “听说你受伤了?”学长悄声问。

  “……嗯,没什么事。”洛译握紧了腰间的枪。

  他们正在一个老旧单元楼门口,接着昏暗的路灯,隐约能看到某某居委会几个字。任谁也想不到,他们会把赌场搞在居委会里。难怪以前怎么抓也抓不到。

  学长拍拍他的肩膀:“一会别冲,我来。”

  洛译挑了挑眉:“我还没那么菜。”

  学长比他大不了几岁,但却比洛译看上去老许多,大抵是因为身形比较壮,衣服也遮不住满身的肌肉,真是满满的安全感。

  来到居委会门前,洛译抬手敲门。

  不过他心里在嘀咕,到底是谁发明的规矩,抓人之前还要敲门的?

  他们将枪拿出来,举在一侧,学长微微抬起脚,然后猛地一踹。

  里面的空间比他们想得要大,藏在里面的保安们一下就叫了起来,把手上的纸牌慌乱地丢掉,提起裤子就要往窗户边跑。

  场面一时很混乱。

  学长带着人包围了居委会前后,正挨个压制逃跑的人。洛译则只身往里,一直走到了很里面的一间房,推开门,一男一女正在做苟合之事。

  那女的吓得尖叫起来,男的,洛译定睛一看,正是黄兴!

  他喊道:“不许动!举起双手!”

  黄兴一脸兴致缺缺,在抬手的瞬间,想要撒开脚丫子逃跑。

  而那个女的,四处找半天找不到可以遮羞的布,只好用双手拦在胸前,哭着说:“大哥!我和他们没有关系啊!我只是出个钟!千万别抓我!”

  洛译瞥了她一眼,然后径直追上黄兴。

  黄兴这小崽子真不愧是年轻人,体力真好,赤/裸着身体,洛译甚至都能看到他的好兄弟仍在战斗。两人相交数拳,不分胜负。

  洛译摸了摸鼻尖上的血,心想要不是腰上还疼,早就拿下这小子了。

  所幸,最后学长进来帮了他一把。

  将所有人送回局里,结束已经快深夜了。洛译就在局里洗漱,准备休息,明天一早再来审这些。顾晓晨自然和他的老大同甘共苦。

  他们各自躺在小床上休息,顾晓晨还在刷着手机。

  就在洛译已经迷迷蒙蒙的时候,顾晓晨一激动滚了起来,爬到他的床边,把手机塞过来:“老大!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你一定要看这个!”

  洛译翻了个白眼,然后目光转了过去。

  是那个经常抢先爆料的新闻号,发了一个视频,视频内容和林德伟有关。

  就在几个小时之前,林德伟下班的时候,刚出门就被记者围堵——关于嘉澜酒店的案子闹得沸沸扬扬,其中竟有传闻说林德伟和陈宏业关系匪浅,对嘉澜酒店的秘密一清二楚,还涉及到当年廖丽萍的案子。各家媒体纷纷出动,想得到林德伟的解释。

  洛译啧了声:“难怪老宋说上面重视,原来不是上面,而是遮不住了啊。”

  顾晓晨憋着笑:“你往后看!”

  面对记者的提问,林德伟先是微笑,然后尴尬,似乎有些绷不住,本来不想回答要走人了,没想到人群中冲出一个身影,将一桶大便全部泼在了林德伟身上。

  那肮脏的污秽,全都挂在林德伟得体整洁的西装上,隔着屏幕都能闻到一股异味。本来还围着他的记者们,一瞬间炸开,全都后退让开了路。

  洛译又啧了声:“真般配。”

  顾晓晨终于哈哈哈地大笑起来:“真就是一坨屎,泼得真好!”

  洛译把进度条往前拉了拉,他注意到,拿着桶泼粪的人,有一头蓝色头发。尽管只有几秒,还是被他看到了。

  他沉声说:“是廖炜。”

  顾晓晨惊讶:“他那么厉害!”

  那大概是他唯一能发泄的方式了吧。

  洛译将手机还给顾晓晨,然后转过身去,不说话了。

  翌日。

  他和值夜班询问的同事交换,走进了审讯室。那里面坐着的不是黄兴,而是昨晚黄兴身边的女人。可能是刻板印象,这女人画着浓妆,一看就是声色场所工作者。

  洛译沉声道:“说说吧,那晚发生了什么。”

  女人抬起头,可怜地闪着大眼睛:“我啥子都不知道,我就是出个钟嘛!我连他叫啥子名字都不晓得。警察先生,你们真的抓错人咯。”

  洛译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别嬉皮笑脸的,我没问你昨晚的事。”

  女人:“啊?”

  洛译双手交叉在胸前,逼近:“我问的是,4月30号晚上,嘉澜酒店的事。”

  女人一愣,然后尬笑,接着慌张起来。

  洛译说:“4月30号晚上10点45分,嘉澜酒店的监控显示,你从2506跑出来,里面发生了什么事,你为什么要跑?”

  女人稍稍偏开头,避开来自洛译的凝视,显然有些失措。

  洛译说:“别想着骗我,我总有办法查到事情的真相,等到那时候,你的谎言会给你带来你承受不了的后果。”

  别看这么说有些中二气息,洛译从来都是见人下菜碟。

  换做个别硬脾气的,这么问,就会被怼“你有本事就查,老子不怕”,那还有什么好说的。但眼前这个女人,显然不是有胆量的,只要洛译强势一点,压力给足了,她自然会把知道的都说了。

  果然,没过一会,女人就开始哭。

  她说:“我也不想这样的,警察先生,这一切都是黄兴的主意。他让我在酒店里等那个……叫什么来着?”

  洛译提醒:“孟何。”

  “对对对,老孟。”女人一脸嫌弃,“就他那种老男人,给我多少钱我都不想陪他。”看洛译紧锁眉头,她赶紧跳过废话,“不过黄兴没让我陪他,只说在他喝的水里下药。”

第079章

  洛译沉声:“黄兴要害孟何?”

  女人抹了把眼泪:“我不太晓得,但是他让我下的药,只是能让人打瞌睡,不是害人命的。而且、而且我下了之后,他也没喝。我不知道他咋个来的,来的时候还有个女的跟着他来。”

  洛译问:“女的?”

  如果没有猜错,这个跟着孟何的女人是程艳。

  女人点点头:“是噻,我记得她穿着酒店的衣服,就平时走廊上打扫卫生的那种。然后我害怕他们发现我下药了嘛,他们又吵得很凶,我就赶紧跑了。”

  洛译问:“他们在吵什么?”

  女人抓了一把头发,似乎很苦恼地回忆:“就吵架嘛,骂脏话,啥子贱人、婊养的、酒鬼,哎呀我没得仔细听。我看着好害怕,孟何好像要打那个女的,我真的很害怕,所以就跑了。”

  洛译转身,从桌子上拿了几张照片,然后反身放在她面前。

  女人仔细看了几眼:“对,就是她!”

  洛译低声说:“她在那天晚上跳楼了。”

  女人瞪大双眼,很是惊讶:“你说……”她想了想,“她跳楼了?”

  洛译道:“现在你是唯一一个最接近现场的人,有什么细节,麻烦你多回忆一下。”

  女人苦闷道:“我跑的时候,老孟已经要打她了。哦对了,他那天晚上喝好多酒,脾气好大,我本来拿水给他喝——就是下了药的那个,差点都给他打翻咯。我感觉,他已经知道黄兴要对付他。”

  洛译问完,走到外面透气,又点燃一根烟。

  他身后,有人缓缓走来,然后夺走了他的烟熄灭。

  洛译轻抬眼:“抽根烟都不许啦?”

  学长没有看他,站在一旁,一手踹在裤兜里,站得笔直。另一只手将一叠报告给他。

  “他们的药检,除了抓回来的小姐,其余人身上都有毒品成分残留。”学长说,“并且我在小区居委会的一个箱子里发现了半斤的毒品,有点……”

  洛译微微挑眉:“你这什么表情?”

  学长说:“我猜测他们是从药物里提取的麻/黄/碱,所以杂质特别多。”

  洛译一点也不惊讶:“果然。”

  学长问:“你早就知道?”

  洛译:“有点复杂,不好解释。不过黄兴你还不能带走,其他的应该没太问题。”

  学长点点头,打算转身离开。

  洛译说:“谢谢你帮我。”

  学长低笑:“客气什么,康康小区本来就是我们盯的地方,前两天看到晓晨在找人,我就留意了一下。没想到这小子还真不怕死,这个时间还敢冒头。”

  洛译也笑了起来:“那改天请你吃饭。”

  学长有些迟疑地看了他一眼,又往办公室里瞥:“听说陈浩初的儿子进了市局,还跟着你办案?”

  洛译微微皱眉:“……是啊。”

  学长提醒道:“那毕竟是陈浩初,你可别犯傻。”

  洛译摆手:“我知道,我有分寸。”

  百齐制药厂。

  江城的天依旧是浅灰色的,似乎永远看不到太阳。药厂大门缓缓打开,不少车辆进入,也有不少人从宿舍楼里出来,又要开始流水线的一天。

  药厂的办公楼是个小三层,在第一车间的右手边,从药厂大门进来,得拐个弯才能看到。

  平时办公楼人烟稀少,要么都窝在办公室里屁股都不肯挪一挪,今天却围了好些人在门口,这可是平时公告有福利都见不到的景象。

  有福利拿的时候,人们嘻嘻哈哈彼此谈笑,而今天,他们如死寂一般沉重。

  顾晓晨出门买了笼小笼包,正要分给洛译一半,却见洛译风风火火,拿着胖大众车钥匙要走。

  他问:“老大,你要去哪里?吃点再走呗。”

  洛译便伸手拿了一个,一大口塞嘴里,嘟囔道:“昨晚发现的毒/品的确是通过药物提炼的,所以我们的怀疑没有错,百齐制药厂在偷偷提炼毒/品。我现在要去药厂调出入库档案,顺便会会那个办公室主任,看看她到底有什么能耐。”

  两人一块往楼下走,撞见正要来上班的李宣。

  洛译见她又在低头玩手机,故意使坏,拦在她前进的路上,差点让她脑袋撞开花。

  “哎哟。”李宣揉了揉脑门,“洛译!你——”

  “你魂都掉手机里了吧!”洛译打断她。

  李宣咳了两声,赶忙解释:“还没到上班时间呢!我这不算摸鱼啊。”

  顾晓晨来当和事佬,岔开话题:“宣姐,看什么呢,有什么好玩的新鲜事?”

  李宣打了个响指:“还真有!你知道今天几号吗?”

  顾晓晨:“19——哦不,20号。”

  李宣:“连着月份一起。”

  “5月20号?”

  “Bingo!”李宣咯咯地笑,“润发广场搞活动,不仅商品打折,晚上有表演!是一个新人妹妹,她唱歌挺好听的,我还打算去看呢。”

  顾晓晨疑惑:“这是什么日子,要搞活动?”

  李宣道:“520呀,我爱你,谐音。”

  顾晓晨恍然大悟,还瞥了洛译一眼:“那和我这种单身狗是没什么关系了。”

  李宣摇摇手指:“怎么没关系,今晚跟我一块去,据说还有相亲角,我给你物色对象!”

  顾晓晨匆忙躲到洛译身后:“老大老大,咱不是还要去药厂吗!”

  洛译很是不屑:“少看这些乱七八糟的。”他瞪了一眼李宣,“这么快又换人追了?”

  李宣哼了声:“追星女孩,怎么可能只追一个呢!”

  说罢,她高呼着快迟到了,飞一般跑上楼。

  洛译将钥匙丢给顾晓晨,说:“……你开车。”

  顾晓晨诧异:“啊?老大,我的技术你确定要我开吗?”

  洛译捂了捂腰部:“别忘了我还痛着呢。”

  顾晓晨吃瘪,立马乖乖去倒车。

  而洛译则拿出手机,拨了个号码,等了好一会,对面才接起。

  顾晓晨发誓,他这辈子都没见过洛译用那样温柔的语气说话。

  洛译说:“醒了吗?”

  两人上车,顾晓晨一边踩油门一边竖着耳朵偷听。

  洛译将手机换到右手,靠近耳边说:“就是问问你怎么样了,脖子还疼吗?”

  原来是打给陈闻的。

  陈闻那时候还在被窝里,脖子上的固定器也没拆,睡得很不好。

  他说:“洛队找我不能只是关心我的脖子吧?”

  洛译啧了声:“生分了啊,作为队长,关心关心队员是正常的事。”

  一旁的顾晓晨偷偷瘪了瘪嘴,一副我怎么不觉得的表情。

  洛译又说:“你要是好点了,晚上一块吃饭吧。”

  陈闻:“……你在约我?”

  洛译直白承认:“对,我在约你。”

  陈闻想了想说:“我下午去医院拆固定器,你来接我吧。”

  洛译低笑:“好。”

  顾晓晨打趣道:“老大你这是要过520吗?你什么时候也过这种乱七八糟的节了?”

  洛译有些不好意思:“专心开你的车!”

  于是,顾晓晨果不其然差点要偏离车道,最终还是有惊无险地到达目的地。

  围在办公楼的人越来越多,保安也都过来维持秩序了。洛译开车进来,看大门的只有个老大爷,反倒觉得惊奇,还以为他抓了人,其他保安闻风半夜全跑路了。

  “报警了吗?”

  “早报了,都过去半小时了,怎么还没来人!”

  “都散了啊,有啥子好看的!”

  “这是牛姐吧?”

  “啧啧,太惨咯,认不到。”

  “咋子三楼还能摔死人?”

  “之前警察三天两头往这里跑,你说她该不会害怕了吧?”

  洛译把车停好,老远就看到黑压压的人群。

  他快步走过去,从人群中挤出一条缝,空气里有一种熟悉又危险的味道。

  “老大!!”当人群让开道,顾晓晨尖叫起来,“这是、这是药厂的办公室主任!”

  “……”洛译沉着脸,扑上前去,“晓晨,维护秩序!”

  于是顾晓晨一激灵,开始把人群往后推,并让保安配合。

  费了好大功夫,并等到片区派出所的人过来,现场才算平静下来。

  死在办公室大楼前的人,正是百齐制药厂的办公室主任,牛梅。

  就是之前顾晓晨几次三番过来调查,却以各种借口敷衍的老油条,老主任,牛梅。她年纪快五十,一头斑驳的微卷的头发盘在脑后,脸上有些许皱纹,就是个非常普通的中年妇女。

  法医老张也赶了过来,老远就听到他抱怨:“洛译!嘉澜酒店的房间还没处理完呢,你怎么又有命案要出啊,能不能不找我啊,我不是还带了两个徒弟吗,你找他们呀!”

  洛译面无血色,绷着个脸,见老张过来,一把抓住他的手按在自己脑门上。

  老张惊吓道:“你怎么了?没发烧啊?”

  洛译冷哼:“我是让你看看我有没有被附身。”

  老张:“被什么附身?大白天的你不要吓我啊!”

  洛译翻了个白眼:“柯南。”

  顾晓晨凑过来:“他的意思是,他现在成了走到哪死到哪的体质。”

  老张想了想,深以为然。

  牛梅的尸体横在地上,仰面,瞪着眼,看起来死得很不安宁。老张戴着手套,小心翼翼地翻看着尸体,洛译在跟着在一旁放标和拍照。

  他问:“这应该不是跳楼吧?她的脖子——”

  老张答:“不好说。你看到的勒痕,只能说明她身前遭受过暴力,但最终死因,还得等验尸结果。”

  洛译无语:“又得等啊!”

  老张也很无奈:“咱们局人手不足啊!现在的孩子又不爱读法医,能当医院的科室医生,谁会愿意整天和尸体打交道?”

  洛译满脸绝望:“行行好,给我插个队。”

第080章

  “你可以去插别人,但是插队就别想了。”老张一本正经地拒绝,“顺便告诉你,2506的确是程艳跳楼的地点,在地板瓷砖的缝隙里,我提取到了程艳的血液。还有在2506的单面镜后面的密道里,发现了孟何用来打程艳的椅子,上面有孟何的指纹残留。”

  洛译端着相机,咔嚓咔嚓两张,耳朵同时在听。他说:“没想到他们百密一疏,密道反而成了藏证据的地方了。不过孟何否认是他把程艳推下楼的。”

  老张讥讽地哼了一声:“这可由不得他说不是,程艳全身上下有不同程度的殴打伤,最严重的手臂甚至出现了断裂。在那种情况下,一是心理承受不住,二是生理也不支持她自由行动。要在那么短的时间内,站立并翻越阳台的护栏往下跳,几乎不可能。”

  洛译无语:“这个孟何,真是把警察当傻子玩。”

  老张拍拍他的肩膀,表示自己已经可以收尸回局里了。他便没再留。

  他和顾晓晨走进办公大楼。

  按理来说,牛梅是办公室主任,已经算药厂里比较管事的,所以当发生这种事的时候,他们只能找不太管事的厂长来配合调查——厂长是王家的二代一辈,叫王德福,今年快六十岁——然后厂长把秘书推了出来。

  洛译黑着脸让秘书配合,全厂最近的人事变动都得严格审核,并且要调药厂的进出库记录。

  秘书有些打哈哈:“警察同志,牛主任的死和进出库有什么关系呀?”

  洛译解释:“不是牛梅的案子,是之前嘉澜酒店的案子。孟何是你们这的保安,4月30号的时候,他的同事黄兴主动跟他换班,还让其他同事带孟何去酒店喝酒。”

  秘书一脸疑惑:“所以?”

  洛译说:“昨晚我们在康康小区的居委会里抓到了黄兴,并搜出了半斤毒/品。所以我们有合理的理由怀疑黄兴在药厂涉嫌非法制毒。”

  秘书惊吓道:“这不可能吧!警察同志,你这、这话太严重了!”

  洛译冷哼:“还是请你配合一下,没有的事,我们自然不会冤枉任何人。”

  话都架到这了,秘书赶紧喊仓库管理员把进出库记录拿了过来。

  药厂只有一个仓库,仓库里面分了几间玻璃房,分别储藏不同的原材料。仓库总共有三个管理员,白天两个人值班,晚上一个人值班。4月30号晚上是一个叫秦安和的管理员值班。

  刚好今天秦安和有上班,洛译就坐在管理员的办公室里,慢慢悠悠地看出入库记录。

  秦安和很客气地给他泡茶,颇有一种巴结领导的意思,但洛译最不吃这一套,故意连正脸都不看对方一眼,并且很严肃地看记录。

  他问:“4月30号晚上没有进吗?”虽然这个结果洛译早有所预料,如果4月30号晚上药厂里有人私扣药品提炼毒/品的话,出入库一定会做的天衣无缝。但他还是要逼问一下这个仓库管理员,很难说有没有关系。

  秦安和道:“真、真没有。”

  洛译狐疑地看他:“你们平时运货的车在哪?”

  秦安和往外指了指,有两辆大卡车停在外头,并说还有一辆在外面跑。

  洛译拿相机拍下了车牌号,然后打电话喊缉毒队的人来查每日库存,并核对车间生产消耗数目。他则重返办公大楼,找到正在做笔录的顾晓晨。

  药厂的办公大楼就三层,不大,组织结构也比较简单,分为车间、研发、后勤三大块,办公室主任牛梅属于后勤部的头头,掌管药厂各项大小事务。

  如果说前两个案子,姜哲和程艳都因为各自的身份是社会边缘人,那牛梅则人如其名,非常社牛,药厂上上下下就没有没和她说过话的,更别提关系好的,那是一大堆,数也数不过来。

  牛梅在药厂工作二十余年,和药厂共同成长,是药厂一等一的老员工,年年员工大会她都是优秀员工,舍她其谁?在众人眼里,她可以算知心老大姐一枚,人缘非常好。

  办公室的小年轻说:“牛姐对我们可好了,逢年过节都会从家里带吃的,自己包的饺子、包子、粽子什么的,特别热心肠。第一车间还有对小两口是她给撮合的呢。”

  财务组的老员工说:“我来的时候她就在了,她人很好啊,非常勤快。月底最忙的时候,是她让办公室的人留下来配合我们清算,省去不少麻烦啊。”

  甚至先前被敷衍过的顾晓晨也说:“她可太会客套了,温柔的一巴掌扇过来,不知不觉中就把人拒绝了。只能说我不愿意和这样的人精打交道,爱谁喜欢谁喜欢。”

  洛译不喜欢听这些,快速筛选掉一些打酱油的,他留下了平时和牛梅关系比较好的办公室副主任、财务组组长、人事经理几人,打算问一些更细的问题。

  首先一个就是得对牛梅的日常作息初步了解。

  办公室副主任说:“我们办公室每天8点上班,12点下班,休息2小时然后到5点下班。牛姐很少加班,几乎没有加班,我们办公室也不需要加班,没那么多工作要做。”

  洛译尬笑:“你们厂长听到一定会很欣慰的。”

  副主任没懂他的阴阳怪气,继续说:“昨天她是跟我一起走的,我们都骑电动车上班。出了厂子大门,我往左她往右。她住在那边嘛,兴和小区,离药厂很近的噻。”

  兴和小区是个老小区,周边有一些基础设施,人流量最大的是西门菜市场。洛译在想,牛梅是个中年妇女,虽然还没具体查社会关系,但这个上有老下有小的年纪,应该是常见的家庭妇女类型。

  洛译问:“她一下班就回家了?”

  副主任说:“反正我最后见她是往家的方向去了嘛,到底有没有回家,还是要问她爱人的吧。”

  说到牛梅老公,那人就到了。

  在办公楼下的大厅大喊大闹,逢人就问,是谁害死了牛梅。

  洛译赶忙下楼阻止,亮出了警察的身份。

  牛梅老公总算清醒了一些,抓住洛译的手臂,狠狠道:“你们必须要还我们一个公道啊!牛梅、牛梅死得可太冤枉了!一定是有人要害死她!”

  洛译的手臂本来就还痛着,下意识甩开对方。

  他说:“别着急,一句一句说。昨天牛梅什么时候回家的?”

  牛梅老公在顾晓晨的搀扶下,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他双手都有些颤抖,努力回忆着:“她平时5点下班,要先去接孩子放学,然后去菜市场买菜做晚饭。我下班得7点嘛,到家的时候基本上饭已经做好了,所以她应该是6点之前就到家了。”

  洛译上下瞥了一眼眼前的男人,五十出头,油光满面,大啤酒肚,深红色polo衫,看不出牌子的皮带,在兴和医院做电工,无论什么,都显得有些窘迫。在家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或许还有一点大男子主义?

  他在心里给对方贴了一些标签,才继续问:“平时还有人在家可以证明吗?”

  李庆国说:“有的,我爸妈都住在家里,他们应该知道牛梅回去的时间。不过……小孩子那边,警察同志,我小孩子下半年才上五年级,他什么都不知道的……我怕他心理有压力,就别问他了吧。”

  洛译点点头,继续问:“她昨天下班回家有什么异常吗?你刚刚为什么那么肯定她是被人害死的?”

  李庆国愤懑道:“昨天回来她脸特别臭,我就知道她肯定心情不好。然后大概9点过,有一个电话打过来,她说要去厂子一趟,具体要做什么,她没说。”

  顾晓晨在一旁打开牛梅的包,拿出手机,的确有一通电话在昨晚的9点40分接入。

  这个号码没有存信息,还得让李宣那边查,洛译只能暂且搁置。

  只听李庆国继续说:“警察同志,这事要说起来,是有一些难开口……就是前几天,牛梅的妈妈也就是我的岳母去世了。”

  洛译问:“去世了?怎么走的?”

  李庆国叹了口气:“癌症。在医院里躺了快一年,还是没撑住。”

  洛译道了句节哀,继续听他说:“老人家嘛,这个病那个病太正常了,我爸妈也是一身毛病,每天都得吃药。牛梅照顾他们确实很辛苦,我也体谅她。不过她妈妈这个癌症花了太多钱了。”说着又是沉重的叹息,“牛梅差点要卖房子,真的太难了。我们一家六口人,没有房子还怎么活啊?”

  说不尽的生活苦,李庆国拉着洛译说了好一会,大概就围绕着生老病死,让人听着仿佛都被那四座大山压垮了。李庆国说:“前几天她妈妈走了,丧事还得操办啊,但是我们真的没钱了。所以牛梅就说,她要去厂子里看看能不能提点工资,她毕竟是二十年老员工,可是他们都不肯。”

  李庆国说着有些激动,站了起来,茫然地四处看,不知要朝哪里发泄:“就是财务部的,他们简直冷血心肠,牛梅为你们药厂累死累活二十年,到头来什么都没有!现在人还死在这里了!你们都是凶手!”

  顾晓晨赶紧把人拉住,对洛译摇摇头,意思是这人情绪太激动了,现在不是问话的好时机。

  洛译又去找财务部的人问,得到回答是牛梅的确提过预支工资,但是预支数目太多了,有小两万,实在是不合规定没办法通融。洛译也觉得这事和牛梅的死关系不大,关键还是在那通电话上。

  在厂子里走访了一圈,不知不觉天色已黑,又是一个不眠夜。

  忽然,洛译好像想起了什么。

  他白天和陈闻约好了要去接对方出院!

  洛译一看时间,已经晚上8点过,陈闻不能也不会还在医院等他吧?

第081章

  电话打了两遍才接,洛译着急问:“对不起,今天突然来了个案子,我忘了……”

  对面的陈闻有些平静,柔声说:“没关系。”

  “你不会还在医院吧?”洛译皱眉,“应该不能吧,现在都快9点了。”

  “当然没有,我自己回家了。”陈闻说。

  听完这句话,洛译放下心来,但紧接着是一阵莫名的失落。

  陈闻是谁?陈闻与他年纪相仿,早就不是横冲直撞的鲁莽少年,很多时候比他还要成熟稳重——就算这是他们之间不成文的约会,那又怎样?洛译爽约在前,陈闻就不可能傻不拉几等在那里,那样恋爱脑的行为,永远不会发生在陈闻身上。

  他早有预料,所以才会选择先打电话而不是直接开车去医院。

  洛译问:“你什么时候回来?”

  陈闻一愣:“我以为你……不希望我回去。”

  洛译尴尬地咳了两声:“实习期才过一个月,就受不住想跑了?之前非得黏着我的劲儿呢?”

  陈闻笑了笑:“明天就回来。”

  挂断电话,陈闻的笑容瞬间消失。

  他站在自家的阳台旁,看着远处若隐若现的灯火,沉思着。身后有人靠近,是廖炜——对方把头发染成了金色,加上皮肤比较白,看上去有些外国人的感觉。

  廖炜剥了个橘子,吃了一口,将剩下一半递给陈闻。

  陈闻说:“我不是让你离开江城吗?”

  廖炜无精打采地说:“我不走。虽然我不知道你到底要做什么,但是在你没完成之前,我哪都不去。你需要帮手,你需要我。”

  陈闻轻瞥了他一眼,那个橘子还在半空中等着。

  廖炜强硬地塞进陈闻手里,说:“药厂的主任死了,叫什么……牛梅。”

  陈闻有些诧异:“是谁做的?”

  廖炜说:“可能是林德伟,昨天我跟丢了胡波,但是看到林德伟去了药厂。”

  陈闻问:“是他们两约在药厂,还是他们同时约了牛梅?”

  廖炜耸耸肩:“不知道,我进不去,那几个保安都是王家的,认得我,实在没办法。”

  没有其他有用信息,陈闻便以准备休息的借口打发走了廖炜。他打算明天去市局再看看有什么线索。但是想到洛译,他又有些失眠。

  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洛译。

  或许那个雨夜他也不该退缩,不把洛译看得太重要,只是简简单单当个炮友相处,反而没那么多负担和麻烦。人与人的关系一旦涉及到责任,就会越来越不单纯,而不单纯的感情,总是耗费心力。

  他不能,也不想给予这些。

  辗转难眠的一晚上过去,陈闻起了个大早,先给自己手臂敷药。现在他拆了固定器和绷带,手上还是得敷药来促进修复。吃了一些止痛药后,他背起黑色书包,走下楼,走出小区。

  小区门口有很多早餐摊子,他正纠结着吃三角粑粑还是吃豆腐脑配油条时,身后有一个短促且不太悦耳的喇叭声响起。他和众多被吸引目光的人们一起转身看去,是一辆深蓝色牧马人。

  陈闻皱了皱眉,走到车旁,看向主驾上熟悉的洛译。

  洛译带着墨镜,朝他咧开嘴,大概是个非常阳光开朗的笑容——对方自以为的,然后说:“早上好啊。”

  陈闻诧异道:“你怎么过来了?”

  洛译说:“怕你不太方便,就过来接你。反正我有车嘛。”

  陈闻尴尬地撇开头:“没必要的,我可以自己坐公交车去上班,不会迟到。”然后转身走了。

  洛译愣傻着,这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怎么又回到过去了?

  他朝陈闻的背影喊:“公交车多麻烦啊,我搭你一程。”

  然后缓缓将车开到对方身边。

  陈闻还想拒绝:“洛译,我——”

  洛译垮下脸,沉声:“上车!”

  无可奈何,陈闻只好乖乖上车。

  他家小区到市局有一段路,路上还堵起了车,早高峰就是谁也避免不了。

  陈闻摇开车窗透气,缓了缓神,然后转过看向洛译说:“我给不了你想要的,你没必要这么做。”

  洛译愣怔片刻:“我以为我们已经说好了。”

  陈闻皱眉:“只是炮友你也能接受?”

  洛译点点头。

  陈闻却说:“我现在不能接受了。”

  洛译问:“为什么?”

  还没等陈闻回答,洛译就委屈地继续说:“你这人怎么这样,出尔反尔。早知道那天晚上我就不该犹豫,应该直接把你拿下,就没那么多事了。”

  陈闻还在想是哪个晚上,只见洛译也偏过头,目光紧紧地盯着他。

  虽然相隔不远,但那是一种很难用言语去形容的信号。

  就像两个心怀不轨的人忽然对视的双眼,在注释中散发出的信息素,带着一种渴望亲吻的索求。是自然而然的,人与人之间不需要说任何词汇就可以互换的信息。

  车堵在路上,远方变成了红灯,干脆也不动了。

  洛译用一只手松开了安全带,整个身子都探了过来。

  陈闻即刻挺直腰背,如临大敌:“洛译,你……”

  他目光四处乱瞥,隔壁车的人似乎好奇地看了过来——他立刻后悔刚刚摇下车窗,此刻要赶紧亡羊补牢,却被洛译一手按住,不许关。

  然后洛译的另一只手,朝他腰间摸去,很快解开了裤子纽扣。

  陈闻惊呼:“你要做什么?!”

  洛译非常厚脸皮地说:“你会知道的。”

  洛译弯下腰,将头低埋。

  陈闻感觉自己整张脸都充满了燥热的血,看到隔壁车里投来不怀好意的目光,他反而有些鼓起勇气,对路人挑了个眉,大致意思就是,没错我们就是这么败坏——

  然后他的四肢百骸,都因为洛译的动作而颤抖了,那是一种通电的快感。

  陈闻难以抵抗,仿佛灵魂已触及云端,很快就要忘乎所以,只有一丝清醒还记得,此刻他们仍在路上,堵着的车流在缓缓前进。

  陈闻喘息着,呻/吟着说:“洛译……”

  身后的车辆鸣起喇叭,配合着他的动作,愤怒,暴躁,刺激,欢愉。

  洛译抬起头,唇角带着暧昧不明的液体,然后朝他微微一笑。

  随后,对方继续开着车。陈闻无语道:“你疯了。”

  洛译说:“我这是学以致用,老师,这种quickfuck你还满意吗?”

  陈闻捂着脸,一边拿纸巾,一边低声说:“你已经掌握了精髓。”

  洛译的一只手还在陈闻身上,于是坏笑道:“是吗,我好像确实掌握了精髓。”

  前方是绿灯,陈闻猛然提醒洛译系安全带,不然会扣分。

  洛译倒是一点也不忙慌,好像刚才那一顿,是他今天的早餐一样,吃了顿饱的,很是满意。

  到了市局,陈闻似乎还有些余悸。

  洛译嘲道:“……你不会是纸老虎吧?”

  陈闻立马反驳:“开什么玩笑,我是在想,你技术怎么那么好。”

  洛译毫不谦虚:“想再来一次吗?”

  陈闻怕了,赶紧跑开,先上楼去办公室了。

  等洛译上来,陈闻已经恢复了平时的不悲不喜的冷漠脸色。这荒唐的早晨,车上出格的一切,就好像成了对方口中的“Just for fun”,娱乐一场,生理需求而已。

  好吧,他既然决定要遵守对方的游戏规则,那也没什么好说的。

  洛译走到李宣桌旁,敲了敲桌面:“宣姐,昨天那个电话查的怎么样。”

  李宣从手机里钻了出来:“我原本以为这个号码得是个黑号呢,没想到居然真能查到人,还是个我们都知道的人。”

  洛译被吊起了胃口:“谁?”

  顾晓晨和陈闻也凑了过来听。

  李宣说:“林德伟的秘书,叫吕英彦,他跟着林德伟从旅游局科员到现在纪委书记,绝对是林德伟心腹级的人物。”

  洛译诧异道:“吕英彦……如果他代表林德伟,那他找牛梅做什么?”

  李宣又说:“你还记得录音吗?当时在场的,也有这个吕秘书。他和廖丽萍的案子,也脱不了关系。”

  洛译走到小黑板前,这上面还是廖丽萍和程艳,似乎还未完结,却又再生祸端。

  他喃喃自语道:“牛梅不会和当年的案子有关系吧?”

  陈闻接话:“不排除这个可能。你们还记得吗,廖丽萍和程艳来江城之后,进了药厂上班,但很快就被迫下岗,因为药厂被举报——被谁举报,最后结果如何,我们都不知道,但牛梅肯定知道。”

  “没错!”洛译敲了个响指,然后把牛梅照片贴到小黑板上,硬是挤出了一块贴上去。然后他又有些犯愁:“要请吕英彦过来……有点难度吧,我先去跟师父打个报告。”

  “报什么?”说曹操,曹操到,宋立成端着保温杯就走了进来。

  李宣和顾晓晨立马招呼:“宋队!”

  宋立成笑眯眯地说:“晓晨啊,上次你拿的饺子还挺好吃的,谢谢啊。”

  顾晓晨道:“客气什么,是我姐姐包的,宋队你喜欢的话,下次我让她多包一点。”

  宋立成一副意味深长的笑,然后转向洛译:“你小子,又出什么事了。”

  洛译把牛梅一案给他大概说了说,然后宋立成朝他挥手,示意跟上:“说到吕英彦,你尽管派人去传,胡局对这个案子很重视,有他撑着你怕啥子。现在跟我去见一趟胡局,拿到他的批准,这案子你必须办的漂漂亮亮,晓得不?”

  洛译眼神亮了:“那必须晓得!”

  之前的案子上面都是捂嘴,今天这是发哪门慈悲?

  搞不好是鸿门宴,洛译虽然心有怀疑,却不在宋立成面前表露。

第082章

  胡局名叫胡波,是市局的局长。办公室在三楼,洛译与宋立成一前一后走着。

  这位局长一般只有在开会的时候见得到,再就是汇报工作,所以洛译很少和对方打交道。换句话说,洛译也不太喜欢和他打交道,因为除开他,往上能数的人很少了,搞不好胡波就是内鬼呢?

  不过这种揣测领导的心思,他可是捂得严严实实,没必要被人拿把柄。

  礼貌地敲门,得到应答后,洛译才推门走了进去。

  胡波在那张宽大的红木桌后面坐着,谈不上多严肃,反而还有些困倦。难道身处局长高位,也对早起上班不能适应?这就好像每天催孩子起床的爸妈居然也会赖床一样,令洛译疑惑。

  胡波挤了张笑脸:“立成、小洛,来来来,坐。”

  顺着局长给的客气,他们坐在一旁的沙发上,胡波起身过来,还拿上刚烧好的一壶水。胡波年纪比较大,据说最近几年就要退休——洛译知道全局上下都在等着,副局长等着局长退,各队队长等着副局长升,一个萝卜一个坑,是对这种现象最好的形容。

  宋立成很乖巧地抬手接过胡波手里的水壶,主动泡起茶。

  胡波笑了笑,问:“小洛啊,最近办案感觉怎么样,有什么困难吗?”

  还在倒茶的宋立成立马使了个眼色。

  洛译看到了,但假装看不到。他说:“查案子总是没那么容易的,有困难,我也会尽力克服。比如监控获取——有些街道居民楼没有监控覆盖,我就去找沿街店面或者行车记录仪。这些只要多耗点人力都能克服。但是吧,有些困难,是我怎么也克服不了的。”

  胡波仍笑着,疑惑地哦了一声。

  宋立成连忙打断:“小洛办事很用心,最近好几年破案率都是最高的。这孩子也让人省心,吃苦耐劳,从来不抱怨——”洛译听出来对方的重音,“有困难。”

  洛译心里翻了个白眼,不知道宋立成这几年怎么混的,居然也这么油腔滑调了。但愿他以后当上刑侦队长,不要学会这一副官腔模样。

  他打断宋立成,看着胡波道:“之前那个心理专家,把姜哲一案定性成抑郁症跳楼自杀的,就不用我说有多离谱了吧?后来是五零一程艳的案子,牵扯出了十年前的旧案,没有存档记录没有新闻报道,法医当时给的报告是死于三刀致命伤,转头法医就跑外国去了。”

  胡波尴尬地喝了口茶:“小洛同志果然很有活力。你知道,局里近几年为了打破这种老旧风气,也招收了不少年轻人,就是想要像你们这样,敢于创新,敢于说不的冲劲,来改变这样腐旧的办案环境。你说的非常好,小洛,今后办案必须做到……”

  洛译一瞬间仿佛置身于各种大会现场,胡波居然又开始做大会发言人,随便扯几句话都能写进教科书划重点来考试的那种。

  无语。

  胡波说完一大堆,最后拐了个弯:“对了,听说昨天有个案子,案发地点在百齐制药厂?”

  宋立成道:“是的,死者是百齐制药厂的办公室主任。”

  接着,洛译再次说了案情,并着重说到目前确定的嫌疑人有半夜打电话给牛梅的吕英彦。

  胡波沉声说:“纪委书记林德伟的秘书,我认得他,也是个很厉害的人。这样,小洛你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不要顾及其他,有任何问题,你就让他们来找我。”

  洛译问:“即使是林德伟有问题,也可以来找你吗?”

  胡波严肃地看着他:“当然。我们代表的是正义与秩序,在国/徽之下,众人平等。”

  洛译心想:真会喊口号。

  但是胡波这么表明立场支持他,让他想到另一种可能。在离开胡波办公室之后,他悄悄问宋立成,胡波这么重视案子,其实是想干掉林德伟,然后自己升纪委书记吧。

  宋立成轻瞥他一眼,然后将他拉到一边,小声说:“你才看出来啊!”

  洛译惊讶:“他不是还有几年就退休了吗?”

  宋立成道:“男人至死是少年。只要还没退休,晋升的路就永远没有尽头。”

  洛译完全不能理解:“我就不想升。”

  宋立成嘲道:“你真不想当刑侦队长?”

  洛译尬住片刻,然后说:“那不一样,我想当队长,不是因为这个位置能——”他有些词穷,“好吧,确实是因为这个位置能给我带来更多的权力,但我的出发点是为了更好的办案子,而不是为了享受?为了凌驾于别人之上?权力意味着更多的责任,不是吗?”

  宋立成笑了起来:“小洛你还是年轻,年轻真好啊。”

  洛译知道自己这样非常理想主义,而往往理想主义之所以是理想,就在于它永远不会实现的美。

  宋立成说:“每个人,包括我,想要往上爬,都是带着美好的愿景。但真的到了那个地方,就会发现,也许爬不上来才是最好的。”说着,他掏出一包烟,和洛译分了一根,点燃。

  洛译抽得不痛快,但也想不出什么反驳的话。

  回到办公室,洛译安排了一下工作。

  吕英彦肯定是要请过来的,但按照惯例,洛译肯定不会立马就上,就像黄兴一样,到现在还被洛译晾在那里,不说问话,也不说不问话,就是要先消耗掉嫌疑犯的耐心,再找能击破的弱点,就比较容易了。

  留下李宣和顾晓晨,还有一些同事,他打算带着陈闻去牛梅家和附近走访。

  去走访前,他先去了趟法医办公室。

  老张和徒弟们正要开始一天的工作,见洛译进来,老张喊:“你个瓜兮兮,得请我喝酒啊。”

  洛译懵了:“咋子,我干啥子了要请你喝酒嘛?”

  老张晃了晃手中的表格:“给你插队咯。”

  洛译立马扑前去,按住老张的手:“你不是说插谁都不能插队嘛!”

  老张奇怪地看了一眼,叉着腰:“你要干啥子。”

  洛译道:“不用插队,你慢慢来,有多慢搞多慢。”

  老张咦了一声,摸了摸洛译脑门:“没得烧啊。不是你喊我要快点儿快点儿嘛!你又搞啥子嘛!”

  洛译尴尬地笑了笑:“昨天是昨天,今天是今天。反正你别搞那么快嘛,这案子不急。”

  老张搞不明白他的小九九,但还是很听话地把牛梅的表格往后塞,然后挥挥手做事去了。

  陈闻看了一出莫名其妙的戏,问:“为什么不着急查牛梅的案子?”

  洛译瞥了一眼,说:“不想被人当枪使。”

  以陈闻的聪明才智,只需要这一句话,就可以把早上那点破事猜个一清二楚。

  林德伟背着陈家和药厂勾结,在十年前药厂危机的时候,两头黑两头吃钱,这么多年终究是纸包不住火,随着廖丽萍案子重新进入大众视野,陈家自然也不会想放过林德伟。

  那这个时候,胡波跳出来要搞林德伟,还要借洛译的手搞,就很耐人寻味了。

  胡波是什么立场?

  在洛译心里,他的顶头上司就没有干净的,包括宋立成。

  只是他不想宋立成也这样,所以一直自欺欺人没有往那方面想。

  宋立成一直有培养眼线,安插在陈家和王家内部,但就很难保,这么多年过去,宋立成的立场会坚定不变。当然这些他不会和陈闻说,谁知道陈闻憋着什么坏呢?

  两人到了牛梅家,是一间不到百平的平房。

  开门的是一个老人,是牛梅的婆婆,佝偻着腰,走动不太方便。婆婆没什么精神地招呼他们进去坐,给他们倒茶,客气。

  牛梅家非常普通,不大的客厅塞满了东西,阳台因为晾满了衣物导致客厅光线很差,又拥挤又杂乱。江城又总是阴天,感觉在这种地方生活,很压抑。

  房子很老旧,天花板吊顶都有不少的小裂缝,墙壁也有不少墙皮脱落,根本没有修补。

  牛梅两口子都要上班,两个老人都有不少慢性病,两个孩子分别读高中和小学,牛梅忙活一大家子的吃喝拉撒就已经够辛苦了,哪还有心思管家里是否温馨好看?

  忽然,客厅旁边的房间门有动静。

  洛译的目光挪移过去,婆婆解释道:“是李佳睿。这孩子昨天知道牛梅的事,哭了一晚上,今天没有去上学……哎好苦命的孩子。”

  因为李庆国说过不希望打扰孩子,洛译便没有动作。他继续打量这个家,一共三个房间,都不大。其中一间半开着门,能看到牛梅的公公半躺在床上,虚弱的模样。

  洛译摇摇头,照常问了婆婆几个问题,诸如牛梅平时和谁玩得好,有没有的罪过谁。得到的回答是牛梅和谁都玩得好,得罪谁谈不上,有时候拌两句嘴倒是常有。

  婆婆似乎对牛梅的死也很介怀:“警官,牛梅她到底是……怎么没的?”

  目前洛译没有公布死因,也没有说牛梅脖子上的勒痕。药厂的监控他看过,牛梅昨晚9点半进入药厂后,就没有人再进去。如果就这么推测,牛梅大概是跳楼自杀的。

  可这一切似乎没那么简单。

  婆婆愁眉苦脸:“哎,之前她想卖房子,我跟她吵了几句,没想到她就……她怎么那么狠心抛下这个家,让庆国一个人担着啊!”

  洛译皱了皱眉,身旁的陈闻却在沉思。

  从牛梅家出来,他问陈闻。

  陈闻:“牛梅的妈妈在前几天过世了,但她家里连一张遗照都没有。如果想知道一个家里有什么矛盾的话,还是得……”

  洛译叹了声气。

第083章

  家庭关系里,有没有问题,问大人是问不出来的。大人们总有这样那样的理由,这样那样的苦衷来表明发生的一切不过是短暂的,不会影响家庭的。只有孩子,才能深切地看见,爱的消失。

  但是牛梅的儿子在家,他们不好贸然回去询问,家里的爷爷奶奶也不会同意。那么牛梅还有个女儿,今年读高二。洛译打电话给李宣,想得到牛梅女儿的详细资料,但没想到,接通电话后,却是另一个人。

  “洛队。”电话那头换了个男人,说话慢条斯理,温文尔雅,“我是吕英彦。”

  “吕秘书。”洛译沉声道,“我的人那么快就把你请来啦。”

  吕英彦呵呵笑了两声:“配合调查是我应该做的。不过洛队先不忙上车。”

  洛译抬起的手顿在半空,那拇指按在开车锁上,下一秒就要摁下去。他立即四处望去,这里是兴和小区,他们刚从牛梅家出来,准备开车离开。四周没有人,连车都少得可怜,因为现在是上班的时间点。

  “你怎么……”洛译有些诧异。

  “不必慌张,洛队。”吕英彦仍旧是一字一句说得从容,“在小区门口,有一辆黑色奥迪。林书记想见你一面。切记,只有你一个人去。”

  洛译震惊:“我凭什么听你的?!”

  虽然此刻周围一定有林德伟的人在盯着,但他一身反骨,林德伟说见就见?他也太没面子了!而且这种双方博弈就得看主动权在谁手里,如果他就这么乖乖去了,岂不是落人一截。

  他说:“想见我,就来市局。市局大门随时为你们敞开。”

  说罢,洛译干脆利落地按下车钥匙,打开了车门。陈闻在另一头上车。

  那边吕英彦哈哈大笑几声:“洛队真是幽默,我当然猜到了你不会配合。”

  洛译道:“所以呢,你要不还是担心一下自己——”

  吕英彦打断他:“录音是从谁手里拿到的,你难道不想知道吗?”

  “什么?”洛译皱紧了眉头。

  “林书记找你,并不是要威胁你什么。我想,你还是去见他比较好。”

  挂断电话,洛译陷入了沉默。

  陈闻似乎有所察觉,问:“怎么了?”

  洛译答:“林德伟要见我。”

  陈闻想了想:“他想威胁你,还是买通你?”

  洛译不得其解:“吕英彦说他们知道录音是怎么来的。”

  陈闻一愣:“消失十年的录音突然出现,的确有些奇怪。如果是在程艳手里,这十年来不可能没有人注意到,还能让她保留那么久。而且程艳死于孟何的失手,孟何显然对廖丽萍的案子知之甚少,没必要为了录音,甚至根本不知道录音的事。”

  洛译接话:“这也就是说,这个案子里,有第三方。”

  陈闻点点头:“还是不知道立场的第三方。”

  洛译转过身,看着陈闻:“你说我要去吗?”

  陈闻则已经用身体行动给了答案,他朝洛译伸出了手。

  洛译将自己的手搭了上去,然后被陈闻甩开:“钥匙。”

  洛译嘻嘻哈哈地蹭了蹭,才把车钥匙交给对方。然后他下车往小区门口走去,果然看到一辆黑色奥迪,车窗摇下,开车的人不认识,但是彼此看了一眼,确认之后,洛译上了车。

  陈闻开着洛译的牧马人跟在后面。

  两辆车一前一后不紧不慢地开着,目的地未知,但似乎在往市中心开。市中心可是热闹的地方,尤其是接着要到放学下班和吃午饭的时间点,稍有不慎就会跟丢。

  洛译坐在后排,有些拘谨。他盯着司机的后脑勺,忽然察觉到对方在看后视镜。他心中为陈闻暗暗捏了一把汗,然后咧开嘴笑道:“大哥你老司机啊,开车辣么稳!”

  司机被他吓了一哆嗦,给了他一个白眼。

  洛译见对方注意力被自己成功转移,便趁胜追击:“这是要去哪啊?林书记该不会要请我吃午饭吧,我还真吃不惯那些大鱼大肉呢!诶这不是一中吗?我以前就在这读书,这儿的小面可好吃了。要不让林书记来这吧,边吃小面边聊天才有意思嘛!”

  司机大哥冷汗直冒,恨不得把洛译的嘴堵上,却只能恨恨地咬牙。

  洛译又说:“别着急啊,城区限速30,你一会被拍到要扣分的!不过还好你拉的是我,交警大队队长我可太熟了,到时候给你通通气啊?”

  司机终于受不了了,猛地踩下刹车,到了。

  洛译蹦跶下车,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瞥到不远处自己的牧马人停在路边,便悄悄放下了心。然后他又观察起周围的环境——这里离润发广场很近,是附近一片生态园区,有不少的餐饮店在这里,比如火锅串串,寿司生鱼,是个吃饭休闲的好地方。

  眼前的是一座茶楼,在江城里非常出名,里面有人说书,有人讲相声,全江城父老乡亲有事没事,都爱来这里头吃茶听戏。

  虽然是上午,里面也不冷清,三三两两的人围坐着,嗑着瓜子,喝着茶。

  戏台上有一个老先生在说书,细听一耳朵讲的是三国里关羽单刀赴会。啧,这先生开了挂拿了上帝视角吧,此时此刻多么应景。

  只是不知道,林德伟是要杀他呢,还是怕他呢?他和关羽,应该也不像吧。

  走到二楼包间,有两个黑衣保镖站在门口,把他拦住了。上下搜了一圈,把他的手机手铐,甚至烟和打火机都收走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要见皇帝呢。

  无语地推开门,里面坐着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不高不矮不胖不瘦,穿着西装白衬衫,就像那种证件照里会出现的模样,但神情并不严肃。

  林德伟听到声音,转头看他,然后摆了摆手,示意:“洛队,好久不见。请坐。”

  洛译缓步走了过去,坐在林德伟对面。

  包间的茶桌靠着墙,有一扇窗户大开着,可以看到一楼的戏台。

  说书先生的声音洪亮,回荡这个茶馆,掷地有声。所以,只要他们在这小声说话,下面是听不到的。

  洛译坐定,林德伟居然拿起茶壶,给他倒了杯茶。

  这不合礼数,倒也显得林德伟很随和。

  洛译不爱喝茶,也搞不懂林德伟卖什么关子,直言:“你知道录音从哪来?”

  林德伟笑了起来:“我要是你,我会先把这精彩的一段听完。”

  说着,林德伟还拿出一把折扇扇风,颇有儒雅模样。看得洛译怪瘆得慌。

  洛译道:“我可没有林书记这么好的闲情逸致,昨天又有新案子,药厂死了个主任。好巧不巧,主任最后接的电话,是你的秘书吕英彦打的。”

  林德伟微微挑眉:“哦?这我倒是不曾耳闻。”

  洛译摇头:“所以还是有话直说吧,别浪费彼此的时间。”

  林德伟收起扇子,笑眯眯看着洛译,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楼下说书先生说到兴头上,底下的观众屏息以待,只听那关羽果真一人一刀前往益阳,与鲁肃谈判。

  林德伟说:“那个女人的事,不管你信不信,它只是一个意外。”

  洛译轻皱眉头,呵了一声。廖丽萍有名有姓,居然只是“那个女人”。

  林德伟继续说:“当年就已经结案的案子,没有必要大费周折重新翻起来,你说对吧,洛队?”

  洛译说:“如果你只是想要我别管,那你找错人。”

  说着洛译就要起身,真不知道自己猪油蒙了心,为什么要来和林德伟掰扯。

  林德伟拦了拦:“别激动啊,洛队。我只是想提醒你,当年那个录音就不能作为证据,所以就算别有用心之人保存了十年,它现在一样没有任何用。”

  洛译干脆地问:“是谁?”

  林德伟答:“那个人你认识,检察院的副书记。”

  洛译诧异:“我爸??”

  林德伟一脸无畏。

  洛译摇摇头:“不可能。他藏这录音做什么?他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呢?”林德伟轻笑,“你父亲在这圈子里也混了不少年了吧,你真以为有人可以做到片叶不沾身吗?没有人是清白的,这就是这个圈子的规矩。”

  洛译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有些消化无能,他甚至喝了口茶冷静。

  他否认道:“我不相信你的话。”

  林德伟早有预料,笑道:“无所谓。不过我可不是卢兴旺那种废物,你爸藏着录音,是为了有一天对付我,这是我和他的矛盾。但你没必要牵扯进来,你是个好孩子,是个好警察,我还是很好看你的。”

  洛译冷笑:“那我也要告诉你,你看好我就对了,我一定会查清楚当年的真相。”他的余光瞥到了一楼,有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茶馆门口,“不知道你从哪里听的谣言,觉得我和我爸不对付。想搞他是吧?那你就试试看,是你先搞掉他,还是我先把你搞死。录音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那把刀。”

  说罢,他想转身离开,却只听砰砰两声,门窗忽然都关闭了。

  说书先生的大嗓门也闷在了外面,成了咿咿吖吖的一些耳语碎言。

  洛译警觉道:“林书记这是?”

  林德伟嘲讽道:“亏你还知道叫我一声书记,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的小辈!”

  从屏风后面窜出来四个魁梧大汉。

  洛译当机立断,从一旁抄起长嘴茶壶——正在炭火上烧得旺盛,一脚踹翻炭炉,冒着火红星子的炭短暂地阻拦了壮汉的脚步。虽有尖嘴壶里的热水助阵,但他仍不占优势,他必须突破困境。他边打边观察,忽然他抱住一个壮汉,猛地往窗户边怼。

  在两人作用力下,木窗棂瞬间四分五裂,他们从窗户里飞出,在空中划出弧线,坠落在一楼大厅。

  说书先生正说到精彩处,观众席掌声欢呼声沸腾,瞬间变成骇人尖叫。

  下一秒,整个大厅陷入漆黑,断电了。

第084章

  整个茶馆仿佛变身恐怖公馆现场,尖叫声此起彼伏,世界陷入黑暗之中。

  洛译当机立断抱住一个壮汉撞开窗户跳了下来,此刻壮汉在他身下当垫背的,再往下是裂开的桌板,散落一地的花生瓜子壳,还有冷却的茶水。

  他在黑暗中爬起身,忽然,被一只手拉住。

  还未挣脱,就听见拉住他的人在他耳边低声说:“是我。”

  洛译一激灵,没有反抗,还说:“……我东西还在楼上。”

  “管不了那么多了。”陈闻说,拉着他往外走,“你在这里,他们不会善罢甘休的。”

  两人在黑暗中摸出了茶馆。

  里面的断电只是陈闻人为切断的,很快就恢复,但洛译也已不知所踪。无可奈何下,林德伟只能先行离开。陈闻说的很对,因为洛译已经不在,那些杀人不眨眼的壮汉也没有为难普通老百姓。

  尽管有人想报警,但被威胁两三句,就哑了声。

  牧马人开出了两条街,才缓缓停在路边。

  洛译坐在副驾上惊魂未定,一只手捂着腰腹部的旧伤,隐隐作痛。

  陈闻关心道:“刚刚扯到伤口了?很疼吗?”

  洛译脸色苍白地看了他一眼,摇摇头:“没事,那个保镖伤得比我厉害。”接着,他拉开衣摆,露出肚子上地皮肤,并没有八块腹肌,但已有腹肌的雏形,看着很赏心悦目——除了那上面还贴着膏药的地方,四周正在蔓延着绯红,显然刚刚动手脚让他疼得不轻。

  陈闻心疼地叹了口气,拿出一瓶矿泉水,拧开瓶盖递给洛译。

  洛译道了声谢,大口喝了起来。喝完,他的情绪稳定了许多,并问:“林德伟这么猖狂,敢在闹市区动手我并不奇怪,我奇怪的是,他怎么知道我要去兴和小区,那个电话来的太巧了。就算我不打给宣姐,他也一定会打给我,让我上车。”

  说着他若有似无打量起陈闻。

  其实陈闻在他心里嫌疑不大,毕竟陈闻前几天还吊着脖子在家躺着呢,先不说他不知道牛梅的死,更不知道牛梅住哪,再一个,他和林德伟不太可能有合作关系,眼下林德伟背叛了陈家,陈家正是和林德伟水深火热的时候,就连胡波都要搞林德伟,陈闻为什么要帮他?

  但他就是想试探一下,总觉得不管什么事,陈闻暧昧不明的立场,都让他谨慎。

  陈闻微微挑眉:“都有谁知道你今天的行程?”

  洛译答:“宣姐,晓晨,你。哦还有师父。我早上和他去胡局那,出来时提了一嘴。”

  陈闻尬笑道:“那看来只能是我了。”

  洛译摆手:“我没那么说。林德伟有的是手段知道这些,说不定他在我们办公室装了监听器呢。”

  陈闻抬手将洛译的衣服拉下,然后问:“去哪,还是回茶馆?”

  洛译蹙眉:“回去也找到不到线索的,林德伟比卢兴旺更心狠手辣,我得好好想想到底怎么对付他。不过还好我手机里没啥子东西,被他们拿走应该也没关系。”

  陈闻点点头:“我知道现在要去哪了。”

  说着,陈闻开车带他去了最近的营业厅。

  洛译除了交话费的时候,几乎都不来这,一交交一年,一年都不来。眼下手机已经更迭换新了好几代,比如李宣用的就是最新款的智能手机,有个时髦的名字叫安卓机,而陈闻则是高大上的苹果机——尽管洛译并不明白那些是什么意思,在技术宅李宣的耳濡目染下,也算熟悉。

  原先洛译用着诺基亚能砸核桃的机皇,还在嘉澜酒店30楼立了大功,他是百般不愿换掉这个手机的。本来他还想换同款,却得知早已停产,并且现在诺基亚已经不流行了,无可奈何,他只能另寻机皇再创辉煌。

  在他犹豫是和宣姐换同款还是和陈闻换同款时,他向价格妥了协。

  结果,陈闻非常潇洒地,帮他付完了,全款。

  洛译瞠目结舌:“不至于吧,你这是要包养我?”

  他本想拿出卡重新刷,把钱还给陈闻,却听陈闻悄悄靠近他耳旁,说:“当做早上的回报。”

  洛译诧异:“你脑子烧坏了?我技术还没好到值几千块一次吧!”

  陈闻干咳了两声,拎起包装袋,拉着洛译,在旁人好奇打量的眼光下,快速逃离。

  洛译甩开他的手:“我还是还你吧,太贵了。”

  陈闻说:“不然这样吧,我等你用别的补偿我。”

  洛译震惊:“你真把我当……那什么了吗?”

  男妓。

  嘶,这词好恶心,洛译心想。

  早上他冲动之下确实做了一些不过脑子的事情,但那也是他乐意,并且他也不后悔,甚至还怕陈闻因此躲他,准备多来几次。但是陈闻……果然是腐烂的米国养出来的好Boy,思想那么open,金钱交易那么干脆,生怕多染上一点不纯洁的精神关系。

  陈闻有些委屈:“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想你开心。”

  洛译受不了那表情,瞬间又要心软:“谢谢你,但我还是会把钱还给你,我只是不喜欢欠别人的。”

  陈闻耸耸肩:“好吧,别纠结这个了。”

  在车上弄了一会新手机,两人一块吃了饭,打算下午去江城二中找牛梅女儿。

  但在去之前,洛译先让陈闻把车开到了检察院。

  中午的饭点很热闹,大门口都是往外出的人,但是没看到洛译父亲。

  洛译也没有下车,只是隔着一条街,冷冷地看着。

  陈闻问:“林德伟真这么说?你爸藏了那份录音十年?”

  洛译点点头。

  陈闻又问:“那你……”

  “我信不信?”洛译打断并回答,“我不知道。十年前我还在上高中,准备高考,那时候发生了太多事,我根本不关心我爸在做什么。”

  陈闻有些担忧地看着他。

  洛译嘲道:“哎哟,你这种国外长大的孩子肯定不知道高考的压力吧。”

  陈闻先是一愣,然后傲娇道:“怎么可能,SAT也很难考的。”

  洛译:“听不懂。”

  陈闻:“你可以把它理解为米国的高考,是申请米国大学的一道门槛。我考了两年,才考到1450分……现在想起来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

  洛译没想到陈闻也有求学的烦恼,他还以为对方无所不能呢。

  不过,还没继续往下聊,就看见熟悉的人朝他们的车走了过来,是洛鸿松。他走到主驾,敲了敲玻璃窗。洛译翻了个白眼,打开车门,然后绕了过去。

  洛鸿松有些诧异:“你怎么过来了?”同时一边疑惑地盯着主驾。

  陈闻摇下车窗,洛译站在旁边介绍:“这是我同事,陈闻。”

  陈闻礼貌地打招呼:“叔叔好。洛译刚刚受了点伤,所以我帮他开车。”

  然后,他挂着淡淡的笑容,又把车窗摇了上去。

  洛鸿松似乎有些愣神,那目光很是奇怪,洛译又说不出哪里奇怪,倒有种难道老爸也被陈闻美色迷住了的错觉——简直丧心病狂。

  还好洛鸿松很快反应过来,关心地问:“受伤了?伤哪了?痛不痛?”

  洛译摸了摸脑袋,不好意思道:“没事,小伤。”

  洛鸿松问:“要不一起吃饭吧,和你同事?”

  洛译摇摇头:“问两句我就走了,还有案子呢。”

  洛鸿松叹了口气。

  洛译问:“那个录音,廖丽萍案子的录音,是你偷偷藏起来的吗?”

  洛鸿松一愣,有些老态的双眼迷蒙地看着洛译,皱了皱眉:“你在说什么?什么录音?”

  洛译道:“你没必要跟我装傻,那个录音我已经听了。”

  洛鸿松诧异:“你……既然你已经听了,就知道那个案子有多难办。孩子,我真的不希望你插手这件事,这里面牵扯太多人,太多你不能得罪的人了。”

  洛译嘲道:“不能得罪?这就是你为什么藏了十年的原因吗?因为你不敢得罪,老张也不敢得罪,一个藏着录音一个藏着验尸报告,分明可以好好解决的案子,硬是拖到现在,拖到她还在火葬场里待着!”

  洛鸿松苦闷道:“孩子!事情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

  洛译反问:“有多复杂?”

  洛鸿松瞥了车窗一眼,走到路旁:“你不要冲动,最起码你得先知道你面对的是什么,都有谁在背后。莽撞只会让你深陷险境,你不在乎自己,也得在乎一下身边的人吧。”

  洛译摇摇头。

  洛鸿松几乎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十分无奈:“有空回家吃饭吧,你妈妈很想你。”

  洛译转身,什么话也没搭理,打开车门,关上车门,一气呵成。

  他说:“走吧。”

  陈闻扭头看了看车外的洛鸿松,一身制服很有风范的中年男人,稳重严肃,满满的安全感。

  洛译催促道:“走啊!”

  陈闻回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将车往外开去。

  陈闻斟酌了一会,说:“你不该那样和你爸爸说话,他在检察院干了一辈子,看过的听过的肯定比你多。藏着录音也肯定有他的考量,而且……他只是不希望你受伤。”各种意义上的受伤。

  洛译瞪了他一眼:“什么时候你也爱说父慈子孝了?我记得你和陈宏业的关系,可没那么好吧。”

  陈闻愣住,难得的说了句真心话:“的确没有那么好。他只是我血缘关系上的生父,除此之外,我不知道怎么定义他,我也不想。”

  洛译憋着一股气,总觉得对方话里有话。

  他问:“那你干嘛还回来?在国外待着不好吗?还是家产真有那么诱惑,非得回来争一争?”

第085章

  陈闻开着车,没有看身旁洛译的表情,但他也能感觉出来,对方在迁怒。

  这是一种情绪化的表现,因为刚刚和他爸爸的聊天不欢而散,他迫切需要一个出口,宣发郁闷的情绪。得亏面对的是陈闻,不然很容易就被三言两句架着火吵起来了。

  陈闻先是沉默了一会,然后问:“我好饿,你有什么好吃的可以推荐吗?”

  车窗外,成群结队的学生走在一起,他将车停在路边。不远处是江城一中,一中门口有一条长坡,一到放学就挤满了穿校服的学生。

  洛译果然顿住口,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接话。

  陈闻伸手松开安全带,侧过头去看洛译,对面也看了过来。

  洛译无语道:“咱们要去的是二中,你来一中干嘛?你是不是又打算岔开话题,又敷衍我?”

  陈闻:“这么明显吗?可我就是回来争家产的啊。”

  洛译惊讶于对方的坦白:“……你还是敷衍我一下吧。”

  陈闻摇摇头:“我在国外生活那么多年,陈宏业从来不管不问。我是申请奖学金养活自己,还是差点冻死在波士顿街头,他都当没我这个儿子。报应来啦,几十年里他根本生不出别的儿子,才假惺惺把我接回来。”

  洛译没见过这样毒舌的陈闻。

  陈闻却挑了挑眉:“不小心把实话说出来啦。”

  洛译神色复杂地看着他,倒是没有刚刚那样烦躁了。可能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种比惨式安慰法就像西药一样,立竿见影,一招生效。洛译都开始觉得洛鸿松好歹没有弃养,或许还能算得上一个父亲。

  车内,他们无声地看着彼此。

  陈闻没有犹豫,一只手摸到洛译的脖颈,然后将人掰过来,轻轻地吻上对方的唇。

  洛译感觉自己是只猫,被骇人的事物惊吓住,一瞬间,浑身的毛都炸开。又慌乱又刺激,还有一些欣喜。果然比惨式安慰法是开胃菜,让人短暂忘记疼痛,而亲吻是铺天盖地流窜进四肢百骸的麻醉剂,只要一点点,就能让人目眩神迷。

  陈闻轻巧地抽离自己,却在下一秒被洛译揪着领子拉回面前。

  紧接着是毫无理智,如暴风过境般的吻,仿佛要揉碎了近在咫尺的这张脸,翻搅着,所有只言片语的心思都被风呼啸而起,在脑海中旋转,在唇舌间飞舞。

  洛译终于确定,他见到陈闻的第一眼起,就像这样做了。

  如果不是车外嬉闹的人声在提醒他们不合时宜,他恨不得现在,就上了对方。

  那种感性淹没理性的快感,在他人生三十年里,前所未有,来的那么快,快到他根本不能思考,只能遵从内心,他想要更多,想要更多更多,想要……

  陈闻被吻的呼吸困难,只能抬手推开对方,趁着最后一点理智,推开门下车。

  洛译呆滞了好一会。

  完了,这是反应?难道是……嫌他技术不够好?

  一生要强的洛译不能忍,立刻下车,然后被外面拥挤的人群吓得恨不得钻回去。他八百年没经历过下课后的街道了,到处都是人,到处都是年轻人!后面才是重点!

  满满的青春朝气,让他一个过了三十岁的叔叔,在这里格格不入。

  陈闻看上去比他要小,但实际年龄和他差不多。

  此刻也在这里当显眼包,还好还好,有伴。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不时吸引着路过的学生的目光,更多是在陈闻身上。陈闻穿着万年不变的黑衬衫,松开两粒纽扣,露出白皙的脖子,真的很亮眼!他早就知道了!他就是被这一丁点的美色迷惑,才能做出这么感性的事情,算了,已经做了,认栽吧。

  至于陈闻心里到底怎么想的,他不管啦,他只要能得到对方,怎么样都好。

  别说什么负责之类的,他恨不得坐时光机冲回去扇自己两巴掌,什么叫及时行乐,洛译啊洛译,好好学着点!上天让你是同性恋不就是让你来享乐的吗?反正不会怀孕,到底要负什么责任?!

  总之,洛译经历了一段漫长的心理斗争,最后把自己说服了。

  “就是这儿!”洛译拉住陈闻的手。

  “……”陈闻低头看了一眼,然后不动声色地将手抽走。

  洛译轻微皱眉:没关系,不在乎。

  他说:“我上高中的时候就来这吃小面,特别好吃!我保证你在全江城找,都找不到这么棒的辣子!”

  陈闻有些尴尬,还没来得及说话,洛译就自顾自钻进店里。

  “嬢嬢!”洛译喊了一声,“两碗小面。”

  “诶?小洛?”嬢嬢抬头,热情地招呼,“最近还不错吧,我看你气色比上次好多了!”

  洛译的脸……分明是刚刚亲红的。

  他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嘿嘿,嬢嬢你莫要笑我迈。”

  嬢嬢一边抓了两把面放入锅中,一边看到陈闻,好奇地打量道:“你是……蓝希嘛?好久不见啦?!”

  陈闻有些奇妙:“啊?我不是。”

  洛译尴尬道:“嬢嬢,他不是小希嘞,你认错咯。”

  嬢嬢又伸着脖子看了一眼:“哦,是哈,不太像。当初跟你耍得很好的那个,他咋子好久没得回来咯。他是不是去外头上大学,那也不得行啊,哪能一次都不回来的。”

  洛译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随后,又和嬢嬢打趣了几句,两人找了个靠墙的桌子坐下。

  陈闻拿纸巾擦着桌子,眉头也没抬一下,似乎是漫不经心:“蓝希……是谁啊?”

  洛译拿筷子的手一顿:“咳咳,高中同学。”

  陈闻狐疑地盯:“只是同学吗?我看嬢嬢说的你们好像……关系很好啊。”

  洛译将筷子递给他:“都十多年没见了,关系好个毛线。再说了,你在乎这些吗?”

  陈闻被怼,尴尬:“本来还想鼓励你追求真爱的。”

  洛译不要脸地说:“我的真爱,近在眼前,你说我要追吗?”

  陈闻笑着摇了摇头。

  似乎在说,幼稚,因为一个吻而来的真爱吗?三十岁的年龄,三岁的智商。别开玩笑了。我的游戏规则就是不谈感情只谈成年人该谈的,你扯真爱,你是犯规。

  不咸不淡,不痛不痒地吃完小面——除了陈闻被过辣的辣椒辣得多喝了一瓶汽水外,洛译感觉还不错。

  他们接着开车去了二中,离一中挺远的,到的时候,下午课已经开始上了。为了不打扰牛梅女儿正常的课程进度,他们在办公室等到了放学。

  当然也不能干坐着等,洛译先是打电话给顾晓晨,问问吕英彦审问情况。

  哦,他对智能手机的适应程度比他想的还慢,没有实体键盘,他几乎是手足无措,还好有陈闻帮忙。

  市局。

  吕英彦挂断电话,就被顾晓晨带进了审讯室。

  顾晓晨说:“昨晚你在哪?”

  吕英彦坐在椅子上,似乎一点也不紧张,慢条斯理地说:“在家。”

  顾晓晨问:“谁能证明?”

  吕英彦答:“我老婆。”

  “家属不行,还有别人吗?”

  “……”吕英彦皱起眉头,“要说平时真没有。但这不巧了,昨天晚上孩子的班主任来家访,聊了一下最近的学习情况。”

  “班主任?叫什么?”

  吕英彦报了个名字。

  根据调查,吕英彦有个在上五年级的儿子,好巧不巧,和牛梅儿子是同一所学校,还是同一个班级。顾晓晨毫无头绪,这巧合到底是人为的,还是真的巧合。

  吕英彦欣赏着顾晓晨脸上五味杂谈的表情,仿佛胜券在握地说:“昨晚那通电话,正好是老师家访的时候打的,我当着老师的面打的。”

  顾晓晨不想问但必须问:“为什么?”

  吕英彦答:“我儿子和那个叫李佳睿的,最近闹了点小矛盾。他那天晚上拿走了我儿子的数学练习册——当然我相信他一定不是故意的,所以我只是打电话过去确认一下,然后让他在第二天上学的时候把练习册还给我儿子,仅此而已。”

  顾晓晨问:“你和牛梅没有其他沟通吗?”

  吕英彦不解:“我和她还能有什么沟通?我只知道她是李佳睿妈妈,其余的什么都不知道。”

  顾晓晨沉声道:“那天晚上牛梅接到你的电话后,立刻去了药厂,没过多久就从办公楼楼顶上跳了下来。”

  吕英彦双目微瞪,微微张口,很是诧异:“跳楼?!不至于吧!我并没有责怪她儿子的行为啊……”他认真想了想,“我没有说错话吧,跟我相处过的人都知道,我这人很好说话的。她为什么会跳楼?”

  顾晓晨冷笑一声:“我还想问你呢。”

  吕英彦委屈道:“小警官,你真的误会我了,我根本不认识她啊。”

  顾晓晨照例问了一些牛梅有没有什么异常,知不知道牛梅有什么朋友或仇人一类的流水账问题,事无巨细,但得到的答案全都是废话。没办法,程序不可免,不能百密一疏。

  吕英彦一一答完,姿态放松不少,甚至翘起了二郎腿。

  顾晓晨“师承”洛译,但又没有洛译的牛脾气和急性子,面对吕英彦这样的嫌疑犯,他完全不着急,一边整理着笔录本,一边在脑海里梳理着案件线索。

  往常,需要他来磨嫌疑犯的耐心,放下一个鱼饵,然后等洛译来拉钩。

  眼下这个鱼饵不是很好找,按照吕英彦所说,有班主任作证,他儿子丢作业本的事也能对上,那他和牛梅真就没什么关系。可是这样,牛梅为什么会在听完电话后就去药厂呢?

  顾晓晨想了想,问题的关键还是在电话上。

  他看过牛梅手机,5月19号当晚接到电话的时间是21点15分,通话时间持续1分35秒。

  然后牛梅离开小区,骑自行车前往药厂,28分到达药厂。

  顾晓晨抬手看了眼表,然后问:“你能复述一下当晚的通话内容吗?”

第086章

  顾晓晨见吕英彦果真有些愣神,心想,他这一招看来是击中敌方要害了。他补了一句:“最好能重现一下当时的情况,比如你说了什么,牛梅又说了什么。”

  吕英彦地笑容有些僵硬:“你在开玩笑吧,我怎么可能准确地记得当时的对话?”

  顾晓晨道:“目前你这通电话和牛梅之后去药厂关系很大,所以还是希望你能配合调查。”

  吕英彦不自禁地抖了抖手,双手交握,紧张地搓了搓指尖。他目光飘忽,看向一旁,思索道:“当时……当时我打电话过去问她……问她是不是李佳睿的妈妈,她说是,然后我就说你儿子好像……拿了我儿子的练习册,请她确认一下是不是有这回事。”

  他顿了顿,似乎回忆得很困难:“然后她就……她喊了她儿子,问了一下,他儿子支支吾吾地说有,我就让她儿子明天上课的时候带过来。哦她还挺热心肠的,一直给我赔礼道歉,我说没关系,小孩子之间闹矛盾很正常。对,就这样,然后我就挂了电话。”

  顾晓晨看了眼表,过去两分钟的时间。

  电话持续1分35秒,吕英彦结结巴巴复述了两分钟,随便一听都能听出好多漏洞。

  顾晓晨冷笑:“你说你和牛梅不认识。”

  吕英彦:“真不认识。”

  顾晓晨说:“那就奇怪了,你打电话过去,都不需要自我介绍一下的吗?牛梅怎么确定你是谁,怎么确定她儿子拿了谁的练习册?”

  吕英彦一愣:“我、我说了的,最开始,我说我是星星……吕灿星的爸爸。”

  顾晓晨哦了一声,又问:“牛梅喊了她儿子一起听电话是吧?你大概等了多久?”

  吕英彦抬手蹭了蹭脑门,似乎在冒汗:“这谁还记得,应该很快吧。”

  顾晓晨后来又把两个孩子的班主任请了过来,问了下情况,得到的回答和吕英彦说的差不多。至于吕英彦打电话问练习册这件事,班主任说的确看到他打电话了,但内容没仔细听,因为当时他在给吕灿星检查作业——既然家访了,就干脆好人做到底,说实话班主任太难当了——这是班主任可怜的哭诉。

  “我觉得班主任和吕英彦是同谋的可能性很小。”顾晓晨在电话那头说,“他年纪很轻,刚从师范学院毕业出来,这是他上手的第一个班。这社会地位什么的,差吕英彦十万八千里,要是让他给吕英彦扯谎,估计随便问一问就露馅了。我更倾向于他是被吕英彦利用,伪造了不在场证明。”

  洛译半真半假地夸:“行啊晓晨,这半天没见,你都知道打假了。”

  顾晓晨真情实感地听:“嘿嘿,还是不如老大厉害。”

  陈闻:可怜的孩子。

  洛译说:“吕英彦大概率是不在现场的,他只是起了个约人的作用,真正杀牛梅的另有其人。不过这个人要是和吕英彦有关系,那可就太好猜了,不是么?”

  顾晓晨问:“林德伟吗?”

  洛译想了想:“还不知道这老狐狸到底耍什么宝,今天他找了我一趟,差点没把我搞死。”

  顾晓晨吃惊道:“啊?你见到林德伟了?”

  洛译郁闷道:“说来话长,长话不说。你先拖着吕英彦,等我晚上回局里。”

  挂了电话,洛译发现一旁坐着的陈闻似乎很无聊。

  他们坐在牛梅女儿李佳乐的班主任的办公桌旁,班主任是教地理的,桌子上堆了很多器材,三角板地球仪,还有很多练习册和试卷。隔壁桌是同班的语文老师,正在备课。

  洛译将椅子挪了挪,靠近语文老师:“你好,没打扰到你吧。”

  陈闻在他背后翻了个白眼。

  当这种话说出口时,打扰动作已经完成,你打扰也是扰,没打扰也扰了,真是非常低端的破冰话术。

  不过也许还有一种可能,是这语文老师长得年轻,扎着马尾辫,低头看课本的模样,完美符合小家碧玉一词,令人赏心悦目。洛译或许是搭讪呢。

  语文老师客气道:“不会不会。你们是警察?发生什么事了?”

  洛译说:“你们班有个叫李佳乐的学生,是她妈妈出了点事,我们想了解一下情况。”

  语文老师小小地惊讶了一下:“是这样啊。李佳乐啊……她还挺文静的,成绩一般,但是作文写的还可以。只是平时上课不爱发言,总是闷着头读书。”

  洛译点点头:“她的作文……有吗?我可以看看吗?”

  陈闻好奇地探出头,似乎也想看。

  语文老师立刻给他们翻找起来:“正好上周布置了作文,我给你们找找。”

  很快,一本作文本就递到洛译面前,同时还有一本摘抄本。

  不得不说高中生的作业量和知识储备量真的大,光语文一个科目半个学期下来就已经耗去半本笔记本了。

  洛译翻看作文,而陈闻翻看摘抄本。

  李佳乐的字迹很清秀,一笔一划写得干脆整齐,没有连笔。

  洛译说:“这字真好看!想想想我上学的时候,我的字跟狗爬的一样,能拿六十分的话,老师还会给我扣一分卷面分,就非让我不及格,说我得好好练字。”

  陈闻似笑非笑了一声,大概还有点嘲笑。

  洛译瞥了他一眼:“我后来练字了,专门买的行书字帖!”

  陈闻敷衍道:“好好好。”

  说着翻过手中一页。语文老师布置的摘抄作业没有范围,只要是喜欢的字句,可以是高雅的诗词,也可以是通俗的流行歌词,原则就是真心喜欢。

  李佳乐抄的很杂,有文言文,例如《庄子》,也有纯英文例如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

  洛译伸了脖子过来问:“一看这些,我就想到我高中,我们老师也布置摘抄作业来着,没想到十年过去了,还是这些。”

  一旁的语文老师咯咯笑了:“这都是为了扩展他们的知识面呀。他们通过好词好句去看一本书,或是一部电影,是一种积累,也是一种沉淀,更方便他们写作文呀。不然对着800个空格,要怎么憋呢?”

  洛译也笑:“哈哈哈哈,老师用心良苦!”

  陈闻扯了一把洛译的衣服,将他拉了回来。

  看了一会,洛译翻到一篇:“诶果然有。”

  陈闻好奇看过去:“什么东西?”

  “看,但凡写作文,一定有的主题!”洛译展开的一面,上面写着我的xx,“我从小学写到大学的万年不变题材,我爱我的妈妈。”

  陈闻愣怔住,似乎有些不自然。

  但洛译没注意道,仍看着手上的作文本:“看来这位李佳乐同学,和爸爸妈妈的关系不是很好哦。她写的人是我的姑姑。嗯,我的姑姑从小就照顾我,爸爸妈妈都上班的时候,把我放在姑姑的水果摊上,我就看着街上来往的人群。有的人走过再出现,我似乎就长大了一点,有的人离开不回来,我才终于长大了。”

  陈闻:“……写的真好。”

  洛译认同:“确实。”

  等到傍晚下课,李佳乐被班主任带进了办公室。

  这时候大家都忙着去食堂抢饭,老师们也早下班了,办公室里很安静,没有人注意他们。

  李佳乐个字高挑,很瘦,带着眼镜。她的语文老师形容的很到位,就是文静。除了文静,再没有别的亮眼的词汇。她这样的女孩,在校园里一抓一大把。

  她拘谨地走到洛译面前,洛译让她放松,并给她倒了杯水。

  李佳乐问:“你们……是来问我妈妈的事吗?”

  洛译说:“节哀啊。”

  李佳乐很平静:“没关系。想问什么就问吧。”

  在李佳乐身上,完全看不到悲伤。没有李庆国那种憎恨和哀嚎,也没有婆婆那种埋怨和唠叨,就好像牛梅是个陌生人,昨天死了还是今天死了,没有什么区别。

  洛译迟钝了一会,才问:“听说你在住校?”

  李佳乐答:“嗯,从高一开始就住了。你们去过我家了吧,家里就那么点大,我还得跟我弟弟住一间房,实在是不方便,所以干脆住校吧。”

  洛译有些诧异,下意识看向陈闻,想从对方眼里得到同样的诧异——就是对于这么大个已经发育成熟的女生,还要和弟弟住在同一间屋子里的事情,感到诧异。

  牛梅和李庆国难道也是重男轻女?这么不注重大女儿的感受吗?

  李佳乐敏感地捕捉,善解人意地说:“这没什么,我家房子很小,只能这样。但我爸爸妈妈对我也挺好的,每周生活费都给两百,我根本用不完。”

  洛译又觉得,这似乎也不是重男轻女,只是无奈的选择。

  洛译问:“那你最后一次见你妈妈是在什么时候?”

  李佳乐答:“上周天,我把脏衣服带回家洗。”

  洛译还想问,却被陈闻按住手,打断:“你家里最近还是每周给你二百生活费吗?”

  李佳乐说:“是啊。”

  陈闻:“一般是谁给?”

  李佳乐:“我有一张银行卡,每周我爸都会打两百块到卡上。但我每周大概花一百左右,多的钱交班费或是买学习资料也够用,所以没有额外向爸爸妈妈要。”

  洛译皱着眉,很快理解了陈闻为什么这样问。

  李庆国那天说,他们家为了给牛梅母亲治癌症,砸锅卖铁,还到处借钱。牛梅甚至为了给母亲办葬礼,差点卖房子,还找财务预支。

  可为什么女儿生活费完全够用的情况下,不缩减一点呢?

  洛译委婉地问:“你爸爸妈妈有没有向你暗示过什么?比如……他们缺钱?”

第087章

  李佳乐认真地思考了一下:“没有。”

  想到李庆国为了儿子的心理健康,还特地交代洛译不要询问孩子过多问题,那么在此之前,不让李佳乐知道家庭情况怕影响学习,应该也是合情合理的。

  只是李佳乐说:“说实话,我知道我家不富裕,但也没有亏待过我。至少,我不感觉我家和别的同学相比会更穷。你为什么这么问?”

  洛译说:“你爸爸妈妈没有因为钱的事吵架吗?”

  李佳乐说:“没什么印象了。他们做菜放多少盐都能吵起来,我怎么可能记得他们为什么原因争吵过。”

  陈闻揉了揉眉心,洛译也感觉这条线索快问到头了。

  但李佳乐说:“而且……”

  洛译一激灵道:“而且什么?”

  李佳乐很冷静地说:“而且在我奶奶面前,我妈根本不敢大声说话。”

  这完全有悖于之前的判断,所有人的眼里,牛梅活泼开朗老大姐,家庭和睦,儿女双全,但其实牛梅或许活在公婆为主的夫家体制中——看来,之前婆婆说的因为卖房子的事吵了几句,显然也不止吵了几句。

  陈闻想了想问:“你觉得你妈妈是个怎样的人?我想听你心里最直接的表达,即使你不喜欢你妈妈,也没关系,只是不喜欢而已。”

  李佳乐的表情有些触动,抬眼看了看他:“我没有不喜欢我妈妈,只是她太唠叨了。她解决不了所有问题,就把这些问题一股脑的说给我听,说完之后她是爽了,可我却被迫分担了她的烦恼,而我无能为力。”

  陈闻缓缓吸了一口气,问:“她和你抱怨过什么?”

  李佳乐摇摇头:“太多了,早上喊不起来我弟,就说我没有做好当姐姐的责任。还有她被我奶奶说了两句,就抱着我哭十几分钟,让我以后嫁人一定不要和公婆住在一起,要我努力学习,买自己的房子。最典型的还有跟我爸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吵架,吵完之后还要我体谅我爸爸,说这件事她有不对的地方,我爸爸也不容易。”

  陈闻注意着她的表情,她说这些话的时候,有一种无奈的感觉。

  他警惕地问:“你当真了?”

  李佳乐说:“我爸从不逼我听他抱怨,还会给我买我喜欢的小说,我没理由不喜欢我爸。”

  陈闻没法反驳这些话,从李佳乐的角度来看,一个只会抱怨的妈妈,和一个宠爱自己的爸爸,傻子都知道怎么选,更何况,这个家庭,似乎只有爸爸还爱她。

  陈闻思考了一会,问她:“你有想过,你妈妈可能是自杀吗?”

  李佳乐一愣,旋即答:“那对她来说,或许是解脱。她不止一次和我哭诉,说她不想活了。如果她有勇气去死,也挺令人敬佩的。”

  陈闻没想到,李佳乐对生死看的很豁达,不愧是在摘抄本里抄《庄子》的人。

  只是这一份淡漠,也让他有些忧心,因为李佳乐作为女儿,已经完全是客体,游离在她的家庭之外了。

  坐在车里,洛译在看笔录,整理着,确认没有疏漏。

  他问:“你在想什么?”

  陈闻目视前方,窗外已是黑夜,路灯照亮前路,灯带装饰围栏,路边的草丛里有不知名的虫鸣。

  “我想到一本小说。”陈闻摇开车窗,让初夏的晚风吹进来。

  “什么小说?”洛译仍低着头看笔录本。

  陈闻:“Outsider,中文翻译是局外人。”

  洛译:“没看过。”

  陈闻轻轻笑了笑:“你应该没兴趣了解存在和虚无主义打架。总之,我觉得李佳乐不喜欢她妈妈也不喜欢她那个家,这种不喜欢并不是需求无法满足而产生的负面情绪,只是无感。”

  洛译却喃喃重复着“存在主义”四个字,总觉得在陈闻的书架上看到过类似的书名。

  陈闻说:“每个家庭的构成,都像一个小机构,总有人掌握话语权,站在上层。而牛梅家里,似乎是她的婆婆才是那个人。至于为什么不是公公,我们都看到了,公公都瘫在床上起不来了,没有那个能力。”

  洛译挑眉:“典型的婆媳矛盾吗?”

  陈闻说:“我对这方面研究的很少,或许是吧。”

  洛译想到了什么:“……你在国外是和你妈妈一起住还是?”

  陈闻偏头看向外面:“我不想回答。”

  洛译轻轻哦了一声,心想,难道不是?可不是的话,陈闻这么多年在国外,是谁照顾长大的?总不能陈宏业把他一个小孩子丢到国外就不管了吧?!还有就是陈闻的妈妈是谁,去哪了?陈闻被认回了陈家,但陈闻妈妈自始至终都是小三,不可能被扶正,那她现在在哪?是死是活?

  洛译觉得自己好像对陈闻一无所知。

  又或者是,陈闻藏的太好了。

  陈闻的手肘撑在车窗边上,托着自己的侧脸,沉默了一会,又继续说:“牛梅的确有自杀的动机,钱财的压力,家庭的压力,还有女儿对她的冷漠,都可能促使她想不开。”

  洛译说:“她不可能是自杀。她的脖子上还有别人掐的痕迹,还有吕英彦和林德伟,她怎么可能自杀?”

  陈闻看着他:“我是说如果呢,如果她生前遭受过刺激,反而更能让她做出不理智的事。”

  洛译合上笔录本,放在一旁,也认真看对方:“我不想去假设这种可能。谁活着身上还不背点压力了,牛梅真是那种容易被击垮的人吗?别再说自杀了,我头疼。这两个月全是跳楼自杀的案子,人真的会脆弱到那种地步吗?生活真的有绝望到只能自杀的地步吗?”

  车内开着灯,只是有些晦暗不明。

  陈闻伸出手去揉了揉洛译后脑勺的短发,除此之外,没有再说什么。

  回到市局,洛译给顾晓晨大致说了今天的遭遇,并得出了牛梅家庭的问题很尖锐,或许是导致牛梅最近情绪波动的原因——包括之前对警方敷衍。虽说不愿意承认自杀,但洛译还是把自杀考虑进去了。

  等明天,他会再去牛梅家走访,这次的目标是她婆婆和她的儿子。

  晚上陈闻和表弟有约,没有一起加班。

  洛译虽然有些介意,但没有表露,一切就如他说服自己的那样,他不在乎。

  李宣捧着碗泡面,还冒着热气,靠近他身边:“怎么啦,人才刚走就舍不得?”

  洛译幽幽地瞪她一眼:“让你做的事,好了吗?”

  李宣哼了一声,嗦了一口面,坐回座位上,朝他招了招手。

  洛译从一旁拉了条椅子,坐下。

  李宣点开电脑里的监控说:“药厂的监控我逐帧看过了,有剪辑痕迹,时间大概是晚上9点15分到9点20分,这个时间段里有多个节点对不上画面。”

  洛译说:“果然有人提前来了药厂。道路监控看过了吗?”

  李宣挑挑眉:“看过了,一样被剪切了。”

  洛译惊讶道:“这……交警大队的监控,他们也能搞啊。”

  李宣说:“这不更说明了背后的手比你厉害吗。”

  就在洛译要叹气失望的时候,李宣说:“你不总说我摸鱼吗,我就摸了几十个摄像头,一直找到了剪辑最开始的地方,你绝不对想不到是哪。”

  洛译皱眉:“什么意思?你顺着药厂的路和时间一直往前翻,翻到了来的人最开始出现的地方?”

  李宣眨了眨眼,然后放下叉子,指尖朝下指了指。

  洛译完全震惊了:“是从市局出发的??”

  李宣的那根手指又立马堵到唇边,嘘了一声。

  现在是晚上8点过,只有刑侦队还在加班,整栋大楼很安静。

  洛译却觉得浑身难受,仿佛被看不到的鬼眼监视着。

  洛译摇了摇头:“可市局里有谁会去药厂?还要——”他比了个抹脖子的动作,“牛梅啊?”

  李宣悄声说:“这就得看,牛梅到底知道些什么秘密了。”

  有点棘手。

  洛译现在才想到,胡波这么着急牛梅的案子,或许不单单是为了搞林德伟,更是为了抓市局的内鬼?难道自己真的错怪他了?他不知道他不确定,他只知道,自己恐怕半只脚踏进了深潭之中。

  想起洛鸿松提醒他的话,至少,他得知道背后的手是谁,他要面对的是谁。

  李宣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开始下一项工作汇报:“那束玫瑰花,就是送姜哲手机和送录音的,我追踪了一下。每次送来的人都不一样,说明那个人的确是随机抓路人过来,但他们总得有个会面的地方,所以我调了所有的道路监控,发现那个路人,应该是在山顶路的咖啡厅里拿到的东西。”

  洛译知道那是距离市局两条街的地方,是条步行街。

  “虽然不确定和他接头的是谁,但在那个时间段里,有一个人也出现在那。”李宣缓了口气,终于说出那个名字,“是陈闻。”

  洛译应该感到意外,但好像并不意外。

  他站起身,在偌大的办公室里来回踱步,偶尔看一眼小黑板,思考着。

  他就这么沉默了将近一个小时,然后回到了李宣身旁。

  他拿出今天刚买的新手机。

  李宣诧异道:“诶?你的砸核桃神器呢?”

  洛译嘶了一声:“说来话长,长话不说。我问你,如果要你在这种手机上装你的黑科技,最短需要多少时间?”

  李宣把脸皱成了包子褶:“开玩笑吧,这可是苹果。破解它的系统都得几个小时,一大半时间还是用来破解解锁密码。”

  洛译想了想:“密码我搞定,你有办法吗?”

  李宣诧异:“你……”

  洛译:“你就告诉我要多久?”

  李宣艰难地摇摇头:“我不知道啊,我没把握!我之前都是在普通手机上搞。”

  洛译将手机推过去:“拿我手机做实验,怎么搞都行。我需要你的帮助。”

  李宣:“你真的要这么做?”

第088章

  洛译沉默了一个多小时。

  他想了很多,从陈闻出现,到与他接触,再到完全融入,每一个细节,他都仔细回想了一遍。陈闻和所有坠楼案一起出现在他的视野里,每一次陷入困境,再到每一次推进,陈闻或多或少参与了。洛译非常怀疑陈闻是想借他的手做些什么事,比如搞掉阮泰,掰了陈宏业——从后来的接触看,陈闻似乎对陈家并不友好,或许和他的私生子身份有关,他想要拿下陈家的家业,就连自己的父亲也不放过。

  这其实在情理之中,洛译也能理解,他只是不希望将来有一刻他们要站在正义的两边,所以很早他就对自己的感情很克制,直到那次坠楼。如果真的死了,死后他或许会后悔,不,已经后悔那个雨夜没有与陈闻更近一步了,所以他索性破罐破摔放飞自我了。

  但是陈闻,要怎么和洛鸿松攀上关系,拿到对方藏了十年的,连他这个当儿子的都不知道的,录音?

  并且在检察院门口碰面的时候,两个人还装不认识?

  等等。

  洛译想到自己忽略了什么。

  以往洛鸿松要是看到他和男生在一起,就恨不得上来打他一顿,七八年前出柜的时候,他也因此挨了不少巴掌,搞的他有家也不想回,尤其是有男友的时间段里。按照以往,洛鸿松见到陈闻就得招呼两句了。真是脑子犯糊涂,当时那么明显,现在才发觉不对!

  李宣拿着手机研究了一会,顾晓晨从审讯室出来。

  顾晓晨说:“老大,陈宏业走了。”

  洛译只是愣了一下,并没有多惊讶。

  程艳的案子,收尾于孟何自首,还有案发现场的发现,在铁证如山面前,等待孟何认罪只是时间问题。这案子的确和陈宏业没有关系。唯一有问题的是酒店,该交罚款交罚款,该重建重建,就没有钱搞不定的。

  只是他前后查封了仙苑和嘉澜酒店,得罪了陈宏业,恐怕以后不会太安全了。

  顾晓晨又说:“你要去看看吕英彦吗?”

  洛译摇头:“把他放了吧。”

  顾晓晨诧异:“啊?为什么啊?又放虎归山?”

  洛译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我们现在手里的证据太少了,敌在暗我在明,我们需要的是等待,不要莽撞。吕英彦敢来市局,就说明了他们已经做好了天衣无缝的准备,我们只会被他们带入他们的节奏里。”

  顾晓晨不解:“可是也不能就这样放了吧?”

  洛译沉声:“没关系,他跑不了。我刚刚想了一下,我们现在的重点,应该要去找药厂到底有什么秘密。”

  他让顾晓晨拿来之前黄兴的笔录。

  “程艳死的那个晚上,4月30号,百齐药厂没有入库。”洛译拿着两张库存表,“有两种可能,仓库管理员和黄兴是一伙的,他撒谎了。要么就是他被利用了。你们看,虽然晚上没有入库,但是下午16点40分,有一车物资进库,我问过了,里面都是做感冒药的原材料。”

  顾晓晨皱皱眉:“我听说提炼毒/品大部分是用麻醉剂或含吗啡的药/物来做?感冒药怎么做啊?”

  洛译说:“这可超出我的知识范围了。但毫无疑问,这车东西非常可疑。可惜的是药厂的监控全被剪辑过,我们没办法找到最直接的证据。”

  顾晓晨想了想,敲了个响指:“老大,我想到一种可能,我们的注意力都放错了,不该只看晚上。如果原材料就是下午来的,只是黄兴使了个手段,表格上先入库,车晚上再入库,在这段时间里他好偷原材料出来……或者是黄兴晚上要修改监控掩盖他做的事,所以才把孟何支开,弄去喝酒。”他翻开笔录本,“这是那几个保安的话,他们都承认了这一切都是黄兴指使的,并且密道也是黄兴告诉他们的。”

  洛译问:“黄兴认了吗?”

  顾晓晨点头:“黄兴说他讨厌孟何,并且孟何还欠他钱不还,所以他想给孟何一点教训,才给他搞仙人跳的。但除此之外,他否认一切和毒/品有关的事情,也拒绝透露上线。”

  洛译冷笑:“欠他钱还请人喝酒,他是冤大头吗?这点话根本立不住脚。再说了,他怎么知道密道的?”

  顾晓晨又翻了两页:“他说他是有一次去嘉澜酒店发现的。”

  洛译:“闲逛能逛到避难室去?黑灯瞎火的,路都看不见,他骗谁呢。”

  顾晓晨无奈道:“反正我问不出更多了,你看你什么时候去试试吧。我再去查一下黄兴的社交关系,看看他的朋友和亲戚有没有可疑的,或是一起参与的。”

  洛译拍拍对方的肩膀,以示鼓励。

  不一会,李宣伸了个懒腰,并把手机甩回给洛译:“我有办法搞定了!”

  洛译眼前一亮:“不愧是我的姐!怎么说?”

  李宣道:“我可以悄摸摸给他手机越狱,然后在testflight里装我的黑科技,只要他不是技术宅,很难发现!”看洛译鼓捣手机,还特别傲娇地补了句,“你可以试试看你找不找到。”

  洛译竖起大拇指夸:“我肯定找不到!”

  李宣得意洋洋:“算上备份和复原,大概要20分钟。”

  “20分钟??”洛译诧异,“不行,太久了。”

  “20分钟还久!你要逼死我吗?”李宣捶了洛译一拳,险些把受伤的洛译捶飞了。

  洛译捂着肩膀上的淤伤,咬牙道:“我是对我没有信心!”

  李宣狐疑地啊了一声:“什么意思?”

  洛译摆脸:“没什么。明天找机会吧,我把他的手机给你。”

  江城的街道车辆川流不息,组成名为时光的流水,流淌进大街小巷,变成煽动翅膀的飞蛾,寻找黑夜里微弱的火光,灯光,炫光。

  一阵快节奏的音乐声在舞池里如涟漪一般荡漾开。

  一个年轻男人,黑衬衫的袖子挽在手臂半截处,拎着酒瓶,正在摇头晃脑。

  他的面前,一个赤/裸着上半身的金发男,搭着他的肩膀,随着他的节奏一块律动。

  陈闻和廖炜在莲花池里尽情摇晃,四周全是和他们一样的男人,扭着屁股,露着腰,欢快又恣意。背景音乐里有人在叫嚣着“老子明天不上班”,于是所有人都疯了。

  廖炜贴近他,在他的耳畔说:“好久没那么爽了。”

  陈闻却说:“好久没那么醉了。”说着又喝了一口酒。

  廖炜嘲道:“所以说你为什么要去市局,当什么乖乖的三好学生?那个和平友爱的直人世界根本不适合你!好吧!还是跟我在这个——”他举起陈闻的手,对着酒瓶喝了一口,“在这个基佬的世界里,I am the King!!woohoooo!!!”

  陈闻轻笑道:“So,your Majesty.西佛寺的事怎么样了?”

  廖炜笑容僵住,然后拍了拍陈闻的脸颊,耳语道:“什么都没有。陈家还是王家,好多人去找,什么都没找到。我一开始怀疑在大殿里,就那个金佛像后面,也许有密道,结果我把佛像拆了也没找到。”

  陈闻被吓到瞪眼:“……不要我赔钱吧??”

  廖炜哈哈大笑:“当然不,别小瞧我。”

  在一个小舞池里,人多了难免会跳在一起,到处都是人,打量的眼光,释放出荷尔蒙,想要一夜情的勾引,都朝着陈闻而来。陈闻翻了个白眼,然后将眼神挪开。

  廖炜见状,便勾着他的脖子,宣誓主权。

  廖炜问:“所以那里真埋了黄金吗?那首诗不太靠谱吧!”

  陈闻绷着脸说:“如果是更值钱的东西呢?”

  廖炜诧异:“难以想象。”

  陈闻说:“那首诗是我现在唯一的线索。陈家和王家都在找,我得比他们更快。”

  “不然再看看诗里能解出什么来吧?也许他们解的地点是错的呢?”廖炜说,“藏宝图不都这样,总会来点错误提示,干扰项什么的嘛!”

  陈闻认同道:“你说得对,都交给你去办吧。”

  刚刚勾引陈闻的帅哥未果,此刻硬是钻进两人之间,对廖炜眉来眼去。

  说实话,莲花池里不缺帅哥,但廖炜毕竟年轻。陈闻耸了耸肩,然后廖炜就勾着他的帅哥离开了。

  翌日。

  陈闻家的门铃响了,他被迫睁开了双眼。

  门铃响了一会,又变成了有力的敲门。

  陈闻不得不拖着沉重的身体去开门,门外,毫无惊喜,是洛译。

  洛译穿着T恤牛仔裤,阳光朝气蓬勃,惊讶道:“你还没起床?!”

  陈闻转身往里走,打开冰箱,先拿了一瓶水拧开,打算喝一口清醒一下。没想到洛译活蹦乱跳跟兔子一样,一下就窜到他身边,把水拿走。

  然后开始唠叨:“大早上怎么能喝冰水呢?你家烧水壶呢?嘶,你这头发乱的,刚从被窝里出来吧?”洛译抬手就揉了一把陈闻乱糟糟的头发,被对方嫌弃地闪躲开。

  洛译问:“怎么回事啊?”

  陈闻趴在岛台上,有气无力:“昨晚喝多了。”

  洛译一愣,有些慌乱地问:“……家里不会有别人吧。”

  陈闻呵呵讥笑:“你啊。”

  洛译听完才松了口气,又笑了笑,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把人拉起来,推到洗手间门口:“快去洗脸刷牙,我给你做早餐。”

  陈闻难以理解,似乎想说什么,大概率是泼冷水的话。

  洛译目光微转,然后,快速地在陈闻嘴唇上亲了一下:“快去快去!”

  陈闻便把所有难听的话,都忘了。

第089章

  最后,鉴于陈闻家的冰箱空空荡荡,两人还是决定下楼吃早餐。

  捧着塑料盒子,里面装着香甜软糯的凉糕,洛译一勺下去就是一半。

  陈闻问:“你怎么没开车过来?”

  洛译囫囵说:“陪你坐公交啊,你不是喜欢嘛。”

  陈闻嘬了一口豆浆,闷哼一声,没说什么。然后他拿出手机,打开掌上公交app,查看到市局的公交车还有多久到站。他说:“还有8分钟,走吧。”

  洛译跟上他的步伐,诧异:“你怎么知道的?”

  陈闻晃了晃手机:“能查啊。”

  洛译微瞪双眼:“这手机那么厉害呢,还是你会玩啊……”

  其实他很心虚,实在担心陈闻不会也跟李宣一样,特别会玩手机吧?可他也不知道还能怎样监视陈闻了,除了手机,那只能给陈闻随身背的小黑书包下手。不行,书包里更容易暴露。

  陈闻不解:“你说什么?”

  洛译道:“没什么。”吃完手里的凉糕,露出个人畜无害的大笑,“我想再来一碗。”

  前往市区的早班公交车都特别、特别、特别拥挤。

  两人将餐盒丢到垃圾桶,再转身时,已经排在队伍末端。上车后,陈闻刷了两下公交卡,及时化解了洛译并没有带硬币的尴尬。

  车开出两站,他们才挤到了下车口的地方。

  整个车厢都是人,对于两个高个子男生来说,随便抬手就能抓住横杆,倒也不算难捱。只是洛译这个人,臭显摆,动作不自然地靠近陈闻,试图将人群与陈闻分隔开。看上去好像偶像剧里的情节,男生体贴地为女生在拥挤的车厢里圈出一块不受打扰的角落——

  然后因为公交车上了立交桥,司机威武霸气,给他来了狠狠一甩,反而他没站稳,要被陈闻伸手扶住。

  ……尴尬。

  陈闻问:“没事吧?”

  洛译:“……”

  洛译挣开陈闻的手,紧紧抓住扶杆,双眼直视窗外,一片朦朦胧胧的江城。

  陈闻发出一声轻笑,洛译的耳廓都红了。

  然后,他感觉陈闻似乎朝自己靠近了一些,又或者是错觉,只是旁边的人挤过来的。下一秒,陈闻就半钻进他的身前,一只手臂紧贴着他的胸膛,那里面蓬勃的心跳,马上就漏了怯。

  陈闻对他耳语道:“你真可爱。”

  洛译:“!”

  洛译侧头看去,他几乎和陈闻鼻尖对着鼻尖,陈闻露出狐狸一般的微笑,然后躲远了些。

  他又匆忙把头扭回去,看着窗外的景色强迫自己分神。

  立交桥下是一片老街区,早晨的光亮刺透了晨露,不少人从家里走出。孩子们玩闹着奔跑着,大人们或快或慢赶着去上班。老大爷们吃着早饭,侃侃而谈曾经的人生,老太太们悠悠荡荡,拎着一把扇子舞步翩翩。

  老街的房子大多是土灰的墙土灰的瓦,青苔填满了皲裂的缝隙,小草穿破湿润的土地。

  香樟树的树枝茂密着向上生长,一片绿荫洒下,风吹过带来丝丝夏意,仿佛能听到蝉鸣已经开始膨胀。

  好久好久,洛译没感受过这样疏离的热闹了。

  陈闻再一次凑了过来,看着他的眼睛,他的眼睛看着窗外的人间。

  “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坐公交吗?”陈闻悄声问。

  “……为什么?”洛译稍稍偏头递话。

  曾经,洛译觉得,陈闻是个行事谨慎且非常有心机的人,总是选择出租车或公共交通,是为了避免被人跟踪或调查。他没觉得好也没觉得不好,只当是陈闻个人选择,他无权干涉。

  可是……原来不是这样吗?

  陈闻顺着他的目光,也看向窗外,公交车的大块玻璃,就像个取景器,一帧一帧都是一副城市的画。

  他说:“我只是喜欢看到这些陌生人,每一天都是不一样的。看他们开心难过,悠闲还是着急,然后想象他们会有怎样的一天。这能让我感觉到生命的活力。”同时,他看向洛译,“每天坐在骨灰盒一样的车里是无法感受到这些的。白色的线红色的灯,一条一条都框柱了你的眼睛。”

  洛译很是诧异,陈闻居然这样直白。

  原因不复杂,仅此而已。

  到了市局,缉毒队的队长把洛译喊走了。昨天洛译找过他们,打算来个联合行动——去药厂盘库存。这种苦力活怎么能让刑侦队独自承担,好兄弟有福同享啊!

  办公室里,李宣嘎嘣嘎嘣在吃一块威化。

  顾晓晨凑过来八卦:“缉毒队的那个,是不是对老大有意思啊?”

  李宣奇怪:“你怎么比我还腐眼看人基呢?”

  顾晓晨替她拆开下一袋威化,恭恭敬敬跟公公伺候太后似的,递过去:“到底有没有。”

  李宣狐疑地瞥了一眼不远处的陈闻:“那是洛译的学长,按辈分,就是我学长的学长,人家是弯是直我都不了解啊,差太多辈噻。但是——”她见陈闻打开笔记本电脑,似乎不关心她在说什么,还刻意清了清嗓子,“洛译对他应该是没兴趣的。”

  顾晓晨哇塞了一下:“真的假的?为什么,他不是还挺帅的吗?”

  李宣道:“要不说你入门不深呢,我告诉你……他俩撞号,必不可能。”

  顾晓晨还没琢磨明白撞号是什么意思,陈闻倒是不自然地起身,看向他们。然后在他俩做贼心虚的眼神里,问:“我打算点杯星爸爸,你们要喝什么?”

  李宣说:“榛果拿铁。”

  顾晓晨接着补了句冰美式。

  陈闻点好单,重返他们身边,手机在他指尖轻转,然后一双狐狸眼睛盯着他俩。

  完了,被两杯咖啡收买的自由主义灵魂,要被迫向万恶的资本家低头了。

  “缉毒队队长?”陈闻问。

  “商宇,年龄35,身高188,体重83。手机号……警号……”李宣嘴皮子一碰,快速爆出一串数字,“单身,未婚,局里除洛译之外,优秀的金龟龟!但他之前交过女朋友,而且一看就是猛一,绝对和老大没有关系!”

  陈闻皮笑肉不笑:“你怎么知道洛译也是呢?”

  李宣诧异:“啊?难道……他不是吗?”同时还打量了陈闻一眼,有一种意味深长的未尽之意。

  陈闻的手撑在桌面上,只是随意的一站,挑眉问:“你觉得呢。”

  李宣舔了舔嘴唇,甭管是不是,陈闻都太帅了。啧,好好的帅哥弯了,真是异性恋的损失。

  还在八卦着,门外有洛译的声音传来。

  不止洛译,还有他的商宇学长。叫这么文艺的名字,一看是个猛汉,真是反差感满满。要是在电视剧里,搞不好得是个男一男二。

  “你确定那药能提吗?”洛译还在问。

  “去带点回来不就不知道了!”商宇很是阳光朝气,当然比洛译还差点。“我先过去了,你看着带几个人来帮忙,别老想嚯嚯我,你都欠我多少顿酒了!”

  “行行行,这次一定!”

  洛译笑着送走了商宇,然后一转身,对上三双犀利的目光。

  顾晓晨眼里写满的八卦,李宣眼里写满了看好戏,陈闻……什么也没有。

  洛译尴尬地咳了两声:“没说我坏话吧。”

  顾晓晨道:“怎么可能呢!老大,你和商队说什么呢,那么高兴。”

  洛译道:“没什么,我就是让他带人去盘药厂库存,看看那天晚上黄兴投了多少。还有一个就是,他们制毒的地方到底在哪。要是能找到,就由不得黄兴抵赖了。”

  陈闻微微一笑,心想,这才是洛译。

  洛译让顾晓晨带两个人过去,他就不去了,今天打算留下来会会黄兴,还有老张那边有点进度,要过去看看嘉澜酒店的扫尾工作。

  没想到一行人刚开始行动,就被楼下大厅的动静打断。

  洛译和陈闻还有李宣快速下楼,只见一个男人撒泼似的在闹,被他抓来的还有两个穿着西装制服——一看就是销售——愁眉苦脸的人,瞬间吵成了菜市场。

  “李庆国?!”洛译看清来人,正是牛梅的老公。

  李庆国抓着其中一个销售,大喊:“洛队长,你可得给我主持公道啊!牛梅她就不是自杀死的,她是被人害的!凭什么不给我们钱?我花那么多钱买保险,全都打水漂了!?”

  销售苦恼道:“这位先生,我们肯定不会拖保险费的,但是你也别着急啊,你要索赔你得拿出证明啊。”

  李庆国哭喊:“我还要怎么证明!天呐,我还能怎么证明!洛队长!”

  感觉李庆国来是汹汹,手上拿着的是保险单子,还有一瓶水。他赶紧挡在陈闻身前,双手打算拦住:“大哥!大哥你先别激动!牛梅的案子还在调查,有结果我们一定会立刻通知你——和保险公司。”

  李庆国显然不满意:“都几天了!牛梅牛梅!她死的那么冤枉,你们为什么不查!你们为什么不快点查清楚!!啊!”

  场面一度难控制,李庆国手中的水,猛地泼向洛译,但却被陈闻挡住了。

  洛译皱了皱眉……等等,这好像并不是一件坏事。

  洛译吼了一嗓子,然后赶紧让人拉开这三个撒泼的,先分开待到不同的接待室询问情况。然后他转身看陈闻,已经湿透了半个身子。他说:“去休息室换件干净衣服吧。”

  李宣嗅了嗅:“不对,这不是矿泉水,是柠檬水。”

  洛译与李宣对了个眼神:“洗个澡就好!”

  本来,洛译就有计划在今天中午吃饭的时候,搞一下陈闻,然后制造洗澡的时间,给李宣搞定对方的手机。李庆国这一闹,更是顺理成章。

  洛译拿到了陈闻的手机,立马交给李宣。

  但他似乎低估陈闻的速度,他怎么总觉得这些精致的公子哥洗澡都很慢呢?这还不到十分钟,就听见浴室里的流水声渐弱。不行,不行……洛译一咬牙,把上衣脱了,走进浴室。

第090章

  陈闻脱掉衬衫,浑身都被柠檬雪碧弄的黏糊糊湿哒哒。洛译在一旁给他找衣服。他经常在市局过夜,反正没成家,在哪睡都一样。

  洛译把衣服给他:“这件我买来没穿过几次,很干净。”

  陈闻接过:“我没嫌弃。”

  洛译给他的T恤是白色基础款,看惯了黑色版陈闻,他其实是有私心的。

  陈闻从裤兜里拿出手机和几枚硬币,放在一旁的桌子上,然后干脆地把裤子脱了。洛译不自觉地垂眼往下瞥了瞥,抿了抿唇,然后不动声色地想背过身去。

  陈闻有些暧昧不明地看了他一眼,将脱下的衣服都堆在桌上,然后说:“其实也不用洗澡那么麻烦吧,隔着衣服也没湿多少。”

  洛译一眼瞪了回来:“怎么没湿多少呢,你看看你这裤子都能拧出水了。”

  说着还真拧起裤头,被陈闻着急地一把按住手。陈闻心疼道:“别别别,这裤子不能这样弄。”

  洛译毫无威胁地威胁道:“那你快去洗。”

  陈闻收回手,拜托洛译去找个袋子,把他的衣服装起来,然后才转身进浴室。

  一进去,洛译立马拿起手机,跑出休息室,楼梯口李宣在等他。

  洛译叮嘱道:“20分钟!不管成不成功,一定要回来。”

  李宣拍胸脯保证道:“放心!等我!”

  然后洛译回到休息室,找了个塑料袋,装好了衣服。

  他来回在屋内踱步,盯着墙壁上的时钟,是既恨时间走得太慢,又恨时间走得太快。煎熬了快十分钟,他听到浴室里的水声居然渐渐弱了下来,感觉陈闻好像已经洗完了!

  当即力断,他脱掉衣服裤子,走向浴室。

  本来还打算敲门,可是当他只是伸手试了试,发现门居然没锁。

  想起刚刚陈闻的表情,也许自己并没有会错意。他便推开了门,里面的水声也随即停止。

  陈闻赤脚站在水光泛滥的瓷砖上,有些失措,还有些惊讶:“……你。”

  洛译的眼神快速在他身上扫了一眼,然后扑了上去,将人压在墙上。墙上都是水渍,幸好江城夏天热得早,并没有透心凉的刺激一下。

  洛译低着头,与他挨近,一只手搂着他的腰,一只手摸到一旁的开关,热水又如雨水般倾盆而下。

  水滴滴答答地在地面砸起小花,像此刻难以掩饰的心跳,燥热的温度在他们之间升腾。很快,雾气就填满了整个浴室,洛译凑近,吻住了陈闻的唇。

  缠绵片刻,唇分,陈闻有些错愕,一激动直接脱口是英文:“What's that for?”

  洛译没听懂。

  陈闻说了句sorry,然后转换语言:“你在做什么?”

  洛译挺了挺腰,那动作也将陈闻重新压回墙上怼着。他饶有意味的暗示:“你觉得我在做什么?”

  陈闻轻笑,伸手摸了摸对方的脸:“我以为现在是上班时间。李庆国……”他的手往下摸到了对方的脖颈,“还有两个卖保险的……”随着距离拉近,声音却越来越绵软,“还有黄兴……你,不工作了吗?”他的手已到达无人之境,随着滚烫的水流,触电一般,开出闪亮的电花。

  洛译低头咬住他的耳垂,几乎控制不住自己想侵犯的念头,在他耳边恶魔般低语:“Fuck them.”

  陈闻噗嗤一下笑了。

  洛译问:“我学的好吗?”

  陈闻捧着他的脸,亲了上去:“Fuck me.”

  办公室里,李宣根据洛译提供的密码,发现不能打开手机!

  她着急火燎打电话过去:“密码不对啊!!”

  洛译愣了:“我明明看到他解锁用的是4个0啊!?”

  李宣无语道:“小陈总的智商能设4个0吗,你被骗了!要不还是算了?”

  洛译道:“不行,都到这了,哪能说算就算!你想办法破解,我这能拖着。”

  李宣欲哭无泪:“啊?你怎么拖?”

  洛译挂断电话,正好听到浴室里的水声停止,他把心一横,往浴室走去。

  当然,李宣是想不到洛译做了多大的“牺牲”去拖延智商高超的小陈总,哦,当然现在可能得是高/潮中的小陈总了……总之她花了一点时间解开手机。

  这手机和之前那个备用机不一样,倒不如说这更像个备用机。

  上次追踪关志兴,陈闻留了个手机给他们,李宣偶然间看过,里面装了各种社交软件。但这支手机里很干净,桌面上只有几个文件夹。

  李宣把黑科技藏在陈闻收系统应用的文件夹的第三页,正常人就是不想看杂乱的系统应用才收起来,所以肯定不会翻到后面的。神不知鬼不觉,她对自己的手法很满意。

  一看时间,居然快半个小时了。

  她赶紧跑到休息室,害怕陈闻已经发现,她还在门口假装徘徊了一下,听了一下动静——没有什么动静,她才推门进去,把手机放到桌上。

  洛译和陈闻满头大汗,或者是淋下来的水。

  他喘着气,将手中的套打了个结。陈闻关掉了水龙头,拿毛巾擦着身体。

  洛译瞥了他一眼,先他一步走出去。以防万一如果李宣没搞好,他就能先声夺人在外面再搞一次,转移陈闻的注意力——但还好,手机已经在桌上了。

  他抽出两张纸巾,裹起手中的套,才丢到垃圾桶里。

  陈闻跟在他身后,有些疑惑。

  洛译解释:“这休息室还有别人呢。”

  陈闻似是嘲笑了一声,没有说话。接着走到桌旁,穿上干净的衣服,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

  洛译拿起一条干毛巾,边拿边紧盯着陈闻看手机的动作……心里忐忑着,应该不能发现吧?李宣可是很厉害的技术宅,要不是市局限制了她,她起码得是国家级的程序员!

  他将毛巾怼到陈闻脑袋上,替对方擦头发,却没想到陈闻挣脱了。

  陈闻已经穿好了衣服,白色的T恤让他看上去年轻好几岁,一下就变得幼龄起来,像个学生。但是那张脸上已经没有刚刚在浴室里的诱/惑了,取而代之是冷漠。一切如陈闻的规矩那样,你爽了我也爽了,仅此而已。

  陈闻收起手机,很快离开了休息室。

  再回到办公楼里,陈闻已经在调解李庆国和两个保险推销员间的矛盾了。

  李宣见他回来,总算松了口气:“没发现吧?”

  洛译道:“暂时没有。”

  李宣摇摇头:“程序我发你手机了,你需要监听的时候,找个耳机戴上,点开就可以。”

  洛译呆呆地站在门外,看着陈闻的侧影,那副漫不经心说话的模样,刚刚的一切,在对方心里就一点痕迹也没留吗?时下有句非主流的话,得到就是失去的开始。他和陈闻还能有下一次吗?

  下一次,不要有心机的,坦诚相待?

  李宣有所察觉:“你怎么了?”

  洛译沉声:“没什么。对了,我妈还找你聊天吧?”

  李宣答:“聊啊,早上还问我吃什么了呢。”

  洛译看了她一眼,这一眼里带着期待,李宣心里咯噔,这说明准没好事!

  李宣赶紧拔腿要跑,洛译追着,说:“你在我妈面前暗示一下陈闻呗。”

  李宣停下,看他:“什么意思?跟你妈说你在追陈闻?”

  洛译连忙否认:“不是追,而是在一起。”

  李宣诧异:“你跟他在一起了?!!”

  洛译:“没有!你被那么大声!”

  李宣:“那是什么意思?你知道我这样跟你妈说,你妈会激动地追到市局来吗??”

  洛译敲了个响指:“就是要这效果!我想要陈闻跟我回家吃顿饭。”

  李宣诧异地啊了声,更加不懂洛译怎么想的。她不解道:“你们两没在一起,你也说他不可能和你在一起,那你干嘛要让你妈误会啊?”

  洛译叹了一声:“说来话长。”

  主要还是因为他爸。

  现在已知陈闻暗地里找过他爸,让他回想,大概就是医院里撞见那次——亏他还觉得他爸是担心他,去医院看他的,没想到——算了,总之他得再蹿个局,让他爸和陈闻面对面,他才好看看他们到底在做什么。

  吃过午饭,洛译去法医办公室找老张。

  他问:“嘉澜酒店怎么样了?”

  老张本来都要睡午觉了,被他小子吵醒,郁闷地瘫着:“找了这么久,你别说,还真被我找到了。”

  老张拿出一份检测报告,递给洛译。

  他解释说:“不知道是不是她死得太冤,还是太牵挂,冥冥中注定,她们死在了一起。”

  那是一份来自2506床板上发现的血液的检测报告。

  洛译边看边说:“这床板上过那么多层漆还能被你们刮出十年前的血来啊?”

  老张得意道:“你得感谢科技进步啊。”

  洛译感叹:“这下可以确定2506是廖丽萍死亡的第一案发现场了。”

  老张说:“那上面没有林德伟的血,但是有另一个人,吕英彦。”

  洛译皱了皱眉:“你这报告早点出来,我就不把人放跑了。”

  他思考了一会:“之前林德伟找过我,我给他卖了个关子,说凶器的事。他的反应超乎我预料,我以为他早就把凶器销毁了,但是……好像没有。”

  老张问:“凶器没有被销毁?那他是藏起来了?你不怕他现在去销毁吗?”

  洛译沉声:“他愿意藏十年,还等不了这几天吗。我在想,如果要找到凶器,恐怕还得用老办法——投石问路。就是这块砸水坑的石头,得够重才行啊。”

  沉默一会,老张说:“牛梅的尸体不能拖了,胡局在催。”

第091章

  洛译问:“牛梅怎么死的?”

  老张用双手比了个掐脖子的手势:“窒息死的。”

  又是一件伪装成自杀跳楼的案子。这些凶手到底怎么想的?觉得凡事用一句跳楼就能瞒天过海?还是因为……跳楼很容易被伪造?姜哲跳楼自杀,程艳跳楼自杀,都可以用很简单的证据做伪证,然后结案。想到李宣说那辆从视频里消失的车是从市局出来的,他觉得这背后又有种似曾相识的压迫与熟悉感。

  老张把报告塞给他:“死者颈部的勒痕是造成窒息的原因,从掐的痕迹来看,施力者要么与死者差不多身高,要么是把死者按在地上掐的。”

  洛译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有一些零碎的假象在他脑海蔓延。

  牛梅不是个特别高大的女人,大概只有1米6出头,平时穿的鞋是那种3到5厘米左右的坡跟鞋,这样算上去应该不到一米七。好巧不巧,林德伟看上去顶多也就1米7出头,但吕英彦可能接近1米8。

  更何况还有压倒的一种情况,在那样的情况下,身高就没什么意义了。但是……如果要掐死一个人,还是个成年女人,尽管已经40多岁,也还能算正当壮年,要掐死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但紧接着,老张就把这些猜想否了:“死者后脑有钝击伤。”

  洛译问:“有人先敲了她脑袋,再把她掐死的?”

  老张点点头:“另外,我在死者的指甲缝里提取到了一些皮肤组织,数据库里没有匹配的。死者被掐的时候挣扎反抗过,但这个钝器伤让她最终没有成功。”

  洛译皱了皱眉。

  老张问:“怎么样,我要把这个交给胡局吗?”

  洛译沉声道:“你先压着吧,胡局那边我去解释。”

  回到办公室,洛译让顾晓晨去调吕英彦的问询监控,可惜吕英彦穿着长袖衬衫。他之前见林德伟也是,这么热的天,居然还能穿长袖,也不知道这些当官的都是什么“正人君子”癖好。

  顾晓晨问:“要不要再把吕英彦喊回来?”

  洛译想了想:“不用,这个案子不能着急,拖着牛梅的死,才能挖出背后的根。”

  不一会,陈闻进来,给他笔录本。

  陈闻说:“问清楚了,李庆国和牛梅夫妻两在牛梅妈妈还未病逝之前,就替老人家买了寿险,那时候牛梅还给全家都买了一份意外险。卖保险的说牛梅前两天来催过她妈妈的保险金,看起来是真的很缺钱了。”

  洛译却想到另一种可能:“会不会是骗保?”

  陈闻思考片刻:“如果确定老人没法长留的话,购买保险一部分可以报销医疗费用,一方面可以得到一些慰问金,减缓家庭经济压力,牛梅给她妈妈买保险是合情合理的。只是按照李庆国的说法,当时牛梅给她妈妈治病花光了积蓄,甚至还借了亲戚很多钱,那她还有闲钱买保险吗?”

  洛译接话道:“更别提给全家一共……六口人买意外险。不管寿险合不合理,有没有骗保的概率,这个意外险怎么看怎么奇怪啊?牛梅是知道自己要死了,所以给自己搞一个?”

  陈闻皱起眉头,没有回答。

  洛译也陷入了沉思,牛梅在什么情况下知道自己命不久矣?

  他喃喃道:“嘉澜酒店的案子。”

  陈闻靠近他,双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轻轻捏了捏:“我倒觉得未必是牛梅买的。李庆国的反应也很耐人寻味啊。之前他女儿不是说他不曾怠慢过她吗,每周还是大方地给生活费,说明李庆国手上并不拘束,但他现在还那么想要那笔保险赔偿,或许——”

  “或许是他买的。”洛译自然地接话,“他为什么要害牛梅?”

  “我们还得去一趟牛梅家,不是么。”

  李宣有些懵圈,似乎刚刚过去的几分钟里,陈闻和洛译就交流完了整个案情?

  不知哪里来的错觉,他们似乎更亲密了一点。

  洛译半坐在桌子边缘,盯着小黑板发愣:“我在想凶器到底在哪。”

  陈闻却说:“不如想想,他为什么不销毁凶器。”

  洛译摇摇头:“我想不到。”

  洛译向李宣要录音笔,再次听了那段十年前的录音。他说:“这把刀听着并不重,是削水果的刀?”

  陈闻问洛译要那份复印的尸检报告,廖丽萍身上的刀伤显示,刀刃应该有20cm左右。

  洛译问他:“有什么想法?”

  陈闻拿出手机,点开浏览器想搜索什么,却忽然咦了一声。洛译心一揪,那做贼心虚的模样,也就是陈闻低着头没看他,不然一看一个准。

  陈闻奇怪道:“历史怎么没了?”

  洛译紧张:“什么没了?!”

  李宣赶紧拉了一把洛译的衣服,拽了一把,然后假装凑过来一块看,嘻嘻哈哈地问:“小陈总是要查水果刀的尺寸吗?正常水果刀没有那么长的,也就15cm左右。”

  陈闻挑了挑眉尾:“确实。所以我在想,那把刀是不是一套刀具里的,有没有特别的含义。”

  洛译说:“如果林德伟不销毁那把刀,的确得往特殊意义那方面想。可是,一套刀具的话并不便宜吧,当时的廖丽萍哪来的钱买?还是说谁送的?怎么有人送刀具?”

  之前问过程花,廖丽萍和程艳租住的地下室早已改成了店铺,再没有过去的半点痕迹。

  陈闻想了想:“如果不是她的刀?”

  洛译整个人顿住了,一些想法在他脑海里闪过。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陈闻,摇了摇头。

  陈闻拍了拍他的肩膀,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但这的确指向了另一个方向。

  接近傍晚的时候,顾晓晨回来了,带回了一个好消息,仓库的数目的确对不上,其中就包括那车感冒药,少了一大半。不止是牛梅死的那天,之前几个月总是会有一些数目对不上。所以这些对不上的数,大概都拿来提炼毒/品了。

  “那个管仓库的我带回来了,其他人嘛,就得老大你出马了。”顾晓晨说了一堆,终于说完,屁颠屁颠跑去饮水机旁装水,咕噜咕噜地大口喝着。并问:“今天你们有什么进展吗?”

  陈闻给他大概说了一下。

  顾晓晨猛得呛了一口,喷出一地板的水。陈闻连忙拍了拍他的背,帮忙舒缓。

  洛译却觉得碍眼,一把揪住陈闻衬衫的领子,把人拽了回来。

  顾晓晨拿纸巾擦着,然后说:“咳、牛梅死之前抓了凶手的手腕?那、咳咳、应该有伤口……我今天去药厂……看到一个人,手上受伤了。”

  洛译诧异:“谁?”

  顾晓晨:“那个财务组组长。”

  死因确定之后,这一下冒出来两个嫌疑人,涉嫌骗保的李庆国,有过口舌矛盾的财务组组长。如果凶手不是林德伟那么简单,这个案子就得走常规的处理办法了。

  洛译叹了口气:“走,吃个饭,然后提黄兴。”

  走进审讯室前,洛译给了陈闻一个耳机。之前陈闻死皮赖脸要跟着洛译进审讯室,他都没有主动给过。这是一种窗里窗外的交流工具。

  陈闻看着手中的耳机,有些愣神。

  洛译关上门,咔哒一声,好像一个开关,整个屋子都昏暗了下来。

  黄兴靠在椅子上很颓废,胡茬冒了出来,几天都没洗漱的样子。洛译拿出一根烟,接着把烟盒丢到对方面前,然后点着火,吸了一口。

  之前黄兴只承认自己看孟何不爽,所以憋着气要教训一顿,搞了个仙人跳。除此之外,什么制毒□□,上家下家,还有嘉澜酒店的密道,一概不认。嘴是很硬。洛译只好晾他几天,磨一磨锐气。

  洛译吐了口烟雾,说:“你身上的秘密不少啊。”

  黄兴瞥了他一眼,从面前的烟盒中拿出一根烟,又伸手要了打火机。

  洛译起身,拿起一叠文件,丢过去:“看看。4月30号下午入库一车制作感冒药的原材料,一共是一千斤的材料,今天盘点出来只有四百斤了。你说这六百斤是怎么在一个月不到的时间里凭空消失的?”

  黄兴闷哼:“用了呗。”

  洛译白了一眼:“不用再给你看药厂车间的记录吧。”

  在这一个月的时间里,两个车间加起来只有一共200盒的生产量,要供给王家投资的私立医院。

  黄兴道:“那我不知道呢,库存对不上,你不去问管理员,问我有什么用。”

  洛译啧啧两声:“你怎么知道我没问?人就在隔壁呢,我刚问完出来。”

  黄兴抬头,气势很凶狠,可惜太狼狈:“我不信。你要是在很问出了什么,还能在这跟我抽烟玩?”

  洛译被无情地戳穿,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好在他不是个傲娇的性格,拿话套话的方法要是被反击,他也会立刻改变对策。

  洛译诧异地哦了一声:“所以真有点什么咯。”

  黄兴立马闭嘴。

  洛译道:“这真有假有的,说实话我不是很在乎,毕竟铁证如山,我也不需要你们的认同。但是我比较好奇的是,你们在哪制毒的?量这么大的原材料,偷都不好偷——如果不是在药厂,那会在哪呢?”

  洛译紧紧盯着黄兴,说:“你们搞地下赌场的居委会办公室?显然不是,那地方太小,藏不住。康康废弃的化肥厂?那地方又破又脏,没有电没有水,也不会是好的制毒窝点。嘶,这么一想,还有哪呢?”

  黄兴冷笑:“别想套我话。”

  洛译假装苦恼:“你们总不能光明正大在药厂车间里炼毒吧?”

第092章

  黄兴生硬地偏开头。

  洛译惊讶:“你们真在车间搞?”

  黄兴冷笑道:“你去查呗,试试你的狗鼻子灵不灵。”

  黄兴这样笃定的态度,又让洛译犯难。的确不太可能光明正大在车间里搞,药厂的两个车间他虽然没进去过,但能从外面看到,窗户非常大,几乎是透明的结构。而且车间生产药的流水线都是规划好的,制毒可是个临时的玩意儿——总不能一个月专门有几天停工,然后制毒吧,又不是大姨妈,大姨妈都没那么规律。

  洛译一把将库存表从黄兴手里夺过,摔到桌面上,颇有点不高兴。

  他随手掸了掸烟灰,目光微转,话题一百八十度转弯,问:“牛梅帮了你多少?”

  黄兴一愣:“……什么牛梅。牛姐?你扯她干嘛。”

  这两天黄兴一直被拘留在市局里,所以对外界的消息并不知晓,还不知道牛梅已经死了。

  想想看,如果制毒地点真在药厂,身为办公室主任的牛梅恐怕脱不了干系,再加上牛梅本身就是个大姐性格,什么鸡毛蒜皮的小时都要管一管,全药厂哪窝耗子生小耗子都瞒不过她。

  洛译:“没有牛梅的帮助,你能那么顺利偷走原材料吗?”

  黄兴立马咬定:“我没偷!你们警察怎么还诬赖人呢。”

  洛译冷笑:“诬赖你?我倒希望我是诬赖你呢……你恐怕还不知道吧,你躲过了一劫。”

  黄兴诧异地抬头:“什么意思?”

  洛译说:“牛梅死了。”

  黄兴瞪大双眼:“……死了?你骗谁啊,她怎么可能死?!”

  洛译打开手机点开微博——现在他操作手机有一点顺畅了,可能拿到手机以后,第一时间搞上微博,关注了那家新闻媒体号。他甩给黄兴看,这家媒体已经在报道牛梅的离奇死亡了。

  不知为何,这号背后的人,总之知道边边角角的消息。

  黄兴默默的看完,不禁攥紧了拳头,低声问:“她怎么死的?”

  洛译收回手机,说:“你更应该关心的是,如果你还在药厂,或许死的就是你了吧。”

  当然,洛译只是试探。

  黄兴难以掩饰的皱起眉头,这间接表示,洛译猜对了——牛梅知道的那个秘密,果然和毒/品有关。而黄兴,或许正是能揭开过往关键的人。

  不过,黄兴这种不配合的态度,目前是很难推进下去的。

  不难猜,或许是黄兴对接的上家和王家有直接关系,也有可能是黄兴就是药厂制毒的负责人,他看上去那么年轻,背景却不简单啊。这一切都需要时机,现在并不是能往下推的时机。

  他想,还是得先找到制毒地点,以及摸查出黄兴的背景关系,还有他和牛梅之间的关系。

  每天加班是家常便饭的刑侦队,已经年复一年到毫无怨言了。

  反正李宣总会摸鱼,顾晓晨总会找些八卦消遣。但顾晓晨发现,今天晚上,李宣总是盯着陈闻看——或者说盯着陈闻的手机,还是那种悄摸摸的。

  顾晓晨问:“我不在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吗?”

  李宣:“没有啊。”

  顾晓晨一脸狐疑,半眯着眼盯着她,呼之欲出的四个大字,分明就有。

  李宣尬笑:“我也想换个手机了。”

  顾晓晨不信:“真的假的,你不是嫌苹果不开源不好玩吗?”

  李宣扶了扶眼镜框:“可以不好玩,但是不能没有!下个月就是苹果发布会了,第四代据说是会颠覆手机界的时尚单品,我怎么能错过?”

  顾晓晨似懂非懂:“哦,你也信那些广告词啊。”

  洛译从审讯室走出来,宣布可以下班了。

  明天变成顾晓晨去牛梅家二访,着重要深挖一下牛梅的婆媳矛盾,还有夫妻矛盾,没错,冲着矛盾去的。要发挥顾晓晨刨根问底的八卦精神,责任重大啊。

  而他和陈闻则去药厂,找财务组长,顺便看看跳楼现场。

  他们说闹着往市局大门走去,李宣骑小毛驴,顾晓晨住宿舍,很快就散了。洛译看向陈闻,路灯昏黄,借着街边的霓虹灯,混杂在对方的身上,很是好看。

  尤其是,穿着白色T恤的陈闻,比之前黑衬衫还更能勾勒他的身材,让洛译不自觉想到白天。

  他真的那么做了,虽然只是一次货真价实的quickfuck,他却无比怀念留念贪恋。

  “我送你回家吧。”洛译轻声说,“你家冰箱什么都没有,要不然先去超市囤点货?”

  他只是那么说,心里却一点底也没有,但他的心思,已经昭然若揭。他看到陈闻转过身,清秀的眉眼细细地打量他,嘴角微微扬起,很诱惑。

  洛译都想凑上前去亲他了,甚至不管此刻他们站在市局的大门口,大街上车辆来来往往,随时会有人注意到他们——他只是想那么做,却见陈闻后退了半步。

  陈闻依旧笑得很浅:“今晚不行。”

  洛译一愣,余光中,似乎有一束车灯在靠近。

  他着急问:“那明晚呢?以后呢??”

  陈闻只是笑着,转身走到那辆甲壳虫旁,打开车门,然后离开了。

  洛译孤零零地站在路灯下,喧闹的大街噤声了,炫彩的霓虹灯黯淡了,跳动的心脏平息了。

  车内,陈闻拿出手机,解锁,然后点开了第一个系统文件夹。

  廖炜平稳地开着车,头轻轻转过来,瞥了一眼:“看什么呢?今晚去莲花池吗?”

  陈闻抬起手,捂住了廖炜的嘴。

  廖炜有些惊吓和诧异,呜呜地哼了几声,然后在陈闻紧皱眉头的目光中,平静了下来。

  洛译看着远去的车屁股,仿佛耀武扬威的老虎屁股,恨恨地咬牙,警告自己不在乎表弟表妹还是相亲对象!然后他拿出手机和耳机,点开了李宣给他安装的黑科技。

  他才听到一个莲花池,声音就闷住了。

  靠?他们在车里做什么?廖炜在哼哼什么?!

  陈闻把手机丢到车前面的格子里,然后阖上盖子,确保手机收音不稳了之后,才轻声说:“先吃饭吧。”

  廖炜看完他这一套动作,有了一个惊人的想法:“他们在监听你??”

  陈闻点点头,并嘲讽:“你可以再大声一点,也许下次他们就会更聪明,把东西塞在我找不到的地方。”

  廖炜识趣的闭嘴。

  吃了饭,陈闻和廖炜去莲花池里喝酒。

  在吧台边,坐着很多人。他喝着一杯无滋无味的Mojito,不知为何,今天不想让自己太醉。

  廖炜早就玩嗨了,不知道勾搭了什么小帅哥,消失在他的视野范围。

  舞池里男男交叠摇头晃脑,空气里都是酒精和汗臭,或许还有一些淡淡的腥臭味。

  忽然,他身边空了的座位钻出一个脑袋,可可爱爱得贴在他面前问:“好巧啊,请我喝杯酒吧。”

  陈闻诧异地看着洛译,上下扫了一眼:“洛队的工资没少到喝不起酒吧?”

  洛译傻呵呵地笑:“那我请你喝一杯。”

  陈闻按住了他的手,似笑非笑地警告:“你知道这里是哪儿吗?”

  洛译佯装思考:“Gay吧?夜店?”

  陈闻的头歪了歪,示意他看一旁,有人似乎在“K药”,但不确定,动作很像。他说:“你这种身份到这来,如果被人知道了,会很扫兴的,尤其是酒吧老板。”

  洛译果然骨血里有一种念头隐隐发作,那就是当警察近十年落下的病根,想抓人。

  这怎么能忍啊?他简直疯了,为了追陈闻来这种地方,跟微服私访一样,根本无法爽到。但他现在抓人,就把一切都搞砸了,也和他来这的目的背道而驰。

  陈闻松开了手,只是轻轻地瞥了他一眼,然后转身往舞池里去了。

  上一次,为了套话,洛译自降身份陪陈闻去酒吧走了一遭,浑身不自在。这种地方,如果有选择,他是踏都不会踏进来的。不止是这里有奇奇怪怪的灰色产业,更是因为这里太脏太乱,每个人来这里只为了发泄,只为了一夜情,□□横流,完全堕落。

  而陈闻轻蔑的笑,更是让他感受到了一种……心如刀割。陈闻漫不经心的眼神,仿佛在对他说,这不是你该来的世界,滚吧,乖乖男。

  彼此的一次亲密接触,根本也改变不了什么。

  可是洛译,怎么会轻易放弃呢?

  陈闻想耍赖,或者说这其实也算洛译自己在耍赖——他们默认的就是不负责,死缠烂打可就逾矩了。

  他看着陈闻在舞池中摇晃着身体,勾搭了一个帅哥,身体越来越靠近。他攥起拳,锤了一下吧台,把另一个试图勾搭他的男生吓坏了。

  DJ开始喊麦,舞池开始喧闹,洛译开始疯癫。

  他把上衣脱了,露出干净的臂膀。他并不是那种肌肉男的壮实,整块肉都塞满了全身。相反,他有些瘦。因为瘦,反而更凸显他的肌肉线条非常迷人。

  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围在他身上。

  洛译意识到自己很迷人,这就是他想释放的,想要被陈闻看到的。

  果然不过三十秒,陈闻勾着他的脖子,把他带到舞池中央。所有灯光都在他们身上荡漾。洛译承认,那一瞬间,他是爽了的。看到陈闻的笑,他好像真的忘掉了什么烦恼。

  陈闻将一杯酒塞到他的手上,而他的另一只手自觉揽住了对方的腰。他们彼此亲密地接近,感受着燥热蔓延。但陈闻却不让他喝这杯酒,并不怀好意地笑了笑。

  洛译疑惑。

  很快,陈闻又拿出一个神秘的小罐,往自己裸露的脖子上轻洒。是一些白色的颗粒。

  洛译一惊,整个人都愣住了。

  陈闻靠近他,伸长脖子,手按住了他的后脖颈。陈闻说:“……吻我。”

  洛译抵抗不住诱惑,但又特别煎熬,那些白色颗粒在五颜六色的灯光下闪烁,叫嚣着,吻我,现在——他躁动的血流窜着,舌尖舔了过去。

  仿佛触电的瞬间,他尝到那是盐。

  错愕仍未消散,陈闻一口闷尽那杯酒,然后捧起他的脸,吻住他的唇。

  烈酒顺着空隙,缓缓地流入他的喉间。

  陈闻是疯子。

  他也是疯子。

  洛译完全的失去了理智,抱着陈闻亲吻着,像是要把对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他觉得自己像饕餮,血口獠牙,只有吃掉对方才能满足。

  陈闻耳语说:“我的车停在外面……”

  洛译就拉着他走到酒吧外面。

  等待陈闻按车钥匙找车的时候,一个闷棍,砸在他的脑后。

第093章

  一个闷棍砸在洛译肩背处,把他整个人都打趴下去。一阵剧痛蔓延,浑身的酒意也被尽数打散,成了嘴里的嘶吼,蔓延而出。

  陈闻一激灵,转身飞奔回来,抬起腿给了偷袭的一脚板。

  “洛译!!”陈闻忙不迭,转身扑到洛译身旁。

  “……没事。”洛译咬着牙,整张脸憋得通红,似乎在忍着剧痛,“别让……人跑了。”

  陈闻看了看他的脖颈后背,还好砸的是背,能看到已经泛红了一片,但还好是背,再往上一点砸到脑袋就没那么好说了。因此,陈闻几乎是暴走地站起身,迎着那两个小混混上前,夺过他们打人的铁棍,挨个敲了过去,恐怕这两个人的手脚都得难受一阵了。

  “狗操的!那么想挨操去开房啊!”小混混倒在地上仍然要骂。

  “操屁/眼的基佬,真够恶心的。”

  “你妈生你下来没舔你的吊,那么着急找男人舔吗,呕!”

  陈闻有一瞬间愣住,而摇摇晃晃站起来的洛译,直接把拳头怼了过去。

  翌日,市局。

  宋立成的办公室里,洛译正站着挨训。他的后背贴着膏药,边缘仍能看见泛红的皮肤。

  “没听说过警察和人打架的!”宋立成背着手,一脸严肃愤怒,“洛译!你一个人民警察,不想着怎么破案怎么抓嫌疑犯,大半夜跑去夜店鬼混,还打人?!你有能耐咯,你雄起咯??”

  洛译满脸正气地纠正道:“是他们先打的我。”

  “我不管谁先打的谁!”宋立成气死了,“现在这件事已经闹得满城风雨,人家都跑到市局公告栏来举报你私下行为不检点了!”

  说着,宋立成重重地拍了拍桌子,桌子上有几张照片,拍的正是昨晚洛译在莲花池赤身裸体跳舞,还和陈闻接吻拥抱。但不得不说,洛译瞄了一眼,拍的还挺好看。

  洛译无语道:“我行为不检点?我是同性恋我活该挨打?”

  宋立成啧了一声:“你不要上升高度!这件事和你是啥没有关系,你也不要拿大喇叭到处哔哔。”

  洛译冷笑:“你和师娘在街上走着,是没人骂你们恶心,所以你觉得没关系。那些人为了嫖年轻女学生,在酒店里建密道,办个公司当选妃牌子也没关系。我什么都没做,只是想和喜欢的人喝杯酒跳个舞,就要被打,还差点进医院,你觉得公平吗?我是警察我就必须得忍吗?我就得活该挨揍吗?”

  宋立成厉声喝止:“是!你是警察你就得忍着这些!你明明知道现在的社会是什么样的,没有人指责你、你是同性恋就怎么样。你可以是,但你不能炫耀,你不能引以为傲!”

  洛译紧皱眉:“如果我都不认同我自己,还有谁能。”

  宋立成摇了摇头:“不是这样的,孩子。你得学会收敛,你是人民警察,你要以身作则啊。”

  洛译:“学不会。”

  宋立成:“洛译!!”

  办公室外,七七八八的人好奇听热闹。

  门口的公告栏一大早就贴了洛译昨晚干的好事,因此本该是所有人都习以为常的刑侦队师徒吵架,立马变成了沉闷摸鱼日子里的新鲜八卦。

  尤其是,公告栏里的另一个主角,也在这。

  李宣抓着陈闻的手,拦住:“你不能进去添乱了。”

  陈闻摇摇头:“他说的没错。”

  李宣道:“哎呀,他说的再没错,这件事也是他的错。”

  陈闻反问:“你也这么认为?”

  李宣把他拉到一旁,悄声说:“我不这么认为,可是强出头也没有意义。这些年,虽然他喜欢男的不是个秘密,但他从来没有表现过,他的前男友也从不来市局,所以没有人当回事。”

  陈闻甩开李宣的手,然后揉了揉额角,有些郁闷。

  他的手机响起,接听:“是谁?”

  对面回了一句:“陈宏业。”

  陈闻沉声说:“猜到了。酒店那件事情,陈宏业不会放过他的。”

  还没说两句,另一个电话切了进来,是陈宏业。

  陈闻看着来电沉默片刻,才接起。陈宏业在那头冷冷地说:“晚上回来一趟。”

  陈闻问:“爷爷有事找我?”

  陈宏业冷哼:“你自己做了什么,还用得着爷爷找你吗?”

  挂断电话,洛译也从宋立成的办公室滚了出来。他一脸烦躁地赶退门口窝着挺热闹的人,瞥了一眼陈闻,然后径直往尽头的茶水间走去。

  李宣按住陈闻的手:“我去吧,你们现在……不太好。”

  陈闻没有说什么,也只能默认了。

  茶水间里,洛译气得差点把杯子摔了,还好李宣眼疾手快。

  李宣抓住那可怜的玻璃杯,问:“你犯什么错了,要被人别人这样对待。”

  洛译翻了个白眼:“你也觉得我错了?!”

  李宣道:“杯子可没错,你别乱发脾气。”

  洛译夺过杯子,一把扣在大理石台面上,发出咚的一声。

  李宣安慰道:“至少人没事。”

  洛译恨恨地半低着头,生气道:“还要我写检讨,我写个屁!我一个字都不会写!”

  李宣瞥了他一眼:“检讨大王不写检讨了呀。”

  洛译没搭理她的玩笑:“我连警察都不想当了。如果要我承认我是错的,那我在这里还有什么意义?”

  李宣震惊道:“你疯啦!别说这样的话!”

  洛译又拿起玻璃杯,给自己接了杯水,咕咚咕咚灌了几大口。

  李宣拍拍他的肩膀安慰:“好啦好啦,还好这件事影响也没那么大,至少在惊动胡局之前,你师父已经把事压下来了。你也别冲动,闹上去了真不好解决。你是没关系,铁饭碗硬编制。那小陈总呢?”

  洛译一愣。

  他原以为陈闻这种走裙带关系进来的,会比他稳当。

  按理来说,宋立成今天要训也得两个人一起训,可就单独拎了他一个人过去——当然洛译是不忍心让陈闻挨骂的。可是道理顺到这里,确实有点问题。

  李宣无情地揭露事实:“小陈总的身份,或许就得走人了。”

  洛译皱眉,一言不发。

  虽然也没多希望陈闻留下来,但要说让人走,洛译居然舍不得。

  不知为何,陈闻还没露出狐狸尾巴,没达到真正的目的就走人了,洛译也觉得不爽快。

  “爱情不是你想买——”

  李宣吓了一跳:“洛译,你能不能把你这个破铃声换换!!”

  洛译翻了个白眼:“没品味,不懂得欣赏。”

  来电显示是妈,他赶紧接了起来。

  他妈妈在电话里嘘寒问暖一番,然后说:“晚上回来吃饭吧,你爸也在。”

  洛译狐疑地看了李宣一眼,似乎在问,你这么快就把事办妥了?——之前他让李宣在他妈面前卖破绽,好促使他带陈闻回家吃饭——但是才过去多久啊?

  李宣瞪大双眼表示无辜。

  如果不是这件事,那只能是录音……或者昨晚他去夜店的事了。

  都不是什么好事。

  洛译问:“我可以带人回来吗?”

  他妈妈说:“最好不要。”

  兴和小区。

  顾晓晨一大早直接去牛梅家,错过了市局里的各种好戏。他没有选择直接登门拜访,因为主动上门的八卦一定不精彩。所以他在小区里的健身器材那,假装锻炼的人,蹲着等牛梅儿子上学。

  不过他漏算一步,牛梅儿子上的小学在两条街外,步行也就十来分钟,但因为牛梅宝贝儿子,每天都会接送上下学,所以牛梅走了,现在是奶奶接送上下学。

  他边扭着健身仪器,边偷瞄过来的奶奶和孙子,孙子似乎很不开心,低着头。

  奶奶倒是盛气凌人:“李佳睿,好好走路,抬头挺胸!”

  李佳睿苦着脸,背着大大的书包,不知道装了多少书,有点驼背,硬是挺了起来。他小声道:“之前妈妈会帮我背书包的……”

  奶奶一听,生气道:“你妈妈走咯!说多少遍你才能晓得?你是个男娃儿,男子汉要坚强,挺起!”

  李佳睿低着头不说话了。

  顾晓晨目送他们走远,想了想,很快跟了上去。

  一个小区的生态圈子基本上是排外的,如果顾晓晨用警察的身份去问话,估计是问不到什么实话的。在陌生人面前,说一些无关痛痒的八卦,顶多是嘴巴大,可是在警察面前说大话,是要负责的。

  因此,他今天也没打算用这种身份。

  他跟着牛梅婆婆和儿子,没想到在小区出门的岔路口,奶奶就不送了。

  他这才注意到,奶奶拿着两把大花扇,准备去另一头的广场跳早操。而李佳睿则灰溜溜地走了。

  这时,他接到了陈闻的电话,对方已经过来,问他在哪。

  他左右看了看,决定先跟上牛梅婆婆,便让陈闻到广场来。

  到了广场,一群附近住的大爷大妈在活动,有的打太极,有的下棋。婆婆去找她的小姐妹,拉了个大音响,开始放土嗨土嗨的广场舞歌。

  他这样的小年轻在这着实扎眼,还好陈闻前后脚过来,有个伴就不尴尬了。

  顾晓晨问:“你今天不是和老大去药厂吗?”

  陈闻有些尴尬:“……说来话长。”

  顾晓晨了然:“长话不说。”

  他们在爷爷奶奶中选择了爷爷,先去混入下棋圈子。

  下棋的四五个老头围着石桌,有的背着手,有的摇摇头,似乎在吐槽这手真臭。

  陈闻抱臂沉思,顾晓晨却故意出声:“哎哟,你马走上去不就堵死了嘛!输咯!”

  可能这棋的确很臭,他说出了旁边的心声,于是大家都嘲笑了一番。臭棋爷爷恼羞成怒,喊道:“慢到,你过来跟我下。”

第094章

  顾晓晨露怯:“我才懒到跟你下,我就说你连我朋友都下不赢。”

  边说边把陈闻推过去,按着石凳子坐。陈闻微瞪双眼,似乎在问不是你上吗??顾晓晨笑眯眯的一双眼无声地答你看我有那个本事吗还是小陈总你比较聪明你来!

  陈闻:……我谢谢你。

  “你们两个娃儿,哪个都行!”臭棋爷爷不甘心道,“来来来,看你有啥子本事。”

  “……”陈闻半低着头,“爷爷,您先。”

  棋盘重新规整,臭棋爷爷直接飞炮,杀气冲冲,果然被顾晓晨气到了。

  陈闻稳稳当当走卒,倒是比爷爷耐心的多。他不着痕迹地问:“爷爷你在这下了好多年吧。”

  爷爷洋洋自喜:“得有五年了吧!那时候我可是人送外号兴和棋王!”

  顾晓晨哈哈大笑:“还棋王嘞,这炮飞的要被吃咯。”

  陈闻拉了拉顾晓晨的衣角,大概对他这种激进的套话方式感到不满。

  臭棋爷爷怒道:“你个哈巴毛没得长齐,就那儿使劲儿叫。”

  周围的人都哈哈笑了起来,也不知道在笑谁。

  隔壁广场舞的音乐有些吵,鼓点咚咚咚的,顾晓晨眼珠子一转:“哎哟啷个声音辣么大,你别被吵到下不好棋到时候赖她们噻。”

  臭棋爷爷道:“我啷个会赖!跳舞的辣个最巴适的是我老伴儿哈,我欢喜得到!我就爱听这个啥子……凤凰传奇,你管得到嘛!别到时输了你喊不爱听噻。”

  顾晓晨灵机一动:“你老伴?哪个?那个穿紫色上衣长得好巴适的那个?”他把牛梅婆婆的外貌描述了一遍,还略带嘲讽的语气——牛梅婆婆在最前面领舞,和另一个奶奶。

  臭棋爷爷往后一看,连忙摆手:“你看啥子嘛,是那个,她旁边那个!我老伴长得可比她漂亮多了噻。”

  顾晓晨哦了一声:“确实好看哈。不过你咋子不太喜欢那个嬢嬢嘛。”

  一旁看棋的人说:“哪个会喜欢她哦,凶的要死。”

  有人附和:“就是,前两天还不准我们在这下棋,好像这儿是她家开的一样。”

  “听说……”顾晓晨故意开了个头,陈闻下棋的手一顿,好似在思考,实则配合他拖延时间,不要让自己的棋转移别人的注意力。

  有鱼上钩:“听说啥子?”

  顾晓晨忙摆摆手:“不好说不好说,算咯算咯。”

  “你是要说她家那个婆娘也?”

  “就是前两天在药厂里跳楼那个嘛!”

  “是她家的?怪不到这两天脾气啷个凶哦。”

  顾晓晨狐疑地看了一圈,神神秘秘:“听说那个人不是跳楼,是被推的。”

  兴和小区这一片的住户很多都在药厂工作,顾晓晨这话一说,就像划破了一道口子,大家纷纷议论起来。有说自己孩子和牛梅一块工作过的,有说药厂现在在封锁消息的,还有说警察根本不管的,七嘴八舌。

  顾晓晨远远地看着牛梅婆婆,问:“她们关系好嘛,看她那么伤心。”

  实际上,牛梅婆婆正在把臭棋爷爷的老伴往外挤,两个人为一个领舞的头衔也是撕破了头。

  有人八卦:“好个屁,我就住她家楼上。以前没得儿子的时候,她们婆娘天天吵,天天闹离婚,啷个不晓得嘛!她孙女儿还经常来我屋里头吃饭嘞。”

  顾晓晨问:“吵啥子哦。”

  “那我啷个知道嘛,反正就是吵,离婚也离不掉。”

  “呵呵,都说她儿子在外面搞。”

  “不是她婆娘在外面搞嘛。”

  “那就是两个都在搞,反正一家子都没得个好东西,只是苦了娃儿咯。”

  陈闻抬头,和顾晓晨对了个眼神,都有些诧异。

  看来牛梅这段婚姻关系,是有些名存实亡的意思了。

  “将军!赢咯!”臭棋爷爷兴奋道,“你俩个小娃娃就是爱吹牛皮!”

  “是是是,你最厉害。”顾晓晨跟洛译学得好一手阴阳怪气。

  说话间,那边广场舞停了,臭棋爷爷老伴过来,坐在一旁,爷爷还给她倒水喝。

  老伴边喝边说:“哪里来的漂亮娃娃,还跟你下棋噻,你不要欺负娃儿哦。”

  爷爷笑道:“我欺负啥子嘛!好啦,时间差不多要去买菜咯。”然后转身问,“你们是哪边来的嘛,不是这边住的吧。”

  陈闻不好意思道:“不是。”

  顾晓晨拽了他一把,似乎不想让他对身份过多透露。

  臭棋爷爷说:“看出来咯。”

  老伴见状问了一嘴,得知这两孩子想知道牛梅一家的事,便说:“她们家也没啥子好说的,就是婆媳不和,两口子老是吵架,每次吵架嘛,那个叫……她儿子叫啥李庆国的?就不回家嘛。所以就有人说他在外面搞,搞没搞的你们也别太当真哈。我看你们……结婚没得?”

  陈闻和顾晓晨一块摇头。

  老伴哈哈笑:“你们娃儿没结过婚不晓得,这就是生活的常态嘛!只是可惜了,那个老太婆虽然不咋地,她儿媳妇还是很不错的,死得好惨哦,到现在也没个说法说到底咋死的哎。”

  离开广场,陈闻和顾晓晨往牛梅儿子的学校走去。

  顾晓晨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结婚就不知道生活的常态吗?可我觉得他们家就是很怪啊,既然婆媳不和,夫妻两又一直吵架,还把女儿吵的去住校也不回家,这家庭维持的还有意义吗?”

  陈闻想了想说:“有的时候不是意义,只是一种习惯。那种习惯或许就是常态吧。”

  顾晓晨似懂非懂:“好吧。那钱的事是怎么回事呢?牛梅都向财务透支工资了,可李庆国还照例给女儿充足的生活费,总不能说他们心大,苦谁也不能苦孩子吧?”

  陈闻缓缓地摇了摇头,大概在说,目前无法推测李庆国的动机。

  两人站在学校大门口,此刻不过上午十点过,很空荡,隔着围墙,能听到校园里的读书声。

  干等着也没意思,陈闻干脆闲逛了起来,走进一家小卖部。

  顾晓晨本以为陈闻只是随便看看,没想到,这位高贵的小陈总——诶,他怎么这时候才注意到,陈闻穿着白T恤?按照往常,陈闻只穿黑衬衫啊,还是那种一看就特别贵的黑衬衫。这衣服还是昨晚他下班前看到的,当时他就觉得奇怪,今天居然没换掉?

  他老觉得这衣服眼熟。

  不过陈闻这样穿真的很显年轻啊,好像他的同龄人。

  哦现在不是诧异小陈总衣品转变的时候,是对方居然拿了两包辣条,两瓶汽水,然后把其中一份递给了他!

  顾晓晨瞪大了双眼,跟随小陈总的脚步,坐在了路边的椅子上。

  陈闻慢条斯理地撕开包装,然后咬了一大口辣条,看上去特别爽。

  顾晓晨唯唯诺诺,打开汽水,嗦了一口。

  陈闻笑着问:“很奇怪吗?”

  顾晓晨说:“没想到我还能吃到小陈总请的……辣条。”

  陈闻:“这样你就可以和洛译炫耀了。”

  顾晓晨:“他怕是要杀了我!”

  陈闻轻笑一声:“他会吗?”

  顾晓晨认真思考片刻,重重地点头。

  陈闻说:“那就不告诉他了。”

  顾晓晨好奇问:“你为什么会喜欢吃……这么接地气的东西啊?”

  “因为碳水快乐。”陈闻非常一本正经地解释。

  “虽然很肤浅,但是真的很快乐。”顾晓晨很快明白了,“我们老大也经常吃垃圾食品。嘘,他不让我说,不然大家就知道他健身房白去了。”

  陈闻想了想:“你们老大就从来没有掩饰吗?”

  顾晓晨疑惑地问:“掩饰什么?”

  陈闻说:“他喜欢男的。”

  “哦。”顾晓晨若有所思,“他一直这样,确实很奇怪吧,身为警察,居然这么勇。但好像如果不这样,就不是他了,对吧。反正我觉得他就是很勇敢,能做到很多我做不到的事。”

  陈闻想起早上,明知办公室门口围了那么多听八卦的人,明知面对着养育他多年的师父亦是长辈,洛译还是坚定甚至大声地说同性恋不该遭受歧视,那样的身份下,那样的勇气,是他从未见过的力量。

  别看他在国外生活多年,事实上,国外对待同性恋的恶意,其实比国内更甚。

  他似乎想起了不少伤心事,一包辣条吃完,也没有带来什么好心情,反而更加沉默了。

  等到学校放学,门口堆满了家长,先是低年级,再是高年级。

  看到李佳睿的时候,校门口已经是车水马龙,满是人头了。他的个子不高,男生发育都比较晚,依旧背着大大的重重的背包,低着头,在人群里走路。

  他身旁似乎有几个同学,在和他说话,从嘲讽的笑容来看,并不是什么好话。

  “你妈妈呢?”

  “听我爸说你妈妈死了。”

  “好可怜哦,我们不要欺负他了吧。”

  李佳睿攥着小拳头,无措地瞥了眼周围,然后把头低的更低。

  “喂!李佳睿!”

  “傻逼,没妈的!你站住!”

  李佳睿还是没忍住,转身推了一把骂他的人。

  陈闻和顾晓晨急忙跑上前,拉开这几个小孩子,厉声喝止。

  几个小孩一看大人来了,拔腿开溜,而李佳睿也快速飞奔,消失在路尽头。

  他们花了一点时间,才在今天跳下棋的广场的小角落找到了李佳睿。顾晓晨靠近他,喊了他的名字,并说自己的是警察,让他不要怕。

  李佳睿泪眼汪汪地看他:“你是来抓我的吗?”

  顾晓晨摇头:“怎么会?你又没有做坏事。”

  李佳睿说:“……妈妈死了。”

  顾晓晨一瞬间有些心疼,靠近,想伸手摸摸孩子的头,却被微微的闪躲开。

  陈闻在另一边,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轻声安慰:“……妈妈的死不是你的错。”

  李佳睿紧抱着双臂,然后把头埋得更低。

  顾晓晨发觉陈闻刚刚说那话时有些艰难,而陈闻的眼底,似乎有一些泪意。

第095章

  陈闻不知从背包的哪个兜里摸出一包烟,瞥了眼李佳睿问:“不介意吧?”

  李佳睿摇摇头:“没关系,爸爸也抽烟。”

  话是这样说,但陈闻还是走远了两步,坐在花圃旁的矮凳上。

  顾晓晨轻声细语:“佳睿啊,你饿不饿,要不我们去吃点东西?”

  李佳睿继续摇摇头:“你们想问什么就问吧。”他转头看了眼陈闻,“那天我看到你了,在家里,你和另一个警察。我奶奶不让你们进房间。”

  原来孩子的心思最敏感,无论怎么避免,他又怎么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呢。

  或许,他们也没有大人们想象的那样脆弱。

  顾晓晨问:“那个晚上,就是5月19号……”

  李佳睿:“我知道。”

  顾晓晨有些尴尬,他似乎想顾虑小朋友的感受,但好像现在的情况是,李佳睿反倒是比较平静的那个,和他姐姐李佳乐有些异曲同工之妙。不过陈闻看得出来,李佳睿还没有到姐姐那种冷漠的地步。

  顾晓晨继续问:“那天晚上你妈妈是不是接到一通电话,是你的同学吕灿星的爸爸打来的,问你有没有拿吕灿星的作业本?”

  李佳睿抬头,沮丧的脸上有些倔强:“我没拿。”

  这和顾晓晨那天问吕英彦的说法不一样。

  顾晓晨想了想:“那天晚上是怎么样的情况?能给我复述一下吗?”

  李佳睿说:“吕灿星是我同桌,从小学三年级开始就是。”他又低下头,双手交握,指尖在摩挲着,“他经常……就是……刚刚在校门口那个,就是他。”

  刚刚在校门口,他们都看到了,有个男同学骂李佳睿是没妈的,还被顾晓晨赶跑了。

  早知道就抓来一起问个话了。

  “我没有拿吕灿星的作业本,他骗人。”李佳睿还是坚持道,“一直都是他欺负我,他把我的书丢到垃圾桶里,每次打扫卫生他都跑掉,只有我一个人做。”

  “你没和老师说吗?”顾晓晨诧异。

  “我没有说谎!”李佳睿有些激动,“但是老师不信……老师也不管。”

  顾晓晨诧异:“为什么?”

  李佳睿难过的摇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哪里做错了,他们都讨厌我。”

  陈闻在一旁静静地听着,抽着一根烟。

  顾晓晨往李佳睿身旁靠近了些。

  李佳睿没有抗拒,继续说:“老师和我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我不懂是什么意思。我翻过字典,也没查到这句话。但我觉得不是句好话。”他抬起头望向顾晓晨,似乎在寻求回答。

  顾晓晨搂住他的肩膀,安慰:“别在意这些。不是所有老师都是对的。”

  李佳睿说:“好吧。那天妈妈喊我,问我是不是拿了吕灿星的本子,我说没有,可是她不信我,还骂我。我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说错了什么,他们,一直在吵架。”

  顾晓晨问:“他们?爸爸妈妈?”

  李佳睿说是。

  5月19号晚上,李佳睿半跪在茶几前看电视,不时有饭菜的香气从厨房传来。

  当然,还伴随着牛梅的高嗓门:“李佳睿!!你语文抄写抄好了没有!一会我要检查的!赶紧,不要看电视了,快点把抄写抄了!”

  李佳睿也大喊:“不是我要看电视!是奶奶在看!!”

  牛梅婆婆坐在沙发上,脸色紧绷:“佳睿才刚放学,让他看一下电视怎么了?”

  牛梅端着炒好的一盘菜出来,双手在围裙上擦了擦,说:“妈,你不能纵容李佳睿的,他就爱拖拖拉拉,一会吃完饭他再写作业又要磨蹭到半夜去了。”

  转头一看,李佳睿的鬼行鬼像,气道:“李佳睿!我跟说了多少次!看电视要坐在沙发上,坐好来!快点,说了不动是不是?!”

  李佳睿看着牛梅要靠近的脚步,一哆嗦,赶紧站起来。

  婆婆有些无语:“牛梅,你不要这样教育小孩子,他喜欢怎么坐就随他怎么坐呗,小孩子还小啊,哪有你这样管七管八的,你小时候还没他好呢!”

  牛梅更无语:“我小时候要有他这条件,我不知道有多珍惜!哪里像他天天吃饭剩一口,浪费粮食!”

  婆婆说:“我们家又不是没钱,他浪费就浪费咯!”

  牛梅立马举双手投降:“妈,别说了,锅里还炖着汤呢!再过一会庆国就回来了。”

  婆婆讽刺道:“就你这脾气,难怪庆国总是不回家!你能不能不要发神经了,庆国在外面赚钱不容易,回到家你不要让他更烦行不行?你别让我儿子在外面辛苦,回到家来还要辛苦好吗?”

  牛梅不高兴地把汤勺一甩,碰到瓷碗里发出刺耳的声响。她埋怨道:“你儿子你儿子,全是你儿子,我嫁到你们家真是倒八辈子的霉!你儿子天天不回家是因为和我吵架吗?你别装老糊涂!!”

  婆婆气不过,起身想到厨房:“牛梅你说话不要阴阳怪气的,李庆国不回家是为什么,你好意思说?”

  牛梅正要还嘴,房间里隐约传来咳嗽声,似乎是牛梅公公在喊人。牛梅翻了个白眼,然后快速走到客厅,拿了个类似纸尿裤的东西,走进房间去了。

  李佳睿仍在目不转睛地看着电视,电视里有可可爱爱的动画人物,可是他却完全不知道演的什么。

  这时,大门传来开锁的声音,李庆国终于回家了。

  牛梅给公公处理完脏污,洗干净手,回到客厅。虽然脸色不太好,但还是很客气地招呼:“庆国回来啦,去洗个手吃饭吧。李佳睿!不要看电视了,快点去洗手吃饭!!”

  三催四请,一家子终于坐上了饭桌。

  但却没有人说话,诡异的沉默在三代人里蔓延。李佳睿最先吃完饭,然后直奔客厅,想继续看电视,被牛梅骂了两句。李佳睿又搬出爸爸当挡箭牌。

  “爸爸要看新闻!不是我想看!”

  电视一打开是本地新闻频道,里面正好在播放嘉澜酒店的事情,那时候程艳死因成谜,牵扯出的廖丽萍更是过往肮脏事,加上微博爆料,大众的视野一下聚焦在林德伟身上。

  不知什么原因,牛梅沉默了。

  后来李佳睿开始做作业,没一会,牛梅和李庆国又吵起来了。

  李佳睿只依稀记得是爸爸要走。

  李佳睿说:“爸爸总是不在家,他住在医院里。”

  顾晓晨想起,李庆国是兴和医院的电工,大概是住在医院宿舍吧。

  婆婆也听到两人争吵,跑出来拦:“庆国啊,怎么才回来又要去医院?”

  李庆国为难道:“夜里加班,没办法。”

  婆婆道:“你真是加班吗?这个月才过几天啊,你都加半个月的班了!你爸天天念叨你,你回个家都不进去看看吗?啊?李庆国,牛梅再不好也是你老婆,你们两口子闹矛盾好好解决行不行?!”

  李庆国往卧室的门看了一眼,叹了声气。

  牛梅道:“你叹什么气,让你回家一趟,你就那么不愿意?”转头对婆婆说,“我也是受够你了,李庆国在外面养人,你反倒来说我不好!要不是为了佳乐佳睿,我早就跟他离婚了!”

  婆婆骂道:“哈,离婚是吧!你终于说出来了!”

  牛梅真是憋足了气:“离!我巴不得现在就离!我妈妈生病这一年多的时间里,你们关心过吗?每天都是我忙前忙后,操持这个家,还要顾李庆国的面子。李庆国,你他妈要点脸!”

  叮铃铃——

  电话声响起,三个人都在气头上,最后还是牛梅去接的电话。

  李佳睿回忆着说:“然后妈妈就喊我出来,问我拿没拿吕灿星的作业本,我说没有。我也不敢多说话,他们还在吵架,吵了没一会,妈妈就跑出去了。”

  顾晓晨问:“所以你妈妈是因为和他们吵架才出门的吗?不是因为要去药厂?”

  李佳睿摇摇头:“我在房间里,没有听清楚。”

  能回忆到这份上,已经很要李佳睿的命了。

  他才五年级,十岁出头,见妈妈的最后一面是在无尽的争吵声中,难怪他会把过错归咎给自己,如果那天晚上他不看电视,他乖乖听话,也许妈妈就不会那样生气,也就不会跑出去了。

  陈闻将烟头怼在大理石台面上熄灭,站起身,走了过来。

  他说:“这不是你的错。”

  李佳睿抬起头看他。

  陈闻依旧坚定地说:“他们把所有事情都搞得一团糟,那是他们的错,不是你的错,和你没关系。”

  李佳睿用手背抹干眼泪:“我得回学校了。”

  顾晓晨诧异:“你不回家吃饭吗?”

  李佳睿摇摇头:“……奶奶不做饭。而且我得早一点到学校。”

  顾晓晨问:“为什么?”

  李佳睿说:“我给先帮吕灿星他们抢篮球框,还得给他买水。”

  原来,今天下午第一节课是体育课,小学的体育课比较随意,大半节课都会给孩子自由活动。吕灿星和班上的男生小团体爱打篮球。本来李佳睿也想参与,但是……

  小男孩并未发育完全,有些矮矮小小胖胖,被先发育的高条男生们排挤在外,只能买买水捡捡球,才可以被允许在一旁观看。

  站在马路边,顾晓晨和陈闻都没说话。

  听一个孩子挖着回忆当做证词,没有人比他们更残忍。大人的世界充满了欺骗和背叛,孩子却总觉得错在自己身上。没有比这更让人心碎的。

  陈闻的手机响起,是洛译问他们在哪,要过来。

  陈闻说:“我觉得我们现在……”

  洛译:“去他妈的宋立成,我就要和你在一起。”

第096章

  午后的校园很安静,连街边的流浪猫狗都懒在阴凉下,小憩片刻。

  陈闻听到洛译那么说,只是有些紧绷,声音冷漠:“……别那么幼稚。”他感觉电话对面是无尽的沉默,轻声叹了口气,“洛译,你不需要用我来证明你喜欢同性是对的。你只是应激反应,想要高调的宣告你属于同性恋的一切,但你知道,那并没有意义。”

  陈闻想说的或许不是意义,只是,没有用。

  不需要证明自己是对的,因为同性恋本身就不是对错的话题。属于同性的一部分,是值得骄傲的,但眼下的社会并不会因为你骄傲就尊重你,所以没有意义。

  浅浅地听着洛译的呼吸声,直到他说:“你总是那么理性,我就喜欢这样的你。好了,把电话给顾晓晨吧,让他说说——”

  陈闻打断他:“我也可以给你汇报上午查到了什么。”

  洛译一愣:“查到了什么?”

  陈闻说:“李庆国和牛梅的婚姻大概已经名存实亡了,而李庆国经常不回家,所以导致牛梅和婆婆本就不太融洽的婆媳关系更加恶劣。当然,他们造成最直接的影响就是,两个孩子都有心理问题。”

  洛译也说了一些他那边的进展:“我刚刚从药厂出来,那个财务居然请假了——没必要那么心虚吧。我等会打算去她家看看。其实……”

  陈闻问:“其实什么?”

  洛译说:“没什么。”

  隔着电话沉默了一会,洛译又说:“李庆国和牛梅各自在外面偷情?总感觉牛梅不像那样的人,如果她在外面有人,就她的社交关系来看,走到哪都会有人认识吧?药厂里的人问过一圈了,没有更多的信息能作证这点。不过李庆国就难讲,还有他之前的骗保,他在牛梅面前隐瞒了自己的经济状况,他到底要什么,都是可以继续深挖下去的。你要去医院吗?”

  陈闻看了看顾晓晨:“不,我得先去学校一趟,我的论文快收尾了,要让老师看看。然后我得回家。”

  这不过是下属对领导汇报基本行程,却总有怪怪的感觉,不知洛译是否一样,倒是听到对面笑了笑:“那么巧,我也要回家。那明天吧。”

  挂断电话,陈闻让顾晓晨去找洛译,而自己则去了西佛山一趟。

  稻田景区里只有温泉山庄是陈氏的产业,往外的山水稻田都和陈氏没什么关系,属于政府。每年景区游客量都很大,尤其是节假日,好山好水好风景,即使是炎炎夏日也阻挡不了。

  西佛寺本是在另一处山头的小寺庙,随着景区开发而迁入的,也有不少年头了。

  前一阵子,随着那首诗在陈王为首的黑恶势力范围扩散,不少小喽喽都为了那神秘的黄金而将魔爪伸向西佛寺,好好的一个寺,愣是被迫关停整修。

  陈闻走在没有游客的寺庙里,这里的一切都不算陈旧。

  如果有东西要藏在这,应该很好找,可惜佛像都被廖炜砸坏了,也没找到。

  这里的安静不同于市区的安静。

  如果说市区的安静像风暴来临前的蝴蝶煽动翅膀时,总会席卷起一场铺天盖地的浩劫,那山区的安静就像一面寒凉刺骨的湖水上飘动着正在融化却怎么也融化不了的冰块,在镜子一般的湖面下是骇人的庞然大物。

  廖炜吊儿郎当地抽一根烟,问陈闻:“你信那些鬼魂复仇的说法吗?”

  陈闻只是站着,伸手拿了三支香,在阳光下,在大殿门口——对着损坏的佛像,一半的脸都被砸碎的佛像,不知道是什么佛——然后恭敬地弯腰,再将香插入香炉中。

  陈闻说:“我只祈祷他们不要来找我复仇。”

  廖炜疑惑:“你又没做亏心事,你不至于怕这些吧?”

  陈闻轻瞥一眼:“心怀敬畏,不是一件坏事。”

  他在寺院的檐下走着,打量着寺内的一切,这些屋子都是近二三十年建的,木头都没有腐烂的痕迹,看来香火不错,保养的很好。就是不知这些神佛,听了多少人间贪嗔痴妄呢?

  陈闻说:“走吧,东西不在这。”

  廖炜最后看了一眼:“拜拜,拜拜,佛祖保佑佛祖保佑。”

  整个西佛山很大,还有往外的类似原始森林的无人之境,野性与现代的交界,像捆绑上古神兽的枷锁,被捆绑的,或许是江城里水深火热的他们。

  回到陈家别墅前,陈宏业和陈宏文挨了一顿训。

  陈宏业这次因为嘉澜酒店被罚停,损失了升五星的机会,更别提因为命案而导致的停业,亏损了近七位数的营业额——这事被陈宏文拿来大说特说,因此也被陈浩初一起责罚了。

  晚饭前,这两四五十岁的老兄弟,跟幼稚园里的小朋友一样,堵着气,谁也不搭理谁。

  陈闻回来,保姆阿姨领他先去了陈浩初的书房,进书房前,他把手机交给了阿姨暂时保管。

  陈浩初很关心他,问:“小闻啊,你应该多休息几天的。”

  陈闻摸了摸脖子,看了看手臂,这两处他之前伤到的部位,然后展示了一下灵活性,说:“我已经差不多好了,爷爷不用担心。”

  陈浩初正在写毛笔字,这老头平时没事做就是听戏喝茶研究奇门遁甲,还有写字。陈闻见状,走过去,立在一旁给他研磨。

  陈浩初的心情说不上好坏,他看不太出来,但应该不会太为难他。

  只听陈浩初说:“小闻,我最近听到一些你和那个警官的事。”

  陈闻说:“我不喜欢他。”

  陈浩初轻笑:“不用着急否认,年轻人嘛,情情爱爱的很正常,我理解你。”

  陈闻微微皱眉,一瞬,旋即松开,没有更多的表情。

  陈浩初头也没抬,似乎专心在他手中的毛笔运迹上,一边说:“我原先也想过你主动去市局,或许没有你说的那么单纯……那个娃儿,叫洛译是吧,他父亲我知道的,检察院的副书记,为人非常正直,我很欣赏他。想必他的儿子一定很不错,才会让你青睐。”

  陈闻想了想说:“没有,我和他只是玩玩。他对我也不是认真的。”

  洛译有几个月没回家了,上次回来还是过年。

  同样都住在江城,他却和所有出门打工的孩子一样,几乎不和家里联系。

  洛译的家在检察院边上的家属楼里,是单位分的。几十年过去,成了老破小,因为地段很好,从不缺人来人往的烟火气。在饭点下班并回家,这已经是洛译许久没感受过的生活了。

  还没进门,就闻见香喷喷的菜香。他摸出钥匙,费劲地翻到家门钥匙,然后打开了门。

  洛译的妈妈萧彤在客厅里,听到开锁声就望了过来,手里还拿着一本教学用书。

  她喜开颜笑:“儿子,你那么快就回来啦!我还说得等一会呢!”她忙站起来,走到玄关,给洛译拿出他的拖鞋换上,又急忙跑到厨房,厨房里洛鸿松正在烧菜。

  一盘笋干炒腊肉端出来,洛鸿松看了他一眼,说:“去洗个手,可以吃饭了。”

  萧彤在一旁拿碗装饭,还问:“你吃多少啊,我随便给你打啦。”

  锅铲和锅相撞发出咚咚声响,碗筷叮叮当当,又吵闹又温馨。洛译似乎没觉着回来会怎样,他知道在爸妈对于最近发生的事情的指责前,其实更在乎的是,他回家吃饭这件事。

  陈闻说的没错,他就是应激反应了。

  他知道洛鸿松不认可自己是同性恋,知道他工作的环境能忍他也只是因为他不张扬,但因为昨晚被路人恶意中伤后,他深切的想要所有人都认同自己的同性恋身份,那种迫切需求的关注——尤其是最不认可自己的家人,他想要得到认可,冲动上了头。

  现在冷静下来,才知道,认可从来都是外在的。

  他是不是同性恋,从来不需要谁的认可,谁也不能改变。

  坐在饭桌前,电视里放着新闻联播,主持人标准的吐字让人不看屏幕也能听得一清二楚,却总是成为千万家庭里最容易被忽视的背景音,左耳进右耳出。

  洛鸿松板着脸发难:“昨晚你去哪了?”

  萧彤目光微转,立马夹了块鸡腿肉给洛鸿松碗里:“吃饭吃饭,吃饭的时候别说那么多话。”

  洛译道:“莲花池,夜店。”

  洛鸿松怒道:“你还好意思说,我有教过你这些吗?”

  洛译轻哼:“你问我就答呗。”

  洛鸿松被呛声,更生气道:“你是什么身份,你怎么敢去那种地方!”

  陈家别墅。

  今晚的团圆饭人来的是真齐。陈浩初的老婆在他年轻的时候就去世了,一直没有再找。他坐在餐桌的主位上,只有等他坐下,其他人才敢入座。

  两个儿子陈宏业和陈宏文——陈宏业只有陈闻一个儿子,和他老婆三人坐在陈浩初的右手边,以右为尊,也意味着他是家里的大哥,大当家。左手边是陈宏文一家,他老婆和两个女儿。

  陈宏文是为了看陈宏业笑话回来的,没想到自己也成了笑话。

  一顿饭从陈浩初动筷的时刻才开始,身后和门口立着两个菲佣,帮忙上菜倒酒和服侍。

  陈闻对这种家庭聚会没好感,看着眼前圆转盘转了个圈,鹅肝,鱼子酱,鲍翅参肚之类的,又贵又少又花里胡哨的高级食材。他却怀念起一中门口那一碗普普通通又很辣人的小面。

  陈浩初说:“小闻,这周末你没事吧。”

  还没等陈闻回答,陈宏文老婆就热情道:“正好我闺蜜回国,她女儿也是HU毕业的,是你学妹,你们可以认识一下。”

  陈闻微微笑道:“好啊。”

  陈浩初满意地收回眼神,然后看向陈宏文的女儿们:“你们也读高二了吧,可以准备出国的事了。”

  女儿们抱怨道:“哪有那么好申请啊!”

  陈宏文老婆附和道:“你让陈闻哥哥帮帮忙呗,小闻啊,你当初好像也申了一年吧,我们家也不要HU那么好的学校,看看她俩适合哪,就送哪去吧。”

  “说得好像我是个皮球,到处踢!”

  “那你们就争点气,努力一点,大家都开心好吗。”

第097章

  “我什么身份?我就是一个小警察,下了班我还不能想去哪就去哪吗?”洛译的人生字典里就没有忍气吞声这个词,当然也没有尊老爱幼这个词,“莲花池是夜店,是Gay吧,那又怎样?又不是每个夜店都有灰色产业,它开了那么久,要有我早抓了。所以我不觉得我去那有什么错。”

  洛鸿松有些恼羞成怒:“你看看这都是你惯的好儿子,说一句顶三十句!”

  洛译嘲道:“我们说话就说话,别老迁怒我妈。”

  萧彤欲言又止,只能说先吃饭吃完饭再吵……虽然父子从小吵到大,她早已习惯,但她对一家人好好坐在一起吃顿饭真的有些执念吧,可惜这些年从来不能。

  “那就说说你,洛译。”洛鸿松撂下筷子,放下碗,严肃起来,“你也三十了,三十而立,不仅是事业还有家庭。就先不说你现在还不成家根本不像样,看你的事业,一毕业给你弄到市局,你比别人少吃多少苦少受多少罪?我不指望你能报答我,但你应该要清楚,你不能在一线干一辈子。”

  萧彤深以为然:“你爸这话说得对,早两年我们就给你打听好了,你们局的那谁要退休,你如果能顶上去,那可是副科级的职位。”

  说到这个,洛译就来气:“我为什么要顶上去?副科级有什么好稀罕的?我就喜欢在刑侦队待着,让我在办公室打鱼晒网,发霉生蘑菇,你不如杀了我吧。”

  洛鸿松一拍桌子,邦邦作响:“我们那都是为你好!”

  洛译属实是弹簧,压力越大也反抗:“为我好个屁!读书的时候你就想让我走你铺好的路,我偏不走,你拿我没办法,我以为你已经知道我就是那样的人了。但我进了市局,你们还要干涉我的人生,这算什么对我好?你们不过是把我当傀儡操控。”

  萧彤有些错愕:“洛译,你这样讲话就有点让人伤心了。”

  洛鸿松怒瞪双眼,瞪着他:“你那么喜欢基层,当初我给你塞进市局的时候,你就该去派出所,去底层熬个五六七八年,现在你也不会这样有底气跟我说话!”

  真是无解。

  但凡孩子和父母吵架,父母总能有这样那样的理由来证明他们的爱。即使是三十岁的大孩子也不能避免,也不能挺直腰杆喊独立宣言,永远的藕断丝连。

  陈家别墅。

  一顿饭吃的表面温馨,内里没滋没味。陈闻从陈浩初那里挨了训,还得去陈宏业那再听一遍。他知道饭桌上那些话都是什么意思。别以为陈宏业和陈浩初说理解,实际上,同性恋这种问题在他们眼里都不是问题。

  不结婚才是问题,不生孩子才是问题。

  在他们眼里的婚姻是工具,是面子,和你背地里搞男人又不冲突。他们搞过的男男女女也不少。当你足够有钱或者有权——这两者是相辅相成的,你可以操/你想操的任何人,前提是足够。

  而学识或是婚姻都是通向更有钱或更有权的捷径,家世背景是保障学识和婚姻的底牌。这些,都是陈浩初和陈宏业潜移默化教给他的道理。

  总结起来就是两个字,阶级。

  他站在陈氏这个江城里最有钱最有权的阶级里,他可以随便玩随便造,但是有一点不可能,就是他不能跟傻子一样,为了下层阶级的人放弃所拥有的一切——无论是主动还是被动。

  陈宏业和他老婆方蕙在小书房里,陈闻推门而入,优雅又从容,根本看不出是来挨训的。

  方蕙早些年生病落下了病根,身体一直不好,日常都得坐轮椅。她倒是和蔼,可能也是被病痛折磨的没脾气了,对陈闻招了招手:“小闻来啦,帮阿姨拿一下毛毯可以吗?”

  陈闻点点头,去隔壁卧室的沙发上拿来了毛毯,轻轻盖在方蕙的腿上。

  陈宏业在抽一支烟,看了他一眼,吩咐道:“周末那个相亲你别去。我那个好弟弟指不定给你介绍什么人,他也不拿脑子想想,我怎么可能让你和他介绍的人在一起。”

  陈闻微微张口,欲言又止。

  陈宏业又抽了两口烟,让他靠近一些,说:“仙苑的重修已经做好了,从今以后,就交给你打理。”

  陈闻诧异。

  因为姜哲的案子,仙苑被查封了一段时间,后来又因为程艳廖丽萍等女生的“卖身契”风波,陈宏业被罚款,仙苑继续被查封,所以陈宏业干脆重新换了内装——可能花钱也是发泄怨气的一种方式吧,总之,现在居然要把仙苑交给自己,很难不让人怀疑陈宏业没安好心。

  陈闻说:“为什么?补偿吗?”

  陈宏业轻瞪了他一眼:“我没找你算账就不错了!嘉澜酒店的顶楼,我不告诉你是为了你好,你反而带着那个警察去,害的我现在在你爷爷面前做冷板凳。”

  陈宏业很是头疼,但似乎他对陈闻也不能怎样,因为是唯一的儿子。

  陈闻显然低估了自己的地位,他的目光有些飘忽不定,也不知道心里在打什么算盘。

  洛译站起身,似乎这样说话的“底气”能更足一些:“我不愿下基层?我没去基层实习过?所有人都知道我是你的儿子,我爸爸是检察官,我能做什么我不能做什么都不是我说了算,我没有一刻不被‘公平’对待!你也享受这些公平不是吗?”

  洛鸿松诧异:“你说什么?!”

  洛译从兜里甩出一个录音笔:“你藏了十年的录音,怎么样。”

  洛鸿松有些愣怔,一瞬间气焰都灭了不少。

  洛译指责道:“你明明就认识陈闻,为什么要假装不认识?你知道嘉澜酒店死掉的那个女生,找这个录音找了十年吗?我想不通你为什么要藏,廖丽萍是被害死的,案子到了你们检察院却被打了回来,最后不了了之,你能告诉我你有多清白吗?!”

  洛鸿松愤愤地想要站起身,但显然被气得不轻,猛地咳嗽起来。

  萧彤立马扶住,一边拍洛鸿松的背,一边疑惑地看了看洛译:“你们不要这样吵。洛译,你爸爸不是那种人。不管他做的事你能不能理解,你总该要相信他,他是你爸爸。”

  洛鸿松喝了两口水,顺了气,沉声道:“洛译,你都三十岁了,你还不明白吗?”

  洛译摇头:“我该明白什么?”

  洛鸿松却答非所问:“这个录音,不是我藏起来十年,而是我保护了它十年。如果不是我,它早就被销毁了,你们不会再见到它。”

  洛译诧异:“谁要销毁录音?”

  洛鸿松看向他的眼神有些无奈,似乎在说你知道的,你知道是谁的。

  洛译完全不能理解:“你既然知道,你为什么不坚持?你为什么要任凭他们干预撤诉啊?”

  洛鸿松将头瞥到一边,搭在桌上的手攥成了拳,长叹一口气:“我做不到。当时的我,没有能力去坚持,也没有能力为她们查清真相。”

  洛译惊讶:“所以你就选择了什么也不管?!”

  洛鸿松怒道:“我没有办法!如果当初我站出来说话,结果也不会因为我而改变,反而我还会被牵连被赶出体制内,那样的话,也就没有现在的你在这里理直气壮地指责我!”

  洛译哑口无言,叉着腰,转过身,想缓和心情。

  是啊,他有什么资格指责洛鸿松当初的不作为,这种不作为是无奈之举,也是间接的帮凶。可是洛鸿松也没有选择,十年前,面临着孩子高考,面临着升职压力,不是每个人都能为心中的正义做出正确的选择——而正确的选择也不能改变任何事实,这是可悲的。

  无穷不尽的烦恼和悖论,洛译在这个家里待着浑身不舒服,他摆摆手,示意停战,然后径直往大门走去。萧彤问他不吃饭了吗,他甚至都不想说一句不吃了,他不想和他们说话。

  洛鸿松没有挽留,但是在他离开之前,说:“你不能和陈闻在一起,他很危险。”

  洛译摇摇头:“你管不了我,我要和谁在一起,我说了算。我不会因为这样那样的问题,就选择逃避妥协,哪怕我不当警察了,我也要做我自己。你永远都别想某一天我会变正常,我这辈子只会喜欢男人。”

  这种话也是对萧彤说的——这个可怜的妈妈还在幻想着等洛译年纪大了,他就能变正常,就能喜欢女人,就能像其他人一样结婚生子,有幸福美满的家庭。

  赤/裸的、狂妄的、毫无礼貌的洛译,脱掉了家里的拖鞋,穿上自己的鞋,走了。

  翌日。

  洛译踩着点到市局,看到陈闻正在工位上发愣。

  他上前招呼:“嘿,昨晚没睡好?我打你电话怎么不接?”

  陈闻微微皱眉,根本还没回答,就已经注意到四周打量的目光。不管昨天被举报去夜店这件事压得有多快,也不能忽视八卦的传播速度——在各个组里已经流传了百八十个版本,版版都说洛译和陈闻有暧昧关系。

  “没看手机。”陈闻轻飘飘说了一句,起身假装去茶水间接水。洛译识趣地跟了出去。

  他们一前一后,去了茶水间隔壁的楼梯间。

  门还在缓缓地关合,洛译就快速地伸手,按住陈闻的肩膀,将人推到墙壁上,急不可耐地吻对方的唇。近乎发狂的吻,到最后却是温柔又软弱的舔舐。

  分开后,陈闻只是轻轻抱着洛译,在他耳边说:“看来昨晚某人在家过的不怎么样啊。”

  洛译轻笑:“……你呢?”

第098章

  “酒店案子进展怎么样了?”陈宏业问。

  “卡在凶器那里,找不到,没法推进。”陈闻回答。

  书房里只剩下了他们两人,屋里屋外都很安静,所谓热闹,也不过就是饭厅里炸开的烟花罢了。

  陈宏业的一支烟燃尽,想了想说:“都过去十年了,哪有那么好找。”

  显然自从知道林德伟背叛陈家之后,如何解决叛徒,成了陈宏业的心头重担。他被陈浩初和胡波捞出来了,就得更加感恩戴德去铲除异己。

  陈闻说:“那把刀可能来自一套刀具。”

  陈宏业皱了皱眉,没有什么想法。他转了话题:“王家那个案子呢?”

  陈闻回答:“目前洛译在查药厂的制毒窝点,牛梅的死应该和毒/品有关。”

  陈宏业冷哼:“那是得戳他们大动脉了,他们可不会轻易任人宰割。不过我也很好奇,市局里那只属于王家的手在哪。之前那首诗……”

  陈闻一愣,随后淡淡地问:“那首诗怎么了?”

  陈宏业抿着唇思考:“那首诗明显是针对我们来的,西佛山那些事你也知道了吧,王家的小喽喽把整个山都挖了遍,想找到什么黄金。黄金都是幌子,真正要找的东西,绝不能让他们找到。”

  陈闻很诧异,为什么陈宏业会和他说这些了。

  在此之前,陈宏业一直反对他掺和陈家核心的事——对此他快速想到一种可能,就是陈宏业在陈家的地位受到了威胁,尤其是酒店这些案子之后。所以陈宏业迫切需要陈闻这个长孙进来,帮他在陈家立足。

  他的目的,或许……已经开始生效了……

  陈闻迟疑地问:“那首诗,其实是王家放出的烟雾弹?”

  陈宏业瞥了他一眼:“没错。表面上写神啊鬼的复仇,实际上,他们就是冲着我们来的。这首诗涉及到一些往事,一些你爷爷那辈的深仇旧怨,解释起来太复杂了,但是你要知道,我们自始至终的敌人,都是王家。别看这些年和平相处,那都是假的。”

  陈闻想了想说:“明白了。我会帮爷爷找到市局里的鬼手的。”

  楼梯间里,洛译靠在陈闻的肩膀上,一只手轻轻抚摸着陈闻的下巴,陈闻很瘦,脸上也没什么肉,下颌线摸上去就是一把骨头。他问:“想什么呢?”

  陈闻摇摇头,收回思绪:“你昨天去药厂发现什么了吗?”

  洛译稍稍抬起头,然后退开半步,有些诧异:“你怎么比我还关心案子,明年的劳模奖得颁给你了。”

  陈闻苦笑了笑:“我只是觉得王家不会任人宰割,牛梅的案子还是不能拖。”

  洛译微微皱眉,目光微转:“是啊,到现在王家的人都没有动作。难道他们觉得我查不出什么吗。”

  回到办公室,已经过了上班点,洛译会把大案捏在手里自己查,其余什么偷窃抢劫打架斗殴扫黄除恶一类的小案子,都是给小年轻去做,因此刑侦队的日常枯燥也繁琐,基本没人待在办公室,都在外面跑。

  唯一的技术宅大佬李宣除外。

  她平时工作就是提供技术支持,维护维护市局的网络系统,没事的时候就摸鱼,要不就在办公室里浇浇花,布置布置,得益于此,整个办公室也没乱成狗鸡窝。

  一进门,李宣正在给一盆绿萝修剪,看到他们便招呼两句。

  洛译兀自说着:“昨天药厂那个财务组长请假了,我特地去了一趟她家里。”

  咚咚咚。

  彼时洛译被陈闻拒绝,正有些不大爽快,敲门的动作里都透露出情绪。

  来开门的是正是财务组组长。

  家里只有她一个人,工作日家人都不在家。

  财务组组长是个四十多岁的女人,比牛梅年轻一些,但都大差不差,穿着朴素,一头长发盘在脑后,光洁的脑门和大眼睛透露出一股机灵劲儿,仿佛下一秒就能拿计算机给你算财务报表。

  组长见到洛译很尴尬。

  洛译微微挑眉,对方被迫让开一条道,他走了进去。

  洛译的目光没有在屋子里过多停留,而是落在组长的手上,那里缠着一圈纱带。在5月20号牛梅跳楼的第二天,他去药厂查案的时候,就接触过这个组长,当时他没有想太多,随口问了一句,得到的是猫抓的。

  作为养猫人,他自然知道猫有多爱抓人,或轻或重,身上都会留下一些痕迹。

  但是……

  洛译漫不经心地问:“你家猫呢?”

  显然,这么安静的午后,猫要不就是睡了,要不就是——

  洛译将目光抽离,开始打量屋子,阳台养着几盆花,茶几上放着成套的茶杯和两个玻璃水杯,沙发是布艺的,颜色虽显破旧,布料却完整干净。电视柜前是孩子的玩具,散落一地,没有收拾。

  没等组长找借口,洛译已经戳穿:“你根本不养猫。”

  组长不自然地握住受伤的手腕:“警官……我不是有意要隐瞒的……”

  洛译面无表情,双手插兜,在客厅里走了几步,然后一屁股坐在沙发上。那姿态仿佛这是他家,唯唯诺诺的组长才是来做客的客人。天知道,那天在药厂怼李庆国的傲气去了哪里。

  洛译歪了歪头:“坐吧。”

  组长磕磕绊绊地走过来,坐下,说:“我……那时候不是故意说谎的,我只是不想被牵扯进去。”她摇了摇头,“我也不想被怀疑,然后背锅,我没有害牛姐。”

  洛译冷冷道:“紧张什么。像你这种第一次问询不说实话的人太多了,都觉得只要不说,自己就不会惹麻烦——但这是一个误区啊,警方需要更多的线索才能更快的查清真相,如果都怕麻烦,都不说实话,这案子就没法查了。你只要没做,没有人冤枉你。”

  组长使劲点头:“是是是,你说得对。”

  洛译无奈:“现在能说实话了吗?”

  组长偏开头,伸手去够茶几上的茶壶,给洛译倒了杯水。

  也给自己倒了一杯。

  “其实那天晚上,我去了药厂一趟。”组长说,“有一批送到医院的药要做账,我回家之后想起来有个地方做错了,第二天就得交上去,所以我只能大半夜的去药厂改了。然后,我就在那里碰到了牛梅。”

  洛译诧异:“几点?财务室碰到的牛梅?”

  组长说:“大概九点半吧。就在财务室里,我都不知道她哪里拿到的钥匙,大半夜的差点把我吓死。然后我立马就想到了她缺钱啊,并且财务室的保险箱里有十万块的现金。这我没办法不多想,我赶紧阻止她,她还想打我,让我不要说出去。”

  洛译却在想,牛梅来偷钱这个动作,到底是怎么促使的?

  根据吕英彦和李佳睿的说法,孩子偷作业本?因为李庆国包小三吵架?这些都不能导致牛梅产生偷钱的想法——还是说这个想法牛梅很早就在计划了,只是恰好发生在那个时间点?

  组长喝了口水,见洛译没什么反应,继续说:“我手上的伤就是当时和她拉扯的时候留下的。”她说着解开纱布,手腕上的伤是指甲划出来的,从痕迹上看,应该是手拖拽产生的。

  “她力气可大嘞,把我推到地上,我的背还撞到了桌角。”但组长有些不好意思,毕竟背上的伤不太好给洛译看。洛译也表示算了。组长继续说:“后来我把她赶出财务室,抢了她的钥匙就跑走了。本来打算第二天去举报她的,结果就出了那样的事……我还怕是不是因为没偷到钱又被我看到了,她才想不开……哎,这几天真是愁死我了,如果真是这样,那我应该也有责任吧?”

  洛译没有回答,反问:“你离开的时间是什么时候?”

  组长想了想:“我感觉没有超过十分钟。因为我害怕她会对我做什么,所以我就拿了她那把不知道从哪来的钥匙赶紧跑了。”

  小黑板前,洛译写下了9:40的字样。

  他手中的白板笔尾巴点了点:“最后一次见到牛梅,是九点四十,老张给的死亡时间是10点到10点半。这并不能排除财务组长的嫌疑,但我在想,牛梅真的是去财务室偷钱的吗?”

  陈闻说:“偷药厂的钱风险太大,牛梅没有办法搞定监控,也没有能洗脱她嫌疑的有力借口,所以如果她偷钱是一定会被查出来的。虽然她很缺钱,但我觉得她没必要把后半辈子的保障都赔进去。”

  洛译认可道:“的确,偷钱得不偿失。可如果不是偷钱,她去财务室做什么呢?”他有些头疼,“药厂这座冰山藏在水面下的部分真是太精彩,现在还得请经侦的兄弟来帮忙。”

  李宣疑惑:“都要请经侦了吗?”

  洛译点点头:“财务组长说的给医院什么的药品做账,我总觉得有问题。虽然我不太懂财务,但是这里涉及的药,就是那消失的六百斤原材料原本要搞出来的药,很难不让人怀疑啊。”

  顾晓晨在小本本上记下了这次讨论的内容,然后抬头:“说到医院,我们得去找找李庆国吧。”

  洛译的眼神朝陈闻瞥去:“行,那晓晨你一会和经侦的人去药厂继续查,我和陈闻去医院。”

  顾晓晨哦了一声,陈闻似乎想拒绝,但被洛译一票否决了。

  胖大众车上,陈闻还没开口,洛译就嘚吧嘚输出:“别拿那套说我,我是队长,我爱带谁带谁。再说了,你不想跟我办案吗?”

  陈闻匪夷所思地看着厚脸皮洛译,半晌才嘲讽了句:“……副队长。”

第099章

  副队长带着小弟雄赳赳气昂昂走进兴和医院。

  这是一家偏老龄化的医院,依赖兴和养老院而生,有专门服务老年人的医疗项目,规模不大,是王家投资建造并运营的。市立医院是江城里唯一的三甲医院,在市中心,所以对住的偏远的人来说,不如离家近的小医院,看个头疼脑热的没啥问题。

  兴和医院就是小,只有门诊楼和住院楼和食堂宿舍区三部分,连停车场的车位都屈指可数。坐落在城郊,远离高楼大厦,在一片老式小区之间,守护着一方土地的健康。

  李庆国就在兴和医院当电工,平时的工作就是检修维护医院内的电路安全,说通俗点就是啥坏了都找他。但是兴和医院离兴和小区也不远,根据李佳睿的说法,李庆国已经有个把月没回过家了,就住在医院宿舍里。

  现在是上班时间,李庆国要不在医院里检修,要不就在保安室里混日子。

  显然,洛译进门的时候没见到李庆国,问了一嘴,保安们嘻嘻哈哈没个正形,又话里有话暗示说李庆国不知道在哪鬼混,不如给对方打个电话问问。

  停好胖大众,陈闻推门下车。空中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

  他环视了一圈医院的情况,说:“如果李庆国真的出轨养小三,这种事不应该弄的人尽皆知。至少在工作的地方不会张扬显露……”

  洛译接话:“但是刚刚那些人,分明就在提示我们什么。”

  都没打伞,两人并肩行至宿舍楼下,李庆国的宿舍就在一楼,是个双人间,舍友也是个电工。

  一楼很阴暗,尤其李庆国的房间还在角落里,配合阴雨天,总有种闷着透不过气的感觉。就好像恐怖片里的跳脸杀常发地,随时准备揭露一场秘密。

  洛译的大手邦邦邦拍了拍门。

  陈闻竖起耳朵贴近,隐约听到了里面的声响。他抓住洛译的手臂,示意他嘘声,里面似乎有衣料摩擦的穿衣服声,看来有人在宿舍里。

  洛译又拍门,这次更不客气,咚咚作响,直到李庆国满脸通红的来开门。

  李庆国光着膀子,浑身是汗,一脸慌张,看到洛译更是吓得面如纸色。他哆哆嗦嗦地有些闪躲,门也不敢大开,结结巴巴地问洛译怎么来了。

  洛译敏锐地察觉到,李庆国刚刚在干什么难以见人的事,而屋子里——

  他一把推开门:“怎么我来不得?这都九点过了,我上班可是八点。”

  这是个狭窄逼仄的房间,两张床分别靠墙,中间一条狭窄的过道,散落着啤酒瓶、外卖盒和……安全套的包装。一张床上坐着另一个年轻男人,同样光着膀子,见洛译进来,连眼神也没敢对视,撇开头,拿起手边的一包烟,抽出一根点燃。

  陈闻只是站在门口,神色复杂地打量屋内的一切,包括人,包括李庆国虽然站着却佝偻着腰,一双手在身前想挡住某个地方的异样,包括坐在床上的男人连裤拉链都没拉,显然因为他们突然到访而穿的太匆忙。

  一切不言而喻。

  李庆国短叹一声,赶紧将洛译推了出去:“洛警官,咱们换个地方说话吧。”

  两人跟着李庆国来到宿舍的后门,外面的雨又下大了,只能站在门外的屋檐下,看着后面一片未开发的山地泥泞,绵绵的云雾围绕着青山,若隐若现。

  洛译也点了根烟,吸了一口:“听说你快一个月没回过家了,怎么回事啊。”

  李庆国的耳廓还是通红的,这么一个快五十岁的男人,穿得破旧穷酸,满脸青白,胡茬也不打理,双眼全是疲惫仿佛被生活压垮的样子,结结巴巴说不出一句话,只是叹气。

  洛译递给他一根烟。

  李庆国颤颤巍巍接过,变扭地抽了半根后,才说:“我根本不爱牛梅。”

  洛译嘲讽道:“看出来了。”

  李庆国顿了顿:“当年,我和牛梅是通过相亲认识的,她人很好,对家庭也很负责,在两边父母的撮合下,我和她结了婚,很快就有了李佳乐。那个时候我们的感情很好,我以为我们会这样过一辈子……可是……”

  洛译皱眉:“可是你遇到了别人。我是说,你宿舍里那个?”

  李庆国摇摇头:“不是,他不是第一个。”

  洛译虽然是同性恋,但他一直没有去涉足那个圈子,虽然知道同性恋不太容易,但是不容易到什么程度,他不知道。这个圈子混乱到什么程度,他也不知道。

  李庆国和牛梅结婚起码二十年了,自欺欺人了二十年,才决定追求自我吗?

  “我没有办法放弃我的家庭,去成为别人眼里的怪类。”李庆国目光飘远,极其像不负责任的渣男在逃避些什么,洛译想到保安调侃的语气,难道现在年纪大了,就能不顾他人眼光,心安理得地做自己吗?

  似乎看穿他的疑问,李庆国继续说:“在没有遇到他之前,我不知道什么是爱。”

  听一个四五十岁的老男人,尤其是邋里邋遢的老男人说这些,着实有些违和。

  洛译诧异:“他看起来比我还小。”

  没错,宿舍里的那个年轻男人,可能还不到三十岁。

  李庆国傻笑了笑:“你可以说我疯了,但我真的爱他。所以我不想再骗牛梅,我从很早开始,就不回家了。我甚至想和她离婚,但她不愿意。”

  牛梅怎么可能愿意。

  一个一起生活了半辈子的丈夫,共同养育了一儿一女,突然有一天说自己爱男人,要离婚,要为那个男人抛弃这个家,牛梅怎么可能愿意。

  不是说都是同性恋,就可以理解包容。

  洛译此刻觉得牛梅的日子过得太艰难了些,一边辛辛苦苦支撑着家庭,一边还要忍受丈夫的出轨并且无可奈何无计可施,甚至连倾诉的人都找不到——因为这种丑事说出去,人家只会认为李庆国不正常,而不会像“异性恋”“女小三”一样同情她。

  李庆国说:“我确实是个渣男,我对不起她,更不起我的孩子。佳乐也是因为这些事,才搬到学校里去住的,佳睿太小,我没有办法跟他坦白。”

  到这里,洛译才想明白,为什么李庆国和牛梅似乎在两个世界,明明那么缺钱,却还不缩减给女儿的生活费——因为愧疚,因为自责,也因为封口费。

  李庆国继续说:“但我没有想过害牛梅。”

  洛译问:“那你为什么要给全家人买保险?你知道些什么?”

  李庆国将烟头怼在柱子上,然后丢到一旁的草丛里。他有些愤怒,也有些痛苦,纠结着到底怎么说,面对着警察,无论有多少实话,都会像一座大山一样,不知该如何开口。

  他只是痛苦地蹲下身,皱紧了眉头:“我……的确想过一些很过分的事,我想要钱,我想带着他离开江城,去一个谁都不认识我们地方。可是我不能那么做,我下不了手,我真的下不了手。”

  听到李庆国直白地承认杀机,看到他因揪在一起而丑陋的脸,洛译生出了一种又可悲又可气的情绪,这大概就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吧。

  洛译问:“根据你儿子的口述,那天晚上你和牛梅吵架,她才离开家去药厂的……”

  李庆国惊讶:“你们去找我儿子了?”

  洛译瞥了一眼陈闻,然后理直气壮地回:“我是答应过你不打扰你儿子,但是前提是你得配合,现在看来你根本也没有配合我们,不是么。”

  “哎。”李庆国不甘愿地叹了声气,“他还太小,他什么都不懂的。我只是不希望大人的事,干扰到他正常的成长,尤其是……我的事。”

  洛译说不出理解的话,只能生硬地继续:“她离开家之前,接到的电话是谁打来的?”

  李庆国想了想:“……好像是佳睿同学的家长,问他有没有拿同学的什么东西。那时候我只想赶紧逃走,牛梅她简直疯了,每次都要当着我妈的面跟我吵架。我爸我妈年纪都那么大了,哪里受得了刺激……”

  洛译诧异:“你的意思是,你爸妈还不知道你出轨?”

  李庆国摇摇头:“是我喜欢男人。”

  原来这才是李庆国和牛梅间的矛盾,牛梅把李庆国喜欢男人这件事当做把柄一样抓着,威胁着李庆国——难怪能主张着要卖房,原本在传统的家庭结构里,卖房是件大事,都是当家的男人才能做主的,而在牛梅家里都已经摆上了公堂,拉着公公婆婆入水,吵了个底朝天,颇有种破罐破摔的不要命。

  可谁又能说牛梅罪有应得呢?

  她只是一个被家庭和婚姻逼疯了的女人。

  洛译继续问:“那牛梅离开有没有说她要去做什么?”

  李庆国摇摇头:“没有,她什么都没说。”

  洛译问:“那之后你去了哪?”

  李庆国说:“我哪也没去,那时候牛梅发脾气,摔门走人,把佳睿吓坏了,所以我就留了一晚上,没有回医院。其实这些年,我跟牛梅除了吵架根本没好好说过话,我也不知道她得罪了谁,怎么会变成这样。”

  李庆国和牛梅两人的生活已经脱节太久了,如果牛梅在策划什么,大概率是不会告诉李庆国的。这让线索再次断在了这里,除了李庆国并不算太强的杀机外——因为李庆国还敢面对洛译,或许真的是有谋无胆,不然在事发之后,李庆国第一时间就该带着情人逃离江城的。

  坐在胖大众上,洛译没有发动车子。

  车窗摇下一半,听着雨声在耳边滴滴答答。陈闻拿纸巾擦了擦身上的雨珠。

  陈闻问:“在想什么?”

  洛译揉了揉眉间和双眼,似乎很疲倦:“不该是那样的。”

  陈闻静静地看着他:“其实……这世界上有太多躲在柜子里的男人,用婚姻和家庭伪装自己是正常的。问题出在李庆国这个人本身就不行,无论他出不出柜,他既然选择了结婚,就该对妻子负责。”

  洛译皱着眉:“是啊,可我该怎么办。”

  陈闻问:“你什么时候这样多愁善感了?”

  洛译苦笑:“……不知道。”

第100章

  陈闻看向窗外,雨势渐收,浅灰色的云层缝隙里,有阳光挤进来。夏日的雨总是闷热又潮湿,让人浑身不畅快。

  “李庆国说的……”陈闻顿了顿,“他买保险那件事,我觉得没有那么简单。他的文化程度不高,像保险这种打着高收益其实零回报的项目,尤其是对他们这个年龄层来说,会主动买本身就是一件奇怪的事。所以我猜他是被人撺掇才买的。”

  洛译的眼神瞥向不远处的宿舍楼,低声道:“那个小三?”

  陈闻点点头:“刚刚在房间里,我大概看了看。很简陋,连个烧热水的壶都没有。他们每天吃廉价的外卖,但那个男人却戴着价格四位数的表。”

  洛译赞叹道:“你又一眼看透了。”

  陈闻微笑接受:“那个男人本身经济实力还可以么,不,已经可以排除这一点了,我在他们的床头看到了礼物包装盒,大小刚好能装一块表。如果还要佐证,那就是他穿着从地摊上十几块钱买来的衣服实在不配那块表。”

  洛译挑了挑眉,阴阳怪气:“小陈总总是语出惊人,怎么带着资本家的有色眼镜看人啊。穷苦百姓戴块表怎么咯。”

  陈闻:“实话实说罢了。”

  看来,李庆国所谓的真爱,也并非真的爱啊。

  虽然有这么一种可能,但没有关键性证据能证明李庆国有作案时间——兴和小区的监控没有问题,李庆国在那个晚上的确没有出过小区。

  不过……李庆国不能动手,不代表小三不动手,但洛译不想打草惊蛇。如果凶手是小三,现在还留在江城一定有不能逃跑的理由——大概率是保险的钱还没拿到。于是洛译跟医院调了一下监控,送回市局让李宣带人检查。

  开车途中,洛译不知想到什么,噗嗤笑出声。

  陈闻怪异地看了一眼。

  洛译解释道:“小三……是不是不太合适?”

  陈闻:“那不然?”

  洛译一本正经:“小王。”

  前往药厂和顾晓晨汇合,药厂一片死气沉沉。保安组被抓了好几个进去,现在就剩保安队长和几个老保安轮班了,将近一个月没休息,怨声哀道。

  洛译倒不会真觉得这几个人无辜,只是现在没有证据,黄兴也拒绝透露任何上家。

  这么大个药厂,这么简单的几栋楼,到底制毒窝点会在哪啊?

  洛译双手叉着腰,站在进门的停车场里,左右环顾着。两个大车间,一栋三层的办公楼,一栋四层的员工宿舍楼。

  走进办公楼,顾晓晨迎上来说:“老大,要查账没那么容易,还得报备审批,现在只能查案发那两天财务组长说过的批给医院那批药的账。”

  洛译最讨厌听到审批两个字,那意味着,无限拖延,把人当皮球踢。

  “先查着,你不会迂回一下吗?”洛译指责道,“平时教你机灵点,随机应变嘛!他们不让查什么你偏要查什么,多说一句就怼妨碍公务,我给你撑腰,快去吧!”

  顾晓晨呵呵:“……到时候你的检讨千万别喊我写。”

  陈闻没忍住笑出了声。

  洛译瞪了一眼:“笑什么,跟我上来。”

  两人到了办公楼顶层,是个大平台。要上来很容易,楼梯走到头就是。但是这个通往天台的铁门是锁住的,牛梅从这里跳楼的前提是,她得有这里的钥匙。

  洛译打电话问,得知牛梅随身的物品中,并没有楼梯门的钥匙。而且发现尸体的早上,同事们上来看过,铁门是锁的,还是找保安处要的钥匙。

  这更加佐证了一点,她跳楼前,还有第二个人,要么跟她一起上来给她打开了门,要么提前打开了门让她能顺利上来。然后凶手离开并锁上了门,伪造密室——前提是凶手不会撬锁,这样的挂锁随便拿个曲别针就能撬开。

  厂长办公室。

  如今药厂管事的厂长叫王德福,是王家的二代,今年快六十岁。之前发现牛梅尸体的时候,他并不在江城,最近两天才回来,就发现警察把药厂当家了,三天两头来一趟,现在又要查账,闹得药厂上下不得安宁,人人自危。

  “我昨天在食堂吃饭,有不少人都说杀牛梅的凶手就在厂子里,特别是办公室那群女的,天天喊要换地方,说什么牛梅死得太冤,鬼魂会回来报仇。”秘书煽风点火道,“福爷,您赶紧管管吧,再这么下去,咱们厂子就啥也做不成了。”

  话音落在了最后一句,他们都知道,做不成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王德福闷声道:“警察都是小事,你知不知道,跟在那个洛警官身旁的人是谁?”

  秘书想了想:“福爷赐教。”

  王德福道:“陈闻,陈浩初的孙子。”

  秘书大惊失色:“他怎么?!他居然大摇大摆地在厂子查案,这也太不把您放在眼里了!我……我得赶紧想个办法把他赶出去。”

  王德福喝止:“怕什么!我又不是关志兴那种龟孙儿,随便被个小年轻就搞进去了,听说前两天才出来,灰头土脸的不敢见人。”他冷笑道,“陈家的小辈不足为虑,我比较关心的是陈家在打什么算盘。”

  秘书一脸了然:“最怕鬼复仇的恐怕就是陈家了吧。”

  王德福哈哈大笑:“当年被他们抢先占了稻田景区,以至于王家这么多年只能跟在他们屁股后面吃灰,现在就该让那只鬼,好好吓吓他们。”

  天台。

  “洛译!”陈闻喊了一声。

  原本他们分开查看天台上的痕迹,比如地面上积灰,会留下人走过的痕迹。亦或者天台边缘是粗糙的水泥,会有衣料残留,但这些都没有。

  直到陈闻喊了他一声,他快速朝对方靠近。

  陈闻指了指天台正中间水泥筑起的蓄水池,有一个生锈的铁梯钉在墙面上。铁梯的最高一节处,有被绳子磨损的痕迹。痕迹很新,应该才留下没几天。

  洛译伸手一抓,直接攀着梯子而上。

  在蓄水池又脏又黑的表面,洛译发现了一捆麻绳。他双脚站在铁梯上,悬着半个身子,看得陈闻有些害怕。

  不过洛译全神贯注,完全没注意。他拿麻绳对比了一下痕迹,确认这捆绳子就是绑在铁梯上的。可是……这很奇怪,因为他们想不到是什么用处。

  洛译纵身一跃,跳了下来,有些没踩稳,陈闻急忙过去扶,然后被洛译抓住手,得意地朝对方笑。原来是故意的。

  陈闻一把甩开他。

  洛译尴尬道:“这梯子很稳啊,不用担心嘛。”

  陈闻:“……谁担心你了。”

  洛译对这种口非心是很受用,忍不住弯起嘴角笑,虽然说的全是严肃的话题:“你怎么看?这个东西出现在这,不会是巧合吧。”

  陈闻抬头看着麻绳绑着铁梯的位置,又看了看四周,这到底是什么样的机关?还是延时装置?他说着自己的想法:“如果凶手是杀了牛梅然后抛尸,用这样的装置做延时,那牛梅应该很早就死了——可显然不成立,药厂晚上就没什么人,他不需要在众目睽睽下伪造不在场证明。”

  洛译很快就理解了陈闻的意思。

  假设牛梅是被凶手先杀再抛下楼伪造自杀,那就尽管那么做就行了——案发时间是深夜,并且监控都已经被剪辑了,没有更多证据可以直接指证凶手。

  如果非要把麻绳装置和牛梅一案绑在一起,只能是延时,牛梅的尸体先藏在蓄水池上面用麻绳固定,然后时间一到,顺着麻绳从蓄水池往护栏边缘滑下,最后坠落。

  不合理,无论是时间还是动机都不合理。

  凶手如果没有力气抛尸,天台的护栏还是很高的,那她需要借助外力比如说麻绳来做个杠杆,倒是有可行性。

  洛译和陈闻似乎都想到了这一点,两人往牛梅坠楼的地方看去,却发现护栏边缘没有与麻绳相匹配的磨损痕迹。

  陈闻说:“是用刀割断的。”他拿着麻绳的一头,然后洛译拿着另一头,打算复原这个装置,却发现怎么也和不对,麻绳断裂的地方,比蓄水池到护栏的距离要远很多。

  在他们不得其解的时候,王德福的秘书上到天台,请他们下去喝茶。

  说是请,简直就像是催,这种态度,倒更让洛译觉得,这天台真有些什么——虽然它光秃秃的根本没有什么,但他总会想明白其中的曲折的。

  厂长办公室里,王德福很客气地招呼他们坐,还慰问了一下陈闻的爷爷。

  王德福笑眯眯地说:“洛警官啊,牛梅的案子,还请你尽快查明真相,不然我这厂子的生意很受影响啊。”

  洛译也不是第一次被毫不客气的催结案了,他才不管:“是啊,我也很想赶快查明真相,可这也得你们配合啊。”

  王德福道:“配合!洛警官想要什么,我都配合!”

  这话里有话的玄机,洛译真是想听不懂都难。他道:“我什么都不要,只要为无辜枉死的人求一个公道,王厂长,你说呢。”

  王德福尬笑:“是是是。”

  几番太极打来打去,王德福把需求端了上来,就是洛译查案归查案,不要再打扰厂子里生产线的进行,也不要大张旗鼓的来去,总而言之要低调。

  言外之意就是想去哪都得先跟厂长报备。

  洛译心里恐怕骂了一百句脏话了。

  “这狗屁王德福,油光满面的糟老头!我要是不答应,他是不是也得把刀架在我脖子上?”胖大众里,洛译浑身怨气无处发泄,“最讨厌这种软棉花的炮仗了。”

  陈闻一边安静地听着,一边出神。

  洛译又骂了几句,才问:“晚上吃什么?”

  陈闻嗯了声,无辜地看着他,好一会才回神:“这么快就到晚上了。”他转头看窗外,天色果真渐渐变黑。

  洛译探过身子,凑到他身旁,亲了亲他的脸颊:“要不去我那,我给你做饭吃。”

  陈闻微微笑起来,抬手将洛译推远了些,拒绝道:“今晚我得去仙苑,有个麻烦又头疼的宴会。”

  洛译皱眉:“仙苑?”

  陈闻解释道:“陈宏业把仙苑的生意交给我了,这几天晚上我可能都得待在那。你放心,它已经正规很多年了。”

  洛译:“倒不是这个问题。我在想,我也想去。”

  陈闻诧异:“你?你的身份不合适吧。”

  洛译:“但我想去。”

  陈闻有些无语:“我有别的选择吗?”

  洛译:“没有。”

第101章

  但陈闻还是拒绝了洛译。

  因为小陈总在仙苑第N次狐朋狗友聚会,尽管这次看起来很正经,还有陈宏业出席,所以设置了会员制度,洛译显然不是仙苑会员,他被保安拦在了大门外。

  再次见到仙苑灯红酒绿,那栋建得像城堡一样的建筑,隐没在铁栏杆和黄葛树之间,迷幻得像云端的海市蜃楼,眨眨眼就好像要被四周的黑暗疯狂侵蚀。

  洛译坐在胖大众里,他打开手机,点开了黑科技。

  如果不是因为他是警察而陈闻是他眼里的未知嫌疑人,他这样做真的有些许变态。但好在他很会给自己找借口。

  不知为什么,即使是夏天,陈闻也是万年不变的黑衬衫。洛译近距离观察过,初春的时候,陈闻的黑衬衫用料比较厚实,而入夏了就比较轻薄透气,尽管每天都是黑衬衫,但每天都不是一样的。

  陈闻走进仙苑大厅,有服务生已经上前说陈总在楼上等着了。

  那是四楼,陈宏业和陈闻说了一些仙苑生意相关的事。之前的经理林永逸因涉嫌杀人案而被拘留,据说他弟弟林永安已经保释出来了,等法院判应该也判不了多久。但陈宏业或说陈闻肯定也不会再用他。

  仙苑经理是个非常重要的职位,陈闻打算安排自己的人——陈宏业倒是没反对,不过也说先提拔副经理,再把陈闻的人调进来当副经理。

  阮泰已经入狱,陈浩初对陈闻的警惕也随着陈闻回国这两年而逐渐减轻,陈宏业本就对陈闻不怎么防备,所以陈闻在接手仙苑后,就意味着正式进入陈家的核心产业。

  洛译听完这对表面父子的对话,心里感叹,陈闻似乎在渐渐得到他想要的,就是整个陈家。

  车窗外,一辆又一辆豪车开进仙苑,看来今晚来的高贵人物还不少。

  随着耳机里的声音越来越嘈杂,洛译知道,陈闻已经下了三楼,进入最大的包间,款待今晚的来客了。

  非常无聊且烦人的介绍,陈宏业带着陈闻认识了不少人,有的陈闻本就认识,大多是某某集团的老总,某某行业的精英等等。

  即使在仙苑大门口看着月光下沉寂的街景,隔着耳机听里面恍若隔世的酒池肉林,他也能想象,到底有多混乱。

  他甚至想以自己的身份干脆进去搞一出,抓一抓黄赌毒,但他没有那么做——陈闻和他说,仙苑已经漂白很多年了,那它一定就已经漂白很多年了。即使是阮泰的事,也没有真的危及到它的继续,它就是那样的。

  仙苑不像其他夜总会,总有灰色产业,它没有。洛译曾经想过很多办法证明它有,但它的确没有。

  但也不是真的没有,只是他们太会钻空子。

  就像甲方乙方要谈生意,上来先喝酒,乙方为了促使甲方签约,派出了手下的女助理女员工上来敬酒,被甲方摸一摸豆腐,这能算涉黄吗?但说这没问题吗,洛译也不认同。

  一边听着嘈杂无趣的聚会,不知道哪个麦霸跑着调唱贵妃醉酒,嚎一嗓子把洛译的耳朵都震聋了。

  他靠在座椅上,打算玩一会手机。

  陈闻教了他怎么日常使用,比如打电话发短信,其余的软件都是李宣帮他下载的,到现在他摸熟了也会自己下载了。

  于是他下了个微博。

  他知道陈闻有微博账号,特地点进去看了看。

  但是小陈总的微博真的比里面的酒会还无趣,都是一些随手拍的照片,公交车进站、路边的树、地板缝隙里开出的野花、公园里的流浪猫流浪狗,打太极的爷爷奶奶……乏善可陈。

  忽然,他听见耳机里有些不和谐,赶紧又拿起细听。

  “哟,小陈总,好久不见又气派了许多啊。”是一个熟悉的中年男人的声音,说起话来自带霸气,看似在称呼陈闻小陈总,实则字眼里全是蔑视。他嘲讽地说:“从你爸爸手里接了仙苑,怎么开pa也不喊我呢?”

  陈闻正和别人说这话,忽然被打断,周围的人都有些退却。

  廖炜不知从哪个犄角疙瘩挤过来,想要护在陈闻身前。原来,那个不速之客是关志兴,听说前两天刚被保释出来,正四处找不痛快。

  陈闻轻拦了拦廖炜,然后迎了上去:“关爷!真是怪我消息不灵通,不知道你居然出来了?”

  关志兴怒道:“拜你所赐呢。”

  陈闻挥手让人拿来红酒,给关志兴倒上。

  那气度,似乎一点也没和关志兴这样的老大粗计较。

  关志兴接过酒,却不喝:“你把我女儿弄进去了,你真以为我会什么都不计较?你觉得我今天是来喝酒的么?”

  嗙呲一声,酒杯被关志兴砸碎。

  陈闻皱了皱眉:“关爷喝多了,你们几个,送关爷出去休息吧。大家别在意,继续喝继续唱。”

  一旁,有几个保安围了上来。

  关志兴显然还想发怒,但他能进仙苑都是托着关系,根本没带人手,他只是想给陈闻一些难堪,没想到陈闻对此并不在意。

  关志兴很快被打发了出去,就丢在洛译眼前。

  洛译还怕他看到,特地弯腰躲在车里,等人走了才起身。

  说实话,关志兴确实苍老了不少,自从进去一趟,跟在身边的小弟也散了——树倒猢狲散多么正常——只剩下一个心腹还跟着。

  看着关志兴消失在拐弯处,洛译总觉得,不太妙。

  但他懒得跟上去,不过关志兴倒给了他思路,他或许也得找个办法溜进去?可溜进去又如何呢?早在陈闻拒绝他的时候,他就知道,他的身份和这里面的人完全是对立面,溜进去之后,陈闻又该如何介绍他?

  或许也会像关志兴一样,以洛队喝多了的名义,不痛不痒地把他赶出来。从今以后这是陈闻的地盘,洛译,你不能再糊涂了。

  洛译像喝了酒一样迷醉,只是放空着脑子。

  他居然会有一瞬间,刚刚有一瞬间,希望陈闻能善待他,哪怕只是介绍为“这是我在市局的好朋友”,多可笑,什么好朋友?

  不一会,陈闻似乎喝多了,说自己要先离开。

  廖炜带着他走下楼,钻进车,然后开出仙苑大门。洛译见机立马跟上。此刻已是十点过快十一点,往陈闻家方向开是偏离市区的路,已经没有什么人了。

  为了防止当显眼包被发现——陈闻和廖炜都认得胖大众,洛译小心翼翼地开着,离得很远,毕竟也知道回陈闻家的路,就算不跟着也没关系。但他就是远远远远地跟着。

  在红绿灯的十字路,甲壳虫踩着秒要过完绿灯,忽然,右侧一辆黑色捷克猛地撞了过去,足足怼着甲壳虫的侧身,将车推到了对面的马路边缘。那场面就像在电影院里隔着屏幕看电影特效。

  “我草!”洛译急得骂脏话,脚猛地踩油门。

  捷克车后面还跟着面包车,有人快速下车,走到甲壳虫旁边,把受伤的陈闻和廖炜都拉了下来,想要带走。

  “不!不……”洛译简直想拿大喇叭喊。

  红灯已至,洛译本能反应要踩下刹车,但意念生生控制住了,将车甩了出去,拦在了面包车前面。

  那一群人抬着陈闻,看到胖大众,愣住片刻。

  又是一声尖锐地刹车,在胖大众和面包车旁边,另一个相对的路口又过来一辆车,也停住了。从车上下来一群人,和抢陈闻的人对上了。

  本来洛译着急下车,车门都开了一半,这时,他的脑子瞬间清醒过来。眼下的情势,好像又成了他陷在两拨人之中。

  面包车那派是关志兴的人,毋庸置疑,他已经看到面包车里坐着的关志兴正要下车。而左边路口过来的……为首的那人很眼熟,是个中年男人,有着标志性的啤酒肚。

  是崔勇。

  洛译从记忆的犄角旮旯翻出一个人名。

  那是314案子里姜哲的女友崔小月的叔叔,崔勇,是关志兴的公司里的一个包工头。崔小月被关志兴的女儿杀死了,这血海深仇,怕是今晚就要遭报应。

  洛译推开车门的速度缓了缓,慢慢下车,第一时间看向陈闻那边。

  陈闻被撞晕了过去,脑袋上有血,整张脸看起来很恐怖。这让洛译更加揪心。他还没开口,那两波人已经说了话。

  崔勇看到洛译,冷嘲热讽:“警察在这呢!关志兴,你撞人还想肇事逃逸,我可都看见了!”

  说得好像真是那么回事。

  关志兴怒道:“放你妈了个屁,你哪只眼睛看到老子撞人了?!昨天在老子家门口撒尿的是不是你?!我日你个仙人板板,上面已经把我撤咯,你想咋子搞咋子爬,还不得行,你他妈还要搞老子!”

  崔勇气得径直冲上去,想要干架,边干边骂:“去你妈个批,小月辣么好的一个女娃儿,被你家女娃害死了,你现在还能在外面嚣张!别以为我不敢,当年工地上的事情我全都给你举报了!我要你在里头坐一辈子牢!!”

  关志兴大骂:“那你来嘛你告嘛!我啥子都没得了,你使劲告!老子怕你?!草你妈,都他妈给我上!”

  两个带头的怒放狠话,似乎一定要干死一边才能罢休。

  洛译从身后拿出枪,怼着天来了一发:“我说你们很不把我放在眼里啊?”随着那声枪响,整个世界陷入沉默,随后呜啦啦的警笛声响起——刚刚洛译在车里调了附近派出所的人过来。

  这下所有人的酒都醒了。

  洛译着急忙慌跑到陈闻身旁,一把推开廖炜,将人抱了起来。

第102章

  市立医院。

  深夜的急诊室外,洛译和廖炜稍显距离地站着。廖炜刚刚自己去处理了称不上严重的伤口,现在正和那位警察一同隔着玻璃,关心着里面那位。

  “他总是喝那么多酒吗?”洛译忽然问。

  廖炜嫌弃地睨了他一眼:“你想说什么。”

  洛译:“我就问问……你都不管管?喝酒伤身,你都不心疼?”

  廖炜诧异:“你以为我能管什么。”

  洛译也诧异:“……我以为你比我更了解他。”

  廖炜冷哼:“谁都不了解他,也没人能了解他。我能做的,只是他想如何便让他如何,仅此而已。”

  洛译微皱眉头,没有说话了。

  翌日。

  关志兴和崔勇街头聚众斗殴,又被抓了进来。洛译亲自审的,亲自关的,同时崔勇给洛译举报了当年废弃工地的往事。

  原来当年关志兴就和陈家的人暗中勾结,把工地上的一批材料以次充好,牟取暴利,没想到被陈宏文发现——没错,就是陈宏业的弟弟陈宏文,是他手底下的人和关志兴勾结。

  这件事被发现以后,陈宏文设计摆了关志兴一道,将计就计,让他们以为自己的偷梁换柱瞒天过海,再来一招釜底抽薪,顺利举报了工地的材料有问题,最终害了王家一个项目搁浅,从此成了废弃工地。

  所以关志兴恨陈家恨得牙痒痒,再加上他女儿关雪本来可以逃跑,却被陈闻花言巧语骗住了,才最终落进牢狱,对此,关志兴恨死陈闻了。

  在宋立成的办公室里,洛译抽着烟,三言两语说完了。

  宋立成似乎并不惊讶。

  洛译察觉有猫腻:“你早就知道?”

  宋立成尴尬,假意要伸手够烧水壶泡茶,洛译一把拦住,发狠问:“你一直知道废弃工地背后的弯弯绕绕,知道关志兴曾经背叛王家,但你什么都不说?”

  宋立成哎呀一声:“这和破案无关嘛。”

  洛译皱眉:“你的眼线能知道那么多事,在他们之中地位不低吧。”

  宋立成露出了很为难的表情。

  洛译这话的意思很直白,陈王两家看似很庞大,分管着江城的半壁江山,涉及各行各业,房地产、医疗、黄赌毒、白的黑的都有,手下的小弟成千上万,但地位高的可没几个人——这就跟1%的人占有世界99%的财富是一个道理,如果宋立成的眼线真这么厉害,那个人,洛译一定认识。

  宋立成心虚地喝了口水:“想什么呢,我要那么厉害,我还能一直是个队长不上不下的啊?”

  洛译啧了一声。

  宋立成转移话题道:“说到关志兴啊,你知道为啥他一放出来就去找陈家的不痛快么。”洛译给了他一个有屁快放的眼神,他继续说:“关雪的案子提上去了,择日开庭。负责公诉的人就是你爸。”

  洛译头疼:“我不想听到我爸。”

  他站起身想要走,被宋立成拦住:“哎呀,再怎么说那也是你爸,哪有父子俩生气还过夜的,他都是为你好,当父亲的都是为儿子好。”

  洛译无语:“你少来,吵死了。我问你,录音的事你知道多少?”

  宋立成立马疑惑:“啥子录音,你说啥子。”

  洛译翻了个白眼,转身走人,这下宋立成没有再拦。

  关于廖丽萍当年的录音,洛鸿松说自己是为了保护录音才把它藏起来,结合之前见林德伟的情况来分析,当年要销毁录音的就是林德伟。当时洛鸿松还不是检察院副书记,他要对抗林德伟显然有些天方夜谭。

  如果宋立成也知道录音的事,那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十年前宋立成也不是刑侦队长,那时的队长是现在的副局长徐振——此人也是个狠人,升上副局之后,就成了局里真正管事的人,因为胡波是个甩手掌柜,所有脏活累活都是徐振包揽。近几年徐振的重心都在缉毒那边,刑侦倒是脱手给了宋立成,因此洛译也不怎么和徐振打交道。

  洛译隐隐感觉,这事背后涉及的势力太过庞大。

  假设宋立成知道,那他肯定也只能是升上队长之后知道的——这又回到了宋立成培养了眼线的事,因为这种事总不能是洛鸿松主动说的,一个检察院一个市局,除了交接文件有交集,平时八竿子打不着。

  那他这个眼线在某一个时间知道了录音未被销毁的消息,然后告诉了宋立成,宋立成在背地里调查,一来二去找到了当年的疏漏点,洛鸿松身上。

  走出宋立成办公室,洛译没有回办公室,就站在走廊上,边抽烟边思考。

  眼线这玩意儿那么好使?他一直想培养一个,可惜近几年总是遇不到合适的,有那么几个小喽喽吧,可惜本事太小,根本混不到高层。如果策反一个本来就是高层的呢?

  洛译忽然觉得这个想法,有可行性。

  正在脑海里翻着名单,思考策反谁成功的概率比较大,李宣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猛地一拍他后背,差点把他吓出心脏病。

  李宣调侃道:“想谁呢那么入神?”

  洛译脸色煞白喘着气:“想——”想骂脏话,拐了个弯,“想陈闻呢。”

  李宣一脸我懂你的表情:“他今天怎么没来上班?”

  昨晚的事发生的太急,洛译送受伤的陈闻去医院,守了一晚上,早上赶回市局审了那两个,只来得及顾晓晨打招呼,所以李宣并不知道。于是他三言两语又解释了一遍。

  李宣关切地问:“那他没事吧?”

  洛译摇头:“不知道。”

  李宣:“啊?那你就这么来上班了?也不关心一下他?”

  洛译想起昨晚在急诊,廖炜说的那些话。

  他一直以为,陈闻和廖炜也是某种为了快感而随“性”的关系,但他看得出来,廖炜和他一样在乎陈闻,甚至比他更在乎,就想当然的觉得他们更亲近。可是廖炜说没有人了解陈闻,那一瞬间,他的心像被敲碎了一般难受。

  市立医院。

  陈闻的额头上贴着一块纱布,右边侧脸有一些伤口,应该不会影响容貌,只是他的手比较灾难了。被撞车的一侧,就是他坐的副驾的一侧,他抬手挡住了脸,以至于右边玻璃全都碎到了他的手臂上。

  处理完伤口,他就陷入沉睡,一直到下午才转醒。

  廖炜在他身旁,安静地看着一本书——这画面有些不可思议,但他知道,是他曾经让廖炜回去读书,吊儿郎当的对方满口不屑,其实心里还是向往校园的。

  见他醒了,廖炜把那本英语书藏在身后,关心了几句。

  陈闻一一回答,然后左右转了转头,病房很空,只有他们两个。他有些迟疑地问:“昨晚……昨晚我好像看到洛译了。”

  廖炜一瞬间心碎:“你看错了。”

  陈闻皱眉:“好吧,我这副模样,不被他看到也好。”

  廖炜鼻尖有些酸涩,努力吸了吸鼻子,忍住了什么情绪,才继续说:“林德伟那边我查清楚了。”他从床头拿了一叠资料递过去,“他的老婆在还没嫁给他的时候是一个糕点师,从英国留学回来的。之后开了自己的店,对外宣称自己是高级营养师,那时候大家对健康饮食没什么概念,这种噱头也不吸引人,就没发展起来。”

  陈闻看着纸上,是一个中年女人,目前在开一家健身房。

  廖炜继续说:“他老婆平时就喜欢烹饪,所以那套刀具应该是林德伟送给她的礼物。”他递来几张照片,明显是偷拍的,“这些刀目前就在他家里,我是托朋友帮我搞到的。”

  陈闻警惕地问:“什么朋友?没有打草惊蛇吧。”

  廖炜解释:“是个女朋友。当时她男朋友背着她去莲花池,差点把我干了,然后我就告诉她了,还帮她甩了渣男。她是那家健身房的高级VIP,和林德伟老婆关系不错,我就请她帮我拍几张厨房的照片,想参考装修风格。”

  陈闻看了眼照片,的确是厨房。看上去可不是普通住宅。

  廖炜解释:“林德伟这些年贪污的钱都在他老婆的姑妈的名下,包括这个房子。直接调查是查不到他头上的。”

  陈闻冷哼:“老狐狸。”

  廖炜问:“那这把刀怎么办,需要我去偷出来吗?”

  陈闻沉思片刻,摇了摇头:“不要冲动,太危险了。这其中的曲折还没调查清楚,这把刀如果是林德伟送给老婆的,又怎么会出现在你姐姐手里,都得先查明白。不要意气用事。”

  廖炜撇开眼,委屈道:“我知道。我都等那么多年了,不在乎这一会。你放心,我不会给你添乱的。”

  陈闻无奈:“……小炜。”

  市局。

  洛译掐灭烟头,看了眼李宣。

  李宣这种摸鱼达人,没事可不会往他面前凑,也不会打扰他思考。之前让她查监控,应该是有了进展——希望这几天的到处碰壁,能在此刻得到缓解。

  李宣拉了他一把,神神秘秘地看周围没人,才说:“那个道路监控,你还记得吗我跟你说我翻到了剪辑最开始的地方,那辆车从市局出发。我查到了,那辆车最近几个月的使用人……是宋队。”

  洛译惊掉了大半个下巴:“你确定??”

  李宣将他的下巴合回去,小声说:“你别着急,我能查到的也不一定就是事实。那份监控剪的太高明,显然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她顿了顿,“9点40从市局出来,后面的监控都是被剪辑过的,所以无法确定这车是不是开去药厂的,或许并不是。”

第103章

  “什么意思,你到底能不能确定?”洛译问。

  李宣给他使了个眼神,让他跟着回办公室,然后打开电脑里的文档让他自己看。那是交警大队调来的道路监控,从药厂到市区的路错综复杂,李宣花了几天的时间,每一条岔路都逐帧排查,才确定了一条路线的监控是剪辑拼接的。

  她没有去问交警大队怎么监控有问题,既然给的东西有问题,那就说明有人不想让他们查到,再返回去问,只会碰壁和打草惊蛇。就算要问,也不能她去问,她的职位只是市局里摸鱼的技术宅,起码得官位大一点的才有效果。

  这些都是她在洛译手底下学到的。

  她顺着那条路线追溯回了9点40左右,一直到市局外面那条路,再之前的监控全都是正常的了。

  “这个时间点,附近的标志性建筑只有市局,从9点35分,胡局的车出来,后来40分宋队用的那辆大众出来,再往后就是被修改的监控,所以我才怀疑那个人是从市局出发去药厂的。”李宣顿了顿,“但你说是宋队还是胡局呢?还是那个人完全被剪掉了?”

  洛译沉声说:“既然你说修改监控的人手法很老道,那他这么剪肯定是要把我们的目光转移到师父身上。”

  虽然洛译并没有完全意识到,他在给一些显而易见的事找借口。

  李宣认同:“就是不知道,背后那个人是前面那位——”市局局长胡波,“还是后面被完全剪掉的——”内鬼呢?

  洛译却想到另一个东西。

  行车记录仪。

  但那辆车是宋立成一直在用,他现在贸然去要记录仪,容易暴露他的查案进度——假设宋立成真有问题,看来是避免不了这个可能了。所以他得像个折中的办法把记录仪搞出来,至少看看里面的内容。

  如果里面的内容没有被删,正好可以看看那晚上宋立成去了哪里。如果被删了,那就表明宋立成有很大概率,和牛梅的案子有关。

  李宣见他沉着脸,有些担忧地问:“别想复杂了,宋队看上去完全不是那种人吧,平时你俩吵架,他都吵不过你,舍不得对你放狠话,怎么可能……”

  洛译竖起食指比了个嘘:“咱们局里的备用钥匙都收在拿?”

  李宣迟疑:“后勤那个谁那儿?”

  后勤的那个谁就是之前洛译父母想要洛译去的地方,坐办公室,整体摸鱼划水什么都不用做,清闲得很。但洛译拒绝了,所以局里就从其他地方调了个小年轻过来——说是调,谁知道背地里什么裙带系进来的呢。

  这其实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此人年轻,好拿捏。

  所以如果有谁要调用什么东西,模棱两可就过去了。

  洛译头疼道:“看来这事不能走正规渠道了。”

  李宣瞪大双眼:“你的意思是……”

  市局门口的停车场。

  现在是大白天,身后那栋楼里上百号人在办公,也就是上百双眼睛都有可能在盯着他们——洛译和李宣,找到了那辆宋立成的大众车,远远的绕了个弯,避免被车内的记录仪拍到。

  洛译从侧边绕到车门处,伸手拍了拍。

  李宣吓了一跳,立马要躲。

  洛译轻哼:“怕什么!这破大众都快十年了,没那么高级。”

  李宣瞠目结舌,居然没有警报。或许是停在市局,又或许是知师父莫若徒弟,洛译对宋立成的心思真是拿捏地很稳。

  只见洛译摸出几根铁丝,还让李宣在他身前挡着点,然后找到这辆老旧又破烂的车门锁上,怼了几分钟,啪嗒,开了。

  洛译快手快脚,迅速弹出记忆卡,交给李宣。

  李宣做贼心虚地小碎步跑到车屁股后面,蹲在地上,她拿起一旁带过来的笔记本,插入读卡器,快速复制着记录仪里的东西。

  洛译则在一旁盯梢。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只见市局门口那长长的阶梯尽头,站着的正是宋立成,似乎准备要去哪里。

  洛译猛地咳了两声:“……宣姐,你等会见机行事!”

  李宣:“啊?啊什么我就见机——”她抬头一看,瞄到了洛译跑远的背影和宋立成的轮廓,吓得立马噤声,缩回车屁股后面。

  “师父!”洛译大喊。

  “嘶……”宋立成有些困惑,因为这小子有八百年没这么叫过他了。更何况,他们早上才吵过一架,转眼洛译又没心没肺了?

  洛译跟他家跳跳似的,扑了过来,没大没小——曾经几年,他是这么跟宋立成玩过,那时候宋立成只是副队长,他只是个小警察,他们师徒的关系是出了名的好。但是好几年不这样了。

  洛译尬笑地问:“去哪啊?”

  宋立成说:“你不是找经侦的协助你查账吗,胡局对这件事很重视,让我去医院坐镇,省得王家那群人不配合。经侦队长也会过去,这下你该放心了吧。”

  听到胡局,洛译又有些头疼,话里话外地暗示道:“师父,胡局他这么重视这个案子,你不觉得……”

  宋立成皱眉:“话多了啊。”

  洛译道:“我实事求是,平时他可不管什么刑侦经侦,不是开会压根见不着他人,现在这么上心,难道真的只是为了晋升?你就没有想过,他为什么让你来办这些案子?”

  如果没有道路监控被剪辑一事,洛译或许会觉得,胡局有意提拔宋立成,可惜这完全说不通,当年带宋立成的是副局长徐振,要提拔也得是徐振上心,怎么也不会跨级到胡局身上。

  洛译就是想暗示,或许胡局这么做,是为了某些事拉垫背羊。

  他们站在正正的市局门口,背后大厅里还有不少人在办事。宋立成左右瞥了瞥,这里实在不是说话的地方,于是拉着洛译往旁边走——恰好成了一个死角,看不到李宣那边的动作。

  洛译总算松了一口气。

  宋立成道:“胡局他什么心思,哪里是我们能揣测的?”

  洛译道:“别这么官里官腔,你这样说话,搞得我都不认识你了。”

  宋立成叹了口气:“不说这些了行不行。”他拿出手机,“对了,给你看这个东西。那个微博。”

  手机屏幕上,是新闻号才发布不久的博文,因为兴和医院的乱收费问题,不少民众聚集物价局和卫生管理局门口,要举报兴和医院和药厂。

  洛译无语:“这个号背后到底是谁?”

  宋立成瞥了一眼,表示自己怎么知道,然后说:“早不举报晚不举报,偏偏在经侦涉入的节骨眼上举报,背后的人,似乎不希望这件事就此而止。不管怎么说,他和我们并非对立。”

  洛译也感觉出来了。

  从姜哲一案到后续的各个案子,虽然新闻号总能同步他们的查案进度,但出发点都是为了这些案子不被某些势力强压,从而消失在群众眼前,就像十年前廖丽萍的案子一样,惨死的无声无息,无人问津,到现在都无法翻案。

  身后不远处,李宣胳膊底下夹着她的笔记本,走上台阶,若有似无地大招呼:“宋队!洛队!晒太阳呢??”

  江城……哪来的太阳。

  洛译尬笑:“宣姐又摸鱼啊,小心我扣你全勤。”

  李宣扮了个鬼脸,拔腿开溜。宋立成笑嘻嘻道:“对咱们局里女同志和蔼一点,别总是凶巴巴的。你就算看不上她们,也得好好养着啊。”

  洛译白了一眼:“你这是又认同我的性取向了?”

  宋立成短叹道:“别怄气,我跟你爸爸一样,都希望你过的好。”说着抬手替洛译整理了一下领口衣角,颇有一种慈父光环,“好了去忙你的吧,我这边有消息会立马通知你。不会再瞒着你了!”

  特地的,着重的,最后一句。

  洛译目送他走远,打开车门上车,没有发觉异样。

  快步跑回办公室,坐到李宣身旁,洛译急不可耐。他们熟练地想翻找5月19号晚上的行车记录,却发现,那个记录果真被删除了。

  李宣对市局这些领导的印象一般,进队的时候宋立成也带过她几年,感情没有洛译那么深刻,却也不差,可以说宋立成还是比较得她喜欢的。

  犹如晴天霹雳。

  但她知道,她都觉得不可思议难以置信了,洛译的感受只能更甚。于是她匆忙想要说些什么安慰,却见洛译紧绷着脸起身,对她摆了摆手,意思让她别过来,他自己一个人到外面,抽了两根烟。

  本以为洛译真的很难受,没想到不到十分钟,他折返回来,拿上车钥匙,招呼她直接走人,要去兴和医院。

  李宣问:“洛译你……”

  洛译嫌弃道:“我什么?你以为我会哭吗?刚刚宋立成说他要去协助经侦查账,我们也得过去,以防他动手脚。”

  他居然这么快接受了宋立成可能叛变的情况,并做出了应对之策。

  那可是从进市局就带他长大的师父,也许这个案子查下去,洛译会亲手将他师父送进监牢,他也可以这样风轻云淡吗?

  从市局出来,洛译就看见大门口有两个人站着,是陈闻和廖炜。陈闻的半个胳膊裹着纱布,脸上也有伤痕,但看上去很精神,完全没有昨天躺在他怀里那样脆弱。

  洛译看陈闻要往里走,廖炜一脸无可奈何的模样,每走一步,都让他的心一揪。他脑袋一片空白,迎着陈闻快步走了过去。他们四目相对的一瞬间,洛译将他抱紧,然后吻上他的唇。

  身后来不及跟上的李宣直接吓傻在原地。

  廖炜则是捂着脸,颇有一种不忍直视的厌恶。

  亲完,洛译抱着陈闻靠了一会,陈闻的目光径直穿过去,看向李宣无声地问:他怎么了?李宣只是摇摇头。

  随后松开,洛译问:“你怎么过来了?”

  陈闻一愣:“你昨晚果然在医院,为什么不告诉我。”

  他把今早离开医院前不让廖炜告诉陈闻自己来过这件事给忘了,猪啊洛译,遇上陈闻就什么脑子都没有了。

  洛译尴尬道:“这不局里忙嘛,我在医院也帮不了你什么。”

  陈闻没有深究:“我没事,都是小伤。你们要去哪?”

  洛译制止:“去哪和你没关系,你现在就回家给我躺着。”说着揽着对方的肩膀往外送,“廖炜你送他回去。”

  陈闻狐疑,这两人关系什么时候??

  但拗不过洛译的强势,他只能打道回府再休息一晚上。

  目送他们走远,洛译的眼神逐渐黯淡。

第104章

  顾晓晨和经侦的人已经在药厂查了三四天,从一开始只是查那天出厂的药的账单,到后面每个月的流水和每批药的出入库,事无巨细,越查越夸张,感觉再查下去,真的会出事。

  但洛译并不在,他不知道和谁汇报。

  宋队和经侦队长在,不过他和这两人不亲,另外他也不能跨级汇报。实际上他想的是,这案子洛译跟了那么久,偏偏这种关键点上,两个领导来了,总有种想要抢功劳的意思,他才不会让他们如愿。

  虽然洛译不在,但李宣却每天准时准点出现,跟在宋立成屁股后面,像块狗皮膏药一样,甚至连去厕所都得在门口等着。他匪夷所思。

  终于逮到一个吃饭的中午,宋立成和隔壁经侦队长坐一桌,李宣坐另一桌,顾晓晨才见缝插针地凑过去,问了问情况。

  “洛译啊……他和陈闻私奔啦。”李宣没好气地说。

  “啊??”顾晓晨一摸脑袋全是问号。

  服务员端来两碗热腾腾的酸辣粉,再上一碗小汤圆,李宣饿得狼吞虎咽,一边还拿着小扇子给自己扇风,额角上不停地冒汗。

  她爽了一大口汤,才继续说:“他们查黄兴去了。”

  顾晓晨更不解,怎么好几天不见,自己跟不上节奏了都。他疑惑道:“黄兴不是打死都不肯开口透露上家嘛?他们还能查什么?”

  李宣摇摇头:“不知道。”眼下没有什么比吃饭更让她开心的,“管他呢,我跟你说,他们简直——伤风败俗!前几天在市局大门口……”说着就冒了身鸡皮疙瘩,有点鄙夷又有点暧昧地笑了笑,对顾晓晨勾勾食指。

  顾晓晨凑近,侧开脸,一只耳朵附过去。

  听完,顾晓晨瞪大双眼,惊讶地掉下巴:“老大从来没这样过吧!之前他那些男朋友,周五下班等在市局门口就为了和他过一个周末,他都把人赶跑了!我还以为他总是那样高高在上呢。”

  李宣弯了弯指头:“要不说是‘渣男’呢,带引号的。”

  顾晓晨挖了一勺小汤圆,三四个一起塞嘴里填补刚刚的惊讶:“所以这些年我才好奇,到底是怎样的妖魔鬼怪能收服他。看来还是小陈总的美丽皮囊更甚一筹啊。”

  李宣道:“还没被收服呢。”

  顾晓晨狐疑。

  李宣悄摸摸说:“他们没在一起啊,之前洛译不是说小陈总不会谈恋爱嘛,就是不会进入长期稳定的亲密关系,是这么说的吧。”

  顾晓晨仿佛被颠覆三观:“那他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李宣说:“大概没关系吧,我看陈闻身边还有那个什么廖炜整天跟着,这要是宫斗剧,洛译恐怕还是个答应呢。”

  相隔百里的洛答应猛地打了个喷嚏。

  他拿纸巾揉了揉鼻子,一碗小面剩了半碗在面前,吃不动了。他说:“这面不如一中门口的好吃。而且为什么昨晚明明我们都没穿衣服,偏偏是我看起来要感冒了?啊——啾!!”

  小陈总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汤:“Honey,要是从生理上来分析,你流汗比较多,毛孔扩张的自然就多,也就更容易招风寒感冒。”

  洛译闷哼:“一定是电风扇在我那侧,吹的都是我,我帮你把风都挡了。”

  陈闻:“……那谢谢你?”

  洛译将筷子一甩:“口头谢?实际一点。”

  陈闻尴尬地看了看四周,这里是黄兴的老家,江城周边的一个镇子,得益于周边矿山开采,镇子上大多数人都比较富裕,但也显得人丁寂寥,因为家里的劳动力都被矿场带走了,只剩下老人小孩留在这里。

  这一间并不大的小面店,午饭的点,店主一家人在吃饭,还有一桌爷爷奶奶在吃饭,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他们说一些双关的话打打擦边球也就罢了,洛译倒是不满足不罢休,非得让陈闻做些“有伤风化”的实际行动。

  陈闻捂着额头:“先欠着。”

  洛译的一只手已经得寸进尺地摸向他,他们在桌底下紧挨着的腿,陈闻那一条西服裤子的质感很好,昨晚还特别暴力地推开洛译,就为了好好地脱掉,不然肯定就糟了对方的毒手了。

  洛译低声说:“或许我们得找个没人的地方,比如厕所什么的。”

  陈闻倒是不害臊,轻抬双眼魅惑地盯着他:“你学的很快。”

  洛译:“从没有这么快过。”

  打完哑谜,两人起身,付完饭钱,走出小面店,在路旁的树底下分享着同一支烟。洛译先抽了一口,然后递给陈闻,他说:“黄兴爸妈都在武家矿场挖了十几年矿,职位应该不低。而且他们家当年还是镇上第一家万元户,可以说他从小到大都不缺钱。”

  陈闻接过烟,抽了一口,烟雾缭绕中,看着对街的树发愣。

  洛译说:“原本我以为贩毒的人很大一部分都是因为缺钱,毕竟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没有一点不得已的缘由是不会有人愿意做的。”

  陈闻却说:“你还是低估了人性啊。”

  掸了掸烟灰,那支烟送回洛译的嘴里。

  陈闻说:“我在国外研究生的论文是分析孩子的童年以及原生家庭对他们成长的影响,虽然每一个人或多或少童年都不是完美的,但国内和国外不幸的比例却相差得非常夸张。”

  洛译又露出了那副表情,痴迷地盯着陈闻,但眼神里还有一丝轻微的不耐烦,换成词语就是“请说人话”。

  陈闻无奈地笑笑:“就是说国内的孩子基本上,童年都没有得到善待,原生家庭给他们造成了不可磨灭的阴影——这种比例已经达到了一种普适性——也就是说在国内,童年过得不好才是常态,从小幸福长大的孩子,反而成了少数。”

  “常态之间,各有各的不同,大部分可以归结成三类,缺钱、缺爱、既缺钱又缺爱。第三类是最多的。这当然和国家发展有关系,经济基础是很重要的。”

  洛译认同道:“所以说没有钱就别生孩子,生下来又养不起,又要委屈自己的生活去迁就孩子,多麻烦啊。”

  陈闻挑了挑眉尾:“黄兴看起来是缺爱那一类。”说着,从对方手里拿过烟,继续抽了两口。他们的状态,似乎只是饭后闲谈,一点也不违和。

  洛译说:“最怕这种。单纯缺钱的话,那样的人熬一熬性子,憋个几天就能把实话都撂了。可是缺爱是涉及……心理层面?是这样说的吗?要治愈一个童年有阴影的人,让他主动坦白,主动打开心扉,可真是太难了。”

  陈闻把最后一截烟屁股送了回去,调侃道:“还好他不是既缺钱又缺爱,只需要用‘强’‘大’的你——”他捏了捏洛译的手臂,似乎很满意这样的肌肉,“去填补他心灵的小空缺,会让他得到满足的。”

  洛译将烟怼在一旁的树干上熄灭,然后另一只手快速将身前的人一揽,搂住腰箍在身前,亲密无间地挨着,某些明显的变化很容易被察觉。

  陈闻微瞪双眼,拿一只腿踹了一下洛译,虽然在这样的动作下更像是蹭,但他那么做了,更让洛译兴奋。

  洛译说:“强大的我或许更想立马填补某个喋喋不休的嘴呢。”

  陈闻:“……在这里?你确定?”

  马路上不时有车辆驶过,路人纷纷将目光瞥了过来,只是瞄一眼又皱着眉头挪开,好像看到了什么伤风败俗的场面。

  洛译尴尬地咳了两声,松开手,往前走了。

  过了半个小时,一条逼仄的小巷里,午后安静的连只鸟儿都没有。陈闻半蹲着活动着他的头,他的发间一双有力的手正轻拽着他的头发,像牵线木偶,一丝一缕都牵扯到他的灵魂里,叫嚣着,沸腾着。

  如烟火一般,最终在某个云端,炸开。

  陈闻站起身,洛译双眼迷离在缓神,同时不忘轻轻扶住对方的手,叮嘱要小心小心,那一圈圈纱带,看一眼就心疼一眼。

  陈闻笑了笑,轻舔着嘴边的白渍,然后吻上了洛译的唇。

  那是一个温柔且深邃的吻,混合着咸腥的味道,让洛译的四肢百骸都被电流击中,在血液里飞速地游走,沉溺。

  等到黄兴的家里,他们又恢复了正常的神色。

  有陈闻这样的好老师,洛译学的飞快,一边满足欲望,一边不耽误正事,这是老天赐给同性恋与身俱来的天赋。从前的他,无论是外在的条条框框,还是内在的自我拘束,都让他像一个“异性恋模仿者”在活着,如今却不同了。

  不能说这样是好还是坏,但对洛译来说,是一个全新的体验。

  他和陈闻之间没有任何关系,自由,随性,反而更生出一种别样的感情,他不知道那叫什么,暂时不想知道。

  黄兴家里只有爷爷,奶奶在很早的时候去世了。爸爸妈妈都在矿场工作,常年累月不回家,黄兴从小跟爷爷长大。

  从黄爷爷热情招待他们的状态来看,对方似乎还不知道黄兴被抓的事情。一遍遍问着“你们是小兴的朋友吧”“城里人的气质就是不一般啊”“小兴什么时候回家呀,过年他就没回来”“不要太辛苦赚钱啦”“他爸妈也想他呢”等等尔尔,碎碎念得让人动容。

  陈闻却看出来了:“爷爷好像有点阿兹海默的症状。”

  洛译诧异:“……没有人管吗?”

  陈闻:“不好说,我没接触黄兴,不知道他是怎么样的人。或许他也不知情,他不是很久没和家里联系了吗。”

第105章

  出发去黄兴老家之前,洛译刚写完一份关于在深夜的大马路上开枪的五千字检讨,这对他来说简直是家常便饭,洋洋洒洒又愁眉苦脸的写完,他才去楼下开他的牧马人,胖大众在江城市区折腾折腾就算了,长途跋涉还是有些为难。

  本来陈闻被他敷衍着要在休息几天,但似乎这样的敷衍并不管用。小陈总就安安稳稳地坐在牧马人的副驾,戴着个墨镜,嘴角弯了弯,和他打招呼。

  陈闻客气道:“你的车不错。”

  洛译尬笑:“谢谢你在体验了八百次之后终于给了好评。”

  陈闻:“知道当初我怎么看出你是同性恋的吗?”

  洛译一副愿闻其详的表情。

  陈闻:“据说吉普是男同性恋偏爱的车型。”

  洛译:“真的假的?”

  陈闻把头偏开,笑而不语。

  直到牧马人驶出江城,走在崎岖的国道上,路边的矮山一浪又一浪的过去,车内始终沉默着。

  洛译和陈闻单独在一起的时候,并非总是尴尬的没话说,至少他们能讨论案情,对此侃侃而谈。洛译也喜欢听陈闻的一些看法,陈闻这人看问题的角度和他不太一样,总能给他新思路。

  可是,此时此刻,只有车子在运转的白噪音,没有只言片语。

  陈闻很早就察觉到不对劲,大概是他出车祸之后,那天洛译在市局门口,当着所有人的面亲吻他拥抱他,这就不是洛译能干出来的事。

  那个瞬间,陈闻隐约觉得,紧紧抱着他的人,在依靠着他,想要从他身上得到某种慰藉,哪怕只是肢体相触,也是一种力量。

  陈闻想了想问:“你为什么突然对黄兴那么感兴趣?”

  洛译闪躲着:“有吗?”

  陈闻说:“调查黄兴的家庭背景,只需要在户籍系统里查看档案,联系当地派出所,再让他们走访调查就可以。这些套路都是你之前常用的,现在你放着药厂的案子不管,让李宣代替你去盯着进度,自己却要亲自去黄兴老家,你这是不感兴趣?”

  洛译再次尬笑:“你还真了解我。”

  陈闻深吸了一口气,轻柔地问:“发生什么事了?”

  洛译的手紧握着方向盘,右手食指快速地频繁地敲击着,那是一种紧张和思考的信号,表示对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这个问题。

  陈闻没有再问。

  半晌,洛译却开口发问:“人和人之间真的存在绝对的信任吗?”

  陈闻皱眉回答:“不能说没有,只能我没见过。”他想到了什么,迟疑地问:“你……是遇到了什么难题吗?”

  洛译摇摇头:“暂时还在掌控之中。只是……我没有想过……也不是没有,就是难以接受,被人背叛的感觉。”

  陈闻大概能猜到了。

  换做往常,他或许会用他惯用的招式来安慰洛译,可是他却一言不发。好在洛译沉浸在自己的难过情绪里,没察觉到这种细微的反差。

  过了一会,洛译眨了眨眼,好像快速切换了某些情绪,才说:“我想策反王家的人,好吧就是黄兴。对于药厂这件案子,背后牵扯的势力太多,如果用普通手段查下去,就算查到凶手,极大概率也抓不住他。

  “但如果我能策反黄兴,查清楚王家药厂是如何制毒贩毒的,端掉王家的产业链,让他们自顾不暇,牛梅的案子反倒就容易破了。”

  陈闻想了想可能性,有些担忧地说:“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信任是相互的,如果你没有做好准备去信任黄兴,或许也不该要求他对你忠诚。”

  洛译惊讶地看了他一眼:“……你说得对。”

  黄兴的家在镇子中心,是一栋自建房,四层楼高,装修的很气派。院子里养着家禽和大黄狗,见他们到访,汪汪汪直叫。

  房子虽然很霸气,但是实在冷清。一个花白头发的老人,蹒跚着步子走出来招呼他们,那是黄兴的爷爷。洛译三言两语说自己是黄兴的朋友,替他来看看家里,有什么需要帮忙照顾的。

  爷爷好像正在煮饭,已经过了午饭时间了——但爷爷是一个人住,又有阿兹海默症,所以时常混淆记忆。餐桌上已经有吃完的碗盘,但爷爷却不记得,要再做一次饭。还拉着两人帮忙切菜备菜。

  洛译疑惑:“没有人照顾他吗?”

  说着话,外面走进来一个中年女人,住在不远处的邻居,自称黄婶。平日里就是她在帮忙照顾爷爷。

  黄婶不太信他们的说辞:“你们是黄兴的朋友,我怎么没听他提起过?”

  洛译眼珠子一转,计上心头:“我们是他在药厂的同事,这不是他忙嘛,又担心爷爷的身体,所以让我们过来看看,他好放心。”

  黄婶皱了皱眉,不知是否在思考措辞,接着看到爷爷准备炒菜,锅里却没放油,一下奔过去阻止:“你放到放到,莫要动咯!你把爷爷先弄到客厅里头去,我给爷爷煮碗抄手,省得他再闹。”

  于是洛译和陈闻两人便把爷爷搀扶了出去。

  大黄狗也围了上来,似乎和陈闻很亲近,明明凶得汪汪叫,没两下就被这小子收服了,难道人类的审美对动物也管用?

  陈闻带着大黄走到客厅,打开了电视,放着热热闹闹的曲苑杂坛,赵丽蓉老师又在跳春季里开花,乐得爷爷呵呵笑。

  看到这一幕,黄婶的心似乎也软了不少。

  看来平日里冷着脸的小陈总,在某些温情的时刻,就是比洛译这种钢铁猛男要招长辈喜欢,爷爷拉着陈闻不撒手,洛译则把黄婶请到一边说话。

  黄婶忧虑地问:“你实话实说,是不是黄兴出什么事了?”

  洛译此刻简直是影帝上身,露出悲痛的表情:“他被条子抓了。”

  黄婶果然一脸早有预料,唉声叹气:“我就知道这孩子早晚也出事啊。只是可怜他这爷爷,该怎么办哦。”

  洛译目光微转,半秒的犹豫后,直言:“他进去之前跟我说,家里还有货,让我赶紧回来带走,不要牵扯到爷爷。”

  黄婶似乎不太明白:“他倒是有心惦记,这么多年不回来看一眼!哎!”

  洛译没得到想要的反应,又逼问了一句:“只是他进去的太匆忙,不知道货到底藏在哪了。他有没有和你提过?”

  黄婶摇头:“我不知道他在外面搞什么,你们要是想找,就在这房子里找吧,反正也没什么东西。”

  洛译有些诧异,黄婶难道不知道黄兴贩毒的事?

  黄婶满脸愁容地看着痴呆的爷爷,抱怨道:“他们这一家子也是不省心,小时候黄兴爸妈都去矿场打工,就留他一个孩子和爷爷过。他爷爷哪里知道怎么带孩子啊,只能是吃饱喝足,养不死就好。

  “上个学吧,他整天不读书,到处打架找事。和一群二流子玩,上网吧打游戏,什么坏干什么,早早的初中就被退学了。后来他爸妈花钱给他弄到江城去读高中,听说高考也没考好,随便上了个二本,就跑去当了保安?

  “要我说他在外面犯事被抓,我一点也不意外,他那个孩子属实是白眼狼,家里条件那么好,偏偏不做个好孩子!他爷爷为他操心白了头,还得了老年健忘病,太可怜了!”

  黄婶大概也是这些年实在看不下去,拉着洛译倒了好一通苦水。黄兴父母只给钱不管养,爷爷年纪又大管不住,所以才导致黄兴变成了叛逆少年。

  对于毒/品,因为黄兴和家里很少联系,洛译觉得,黄婶是真不知道,否则在听到货物的时候,下意识也会表现出什么来。

  随后黄婶带他上楼,去了黄兴小时候的房间。

  房间很大,很空,几乎没有什么东西,书架上是十几年如一日依旧崭新的课本,连翻开的欲望都没有。桌子上那几十个奥特曼玩具,看起来是父母送给孩子的生日礼物,每一个都被掰断了手脚,黄兴对这些根本不喜欢,甚至很暴力。

  快速搜查完屋子,洛译本就是借口,下了楼,黄爷爷拉着陈闻不撒手。洛译走近细听,爷爷嘴里居然喊着小兴。

  他这是把陈闻错认成黄兴了?明明陈闻比黄兴年纪大不少,这也能认错。

  洛译帮爷爷洗了碗打扫了屋子,随后等爷爷困了,睡着了,才找到机会,带着陈闻离开。

  坐在车里,陈闻思考着说:“你要策反黄兴,或许可以从爷爷入手。”

  洛译迟疑片刻:“打亲情牌?他真的还在乎亲人吗?”

  陈闻说:“没有人比他更在乎了。”

  洛译很是费解:“那为什么他不管爷爷死活呢?这么多年没回来看过?”

  陈闻露出一种“显而易见”的表情,半眯着双眼:“你知道的,他在做什么事情,会触犯什么样的法律,会牵扯什么样的后果。”

  洛译叹了口气:“他要是真的在乎家人,就不该这么做。”

  很显然,黄兴几乎是断绝了和家里的来往,肯定是有怕牵连家人的原因。但是打亲情牌未必管用,洛译并不打算只用一点来策反黄兴。

  他说:“黄婶跟我说了黄兴过去的事,他在镇上是出了名的混混无赖,高中去江城读的书,大学一毕业就去了药厂当保安——他的目的太明确了,恐怕在上学的时候,他就已经在参与贩毒,而不是进入药厂之后。”

  陈闻说:“黄兴去年毕业后就进入了药厂,这一点的确值得怀疑。那我们现在回江城?去他的大学看看?”

  洛译点点头。

  随后,牧马人往前行进,消失在夜色里。

第106章

  吃完午饭,顾晓晨揉着鼓鼓的肚子消食,和李宣一块走出饭店。

  夏日的江城没有那么多雾,大中午的总是阳光毒辣,让人不想在室外待着。还好李宣是个精致女孩,撑着一把阳伞,让顾晓晨能顺理成章地避阳。

  走在药厂进门的大坪里,到处都是热腾腾的金黄色。直映眼前的是两个大车间,两个车间是一栋房子,用一面厚厚的墙隔开。车间的玻璃很大很透亮,从外面就能看到里面的运作,还有一条专门给领导参观用的游览路。

  顾晓晨纳闷道:“你说药厂就这么点大,制毒的窝点能在哪呢?”

  李宣想了想:“总不能像鼹鼠一样挖个地洞吧。”

  顾晓晨道:“还真别说,我绕着药厂搜了几百圈,每个地砖都恨不得敲碎了看看下面是不是空的,偏偏全都是实心的!这地方别说地道,就是坑都没有。”

  李宣郁闷道:“那我就想不明白了,我也不是搞建筑专业的呀。”

  顾晓晨走出阳伞范围,抬头看了看那接近三层楼高的车间,阳光在最顶层的边缘泛出一层光晕,让人目眩神迷。

  他摇摇头:“算了,还是查我的帐吧。”他钻回李宣身边,才暴露一会,就感觉自己浑身被太阳晒得滚烫,“王厂长天天想请我喝茶贿赂我,还有他那个秘书天天盯着我,生怕我查出什么来。老大再不回来给我撑腰,我就投敌去了。”

  李宣咯咯笑了两声:“所以你查出什么来了?”

  顾晓晨前后左右狐疑地打量了一圈,确定没有别人后,才凑到李宣耳边悄声说:“前两天我在医院那边查,就发现他们不管头疼脑热,都开高价药——也就是从药厂进的特效感冒药。进价是25块一盒,从医院卖出去是80块一盒。”

  李宣垮下脸,震惊道:“什么感冒药要80块钱一盒?”

  顾晓晨从兜里摸出一板胶囊,他介绍道:“就是这个,一盒里面有两板,一板四粒。也就是说,一粒胶囊10块钱。重点是,这家医院每个月开出去的特效感冒药数量高达两千多盒!”

  李宣脱口而骂:“这不是乱开药吗?一天开70盒!乱来的?”

  顾晓晨说:“反正感冒药吃不死人呗。”他顿了顿,“不止是这种胶囊,还有供应给医院的所有消炎止热类药品——专业名词我不太懂,反正就是治头疼脑热病的那一类,全都是这个路数,特别暴利!

  “最最重点的还不是这个,而是药厂这里,这些药的成本根本只要几毛钱!他们就是滥竽充数,就是以次充好,一本万利的害人谋生。”

  李宣满脸震惊加痛心,缓了缓情绪,才问:“那宋队知道这些吗?”

  顾晓晨低落道:“他应该也能看出来吧,但我这个职位,跟他说不了话。所以洛译为什么突然就撂挑子走人了,啊啊啊啊——烦死了——”

  还没走回办公大楼,他们忽然感觉到背后有一阵微风扰动,那是有人步履匆匆而来。两人转身,与一个年轻男人擦肩,那人径直无视他们,往办公楼里去了。这两天他们几乎都在办公楼里查账查案,几乎把里头的人都认了一遍,这个迎面而来的男人,他们并不认识。

  走得这样雄赳赳气昂昂还目中无人,两人都觉得此人身份有问题。

  作为警察敏锐的直觉,顾晓晨立刻抬脚跟了上去,只见那人进了大楼,然后直上四楼厂长办公室——这药厂里还有人能如此横冲直撞,连门都不敲?

  正好碰见秘书上班,顾晓晨拉过来一问,才知道,那人是厂长王德福的儿子,王家的第三代——也就是对齐陈闻这一代,名字叫王哲远。

  要想知道王哲远的生平,查系统那是下下策,混入办公室八卦组织才是上策——显然,顾晓晨很早就混进去了。像他这样妈见妈爱的阳光帅气小白脸,在中年妇女圈特别吃的开。

  “厂长儿子?哎哟我看着他长大的嘞!”

  “他可是学霸,江城大学毕业的,现在在念研究生呢,可厉害了。本来老王——王厂长要把他送出国留学的,不知道干啥子没有去成。”

  “这样也很厉害了,不像我家那小子,天天好吃懒做,没形没象。亏他跟王哲远一块长大,高中还同班呢,半点都够不着人家,学不到好。”

  没想到和厂长的各种抱怨评价相反,王哲远此人在妈妈群中深受好评,可能得益于他是学霸的关系,从小没考过第二名是什么概念?反正顾晓晨这样的中游学生是不会明白的。

  据说王哲远本来是考了清北,可他自己选择在江城念化学专业——研究生也继续在生物化学领域钻研,被大家调侃说是将来准备接手厂子,光耀祖业。就是不知道,王哲远是否知道药厂背地里的营生呢?

  大学城。

  看着不远处阔气的石碑上刻着“江城大学”四个大字,洛译非常好奇地问:“你在国外念那么好的大学,为什么会想着回来读博呢?”

  就不拿锦衣玉食到穷困潦倒做例子,单纯是剖析,国外的教育资源实打实地比国内好,陈闻就算爱国情怀拉满了,回来也该是去清北继续念博士,没必要来一个江城大学,读冷门要死的犯罪心理学,还博士。

  陈闻轻笑:“你是不是在想,这种冷门专业,搞不好只有我一个学生?”

  洛译被看穿,尴尬,但没有被绕开话题,逼问:“所以为什么?”

  陈闻:“因为喜欢。”

  洛译无语:“这理由也太敷衍了吧!”

  他们一前一后地走着,目的地当然不是刚刚的江城大学,而是隔了两条街的理工学院。大学城里有三所大学,理工学院是唯一的二本。也是黄兴读的大学。

  先去教务处调查了黄兴的档案,在校四年,前两年挂了一半的科,差点留级,而且还会影响毕业。但奇怪的是,大三开始,黄兴好像变了个人似的,不仅不挂科,成绩还特别优秀,无论哪一科都是专业内前十。

  陈闻翻看着黄兴的成绩表,喃喃道:“他念的是应用化学……这可不是一门好混的专业。”

  洛译却敏锐地察觉到化学两个字,猜测道:“他学这个,难道是他亲自上手直接搞——”顾虑到周围还有老师,他低调了些,“直接搞那啥嘛。”

  陈闻摇头:“不好说,提纯需要实验室的环境,对器材有很高的要求。”

  可惜黄兴已经毕业,曾经的宿舍也早有新的学弟入住,同学也都五湖四海开枝散叶去了,想找一些过往的秘辛有些难度。带过他的辅导员老师说,黄兴的舍友有个考研到隔壁江城大学的,可以去碰碰运气。

  药厂。

  王哲远生气地从厂长办公室离开。顾晓晨这次有准备了,先是守在楼下,远远地看到对方下楼,打量着外貌。王哲远长得很普通,个子普通,身材普通,放在人群里真的没有一点闪光点。

  头发乱糟糟的,戴着细框眼镜,眼神有一种空洞。

  这真的是个学霸?为什么感觉像整天吃外卖不出门导致不修边幅的死宅男?

  他径直拦住王哲远,打招呼说:“你好,我是——”

  王哲远粗声骂道:“滚!别烦我!”

  顾晓晨:“诶你这人怎么……”却只见王哲远嘴巴微微张合,似乎在呢喃着什么,他赶紧住嘴,凑过耳朵去听——就这样的动作,也没有让王哲远警惕。

  “我需要实验室,我需要……离心萃取……太垃圾了!”王哲远骂了一句,“为什么不让我进去?我已经找到了更好的冷凝处理办法,为什么不让我进去?!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这次的纯度一定比之前还要更……”

  顾晓晨越听越诧异:“你在说什么?什么萃取?你要提纯什么?”

  王哲远大叫了一声,吓得顾晓晨不敢碰他,就好像一个疯子,正陷入自己的癫狂状态中,嘴里说的话也变得模糊不清。

  这种状态……

  厂长秘书从楼梯飞奔下来,一把抱住了王哲远:“哲远!!你该回家了,你爸让我开车送你回去!”

  王哲远大喊:“为什么不让我进去?!!”

  秘书慌张地瞥了一眼顾晓晨,随后紧紧拽着王哲远,往外拖:“好了好了,最近的时间不合适嘛!你先回家好不好?我带你回家,回家。”

  一边,秘书不好意思道:“抱歉啊,他最近有个实验卡在关键的地方,江大的实验室一直被他的学姐霸占了,所以就想在药厂做实验——可是你也知道最近发生那么多事,厂长不希望他过来。不好意思啊,我先送他回去。”

  王哲远似乎还在喃喃什么,状态也越来越差,被秘书死死抱着的身体还在微微颤抖,顾晓晨觉得不太对劲,可就是这一点犹豫的时间,人已经被带走了。

  李宣害怕地抓住顾晓晨的手臂,问:“……他是不是?”

  顾晓晨接话:“毒瘾犯了。”

  大学城的一个酒吧里,陈闻和洛译刚走进去,里面的人就围着他们看。其中一个男生穿着白袜,走上来,面冲着洛译:“大叔,来错地方了吧,我们这只对学生开放。”虽然是拒绝的话,但说得很暧昧。

  陈闻往前一步,横在他们中间,识趣地拿出钱包,潇洒地给出去一叠毛爷爷:“给我朋友开个会员怎么样?”

  男生双眼放光,恨不得贴上来——但被洛译一把推开。男生道:“里面请,想喝什么随便点。”

  陈闻冷笑:“我来这可不是喝酒的。”

  男生面露尴尬的表情。

  陈闻说:“大白天的来酒吧,你觉得我能做什么。”他轻轻拽过男生的衣领,耳语:“黄兴让我来送货。”

  男生诧异地看他,随后紧张地将他们往后面带。

第107章

  在大学城里,他们很顺利找到了正在实验室做实验的黄兴舍友。

  彼时舍友因为实验搭子失踪,正顶着头皮一人做两人份的作业,压力山大,差点拒绝了洛译和陈闻的到访。

  不过对方能给的线索有限,因为黄兴自从大三之后,就不怎么住宿舍,而是住在外面。于是洛译问他,黄兴是有女朋友了?

  没想到得到对方模棱两可的回答:“我也不清楚。大一大二的时候,我们都忙着社团和校内活动,黄兴没有加任何社团,整天窝在宿舍打游戏。他好像在网上有谈几个,可能都不是很认真的那种,没听他说见网友的话。所以我也不清楚他那时候到底有没有女朋友。”

  洛译又问了几句黄兴在学校里有没有朋友一类的话,那同学说,黄兴虽然和他们住在一个宿舍,但也只是表面关系,平时一起吃饭一起上课,看似关系很好,但同宿舍五个人,没有一个真的了解他,他就好像有一个自己的小世界,每天躲在里面。

  而且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要忙,说实话,很难去照顾宿舍里性格有些孤僻,有些暴力,成绩又不太好的黄兴——尽管他大三之后成绩突飞猛进,但那时候黄兴已经算搬出去了,偶尔才回宿舍睡几天,比如考试期间。

  那时候黄兴和大家一样挑灯夜战,只能说,他们并不怀疑黄兴成绩的真实性,没人吃饱了撑的去管这种事。因为大学里就算作弊也没关系,只要不挂科,总有人会那么做。

  眼看问话差不多了,有用的信息少得可怜。陈闻想了想,最后问:“黄兴有没有消遣爱去的地方?”

  要说学生能去消遣的地方,无非是电影院、商场、KTV一类,也只是为接下来调查给个方向。黄兴这样的人,如果说他常去网吧,倒是不足为奇,所以陈闻也只是问一嘴,没想到对方犹豫了。

  陈闻敏锐地察觉:“那个地方不好说吗?”

  从刚刚洛译问黄兴为什么搬出宿舍开始,他就有一种直觉,眼前这位舍友在隐瞒什么——并非故意隐瞒,而是难以启齿。

  陈闻报出了一个饮吧的名字。

  那同学诧异地看他:“你怎么知道?我……我的意思不是……我也不清楚黄兴到底怎么回事,但有好几次,他的确说自己会去那里喝酒,还让我们也一起去,我以为他不知道那里是什么地方。”

  一旁的洛译很诧异,他对大学城并不熟悉,陈闻报出的饮吧,怎么听上去像个酒吧?酒吧就酒吧,为啥要给自己取高大上的名字,还是因为在大学城里就得隐晦一些,不然容易被冠以危害青少年的罪名关停?

  “你是怎么猜到的?”

  在去往饮吧的路上,洛译好奇地问他。

  陈闻露出一丝神秘的笑容:“那是个gay吧,很不巧,我去过。”

  洛译恍然大悟:“江城里还有小陈总没去过的娱乐场所吗?”

  陈闻笑:“有啊,还没开业的。”

  那个饮吧在大学城的步行街里,堂而皇之,光明正大的一扇玻璃门,打开就是酒吧内里,很多圆桌,一个长长的吧台,头顶是只有夜场才会开启的炫彩灯球,平时只会开着昏暗的氛围灯,和普通的酒吧别无二致。

  在通往酒吧后场的狭窄走道,洛译轻轻搂住陈闻的肩膀,靠在他耳边无声说:“你是不是太大胆了,我们哪有货?”

  陈闻反手搂住他的腰,姿态亲密,为了不引起前面带路的酒保怀疑。他无声地回答:“你害怕吗?”

  他只是那么问。

  害怕什么?有太多歧义。

  害怕即将面对的人,是黄兴的下家,这里是对方的地盘,他们单枪匹马——哦他带了枪,一会该不会还要搜身吧?陈闻为什么总是给他挖坑?

  亦或者害怕……陈闻真的有货。

  他知道自己真的害怕什么,这一刻,他一点也觉得不好笑。

  揽着陈闻的那只手有些发狠,陈闻抬头看了他一眼,随后凑到他脸颊处亲了一下:“别担心,我没有。”

  洛译的心思总是,被对方一眼看穿。

  那条狭窄的走道就几米,一下就过去,里面是一个宽大的房间,很昏暗,没有窗户,空气中有一股潮湿闲腥的味道。仔细看去,四周有几个赤身裸/体的男人,正在做着羞耻又面红耳赤的事。

  没有人在意他们走进来,他们都沉浸在各自的喘息间,甚至还有人看到他们,眼神暧昧不明地盯着,像盯着下一个猎物。

  这间暗室尽头,有一扇门,酒保带着他们过去,然后一把将他们推了进去。

  里面当然没有人,陈闻早有预料。不一会儿,外面令人躁动的声音消失,有几个人走了进来,打开门将他们拽了出来。

  暗室亮起了灯,倒也不算暗了。

  酒保身旁是个高大的男人,年纪也能称得上大叔,洛译嫌弃地想着,明明他那么帅,时常健身保持身材,大叔?谁再叫他大叔,他一定揍死谁!

  男人狐疑地眼神在他们身上打量:“谁?谁说替黄兴那小子送货来了?”

  陈闻迎着对方的质疑,回答:“我。”

  男人一下就激动了,毕竟陈闻这样的姿色,在这里并不常见——或许年轻也是一种资本,但年轻人有一点不好,就是太过单纯,上过一次就想着天长地久,多么可笑。往年纪大的找,长相就十分次了。

  陈闻这样的就刚好,年纪不大不小,举手投足间有一种神秘禁欲的气质,像在饥渴的人面前有美食的诱惑一般,情不自禁被他俘获。

  陈闻说:“这就是你们的待客之道?”

  男人呵呵笑了两声:“我要验货。”

  陈闻道:“我不可能把货带在身上,没那么傻吧。”

  男人挥了挥手,喝退了一旁的手下,走到他们面前,眼神犀利地刮着他们:“黄兴他妈都被抓了!”说着拽住陈闻的衣领,洛译立马就要上手,却被陈闻挡住,“你们来送货,我怎么能轻易相信?我可不认识你们。”

  陈闻笑道:“就是因为他被抓了,所以我才来啊。你们的货快没了吧,黄兴这次进去不一定能出来,你确定不要我的货么。”

  男人的脸有些僵持,随后松开了手,赔笑:“原来你是来抢生意的。”

  陈闻自我介绍道:“我是陈闻。”

  男人很是诧异:“陈家的小少爷?你居然也会瞧得起我们这种小地方?真是活久见了啊。不过我怎么没听说陈家重操旧业呢?”

  陈闻轻笑:“那就是你孤陋寡闻了不是么。”

  男人尴尬道:“你总得给我机会验货吧,不然我怎么相信你。”

  陈闻道:“着什么急。看来你还真是非常缺货啊。”

  男人啧了一声:“还不是黄兴那个臭小子。”他点了一根烟,问他们要不要,陈闻抬手拒绝,倒也无趣,“黄兴进去之前,说好要给一批纯度高的,我钱都准备好了,他人没了。现在我店里一堆人等着呢,我上哪变去?”

  可能是陈闻的身份让男人放心,毕竟他也算各种娱乐场所的熟人,哪有不认识陈家少爷的老板?想必,陈闻也是因为这样,才敢这么理直气壮地骗人吧。

  洛译看着陈闻,眼前,感觉有些陌生。

  那些他不在的时间里,陈闻和他那个圈子里人,就是这样的吗。

  陈闻嘲笑道:“纯度高的?王家的货怎么来的,你们不会不知道吧。”

  男人摸了摸后脑壳:“听说是他们在厂子里拿做药的材料搞的,所以杂质很多,但胜在便宜大碗啊!兔子急了还吃窝边草呢,瘾犯了就是屎也嗑的下去。”

  陈闻靠近一步,悄声说:“我家的货都是走山路来的。”

  男人眼神骤亮:“真有那种仙品?”

  陈闻道:“有没有……在你。”

  男人那贼眉鼠眼转了一圈,猛地意会:“你需要我做什么?”

  陈闻说:“很简单,我想搞死黄兴。”

  药厂。

  顾晓晨立马冲了出去,却连秘书的车尾气都看不到了。他立刻打电话给缉毒队的,请求支援,并让李宣调出王哲远的信息,准备追过去。

  王哲远在江城大学念研究生,但不住在宿舍里,而是在外面租房。顾晓晨追到学校里,问了一圈才问出来——是一个王哲远的同学,因为王哲远突然失踪,不得已一人做两人份作业,正在实验室里怨声哀道。

  “今天怎么那么多警察过来问话,我真的没干什么啊。”那同学无语道。

  “谁?还有谁来过?”顾晓晨警惕道。

  那同学说了洛译的名字。

  顾晓晨和李宣面面相觑,因为他们不知道洛译已经从黄兴老家回来了,还继续在查黄兴的事。他赶紧打电话过去,结果打了两个都没接。

  于是顾晓晨决定先去王哲远租房看看。

  饮吧。

  暗室里令人晕眩的灯光冷漠地照着,每一个心怀鬼胎的人。陈闻和老板说了一些话,老板面露惊讶与愁苦。

  忽然,外面冲进来一个学生,拽起老板的衣服,怒吼着:“还有吗?快给我一点我受不了了!!”

  老板将那个学生推开:“只剩最后一点了!你怎么会到我这里来要,你自己不是能——”说到一半,瞥了陈闻一眼,没说完。

  那学生求道:“我没有办法,你快给我!”

  老板只好从兜里摸出一个透明的小袋,里面是白粉。不远处的洛译立马就跳了起来,被陈闻一把拽住,生硬地将他的身体掰过去,不要看。

  陈闻轻轻对他摇头,紧皱眉头,提醒他克制。

  老板将白粉倒在手背上,卷起一张毛爷爷,让那学生吸进鼻子里,瞬间,整个世界安静了。那学生一脸幸福地倒在地上。

  同时,电话声再次响起,那吵死人的爱情买卖,洛译尴尬地说:“是顾晓晨!他怎么那么烦人!!”

  老板紧盯着他,陈闻左右瞥了一眼,让洛译出去接。

  老板问:“他是谁?”

  陈闻有些犹豫,不能说是无关紧要的人,但他也不想把关系说的太亲密。但这样的神色却让老板误会。老板说:“懂了,放心,他那样的我看不上。”

  洛译窜到外面,顾晓晨的电话响个不停。

  他接起骂道:“给你五秒钟死亡倒计时!!”

  顾晓晨叽里呱啦十句话当一句话说,接近一分钟后,王哲远的名字钻进洛译的耳朵里,然后他转身看了看饮吧的门。

  他沉声说:“王哲远在我这。”

第108章

  王哲远几乎已经昏死在暗室的地板上了,他的嘴角弯起,双眼放空,痴迷地笑着,不知眼前去了哪个梦幻国度。

  见他神志不清,老板才问:“你和黄兴什么仇,要这样搞他?”

  陈闻说:“我告诉你了,你会替我出头吗?”他眨了眨眼,显然这么说只是一种敷衍的推辞,老板也不是傻子,旋即没有再问类似的问题。

  老板看着地板上那位,说:“这是王家的小少爷。”

  陈闻半眯着眼,就着昏暗的灯光辨认:“……王哲远?难怪那么眼熟。他怎么会跑到你这来要东西。”

  老板一脸为难。

  陈闻问:“他和黄兴有关系。”老板一愣,“黄兴的毒/品说是来源王家,其实是来自他——”老板脸色一暗,“你刚刚说他可以自己搞到那些毒/品,因为王家背地里制毒的人,是他。”

  老板大惊失色:“我什么都没说!”

  陈闻了然:“我什么也没听见,不是么。”

  老板拿纸巾擦着额角的汗:“你太厉害了。但你们两家的事,我真的不想蹚浑水。”暗室里实在闷热,夏天还早,老板还没舍得开空调。

  陈闻拍了拍他的肩膀:“在你下水之前,我不介意你多说一些……”他看着王哲远,“他们的事。纯粹是我个人好奇。”

  老板心虚地偏开眼,低声说:“他们还能有啥事,就操来操去那些事呗。”

  这时,洛译也回来了,他的脸色有些不好,陈闻瞥了他一眼,只是瞥了一眼,冰冷的脸色看不出有什么担忧的心思,嘴上还在继续说:“王哲远看起来还是学生,他有什么能力帮王家制毒?这可是一条产业链,他——”陈闻露出嫌弃的神色,显然是被刚刚王哲远瘾君子的模样吓到。

  洛译摸出一包烟,自己点了一根,然后丢给老板。

  老板接过抽了起来:“也不是什么秘密,你们陈家洗白之后,王家就占了江城里八成的货源,有一部分是水路过来的,又纯又给力,就是太贵,买得起的人太少。后来海关严查,水路过来的越来越少,他们才开始从药厂搞药。”

  这的确不是秘密,洛译也知道这一段江城的毒/品历史。

  陈家早些年在霸占着南边的货源,欺压着王家,后来为了洗白,才彻底放弃毒/品行业,给了王家苟且的机会。虽说陈家不再涉毒,但王家也拿不到南边的货源,毕竟全国那么大,王家没有人脉。

  后来怎么变成在药厂制毒的,洛译就不清楚内情了。

  “五六年前,我这刚开起来的时候,我就是找王家拿货的。”老板报了个上线的名字,这个小喽啰前几年被缉毒队抓了,还关着呢,“后来货越来越贵,我拿不起,他们就让我试他们自己提的次品,说嗑不死人,效果比那些纯的虽然差点,但是便宜啊!”

  陈闻惊讶:“五六年前?”

  如果王哲远才是王家背后制毒的人,五六年前还是高中生啊?

  老板道:“诶你可别小瞧他,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这孩子是个贼牛逼的学霸,本来要去清北的,结果为了王家才留在江城。”

  学霸什么的,陈闻见多了,更何况他自己就经常被人喊学霸,他知道这个词有多少水分,又有多少调侃。

  所谓为了王家留在江城,只是为了制毒,陈闻才不会信。

  “他一直在改良他们家的货,每一版我都尝过,确实越来越纯,越来越好。而且,还便宜。”老板强调着便宜二字,陈闻听了却冷笑——进价越便宜,利润空间也就越高,以次充好的手段,无论何时何物都屡试不爽,“因为他在江大上学,所以有时候他会过来问我,有什么感受,有什么可以改进的地方——好家伙,那感觉好像我不是在嗑药,而是做他实验的小白鼠,呵呵。”

  陈闻皱了皱眉,又看向地上的王哲远,似乎有了苏醒的迹象。

  他问:“后来呢?”

  老板说:“后来,也就是前两三年吧,他带黄兴来这。不知道他们怎么回事,说是一对又差点意思,说不是一对,他俩又在这做过。搞不懂,不过后来都是黄兴过来送货,他也经常在这玩。”

  陈闻问:“他们很早就认识了?”

  老板摸了摸鼻子,将烟灰掸了掸:“是吧,可能是同学吧。反正他俩关系很迷,好的时候很好,坏的时候天天不说话,各搞各的,当然是黄兴爱搞。他不怎么来这喝酒,听说他在学校里还是学生代表,所以才是学霸嘛。”

  就说学霸不是什么好词吧。

  老板说了一堆关于王哲远和黄兴的往事,大概也没有更多有用的信息了。陈闻回头看了一眼洛译,对方的脸色平静到没有一丝波澜。但他知道,洛译已经按奈不住内心正燃烧的中二的正义之心了。

  老板一根烟吸完,也把八卦说爽了,才继续问:“小陈总,我这诚意表得还算可以吧。只要你们的货够纯够劲,别说是黄兴,就是王哲远我也能帮你搞。”

  陈闻露出一种匪夷所思地笑容:“识时务者为俊杰。”

  老板猥琐地笑,凑近:“所以……什么时候可以验货?”

  陈闻睨着他:“验货嘛,自然是得验的,只是——”老板皱起眉头,“得先让我的朋友动动手,他有点忍不住了。”

  老板诧异:“动什么手??”

  洛译瞬间扑了上来,一把拉开陈闻,然后将老板摔在地上,一秒钟都没有就变出一个手铐,将老板拷住。他露出洁白的牙齿假笑:“回局里验货怎么样?”

  老板震惊地破口大骂:“我操你妈!你们怎么是?!”接着立马想到了什么,恍然大悟悔不当初,“操!早就听人说陈家的什么人去了公安局,我他妈还不信,陈家的人怎么可能为警察做事!操你妈原来是你!”

  陈闻轻蔑地笑:“所以说你孤陋寡闻啊。”

  而洛译刚刚出去接电话的时候,就已经让顾晓晨往这来了,此时此刻,就在门外,将这家蜗居在大学城里的毒瘤,一网打尽。

  出租屋。

  王哲远已经清醒,整个人很颓废,很没精神,就像三天三夜没睡觉一般。他拿出钥匙,颤颤巍巍地打开门。他的租房是两室一厅,房子不大,却满满当当很有生活气息。

  鞋柜上是他和黄兴的合照,这也表明了两人的关系的确暧昧。

  洛译看了一眼,照片上似乎不是他们现在这个年纪,还穿着某高中的校服。一些莫名的情绪泛滥而出涌上他的心头。在他的少年时代,好像也有过这样的纯粹的感情。

  他轻叹一口气。

  王哲远很自然地坐在沙发上,可以想象,曾经无数的日子里,他就是那样坐在那里,一言不发,思考着旁人难以企及的问题。

  洛译坐在一旁,屋子里只有他和陈闻还有王哲远三个人,其他人洛译都没有让他们进来。他要单独和王哲远聊聊。

  他问:“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王哲远愣怔了一会:“……他还好吗?”

  洛译想到他抓黄兴的时候,黄兴正和一个女生搞,当时又怎么会想到,黄兴是个双性恋?至少他不能理解双性恋的存在——那就好像是一种借口,一种不敢向大众出柜的借口,才会说自己既喜欢女生又喜欢男生。

  洛译说:“如果吃得饱穿得暖算好,那他挺好的。我们局条件不差,不会亏待或虐待嫌疑人。”

  王哲远犹豫着:“他……”

  洛译:“他没有供出你,更没有供出任何人,不然我们也不至于到现在才知道你的存在,以及你的实验搭子是他舍友这种巧合。”

  王哲远摇摇头:“我不是问这个。而且我知道那个人是他舍友,不然我自己一个人也可以做完实验,我不需要任何人做搭子。”

  洛译尬笑,并嘲笑。

  那位被实验逼疯的舍友,估计听完这话之后,会原地被气死。

  这间租房是两室一厅,卧室被一张大床占据,衣柜里满是衣服,乱七八糟,显然住在这里的主人不爱收拾。另一间是书房,一块白板上面写满了化学分子式。地板上全是草稿纸。

  陈闻弯下腰捡起两张细看,和之前药厂里消失的六百斤原材料的分子式对得上,显然王哲远的确在计算某些东西,以便更好地提纯——毕竟从感冒药里提取麻/黄/碱,不是一般的人能想到的,也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他细心地将草稿纸收好,又看了看白板上的化学式。

  虽然他大学念的并非生化专业,但他却能从这些破破烂烂的字里行间,窥见一种叫热情的东西。王哲远用无数次的实验,无数次的推翻重来,在算式里寻找渴望的纯度,尽管他不必攀登高峰,不必跨越山海,但在他的脑子里,他已经那么做过了,每一次运算都卷起一次风暴。

  他知道了,这孩子,其实是个天才。

  只可惜,没有用对地方。

  客厅里,洛译和王哲远沉默着。陈闻走到一旁坐下,看王哲远动了动手,拿起茶几上放着的小盒子,里面是一根一根像烟一样的东西。

  王哲远拿起一根,然后问洛译:“要么?”

  陈闻下意识伸手拦住:“Don't do this.”

  王哲远皱眉,轻蔑:“You know it doesn't addicted clear,do you”

  洛译才反应过来,那不是烟,而是大/麻。

  和毒品为伴的一生,王哲远到底是怎样一个人啊?

第109章

  在王哲远家里没有搜到毒/品,废话,他都跑去和饮吧老板要了,说明手上的确没有可供支配的。可他既然能自制冰/毒,为什么不那么做呢?

  洛译并非缉毒队的,但他也有所耳闻,冰/毒是世界上最容易制作的毒/品,无非是纯度的问题,但想要做它起码有几十种方式可供选择——上次在黄兴那里搜到的杂质太多,甚至可以说是劣等的残渣,真是犯起隐来什么都抽。

  有一个猜测,结合顾晓晨告诉他的,王哲远先前去药厂闹过,嘴里自言自语不让他进实验室——此实验室非彼药厂实验室,而是藏在药厂里的制毒窝点!

  因为牛梅的案子太过敏感,厂长王德福一定会封闭窝点一段时间,而王哲远的所有制毒设备都还在里面,甚至还有一些做好的冰/毒,因此才会落魄到去饮吧求老板给货,自己却做不出来。

  思考间,王哲远点燃了卷烟。

  洛译没有阻拦,他人道主义地想,这或许是这可怜小子的最后一发。

  然而,陈闻和对方讲了几句英文,显然是互相都没什么好意。只见王哲远起身将点燃的卷烟往垃圾桶一丢,整个人迈开大步,跳过沙发往大门口去了——洛译当机立断要追,可垃圾桶离他太近,随着卷烟的火星落下,猛地炸开。

  一瞬间,洛译的耳朵都蒙了,无止境的哔声让他手脚发软,险些摔倒在地,陈闻即使扶住了他。整个屋子冒起浓烟,刺鼻的味道扑面而来。

  陈闻在他耳边喊着不要呼吸,那声音仿佛来自外太空。

  他着急地看向大门口,王哲远已经跑了出去。他们一前一后地追着,王哲远从楼梯口的窗户径直往下跳——这可是三楼?!

  洛译想都没想,也往下跳。

  陈闻猛地一惊,伸手也拦不住!还好楼梯口外面有空调外机,他们并非垂直落在地上。可是因为刚刚的爆炸,洛译吸进了太多有毒气体,并且耳鸣造成了他的五感失调,他根本追不上王哲远。

  王家的人早就等在外面,顺利接到了王哲远,然后开车走人。

  陈闻趴在窗户边,身后浓烟追了出来,他也必须赶紧逃离。但他捂住口鼻,重新折返回去,敲开邻居家的门,把整层楼的人先疏散了出去。

  医院。

  洛译的半边耳朵跟进水了一样难受,蒙了一层纸,不清透,非常难受。这种难受劲比他大腿被炸伤更难受——没有伤到骨头,只是皮被烧破了,现在处理完伤口养几天应该就能好。

  顾晓晨胆颤心惊,不仅为洛译受伤,更因为……

  他哭丧着脸道:“老大,跟丢了。那辆车最后去了老城区,那里道路太复杂了,我……我……”

  洛译捂住他受伤的耳朵,不耐烦道:“好了好了!跟丢就跟丢吧,我本来也没觉得能那么顺利抓到他。”

  王哲远毕竟是王家三代,不是独苗苗,但也很金贵,怎么可能被他轻而易举的抓到?所以他才好奇,为什么这样的人,会选择这样的营生。

  对比看陈闻,尽管陈闻是这两年才认祖归宗,但陈闻身上完全没有下三流的气息,就像个正常家庭教出来的小孩,知书达理的小公子。

  算了,也没什么好对比的。

  不一会,陈闻过来,洛译让他坐到身旁,但陈闻似乎不愿意,只是隔了一张椅子坐着。好吧,这里毕竟是医院的门诊大厅,不少人在这里挂水,在这里休憩,权当陈闻害羞吧!洛译很会自我安慰。

  陈闻说:“是雷酸汞。”

  洛译甩了甩头,示意对方先别说,然后卷了一撮纸巾塞进耳朵里,才算舒服一些:“说人话。”

  陈闻有些失神地看着他:“在王哲远的垃圾桶里,哦不,那其实不是垃圾桶,是他装了一些废料在里面,伪装成的垃圾桶。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把装有雷酸汞的□□放进去的,他抽卷烟只是个假动作,误导我们放松警惕。”

  洛译点点头:“学霸不愧是学霸啊。”

  陈闻沉声:“要是剂量再多一点,我们就都……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洛译有些疑惑:“我以为你会说我们会去天堂团聚呢。”

  陈闻沉默地摇了摇头。

  洛译却笑:“我也上不了天堂,想啥呢。”

  洛译似乎有点感触,如果陈闻认为他自己会下地狱,那洛译也不愿独自上天堂。就像在嘉澜酒店的那个晚上,即使洛译会坠落,陈闻也死死地抓着他。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洛译一定会死死抓着陈闻,不让他坠落。

  翌日。

  洛译又活蹦乱跳的出现在市局,今天,他要联合缉毒队,去把王家药厂封了。气死了,他早就看药厂不爽了,总算能有个理由——

  但是,凡事都有但是。

  在他壮志满怀地准备警力时,宋立成和那位副局长徐振出现了。他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劲,总不能不让他出征吧?他已经打过报告了啊!缉毒队的都已经准备好了,外面四五辆车等着呢!

  他瞪了一眼宋立成,质问:“什么意思?”

  宋立成骂道:“没大没小,见人不打招呼吗?!”

  洛译憋了口气,服软:“徐局,宋、队。”咬着牙,一字一句。

  徐振也有五十来岁,但很精神,也完全不像胡波那样肥头大耳。身材魁梧高大,一看就能随时准备上战场。他拍了拍洛译的肩膀,以示慰问:“小洛,你做的很好。先前盯着康康小区的时候,你就给缉毒队提供了很多线索,也帮忙打掉了不少聚众吸/毒的窝点,缉毒队很感谢你。”

  洛译心里翻了个白眼:但是。

  徐振道:“但是啊,你看你才从医院出来,身上的伤口是一个没好接着一个,你师父都心疼死你了。还有你爸爸,他也很关心你。”

  洛译无语:哪壶不开提哪壶。

  徐振说:“今天这个行动很关键,能不能攻破王家的制毒产业链,就看这次突袭快不快了。昨天你们已经惊动了王家,他们一定会在最短的时间里销毁窝点,所以这次行动我将会全程主导。”

  洛译皱眉:“徐局你……”

  他妈的,这是要抢功啊。他从嘉澜酒店查到药厂,几个月的努力,好不容易到了关键一步,就算头一天差点被炸死,第二天接着要上,就是想亲自找到制毒窝点并一举查获,让他这几年的努力都不要白付。

  宋立成赶紧拿眼神暗示,洛译要识趣,不要多说话。

  那他妈还是洛译吗?

  洛译才不干,直接怼道:“你这是让我不要再参与这件案子了吗?”

  徐振有些尴尬:“不是这样的,小洛啊,是今天的行动,你可以留在局里休息,毕竟你才从医院出来对吧,而且你的腿不是不方便吗。”

  洛译恨恨道:“我就算断了腿也会爬着去的!你不能就这样一脚把我踢出去,这是我负责的案子!”

  徐振有些为难。

  但刑侦队、武警、缉毒警三方势力,近一百号人在等着出发,徐振也不会惯着洛译在这里发脾气。他直白道:“这些案子已经并案了,从此刻开始,由我全权处理。所有人!上车,准备出发!”

  宋立成无奈地看了眼洛译,摇了摇头。

  洛译整个人定在原地,甚至连他那辆胖大众,都被别人开走了。

  很快,市局的停车场就空了。

  洛译在那里站了许久,身后是在空中飘扬的国旗。如果有取景框,此刻的他或许都不能和它同框。

  市局办公大楼的阳台上,李宣和顾晓晨面面相觑,然后各自思考着一会得藏在哪,去干点什么当借口,以防被洛译拿来当撒气包。

  顾晓晨叹气:“哎,就咱们这系统,到底要做到啥层次,才能不受气啊。”

  李宣啧了一声:“难哦。”她愣神片刻,“今天这个什么缉毒行动,大概率是会失败的,所以我们还是尽力抓到王哲远吧。我去盯监控和手机信号了。”

  顾晓晨一起回去,边问:“小陈总呢?”

  李宣:“请假了,说学校有事。”

  没想到,洛译回来后,并没有发脾气。

  他去审讯室调了黄兴过来,然后也不要任何人当记录员,就他们两个,在乌漆嘛黑的房间里,大眼瞪小眼。

  洛译用他惯用的姿势,半靠在桌子边缘,一双腿直直地撑着。

  黄兴戴着手铐,垂头丧气地坐着,精神不佳——嗯,食饱喝足看起来并没有给这位愉快的生活体验。

  接近一个小时过去,黄兴有些不耐烦:“你又在玩什么游戏。”

  洛译闷哼了哼,将受伤的那只腿往前伸了伸,示意道:“你男朋友弄的,现在疼着呢。”

  黄兴有些惊讶,看到洛译的五分裤撩开,里面果然缠着纱布,还有一股云南白药的药味,皱了皱鼻子。然后黄兴说:“他不是我男朋友。”

  洛译:“我都没说是谁呢。”

  黄兴被抓了个现行,恼羞成怒:“你到底想干什么。”

  洛译说:“我在想你一定很爱他。”

  黄兴嫌弃道:“你神经病啊。”

  洛译没有生气,就好像他的脾气都被磨没了一样。说实话,现在黄兴的话,在他听来都不算骂人,只是一个嘴硬的小孩在狡辩什么。

  他说:“你不想找人说说吗?”

  黄兴无语:“说什么?”

  还真是头一次见有人这样态度强硬地要听人说恋爱故事,黄兴满眼的荒谬蔑视,这怪大叔真的有病。

  洛译怂恿道:“学渣和学霸的爱情故事,多么好的题材,你从来没有跟别人说过吧,为什么不试试呢。”

第110章

  大学城的一家星巴克里,陈闻敲着电脑键盘,在写他的论文。

  此刻并不是饭点,所以店里很多和他一样在自习的人。音响里放着抒情的歌曲,很温馨很沉浸。廖炜从店外走进来,和一个年纪相仿的女生。

  两人与陈闻打招呼,女生的眼神仿佛都黏在他身上了。

  廖炜左右看了看吐槽:“我说你们大学生可真拼,图书馆的自习室都不够塞,还要跑到星爸爸来装腔唱调吗?”虽然满是嘲讽,但他眼里是有一些羡慕的,尽管他极力掩饰。

  陈闻比了个嘘,不要打扰其他人学习。

  女生则是有些激动,又压低了声音:“好巴适嘛,他果然长得很帅!”

  陈闻意识到可能是在说自己,有些欣喜地挑了挑眉尾。然后廖炜点了两杯星冰乐,三人终于好好地坐下来。

  女生自我介绍道:“我叫蒋可溪,叫我可可或者CoCo都行。”

  陈闻看着这位热情开朗的女孩,觉得这样大气,又与时尚界和娱乐圈有同款的名字很配她。但他不好判断,眼前的可可是否和廖炜有关系。

  这位可可便是之前提供给廖炜照片的人——林德伟家的照片。

  廖炜吐槽道:“coco听上去跟奶茶一样,你个男人婆,哪里甜又哪里奶了?”

  可可翻了个白眼,要不是这里禁止高声喧哗,她一定一拳揍死嘴贱的男人。看来,之前那段神奇的经历让她对男人无感了,恨不得手刃每个渣男。

  可可怼道:“你个非主流懂什么,都什么年代了,还有人烫发染发像个哈巴。你还真别说,你这个金毛真像个大金毛。”

  廖炜要还嘴,陈闻嘶了一声,显然听他们斗嘴很头疼。

  陈闻一定有一种病,叫见不得人秀恩爱。

  “好了。”陈闻合上笔记本,放到一边,端正神色,“可可,今天找你来,是有些事情需要和你解释,并和你商量。”

  “你说你说,别那么客气嘛!”可可一脸期待。

  陈闻:“就是之前小炜请你帮忙照的照片……”

  可可思考:“照片?”她似乎有些忘记,并看了眼廖炜,对方无声地提醒了一句,她恍然大悟,“哦哦哦!是红姐家的吗?他上次莫名其妙让我去拍红姐家的厨房,说是要参考装修风格。我说你平时买个酒都没钱了,上哪装修去啊?”

  廖炜尴尬地笑。

  可可立马反应过来:“所以那些照片是你要的。”

  陈闻承认:“没错。至于为什么要照片的原因,我可以和你解释,但是你得先知道,这些事非常危险。如果你不愿意,我可以送你离开江城,他们不会为难你。”

  可可惊讶道:“开什么玩笑?我从小就在江城长大,我能去哪?再说了能有多危险?我知道红姐老公是那啥啥书记,但我又不认识他,他能把我怎么样。”

  所以说有时候真的羡慕年轻人,见识少,天不怕地不怕,浑身是胆就是冲。

  陈闻似笑非笑地看着可可,她长得算漂亮,身材也因为常年健身而很有力量感,如果能拉拢她入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他就是这样表露自己的心思的。

  他说:“好吧,那我们说一说,那把刀的故事。”

  于是廖炜给她大概解释了廖丽萍的案子,以及那把刀是凶器,就收在林德伟的家里,他们需要找到合适的时机,把它偷出来——由陈闻那边派人不现实,一个是没有本事那么大的小偷,二是陈闻不信任除了廖炜以外的任何人。

  可可皱起眉头:“你们要我去偷那把刀??”

  陈闻郑重申明:“一定要戴手套,不要留下指纹。”

  可可犹豫:“可是我……我、我可以吗?”

  虽然可可很同情廖炜的遭遇,但这毕竟是偷东西,还是偷一把凶器,常人的胆量应该没有那么大吧——不过可可显然不是一般的女孩子,做了两三思想斗争后,在陈闻一句“我相信你”的甜言蜜语下,她答应了。

  廖炜沉声说:“好,我们现在就来规划一下。林德伟的日常作息我已经摸得差不多了。”他拿了一张纸巾,用笔大致写下,“周一到周五,他每天早上6点起床,在家吃早饭,7点半出门,8点上班。他一般都是自己开车。”

  可可诧异:“6点?你大早上6点钟看人家起床??”

  廖炜:“我吃苦耐劳,我起早贪黑,我超级敬业不行啊。再说你懂不懂换岗这个词啊,跟踪我可是专业的,你个哈巴你懂个屁。”

  可可:“你才哈巴,你瓜皮,你瓜嘻嘻!”

  陈闻捂了捂脑壳。

  廖炜看了他一眼,咳了咳继续说:“林德伟在明面上能看到的房产有三处,一个是老房子他平时应酬晚了会住在那,一个是新房子他用来出租的,还有一个就是郊区的大别墅,平时是他一家人住。那把刀也在别墅里。”

  可可说:“不对啊,林德伟每天上班,红姐也每天会去健身房,你们趁他们不在溜进去不就好了吗?”

  廖炜瞥了一眼嘲道:“没那么容易。且不说他住的别墅需要业主同意才能进,就是从边上找到办法进去,他家里也还有看家的保安和保姆,想要完全避开他们非常困难。”

  可可:“还真是。上次去红姐家,我看光保姆就有三四个。”她想了想,“那大半夜趁他们都睡着了呢?我看电视剧里那谁楚留香偷东西不都是大半夜嘛。”

  廖炜尴尬:“他不仅偷东西,还偷人呢。”他顿了顿,“林德伟家的门窗都有防盗系统,暴力破坏或者撬锁都会触发警报。到时候咱们就是送上去的羔羊,任人宰割。”

  可可郁闷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

  陈闻道:“所以我们才需要你,光明正大的进去。”

  可可瞪大双眼,想明白后,又点点头:“你们想找的突破点是红姐,而我和红姐认识,我在她家健身房续了五年VIP,是她的大客户,想去她家玩比任何一种方法都容易。哎,我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啊。”

  廖炜认真道:“拜托了。”

  可可双手搓了搓手臂:“你突然那么正经,我还怪不习惯的。”

  陈闻说:“最好找一个林德伟不在的时间里,你再去他们家,以免不必要的麻烦。”

  可可点点头:“好吧,我想一想怎么和红姐说。”

  送走可可,陈闻的表情始终冰冷。

  透过星巴克的落地玻璃,外面的阳光都渐弱了不少。女生的背影渐行渐远,似乎抬起了手在打电话。

  无声许久,廖炜问:“你不是说不能操之过急吗?我们都不知道那把刀为什么会到我姐手上,也不知道林德伟为什么不销毁那把刀,怎么现在突然又要去偷刀了?”

  陈闻冷冷地,低声说:“我正在那么做。”

  廖炜疑惑:“啊?”

  女生渐行渐远,偶尔回头看那标志性的自由女神,绿得扎眼。

  穿行过红绿灯,拐了个街口,确定没人跟着,她才对耳边的电话说:“你猜对了,他们的确想要那把刀……我?我什么都不知道啊,他们没有怀疑。”

  陈闻的右手搭在桌面上,指尖敲着,他喃喃道:“我正在试图了解,那把刀背后的故事。有的时候,故事是不会主动奔向你的,所以你得主动一点。”

  廖炜听得云里雾里,算了,反正他不懂陈闻也不是一两天了。

  他坐着陪陈闻继续写论文,低着头玩手机。这时,他接到一个电话,言简意赅地交流了几句,挂断后,他的脸色很不好看。

  他说:“药厂那边没有查出来。”

  陈闻诧异:“出什么事了?”

  他回答:“今天带队的不是洛译,是徐振。”

  听到徐振的名字,陈闻整个人都僵住了。

  不是说陈闻不认识徐振,市局副局长,就算只有每周一开例会的时候见得到,那他也肯定认识。只是那种表情,错愕、震惊还是愣神完全都无法准确概括,就好像,哪怕是一只鬼带队都比徐振要来的让陈闻没那么不可置信。

  市局。

  又不知道过去了几个小时,黄兴已经累到想死了。他被抓进来后,毒瘾犯过几次,每次都被带到戒毒中心,强制,那滋味不好受。但更不好受的是现在。

  黄兴嘲讽:“你为什么那么执着?”

  洛译:“因为我想帮你。”

  黄兴无语:“拜托你,诚恳一点。”

  洛译深吸了一口气:“好吧,我想你帮我。”

  黄兴沉默片刻,哼了一声:“我就知道你想要我当你的内应。你他妈凭什么觉得我会同意,你又怎么确定我不会背叛你?”

  洛译道:“我没办法确定。但如果我决定那么做,我就会相信你。”

  黄兴一愣,皱眉:“无条件?”

  洛译说:“无条件。”

  黄兴真的愣了,失措了好一会:“妈的,你这话说得跟表白一样,还好老子不是狗屁同性恋,不然魂都要被你拐跑了。”

  洛译耸了耸肩,那潜台词好像在说:你真的不是?

  又陷入到死寂一般的沉默。

  他们彼此对视着,没有任何一种感情,因为他们都在思考。黄兴笑了:“洛队长,你给不了我想要。”

  洛译说:“我当然可以给你。等端掉药厂之后,所有的功劳都可以抵消你的罪责,你甚至不需要坐牢。我会陪你戒掉毒瘾,会给你一份体面的工作,你下半辈子都会衣食无忧,会重新回归正常人的生活。”

  黄兴大笑着摇头:“我有什么不正常吗?”

  曾几何时,洛译也声嘶力竭地控诉过,此刻就像跨越时间空间的回旋镖,重新扎回了他自己身上。正常与否,是一件太主观的感受。

  黄兴从不认为自己低人一等,也从不认为自己涉毒贩毒是件不光明磊落的事。

  他笑到要哭出来:“我现在就已经得到我想要的了!”

  只要他在这里,坚持不透露一个字,坚持担起所有罪名,王哲远就可以安心地在外面继续他们伟大的事业。

  洛译:“你确定吗?”

  黄兴咧着嘴笑,很丑,瞪他:“那你就试试看,把他抓到这里!抓到我面前!正好可以让我们死在一起。”

第111章

  洛译在走廊上抽烟,最后一根了。最近他总是在抽,感觉不太好。他都已经那样对待黄兴了,没想到对方还是不愿意配合——虽然他的确有些急于求成,也很难说有早上被踢出专案组的闷气,让他恨不得能立马做出点什么来。

  越是急,越是没有办法,越是会错过想要的。

  他烦躁地揉了一把头发,整个人看上去非常凶狠,完全没有人敢上前打扰。

  烟雾缭绕中,他看着楼下的空地,看着市局外的街道。太阳西沉,这一天似乎又要过去了。他当然知道徐振带人过去没有查出有用的东西,就算把厂里的人抓回来问过一遍,也无济于事。

  他在想宋立成和徐振,难道徐振是那双鬼手?

  还是这市局里,并不止一只鬼手,除了他,谁都可能是?

  在他安静地像一座雕塑的时候,有人悄悄靠近。

  他回头一看,是李宣,想要脱口而出的脏话忍了忍,对待女孩子,他还是愿意收一收脾气的,尽管他也没对李宣有多好。

  李宣拿着手机,犹犹豫豫:“洛译……”

  洛译翻了个白眼:“有屁快放。”

  她把手机递来,屏幕上是那个微博新闻号,最新一则推文的内容是:震惊!百齐制药厂内令有玄机,厂长的三好学生儿子背地里竟在药厂偷偷制毒?!

  洛译很是心累:“它又来了,又把我们的进度同步给吃瓜群众了。”

  李宣说:“是啊,你……呃……那什么,我看本地热搜了,今天药厂外面围了好多记者和媒体,起码几百来人,把药厂的铁门都挤坏了。结果现在没查出来,大家都在骂警方没有公信力,甚至还骂他们官官相护,查药厂只是走个形式。”

  洛译认同道:“可不就是这样么。”他想到一些事,“之前老宋给我说过,兴和医院和百齐制药厂勾结,卖高价药,乱收费——这些都是这个号爆出来的。背后的人那么关注这些案子,他和我说,未必和我们不是一伙的。”

  李宣重重地点头:“这也是我要和你说的。”

  洛译一愣。

  她说:“自从姜哲案开始,我就一直在监控这个微博号。对方很聪明,每次发博之前会挂好几层皮,我很难追到准确的定位,所以我一直在想办法破解。就是这条,今天发的这条,我定位到了,发博的地方,就在百齐制药厂。”

  洛译诧异:“……可是今天药厂不是有很多人吗?”

  李宣说:“不,你看发博的时间,早上8点50分。我们的人是早上8点20分出发的,到那里差不多20分钟。所以那个时候,药厂外面还没有媒体和围观群众。在通过信号定位,发博地点就在车间和办公楼前面。我可以确定,发博的人,是我们的人。”

  发博的人,是市局的人。

  这个信息其实对洛译来说,并不震惊。

  就算没有准确的定位,他们也能通过概率去排,发博的内鬼有极大概率就是市局的人。但转机就在这句话里,发博的人,不仅是市局,还是今天去药厂搜查的人。

  今天去药厂的有太多人了,刑侦队、缉毒队、武警加起来大几十人——但是还有附加条件啊——从姜哲一案开始筛,武警那边可以排除。嘉澜酒店一案,缉毒队可以排除。那就剩下刑侦队了。

  徐振这个今天突然出现抢风头的领导,洛译把握不好立场,也无法判断。但可以确定的是,徐振这几年重心都在缉毒,渴望通过缉毒来立大功,刑侦一面他管的非常少。那么姜哲一案他插手的概率就小。

  这么排来排去,剩下的人就少得可怜了。

  原来这只鬼手,一直在刑侦队内部啊。洛译早就有怀疑过内鬼在内部,首先他带的一队,上下十来号人,每一个人都是他入市局后就一起工作的同事,每一个都知根知底,所以他确定自己队里没问题。

  至于二三队,一个是编队规模太小,二个是他们经手的案子都是洛译筛掉的小案,比如配合片区派出所调查偷窃抢劫、打架斗殴、日常扫黄扫毒一类的,俗称杂活。所以二三队不太能知道案件详情。

  洛译垮下脸,一根烟抽完,已经没烟了。

  他很难过,但他必须面对了。

  李宣看出他的情绪,轻轻抬手拍了拍他的背,虽然年纪比洛译小,此刻却像一个姐姐安慰弟弟那样,温柔又包容。

  洛译看着她,无奈地摇了摇头。

  “下班吧。”洛译说。

  “……啊?”李宣有些懵。

  洛译:“今天不用加班,不开心吗?你受虐狂啊。”

  李宣:“呃。洛译?你还好吧?”

  “我没事,我能有什么事。”洛译冷哼,“他们单独开了专案组,把我当皮球一样踢了出去,那又怎样?捆不住我的手脚,我自然有的是办法查案。”

  “我倒是不担心这个。”李宣看着他,不知该怎么劝。分明难过的要死,要那么逞强,她实在不懂,男人们死要面子做什么,承认自己受伤了很难吗。算了。她说:“既然你说不加班我可就真走了。诶,要不要喊顾晓晨陪你去喝酒啊?”

  洛译翻了个白眼:“滚滚滚,让他也滚。”

  李宣不屑:“切,懒得管你。”

  深蓝色牧马人拐出市局大门,行驶在灯火阑珊的马路上,不一会就到了个老小区。这是市局的家属楼,宋立成就住在这里。

  他敲了敲门,好吧,是有些暴躁地敲了敲门。

  开门的是宋立成老婆,看到他,先是愣神后换上笑容:“小洛啊,好久不见!来来来,进来坐!老宋!你徒弟来了!”

  宋立成正在书房里看书,老花眼镜还没摘,看到洛译,很是震惊。

  洛译面无表情地看着对方:“师父。”一边转头对摆弄茶具的宋立成老婆说,“师母别忙了,我说两句话就走。”

  宋立成让他进书房,然后把门关上。

  “你怎么回事?”宋立成看了看他,似乎在确定他有没有喝酒。

  “你怎么回事啊。”洛译反问,然后把手机拍到对方身上,“这些东西都是你发的,你不能不知道公开正在调查的案情,是违法的吧。”

  洛译甚至没有用疑问句。

  宋立成接住险些掉落的手机,有些尴尬。

  然后他牛头不对马嘴地解释起来:“今天徐局这件事,我真的不知道。他突然就冒出来要抢功,我完全拦不住。”

  “他要抢就抢呗,也不是第一次了。”洛译嘲讽,“前几年那些案子,不是被胡局刮走就是被徐局捞,要不然你能在队长的位置待那么多年都不升,凭什么啊,还不就是凭你没有积攒功勋嘛!你的功劳都被抢走了,拿什么攒?”

  宋立成尴尬到没话说。是啊,这些默认的事实有谁不知道呢。

  洛译摇摇头:“不要避重就轻,我问你微博号的事。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宋立成长叹了一口气:“……不管为什么,我总不是为了害你。我也不想这些案子最终落个不明不白的结案。”

  洛译诧异:“那你可以说啊,你不信任我吗?”

  他这一刻真是委屈极了。

  信任二字,说出来都那么沉重。曾几何时,他信任宋立成,把他当第二个父亲看待,事实上,宋立成给他的关爱真不亚于洛鸿松。

  可是他的信任却得不到对方的信任,这无疑是扎心。

  “不是这样的,洛译,我不是不信任你。”宋立成着急找借口,“我只是不想牵扯你进来,我想保护你,我想让你做你自己想做的。”

  “别搞笑了,做我想做的?”洛译冷声道,“姜哲那个案子喊结案的不是你吗?嘉澜酒店,逼我在三天之内结束程艳的案子,不是你吗?还有,牛梅的案子。牛梅死的那天晚上,你开车从市局出来,毁掉了后面所有的监控,不是你吗?!”

  宋立成惊讶:“什么监控?”

  洛译怒道:“别装傻!”

  其实洛译有些冲动上头,他憋着一腔怒火无处发泄,甚至没有认真去想其中的疏漏,他只是很痛心,为什么宋立成会站在他的对立面——尽管这只是他单方面那么想。

  洛译很痛苦,捂了捂额角,发出难以抑制的悲声:“你到底想要什么?我也许真的是想错了,不是你手上的线人有多厉害,而是你,你其实才是他们安插在局里的眼线!”

  宋立成也有些生气:“洛译!你冷静一点!这些年我都白教你了吗?”他叉着腰喘气,也是难以抑制怒火,“牛梅死的那天,我的确开车去了药厂。但我告诉你,我是跟踪胡波去的。我还看到林德伟也在那,他杀了牛梅,你去抓啊,你去啊?!”

  洛译瞪大双眼。

  这么简短的几句话,给了他巨大的信息量。

  宋立成骂道:“你连他们要什么都不知道,异想天开,抓人?查案?你也就只能在我面前发发火,就因为我是你师父!”

  洛译沉默,失落,皱眉,一瞬间什么感觉都涌上心头,又什么感觉都麻木起来。他冷冷地看着宋立成,咬牙说:“我一定会把他们抓起来的,我一定会。”

  说着,头也不回地离开宋立成家。

  宋立成似乎有些后悔对他那么凶,追在后面喊他的名字,可惜已经分叉的路,已经脱口而出的话,只能渐行渐远。

  深夜,陈闻才睡下不久,就听到有人敲门。

  能在大半夜敲他家门的人,一定得非常有胆量,要不就是——

  看到来者是洛译,陈闻完全不惊讶。

  他鼻子嗅了嗅,抱怨:“……你这是喝了多少酒??”还没问完,洛译就扑到他身上,一只手将他抱住,另一只手还拎着个酒瓶,猛地灌了一口酒,全部都送到陈闻的口中。洛译像是一只疯狗一样吻着他。

  陈闻费了好大的劲才推开洛译。

  只听他含糊不清满是醉意说:“我去莲花池找你,但你不在那。廖炜说你在家里,我就过来了……你没生气吧?”

  “我有什么好生气的。”陈闻不解。

  洛译自顾自说:“我和他喝了好多酒,还和他一起跳舞来着。”

  陈闻一边把他扶到沙发上,一边发出疑问:“你什么时候和他关系那么好了?”

  洛译傻傻地笑:“你吃醋啦?你怕我抢走他?”

  陈闻满脸鄙夷,想说点什么话怼人,却被洛译反手压在身下,一阵燥热席卷他们的身体,欲/望随着暧昧蠢蠢欲动。

第112章

  整个客厅都黑漆漆的,只剩下远处玄关的灯,暧昧不明地照着。

  洛译按住陈闻的手,将它压在对方的头上,凑到他耳边问:“想要吗?”沉默着,洛译拿腿蹭了蹭,“你……硬/了。”

  陈闻微微抬头,寻到他的唇吻住,一发不可收拾。

  这或许不是洛译期待的第二次,但它对比之前各种状况下的仓促,就显得温柔许多。他觉得自己很烫,脱衣服的手也有些颤抖,他尽力控制住自己想要撕扯的冲动。

  他和陈闻,虽然不缺乏亲密,各自也不缺乏经验,可每到这种时候,他都觉得自己像个白痴,只能用本能去贴近对方,去占有对方,而忽略了这些事当中应该有的技巧,至少应该要有一些前戏。

  他们一路亲吻着,一路将烦人的衣服都脱了。洛译被推倒在床上,陈闻往床头柜的抽屉伸手,拿出一盒安全套。洛译瞥了一眼,那是开过封的。

  虽然这种时刻,不该在意这么枝微末节的事,但它还是短暂的过了脑子。

  陈闻拿出一个套,立马被洛译夺去。随后洛译反手将陈闻按倒在床的另一边,抬起腿往对方身上压,低声说:“……翻身。”

  陈闻眨了眨眼,没有动作。

  洛译低头亲了亲他的唇,再一次央求:“背过去。”

  陈闻似乎对他哀求的样子很受用,傲娇地扬起脖子,又引得洛译亲了他几下,他才心甘情愿地背过身,感受着他们紧紧相贴,直白的,粗鲁的,融合在一起。

  “你根本……就没喝醉。”陈闻有些难捱地说,他抓着洛译的头发,仍由对方摆弄着自己,几乎没办法思考,“啊……”

  一阵静默之后,洛译扯了两张纸巾,收拾了一下,才躺倒在陈闻身边。他侧躺着,无声地盯着对方看,看陈闻半眯着眼睛,似乎还在回味刚刚的高/潮。

  他往陈闻的臂膀上蹭,对方很自然地抬起手,将他揽入怀中。

  枕着胳膊,洛译哑声说:“看来我可以打破喝醉酒不能硬的谣言了。”

  陈闻轻笑:“骗骗自己得了。”

  洛译恼羞成怒,拽住他的下巴,非得亲到对方住嘴。

  玩闹了一会,等到他们累的再也不想动弹了之后,陈闻才问:“所以谁欺负你了?”

  洛译把头偏到一边,盯着天花板,没有睡着,当然也没有回答。他什么也没有想,就好像白天发生的事,遇到的人,说过的话都已经离他很遥远了。

  然后他转身,抱着陈闻,只是轻轻地抱着他。他现在又不太认可陈闻了,同性恋也是人,他也需要一些感情上的慰藉,而不仅仅只是发泄。

  翌日。

  洛译在办公室的小黑板面前沉思。

  根据宋立成的说法,虽然此刻的他已经不知道那话可不可信,但姑且得算一种情况就是宋立成跟踪胡波去药厂,那么胡波去药厂的目的是什么?

  同样在场的还有林德伟,胡波是为了林德伟去的吗?

  他将小黑板上擦出一块空白,写下了胡波、林德伟、牛梅三个人的名字。陈闻从食堂打包了两杯豆浆和油条,还非常贴心地将吸管插好,递给他。

  他嘬了一口,看陈闻咬油条的唇泛着油光,不禁咽了咽口水,然后假意嘲讽道:“小陈总也爱吃那么接地气的食物吗?”

  陈闻塞满了嘴,然后把给洛译那份也拿了过来:“你不爱吃?正好我多吃一点。”

  洛译没心没肺地笑起来:“你最好把我一起吃了。”

  他按住陈闻的手,然后想要亲他。

  门口,李宣干咳了两声,捂住脸:“我什么都没看到!!”

  陈闻赶紧推开洛译。

  顾晓晨和同事聊着天也走了进来,看来洛译想要放肆的机会没有咯。

  “什么情况??”顾晓晨诧异地指向白板上的名字,“怎么把胡局也写上去了?”

  “咳,我随便写的。”洛译匆忙又擦掉。

  大概是碍于办公室里的人越来越多,这种没确定的事,还是不能太高调。本想找个机会再和顾晓晨细说,可没想到,顾晓晨只是过来打个卡,转眼就要走。

  洛译诧异:“我以为你还是一队的。”

  顾晓晨着急:“我是一队的!老大,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但昨天徐局和宋队都安排好了,我不过去不太行。”

  洛译冷笑:“滚吧。”

  顾晓晨狗皮膏药一样:“哎呀老大,你想开点!”他左右瞥了瞥,“我是你这边的!你懂的!!”其实这意思就是,顾晓晨甘愿当洛译放在专案组的眼线。

  洛译是想过要眼线,可没想到,他的可靠眼线,如今要安插在自己人里。

  多么可笑。

  为了配合专案组调查,刑侦一队的人暂归宋立成带,眼下整个办公室,只剩陈闻和洛译两个人。洛译无奈又尴尬地搓了搓鼻子:“还得是小陈总靠谱啊,不像那群吃里扒外的。面对领导势力,绝不动摇地站在我这边——”

  “你误会了。”陈闻打断道,“要不是我只是个实习生,我也想跟他们去。”

  “你真的会那样吗?”洛译委屈地问。

  得到对方肯定的眼神后,他干脆赌气不说话了。

  如果胡波是为了林德伟去的,那么,林德伟只能是为了牛梅去的——结合宋立成说的,亲眼看到林德伟杀了牛梅——为什么要杀她?

  假使牛梅知道药厂制毒内幕,是她导致杀身之祸的原因,那么林德伟是为了这件事杀她,所以林德伟也跟制毒有关?

  洛译理出这一条逻辑链之后,不得不重新审视一下整个案子。嘉澜酒店的案子中,林德伟本身就处于舆论中心,无论怎么看,他都不该在这时候杀人。而且牛梅死之前,百齐药厂的制毒内幕都没爆出来,也就是说,林德伟的杀机没有那么迫切。

  这很矛盾。

  林德伟不是个傻子,在那个时候杀人,导致药厂制毒内幕浮出水面,得不偿失。根据他短暂和对方打交道的经历,林德伟不是个会亲自杀人的人。

  这很难说通。

  再一个,林德伟就算想杀牛梅,胡波又是怎么知道的?如果宋立成看到林德伟杀人,那胡波会没看到吗?

  胡波如果看到了,才会催促洛译赶紧办牛梅的案子么?那他自己去检举不是更快吗?既然亲眼目睹,合理合法,为什么不呢?

  无数的问题像碎片一样,洛译整个人都快被淹没了。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揉着发疼的额角。

  “你可以和我说说啊。”陈闻突然出声,把他吓了一跳。

  “……”洛译转头看他,“昨天我去找过黄兴,他不愿意当我的眼线。”然后他把过程大致给陈闻说了一遍。

  陈闻听完:“这么直白?”

  洛译:“他现在就认为自己不说,王哲远在外面就能安全。”

  陈闻想了想,问:“王哲远没有朋友吗?”

  洛译:“巧了,他还真没有。我昨天……闲的没事,把王哲远从小到大的履历都看了一遍,电话打了一遍,他简直是比关雪还孤立的存在,但他比关雪聪明的多。”

  “可关雪还有大强小强呢。”陈闻提醒道,并问,“关雪现在怎么样了。”

  “听说一审是无期,关志兴还在上诉。他自身都难保了,还惦记他女儿,明明这么爱为什么从来不表现呢?”洛译有意无意地看了对方一眼,“为什么要隐藏自己的爱呢。”

  陈闻假装没听懂,把纸杯里的豆浆喝完,摆了摆手,又把话绕回王哲远身上。他说:“我还是认为每个人都不太可能真的成为一座孤岛,更多的时候是选择成为——王哲远的话,他太聪明了,聪明里还带着一种傲气,他瞧不起任何人。”

  洛译费了好大劲听完陈闻的话,把一些词组成话语,再理解背后的潜台词。他终于不再怀疑陈闻在国外生活多年,这人说话的思维逻辑真是抽象。

  他说:“王哲远就是不想和任何人成为朋友呗。”

  他曾经和王哲远对话,对方也是那样表现的,明明要两个人配合的实验,他自己一个人就能完成,甚至还能完成的非常好,就好像另一个人是累赘一样。

  “问题就在这。”陈闻说,“他不喜欢一切不聪明的人,那他怎么会和黄兴交往,黄兴看起来,可并不聪明。”

  “他看起来也不帅。”洛译补刀,“至少没我帅。”

  “但他比你年轻。”陈闻微微无语,“我不太懂校园爱情,但我想一定是黄兴身上有闪光点,有他没有的但他渴望的特质,否则要怎么喜欢上一个人呢。”

  洛译不解:“你一定要把喜欢那么具量化吗?”

  陈闻也不解:“那不然就把所有喜欢都归结为荷尔蒙作祟?”

  洛译不想被陈闻说服,有些微怒:“你怎么又来你那一套了,不是每个人看到喜欢的人都想上床。不是……不是只有性,不能只有……”

  陈闻退开两步,稍稍与他保持着距离,无言地看着他。

  洛译真的神烦对方这样的姿态,就好像在说:看吧,多么可悲。

  洛译半叉着腰,摆了摆手:“算了,我们别说这个了。”

  陈闻说:“我只是在和你理性的讨论,洛译,可以不要把自己代入吗?能做到吗?”

  洛译叹了口气,无奈点点头,但同时也偏开头没有看他。

  陈闻继续说:“每种亲密关系都是建立在有所需求的基础上,比如黄兴从大三开始成绩就突飞猛进,可能就是王哲远帮了他。不管是给他补课还是替他考试,都是一种帮助,都是黄兴为了不延迟毕业而需要的。再比如王哲远这几年沉迷制毒……”

  洛译等了一会,没听到后话,才回头看他,只见对方垂着头抿着唇沉思,好像断掉的那句话后面是不得了的信息。

  他问:“想到什么了?”

  陈闻迟疑道:“王哲远需要小白鼠。”

第113章

  化不开的雾,笼罩着江城。

  江城一中的操场上,学生们稀稀拉拉零零散散,不规不矩地站着,摆动着手臂,划水摸鱼地做着课间操,青春洋溢的他们,玩闹着。

  在二食堂的背后,有一条窄窄的过道,靠近后厨和厕所,经常串味,所以没有人会从那里过。杂草和杂秽并生,一阵脚步声惊扰。

  一个平头少年,瘦的像猴,追着另一个男生到这里。

  平头少年狠狠地抓住了那人的衣领,接着按住脖子,狠狠地朝墙壁上砸,嘴里念念有词:“操/你/妈,见老子跑什么?我他妈喊你帮我写个作业,你以为我要操//你吗?试试?我能操/到你三天下不了床!”

  男生哭喊着饶命,眼泪鼻涕一把,但平头少年恶狠狠地把人抵//在墙/上,一只手假动作往下伸。

  忽然,空气中有股烟味,似乎又不是烟味,他从来没有闻过那样的烟味。

  但可以确定的时候,这附近有别人。

  男生哭喊着救命,想要一旁靠着抽烟的那个人帮助——等他们都转过头去,才看清那个抽烟的男生,他们都认识,江城一中里没有人不认识。

  从高一入学开始,无论大考小考,永远是第一名的,王哲远。

  王哲远瞥了他们一眼,然后轻悄悄地从他们身后走过,就好像什么也没看到。

  男生绝望到大骂:“喂!!你别走啊!你不是好学生吗?你怎么能见死不救啊??”

  平头男生却冷笑起来:“真有意思。”

  然后,王哲远就这么走了。

  黄兴把那哭唧唧的男生一脚踹倒,逼迫对方给自己。在快感来临的时候,看着王哲远消失的路口,露出一丝冷笑。

  后来王哲远又在那条窄路上遇到了黄兴。

  这次是一个人。

  黄兴问他:“好学生也抽烟吗?”

  王哲远口里吐出烟雾,深深地呼吸了一下,但好像不太满足。

  黄兴又靠近他,非常暧昧。

  王哲远并不是那种死读书的好学生,他当然也不认为自己是好学生,他只是能把那些试卷做到满分,因为只有满分。他知道校园里的流言蜚语,知道这个和他同班的黄兴是个坏学生——如果他认为自己不是好学生,那么这个坏学生或许也不坏。

  他只是看了黄兴一眼。

  黄兴却好像得到了什么肯定一般,伸手,肆无忌惮地拿走他的烟,抽了一口。

  他剧烈地干咳起来,眼眶微微湿润:“咳咳、你这、你这是什么?”

  王哲远轻声说:“Pot.”

  黄兴咳了半天没听清:“What the fuck?Can you speak Chinese??”

  王哲远嘲笑:“你的口语好烂。”

  说着,王哲远把烟拿了回去。黄兴终于缓过气,虽然一开始很难受,但此刻他竟然回味出一种爽感,像一个小钩子勾住了他的心那样。

  他看到王哲远手里的烟,的确不是他见过的,似乎非常简陋,甚至没有过滤嘴。不,这不是烟,这不能是烟。

  “我可以和老师告状。”黄兴得意洋洋地说,然后再次夺过那根卷烟,抽了一口,这次他学会了,体会到了那瞬间的快感,“除非……”

  “除非什么。”

  “给我……”黄兴凑近,无声地张着嘴,拆分着音节说了个字。

  见王哲远秒懂,便非常得意地挑了挑眉。

  王哲远不自禁缓缓闭上了眼。

  然后他醒了过来,睁开眼,六年时光匆匆而逝。

  昏暗不明的房间,窗外灰雾蒙蒙的,就像记忆里,像梦里每一个他怀念的场景。他坐起身,在床边,陷入短暂的愣神。然后他摸到床头柜上的玻璃烟斗,找到火机点燃,却不再是梦里的味道。

  他搓了一把脸,打了个电话,很快厂长秘书走了进来。

  秘书见他没事总算松了口气,说:“小远你这几天暂时住在这里,江城现在出不去,得等市局那边打点好,我们再找机会。你爸爸已经安排好香港那边,到时候从那里转机去英国。你不是一直想去吗,很快就能去——”

  王哲远打断他:“他呢?”

  秘书尴尬道:“我们会想办法救他的,但不是现在。现在他被那个洛译控在手里,我们的人连见他一面都不行。”

  王哲远深深呼吸着,压抑着:“我不能待在这里浪费生命。”

  秘书无奈:“我知道我知道,你想要实验室,你想要制作最纯净的冰/毒,但现在不是时候,警察一直盯着药厂,真的没有办法。”

  王哲远想了想,说:“我只要那些器材,你把它们拿出来。”

  市局。

  “黄兴是王哲远的小白鼠?”洛译诧异,“我以为是黄兴诱导他吸毒的?”

  “……不要刻板印象,王哲远可不是什么好学生。”陈闻沉声道,“哪个好学生会花几年的时间追求最纯净的冰/毒呢。”

  洛译摇摇头:“那我就更不能理解了,黄兴居然会喜欢上诱导他犯罪的人。”

  陈闻说:“斯德哥尔摩。”看洛译的询问眼神,他解释,“一种形容人质爱上绑架犯的病称。他们的生命被拿捏在绑架犯的手上,随时间增长,会产生一种病态的依赖感,会从心理上认同绑架犯,会讨好他们以寻求活下去的机会。”

  洛译问:“你觉得黄兴是这样吗?”

  陈闻摇摇头:“病称只能笼统的概括一类人,但每个个体都是不一样的。而且这也只是一种类比,实际上他们的情况没有那么严重和复杂。”

  洛译想了想,要攻破黄兴的心防,还是得从王哲远入手。可现在王哲远失踪了,被王家保护着,他手上又没有可用的警力,除了他自己,总不能他开车满大街乱逛,祈求能天上掉馅饼掉出个王哲远——

  他想到那天在大学城的饮吧,陈闻,呵,陈闻真的是不经意想起来的吗?还是他早就知道王家在那里有盘口,故意带他过去,借他的手一举端掉罢了。

  陈闻说:“让我和他谈谈。”

  洛译看着他,现在好像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审讯室里,黄兴垂着头,好像再没有少年意气,曾经的平头现在也变成了不太利落的短发,毛毛躁躁地散在鬓边耳后,很是狼狈。

  他抬起头,明亮的眼睛眨了眨:“换人了?”

  陈闻靠近他,拿出一个亮晶晶的小钥匙,解开了他的手铐。

  黄兴诧异:“什么意思?”

  陈闻朝他努了努下巴,然后走出了审讯的门,他把黄兴带到了隔壁更为明亮的房间,更正常的房间,就是之前李宣和关雪谈话的那间,有大大的玻璃,能看到窗外的天气。

  黄兴似乎很久没有见过这样的天光,尽管也只是雾蒙蒙,但是久违了。

  他的双眼四处游移着,不解地问:“什么意思??你要做什么?”

  陈闻拉了张椅子,坐在侧面,不是像往常审讯那样面对面,他只是想保持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不想把自己放在黄兴的对立面。

  他说:“别紧张,是我不喜欢那种黑暗的地方。”

  黄兴讥讽:“那你可真高尚啊。”

  他没有生气,也不在意这些话语,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黄兴,说:“你和高中那个时候比,真的不太一样了。那时候你是平头吧。”

  黄兴警惕:“你怎么知道?你少套近乎,我高中怎么样关你屁事。”

  陈闻轻笑道:“不好奇我在哪里看到你高中时候的照片么。”

  黄兴:“不好奇,你们警察想看什么看不到?”

  陈闻:“也没那么神。你有身份证吧,我们——”他顿了顿,“警察能看到的也只是身份证那种证件照,稍微脸盲一点的,可能都无法把照片对应到真人。”

  黄兴果然入套:“所以你……是在哪看到的?”

  陈闻回答:“王哲远的出租屋。”他挑了挑眉头,“哦,我给你带来了。”说着他转身,从身后的桌子上拿来一个相框,之前就放在出租屋的鞋柜上。

  照片里的两个男生都没有笑容,站得也很僵直,只是肩膀挨着肩膀。

  后来陈闻猜测,那是在照毕业照之后,趁着大家都各自合影留念,于是某个人和班上每个人都合了照,其实只是为了和另一个人合照。

  黄兴自己也懵了,他完全不知道这张照片的存在。

  陈闻毫不意外对方的表情。

  那天在出租屋,洛译和王哲远说话的空隙里,他把整个出租屋都打量了一遍,那里面只有王哲远生活的痕迹。有两种可能,一是的确只有王哲远住在那里,另一种就是黄兴只是短暂的住过,甚至都不是住,只是偶尔。

  他们不是恋爱关系,从来都不是。

  这一点,没有人比陈闻更了解,两个互相喜欢的人,可以亲吻可以做/爱却没有任何羁绊关系。在社会教导的责任制度体系内,的确很难理解。

  监控的显示屏前,洛译冷冷地看着。

  黄兴摇摇头:“你休想在我这里套到什么话,我是不会说的。”

  陈闻:“还好我的确从未想这么做。”他将相框放到一边,靠在椅子上,翘起一只腿,“我们来谈谈牛梅的案子吧。”

  黄兴的眼神还跟随着相框了一会,才回过神:“什么?”

  “牛梅,她和厂里的人关系都不错。包括你。”陈闻说,“你知道她家的事吧,她妈妈不久前去世了,没有钱办葬礼。”

  “……”黄兴皱了皱眉,没有否认,“我那时候想借钱给她,她没要。”

  “但是她很缺钱,她找财务处预支工资,被拒绝了。”陈闻顿了顿,他说的是一些厂里上下都知道的,“她总得想个办法弄钱。所以你猜,她那天晚上为什么去药厂?”

  黄兴居然真就顺着他的思路去想:“不,不会吧。”

  当初洛译用牛梅的死试探过黄兴,从而得知牛梅也知道药厂制毒的事情,也知道药厂制度的地点,也猜测这是害死牛梅的关键。

  陈闻点点头:“你知道信用卡这种提前消费的概念,一经推出,就席卷了整个金融届从而改变了所有人的生活方式吗?就是因为,和熟人借钱比和陌生人借钱更难,前者的心理压力比后者来的更大。”

  黄兴没兴趣听他说教:“但她怎么可能,她去不了那个地方。”

  陈闻诧异:“去不了?难不成还分早晚么,晚上不开门?”

  “不是——”黄兴突然意识到了陈闻的套路,赶紧闭嘴。

  陈闻轻笑:“晚了。”

第114章

  药厂。

  顾晓晨跟在宋立成不远处,继续盯着查账。这几天已经进入尾声,药厂的账可真是糊里糊涂不明不白,光是伪麻/黄/素这一项,近几年的总购入量接近10吨,应该产出的感冒药数量和现有加出库的数量却完全对不上。

  他留了个心眼,偷偷用相机拍了照留档。

  李宣一直倡导的电子化办公,他货真价实地学了去。

  忽然,他的手机铃声响起,吓得他立马背手藏相机。果然引起了宋立成的注目,他尴尬地看来电,果不其然是洛译。

  在宋立成的眼神下,他不敢接,只能挂断,然后又响了起来。

  害怕更多的人围观,他只能溜到外面去接。

  一接通,顾晓晨诧异:“什么?老大你现在要过来?可是他们都还这里啊,你过来……”会被赶出去的,“你过来不太好吧!”

  电话那头,洛译不耐烦地说:“所以我现在打电话给你了。”

  顾晓晨此刻站的地方是财务室外的走廊,一个稍微宽敞的楼梯间门口,隐约还能看到财务组长在财务室里偷偷往外看。

  他硬着头皮说:“你要来的时候低调一点,马上吃中午饭了,吃完他们会休息一个小时左右,等你过来我们再商量。”

  说完他挂了电话,回到财务室。

  宋立成正拿着报表皱着眉头,顾晓晨大感不妙,迎了上去,好一顿糊弄,没想到宋立成还真就放下了。徐振那边带人在仓库区搜查,消失的六百斤伪麻/黄/素总不能真就人间蒸发了,可惜找了两三天也没找到——要是那么好找,洛译早就找到了。

  洛译也不知道这些人到底要做什么,就像那天晚上宋立成骂他的,他根本就知道这些人要什么。林德伟要什么?要钱,他已经有很多钱了。要权?他难道还想成为市长吗?林德伟什么都不缺,那他要什么?

  胡波想要什么?胡波想要搞倒林德伟,想要林德伟的位子——林德伟没有发觉吗?林德伟不会那么笨才对,那他所做的一切,难道是和胡波的内部斗争?

  没错,这样想合理一点。

  牛梅横亘在他们之间,充当着什么样的角色?牛梅知道药厂贩毒的内部,和林德伟是捆绑在一起的,除非牛梅的存在已经威胁到林德伟,否则林德伟的杀机不会那么急迫。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宋立成在骗他。

  宋立成说自己跟踪胡波去的,却看到林德伟杀人——如果不是这样呢?如果这一切只是胡波栽赃林德伟的说法,胡波才是杀死牛梅的那个人,胡波为什么要杀牛梅?

  只是因为胡波要用牛梅的死去栽赃林德伟?这完全是拙劣的计策,但凡有别的可能,胡波不会选择这种脏手的方式,那可是杀人,不是随随便便的。

  他觉得,这三个人中间,一定还有缺失的什么信息。

  他沉闷地叹了口气,一只手按在额角揉着,很是头疼。

  此刻他和陈闻坐在公交车上,听着电子音报着站台名字,看着上上下下的人,买菜的大爷大妈,放学下班回家吃饭的学生和小年轻,一阵吵闹,一阵冷漠。

  陈闻轻瞥他一眼,在他看不见的角度里,无奈地摇了摇头。

  他说:“黄兴不是一个合适的人选。他……他的立场很坚定,他也不需要钱。他甘愿当王哲远的小白鼠,甘愿当一个没有名分的炮友,这些都是你没有办法撼动的。你也不必为此困扰,将来总会有更合适的。”

  这话说得就像劝失恋的朋友一样。

  洛译轻轻摆手,无语地说:“我不是执着这个,黄兴对我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他往窗外看去,只是想分散一会注意力,随后说,“算了,不如说说你怎么猜的,牛梅那天晚上是去偷毒/品?我记得,财务组长的说法是,那天晚上在财务室看到牛梅在偷钱。”

  “财务组长也有可能说谎。”陈闻直言,“这两天我看了李宣保存在云端的照片,是晓晨偷偷拍的,为了不让证据消失——药厂的账目和实际库存有很大的出入,这个问题不可能是这两天查出来才暴露的。”

  洛译发问:“牛梅也知道?”

  陈闻点点头:“所以,牛梅那天晚上根本不是偷钱。偷钱对她来说得不偿失,很快就会被发现,她还会面临被开除的风险。但是她偷账本就不一样了,这是能说明一些问题的证据,她可以找到受益方来获取她想要的。”

  “……受益方。”洛译喃喃重复,这和刚刚他头脑风暴的东西不谋而合。那一块残缺的拼图似乎终于浮出水面,要完整了。

  “十年前,廖丽萍和程艳被药厂开除,那个时候,林德伟在陈家和王家中间当双面人,里外里收了很多钱,这些账目可不会凭白消失。”

  洛译目光微转,渐渐露出亮光。

  药厂。

  吃饭的时间点,顾晓晨主动提出留下来,等他们吃完自己再去。这也没什么,反正顾晓晨和领导们也吃不到一起去,再说了财务室里还有很多警察,不是他单独留下,所以并未引起宋立成和徐振的怀疑。

  他靠在窗边,远远看着药厂大门,等待洛译给他打电话。

  忽然,有人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他回头一看,是财务组组长。

  想起和洛译电话的时候,似乎就被组长偷瞄,顾晓晨立马意识到,对方有求于他。他左右瞥了一眼,将人带到角落边边,才问:“有什么事吗?”

  财务组长怯怯地问:“我……我最近遇到一点麻烦。”

  顾晓晨疑惑:“麻烦?”

  组长压低声道:“有人在盯着我,你可不可以……保护我。”

  顾晓晨说:“是谁?为什么要盯着你?”

  组长很为难:“我、我也不知道,可能是,上面的人。”她露出一脸绝望的表情,“你们查账的这几天,我每天都很害怕。我回家的时候,总觉得有人在跟着我……这些事跟我真的没有关系,我真的什么不知道……求求你……”

  叮铃铃的一声,顾晓晨的手机响起,是洛译。

  同时透过窗户,他看到药厂大门外,的确有两个人影。他打断组长的话,让她等一下,然后神色匆匆地跑下楼去接人。

  药厂大门口,洛译戴着墨镜,隔老远望着办公楼楼顶。

  他想起那天自己和陈闻在上面发现的绳索,没想明白的延时机关,被厂长刻意打断并限制行动的喝茶,都历历在目。

  不久前陈闻从黄兴嘴里套到了一些话。

  “那个地方,不好去。”陈闻顺着他的视线看,“要么是那个地方的锁很复杂,密码锁?更先进的指纹锁?可是药厂里所有的门我们都进过,没有那种地方。也就剩下另外一种可能,那个地方很难上去。”

  “我都要怀疑药厂是不是也是那个谁做的设计了。”洛译顿了顿,“这么爱在顶楼搞密室,难不成还有我们没发现的密道?”

  虽然不太可能。

  洛译带人里三圈外三圈的查过,每一堵墙都敲过,完全没有密道存在的可能。

  顾晓晨忙不迭跑出来,洛译立马就问:“你那天说王哲远来药厂闹,他在哪闹的?”

  顾晓晨诧异:“啊?就办公楼啊,厂长办公室。他不是厂长儿子嘛。”

  洛译和陈闻对视一眼,然后说:“我们要去厂长办公室。”

  顾晓晨道:“去倒是没问题,厂长现在正陪徐局和宋队吃饭呢。但是老大,有一件事得先处理一下,是那个财务组组长。”

  洛译:“她怎么了?正好,我也要找她呢。”

  顾晓晨一边走,一边把刚刚的对话大差不差地说了。然后他们回到财务室,却发现组长人已经不在了。他随便抓了一个同事来问,得知,组长被厂长叫走了。

  洛译微微皱眉:“你不是说他们在吃饭吗?”

  顾晓晨惊讶:“我亲眼看到的!这两天他们都在食堂包厢吃饭。”

  一种非常不对劲的感觉席卷洛译全身,他立马飞奔上楼,找到厂长办公室,门锁了,他只好奋力撞开——

  里面空空荡荡,没有人。

  陈闻在他身后按住他的肩膀:“王家的账一定要有一个人背锅,大概率会是她。所以这两天应该是王家的人要动手,现在她的处境可能不好。”

  洛译摇摇头:“顾晓晨,赶紧集结人手去找人。李宣呢?我打个电话给她,让她立马去封锁监控!”说着他拿出手机,快速拨通号码。

  然后,他打算下楼,却被陈闻拦住。

  陈闻说:“去顶楼。”

  目前在药厂里,还有两位职权大过洛译的人,宋立成和徐振。

  如果他们不争分夺秒把机关破了,那些人迟早会发现的,再有下一次,可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成败在此一举。

  顾晓晨跑出办公楼,让两个小队的人往四处散开。

  而从食堂出来的两位领导和厂长,正巧看到这一幕,都有些诧异。

  宋立把他喊过去质问:“怎么回事?你这是干嘛呢?”

  顾晓晨磕巴地说:“财务组的组长不见了。”

  三位领导露出各怀鬼胎的震惊之色。

  楼顶上,洛译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陈闻:“刚刚厂长办公室我看过,没有密室,不在那。”说着他抬起脚,踩了踩顶楼的地砖,都非常结实,“我有点没想明白,如果在顶楼,他们要怎么进去。”

  洛译把绳索捆在铁架上,拽着绳子绕顶楼一大圈,最后停在了靠近车间的那个方向。车间的高度比办公楼要低,但是隔了十来米远,所以不怎么看得清对面的具体情况,但要说特别明显的洞,那也是没有的。

  “帮我拽好,我过去看看。”洛译把绳子交到陈闻手上,他打算用绳索荡到对面去。

  陈闻有些担心:“你、这也太高了。”

  洛译笑了笑:“没有那天晚上高。放心,我没事的。”

  说着,他爬上顶楼围栏,几乎没有半秒犹豫和纠结,他纵身越下。借着两栋楼的高度差,他顺利荡到了对面。直到他的双脚踩在车间顶楼,陈闻才算放下心。

  洛译把绳索的另一头捆在结实处,不一会,陈闻也借着绳索滑了过去。

  这一幕,被楼下那几位尽收眼底。

  厂长大惊:“那是谁?他们在干什么?!”

  宋立成第一眼就认出来了:“……是洛译?!他怎么从那里蹦过去了,”

  厂长着急道:“哎哟哎哟太危险了,赶紧喊人上去阻止他们!”

第115章

  江城一中食堂后面的窄道里,有两个男生拥抱着亲吻,紧闭着双眼似乎十分享受这片刻温存。

  “我想要……”平头男生微微喘息,几乎是耳语地贴着另一个男生说话,“什么时候去你家,等你爸妈出去应酬,我们就在你的房间里,玩你喜欢的cosplay……”

  男生笑了起来:“周末吧。”

  他稍稍推开对方,摸出一支卷烟,分享着抽了起来。

  黄兴为他点火,白色的烟雾将他们环绕。他说:“你这玩意儿太厉害了,多给我一点吧。只要一分钟,我那群兄弟就能全分完了。”

  王哲远却皱着眉看他:“我给你大麻不是让你去卖的。”

  黄兴一脸吊儿郎当,仿佛说唱歌手一般调侃:“Why not?Hey bro!这玩意儿爽死了,你都不知道有多少人排着队等着要!”

  王哲远拽了他的衣领一把:“好好说话。你要是缺钱我可以给你。”

  黄兴不屑:“我不缺钱,我也不要你的臭钱。”他推开对方,摸了摸衣领,顺好,“知道职高的强哥吗?他可有人脉了,只要我给他上贡,他就能带我去玩。我想去玩!天天待在学校里有什么意思??”

  王哲远不解:“我不希望你这样……”他整理着措辞,“我不希望你成为一个毒贩子。而且你想去玩,我也可以带你去。”

  黄兴轻蔑地看他:“你?你乖乖地在这当三好学生吧。”

  黄兴走了,王哲远哑着嗓子喊他的名字,却毫无反应。

  他的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仿佛他置身一个巨大的旋涡,越挣扎越沉沦。

  猛烈的天光闪过,他看到黄兴被捆着,倒在地上生死未卜。

  他急忙想跑过去,却被身边的人拦住。

  这并不是儿戏的场合,在黄兴身旁是那位“强哥”,此时此刻此地,也只能被唤作小强。小强之外另有大哥,是王家管下江区贩毒的一个头头。

  就是那个头哥把黄兴打得半死不活的。

  头哥虽然是王家的人,但平时当大哥当习惯了,完全不怵:“他在我的地盘上卖大麻,我不能管了吗?哪怕他是——小少爷的情人。呵呵。这个地方,这片盘口只有一个人能卖,那就是我!”

  王德福的秘书也不太敢得罪头哥,毕竟每年对方给王家交那么多钱,不能因为一个黄兴而伤了和气。但王哲远可不是好惹的,他拒绝了秘书的道歉建议,然后径直冲到头哥身边,一拳砸在对方脸上。

  一拳又一拳,头哥反过来想还手,只见王哲远将一块指甲盖大的白色透明晶体塞到了头哥嘴里,随后立刻后撤步远离。

  王哲远冷冷地开口:“我劝你从现在开始,一个动作也不要有。”

  头哥惊恐地瞪大双眼,然后,歘的一下,从他嘴里冒出火光,整张嘴被炸开,血肉横飞。他想叫,却根本叫不出声,只剩下痛苦的呜呜。

  王哲远靠近看了看,然后满意地点点头。

  随后,他扶起受伤的黄兴,将他带回了自己的住处。

  后来发生了什么?

  王哲远想不起来了,做梦也梦不到。

  他从睡梦中缓缓睁开眼,心痛的感觉从梦里蔓延到了现实,变成了化不开的黑色雾气,将他包围。

  房间里所有的窗帘都紧闭着,他分不清白天黑夜。

  “云梯已经撤了,没人能上去。”秘书对他说,“你要器材的话,写个清单吧,我看看怎么给你弄到手。”

  云梯。

  绳索。

  王哲远好像还在梦里。

  他听到耳旁黄兴的笑声,拉着他往顶楼的护栏上走。

  “一点也不高,你看我!”黄兴站在护栏上,拉住连接两个楼顶的绳索,“我看电影里都是这么拍的,就这一下!woohoo!!”

  黄兴整个人随着高低落差,随着绳索,滑落在对面的楼顶。

  他听到对方喊着快过来。

  黑暗将他包围,他皱紧着眉头,双手不自禁地攥起被子。这并不管用,他拿起玻璃烟斗,点燃,里面只有大麻。

  可这完全不够。

  大麻是什么狗屁安慰剂,一点用都没有!

  “我不管,我就要实验室里的器材!”王哲远生气地起身,拽着秘书的衣领逼迫,一如黄兴对待每一个无足轻重的小喽喽那样。

  昏暗的房间,红磷在圆底烧瓶里沸腾,冒出滚烫浑浊的浓烟,滤入锥形瓶,通入氯化氢,成了小雨滴,白雾让他们仿佛身处梦幻岛。

  王哲远记不清了。

  黄兴模仿他的方法去精妙地制冰,可是每一次,都比不上他做的那样干净。

  天台。

  洛译发现陈闻手里拿着铁锤,刚刚就是用铁锤的长把手绕住绳索,才能顺利滑过来的。他问:“哪来的?”

  陈闻答:“厂长办公室里顺的。”

  车间楼顶是很大很平的空地,没有任何路可以上来。但他们仔细查看后就发现,在外围的墙壁上有钢钉的孔洞,那里曾经是有梯子的。

  同时,陈闻发现了整块平地上不一样的地方。

  一个通风口。

  A4纸大小的铁栏杆,没法拆卸,当然人也钻不进去。初看可能会误以为是楼顶的排水口,但陈闻知道,那并不是。

  “制冰的第一步需要用红磷和碘共热,这过程中会产生非常难闻的有毒气体,所以无论它在哪,一定会需要一个良好的通风系统。”陈闻解释说,并阻止了洛译想摸通风口的动作。

  洛译诧异:“你怎么知道?”

  陈闻说:“那天在王哲远那看过他写的分子式和步骤,就了解了一下。他似乎不想继续用Nagai式制冰,而是回到一种非常old shool的办法,那样能略过伪麻/黄/素,用更容易获得的甲胺来更大量的获得成品。”

  洛译看了他一眼,然后将他拉到面前,亲了一下,问:“告诉我,你只是每天闲着无聊。”

  “我只是无聊。”陈闻配合道,“因为你总不跟我说话。”

  “我没和你说话吗?”洛译明知故问,“嗯,我想,那一定有不能说的理由。好吧好吧,所以这个通风口……通向哪呢?我们到底他妈的要怎么样进去呢?”

  陈闻也犯起了愁。

  洛译却敏锐地注意到一些不同。

  他前后左右环视了一圈,问:“我们现在在的地方……”他指的是通风口附近,“是不是刚好在两个车间之间??”

  陈闻点点头。随着这句提醒,他也意识到了——

  药厂的两个车间很大,内里没有分层,只有在中间的地方有个小二层,是专门用来做特殊药物的,比如对环境和温度要求严苛的药物。

  但那些房间也都是全透明的,大块的玻璃没有任何遮挡,所以洛译没有发现端倪。的确,从外部看怎么都发现不了端倪。因为,这个制毒的地方,是夹在两个车间的墙体之间的!

  王哲远倒在了地上,浑身难以抑制的抽搐。

  “当当!秘密基地。”

  “咳咳——”

  黄兴从狭窄的入口往下跳,王哲远拉着他,往里面走。他们身处一间密闭的房间,没有窗户,唯一的入口是头顶上的洞。

  王哲远说:“这里原本是个门,他们拿水泥封住了。我想在这里制冰,我想做出这世界上最纯净的冰。”

  黄兴说:“那一定特别漂亮。”

  洞口的天光渐渐黯淡,水泥封死了洞口。

  陈闻先是拿脚扫了扫水泥地面,然后掏出两张纸巾,蹲下身,擦开地面的灰尘,发现了那隐秘的交接处。

  “这里!”

  “……来吧。”

  他们面前,有一块四四方方的形状,水泥的颜色和旁边的地面不太一样,显然是后面补的。陈闻仿佛早有预料,那一把大铁锤派上了用场。

  王哲远倒在地板上,耳边是不停的幻听。他控制不住,他压抑不了,他浑身冒冷汗,几乎要昏死过去,但身体里、血管里又有几千只蚂蚁在啃噬着他,叫他不能安睡。

  “我们一起死在这里吧。”

  “这简直是艺术品。”

  黄兴用鼻子吸食他的作品的时候,黄兴仰着头快要高/潮的时候,每一帧每一画都在他的脑子里,比化学分子式还要清晰。

  “我在老房子这。”秘书打着电话,“昨天没找到机会下手……我知道警察快查完账了……她要价一百万!我他妈的一百万买她去顶罪,她真当自己公主吗?好了我知道,我今天会找机会解决她。死人才能最好的保守秘密不是吗?”

  电话打完,秘书将王哲远拉起来,安慰道:“头哥那里应该还有一点,我带你去找他?你再忍一忍,千万不能去药厂,懂吗?”

  王哲远眼神呆滞,完全没有精神,只是喃喃说:“救他。”

  过往,梦境,现实渐渐重合,他已经分不清自己在哪里,到底为什么要说这些话,他是谁?为什么要救他?

  秘书不耐烦道:“救不了救不了!我们现在自身难保了!黄兴就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微不足道的垫背的,只有他在里面好好待着,我们才能往外逃。”

  王哲远愤恨地一拳砸了过去。

  水泥板一下破裂开。

  洛译想跳下去,被陈闻拦住:“我来吧,你腿上还有伤。”然后陈闻就蹲下身往下跳,幸好下面有做缓冲的桌子,他顺利进入。

  厂长不管不顾着急地摇人,不一会,保安组的几个人不知从哪变出来云梯,熟练有序的爬上车间。

  宋立成本想跟着上去看看,但是同一瞬间,办公室的三楼冒出黑滚滚的浓烟——财务室居然着火了!那些报表都是纸,此刻恐怕就要灰飞烟灭!

第116章

  “别的都不重要。”厂长低声对电话说,“十年前的账本在她手里有备份,不管用什么手段都必须拿过来!必要的时候……你知道该怎么做。”

  对面回答:“明白,死人才能最好的保守秘密。”

  厂长给秘书打完电话,重回包厢,徐振和宋立成冷着脸分坐两旁。他笑嘻嘻地打马虎眼,又是倒水又是端菜,一点厂长脾气都没有。

  真难为他为了药厂存活肯伏低做小。

  宋立成抬手拒绝对方的奉承,每天吃饭都吃的不爽快,还不如去外面大厅,热热闹闹的更吃得下。想到工作要到收尾阶段,他不禁有些忧虑。

  “小宋,财务部还有多少啊?”徐振吃着菜,轻描淡写地问。

  “我们已经往前查了三年,差不多快查完了。”宋立成回答,“三年内的所有原材料入库和出库都有对不上的地方,尤其是伪麻/黄/素。”

  徐振阴阳怪气道:“听到了吗王厂长?这一点恐怕你要想想怎么交代了。”

  王厂长心虚地擦了一把汗:“怎么会这样?我……哎哟,我完全不知道啊,徐局长,你、你……宋队长你再好好查查!”

  说着又给他们两个添菜,巴结的意味快漫出屏幕了。

  保安室的监控屏幕前,李宣接完电话,匆匆跑进来,一把扑在电脑面前。

  老保安奇怪道:“怎么回事啊?”

  李宣喘着气:“调、调办公楼的监控,十分钟前……”

  她虽然是吩咐,但动作毫不拖泥带水,一把夺过鼠标,自己点开查看,生怕哪里出了差漏。财务室的监控显示,顾晓晨离开后,财务组长接了个电话,旋即走出财务室——看来所谓“厂长找她”的说法,是她自己留下的。

  她走之前的表情有些沉重,这大概也是她留下的唯一信息。换言之,如果她遇害了,厂长大概率脱不了关系。

  她往外走着,走出办公楼,就往后面走。那是通往住宿区的小路。

  李宣调出宿舍区的监控,并没有发现组长进去。所以说,组长应该是停留在小路上了。那里没有监控。李宣觉得很奇怪,于是又反复看了两边办公楼,突然发现在组长出门的时候,那条小路那里有一个人影。

  也就是说,有人约了组长在小路见面。

  砰——

  洛译跳到水泥地板上,洞口的天光就巴掌大,陈闻还在摸索着电灯开关。不一会,屋子被照亮后,他们惊讶了。

  这里并非想象中高大上的实验室,反倒很凌乱。

  各种量杯烧杯杂乱地摆放着,各种瓶瓶罐罐装着原材料,英文标签贴着,陈闻看了一眼,都是制冰所需要的红磷、碘、伪麻/黄/素等。

  “陈闻。”洛译沉声喊他,手上端着一个托盘。

  无数的回忆碎片里,这没有窗户密不透风的房间里,在这些瓶瓶罐罐前,两个少年和两个男人,同样地闻声回望。

  那托盘里装着白净透明的晶体,轻轻拿起一块,就好像未经修饰的天然水晶,对着光折射出漂亮的光晕。

  “太厉害了!阿远你就是个天才!”

  “我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冰。”

  洛译用一旁的镊子夹起一块冰,对着光看,紧皱着眉头。

  “他是天才。”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要叫冰/毒了。”

  监控摄像头里,厂长秘书和财务组长一起回了办公楼。李宣想追出去,同时摸出手机要告诉洛译。这时,她发现停车场有点不对劲。

  有一辆车,早上还不在这里。

  药厂一过上班点就没什么人进出了,更别提车。李宣在这待了几天,对这一片会停哪些车本就敏感,现在突然出现一辆没见过的,她很是怀疑。

  难道这是厂长秘书的车?

  她缓缓朝那辆车靠近,在她的背后,洛译从办公室楼顶往车间楼顶跳。

  那辆黑色的别克,玻璃都是黑漆漆的,只有贴近才能勉强看清。后座似乎有人。她敲了敲玻璃:“谁在那里?”

  车门忽然开了,伸出一只苍白的手,接着一张惨白的脸暴露在她眼前。

  保安亭内,几个保安拿着梯子赶往车间,动作行云流水。

  办公楼内,组长走得胆颤心惊,浑身冒着冷汗,因为秘书正用一把刀抵在她身后,逼迫她去把藏起来的备份拿出来。

  密闭的空间里空气流通不畅,隐约有难闻的气味飘荡。陈闻觉得这里不能久待,抓着洛译的手想要先出去,一束火光从洞口垂直坠落。

  财务室里,顾晓晨先行离开,只剩下一个等着交接班的同事。他有些无聊和困倦,打算找个椅子坐下来,拿手机玩会贪吃蛇。

  财务组长去而复返,他问了一嘴:“刚刚我们洛队来了,找你呢。”

  组长紧张地说:“啊……哦,啊好的。”

  秘书打趣道:“紧张啥子嘛。上次我给你报的单据多了一张我个人的,你找出来还给我噻。”

  警察问:“啥子单据?”

  秘书解释:“就是外面吃饭嘞。应酬太多喽,上个月和家里人一块去吃鱼庄开的票混到里头去咯,喊她拿一哈嘛。咱们还要公事公办。”说着一边笑着一边靠近,然后亮出藏在背后的刀,给了警察一下。

  组长瞬间尖叫起来,她跑到窗户边想要喊救命,可惜下一秒,那把沾血的刀就怼到了她的脖子上。

  “你放过我吧!我不要钱咯,我啥子都不要咯。”组长哇的一下哭了出来。

  “起初我好声好气跟你商量,给你钱,还帮你照顾家里头,你自己个也撒泡尿看看自己,开口就要一百万,你当现在生意好做啊?”秘书拿刀抹了抹组长的皮肤,她瞬间吓得不敢动弹。

  秘书说:“去拿出来。”

  组长颤颤巍巍、磕磕绊绊地往保险箱走,有半个人那么高,她半蹲下身,扶住保险箱的框,费劲地、一点一点地往外挪——原来背后挖了一个洞,洞里还有一个小保险箱。

  秘书立马走了过去。

  没想到身后的警察没有死透,爬了起来,想要拿对讲机报信。秘书回过神,一脚踹飞。在他身后,组长被迫打开了保险箱,拿出了十年前的账本。

  “你别动我!”组长变出一个打火机——要知道财务室是她的地盘,她对这里了若指掌,一个不起眼的火机,不在话下。

  秘书急了:“格老子的,你敢烧??”

  组长咽了咽口水,紧张道:“我啥子不敢!你给我让到!让我走!!”

  一束火光从财务室亮起。

  洛译惊讶:“那是什么?!”

  陈闻抬头看:“洞口被堵了!!谁在外面!”

  他三步两步踩到桌子上,用双手去推那块铁板,有人在外面压着。整个空间随着丢下来的火折子,开始燃烧。洛译咳着嗽去灭火,但是这空间本就密闭,不知道有什么气体,遇到火就沸腾起来。

  陈闻立马捂住口鼻说:“洛译!减缓呼吸节奏!”

  空间狭小,温热潮湿,红磷在这样的状态下再遇明火,就有可能产生巨毒的磷化氢气体,显然这是有人要他们的命。

  “过来!”洛译一边捂着脸,一边朝他伸出手。

  陈闻没有多想,瞬间就将自己的手送过去,顺着洛译的力道,跳下桌子。两人往里面靠——现在是向上出不去了,周围的瓶瓶罐罐又不确定有没有水,万一是别的东西就更麻烦。

  他们只能往里面靠,但这屋子本就没多大,根本没有出路。除了那个通风口。想到这一点的同时,他们头顶传来声响,通风口也被堵死了。

  “宋队!!”顾晓晨见宋立成飞奔往办公楼跑,着急也想跟过去,结果被宋立成一把推开。

  宋立成沉重地说:“去救洛译。”

  顾晓晨不解:“什么?!”

  洛译拉着陈闻蹲下身。在这种时候,气体是往上飘的,他们能在底下多苟活一会。他不知道哪里出了错,但是现在的情况恐怕是要死了。

  他死了没关系,他从入职开始,就准备好了每一次面对死亡。

  可是他不想陈闻死在这里。这算什么事?如果他可以冷静一点,在发现洞口的时候先叫人,现在就不是这样的局面了。

  好吧,这个危机的时候,他居然还在复盘,这就是洛译。

  陈闻虽然蹲下身,却在摸索着墙面。

  洛译用眼神询问:发现什么了?

  陈闻摇摇头。

  是啊,头顶出不去,那也只能奢求四面八方哪里冒出一条缝让他们出去啊。可是真的会有这样的地方吗?

  顾晓晨见宋立成头也不回跑进着火的办公楼,无数的人往外飞奔,但宋立成却视死如归往里面去。这个时候,他仿佛被什么重重一击,有些伤感起来。

  他还在打着火警电话,余光里瞥见厂长和徐振远离了灾难现场。他敏锐地想到什么可能性,可是现在的情况太危机,没有时间给他思考。他被几个保安撞倒。保安们拿着梯子和铁盖子,不知道要去哪里。

  去救洛译。

  那一瞬间,他有一根神经忽然预感到了什么。

  可是所有警力都被徐振调度去救火了。

  如果不是顾晓晨知道洛译在楼顶,如果不是宋立成抬头听到厂长的安排,这些人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人闷死在制毒间。

  “……信号不好。”陈闻拿着手机摇晃,“小炜?小炜?”

  洛译也打不出电话。

  陈闻因为说话吸入了太多毒气,疯狂地咳嗽起来,因此恶性循环。洛译一把将他抱在怀里,拍着背顺气。

  他越过对方的肩膀,看到身后那堵墙,有规则的方框形状。那里曾经是一扇门。他松开手,开始试着去撞墙。

  陈闻似乎察觉到他在做什么,紧紧地拽住他,摇头。

  那是一堵墙,一堵砖土结实的墙,肉/体凡躯要怎么撞得开?

  洛译发了疯地把脚往墙上踢,无声地怒吼。

  陈闻紧紧地抱住他,滚烫的泪水滑落在他的脖颈上。

第117章

  那辆黑色的别克车门打开,露出一双通红的眼睛,和一张惨白的脸。

  李宣惊讶地大叫:“王哲远?!”

  王哲远恶狠狠地瞪着她,然后一把将她拽到车里。他下了死手,一双手化作利爪,死死地扼住李宣的脖颈。李宣惊恐地大叫,却被王哲远捂住了嘴。

  不知道为什么,财务室的火起的非常快,火势很猛烈。

  宋立成逆着逃窜的人群,第一个奔到现场,有几个其他部门的男同事正在从卫生间接水灭火——可那无济于事。

  他看到财务室外层,火舌吞噬着这几天才整理好的报表,铺天漫地的橙色火光黑色灰烬,像跳舞的舞者,旋转在一起。靠近内层保险室的地板上,他不顾危险冲了进去,看到没去吃午饭的同事倒在血泊里,他瞬间意识到出大事了。

  “太危险了!快出来!”

  “哎呀还有没有人去接水过来啊!”

  宋立成不管不顾屋外的喊声,办公桌都开始燃烧起来,他往保险室走去,看到了被挪开的保险箱,看到了墙上的洞,看到了正在被火燃烧的财务组长。

  宋立成立马脱下身上的衣服,扑到她身上灭火。还好并没有烧多少,只是屋内浓烟太重,财务组长吸进过多才晕倒的。

  他拍了拍她的脸,喊着醒醒。

  但他也在火里待了太久,呼吸逐渐不顺畅起来。外面的路被火封死了。

  滚滚的红烟遮蔽了头顶的灯光,制毒间里的火势不大,但足够让他们感到窒息。堆放在另一个角落里,是消失了六百斤的原材料,目测现在只剩两三百。

  洛译推开陈闻,兀自起身,三两步走到洞口。浓雾因他的步履如风而涌动,但下一秒又更凶猛地将他团团包裹。

  他将一旁的椅子叠在桌面上,然后毅然决然爬了上去。

  陈闻见状立刻扶住最底层的桌面。

  洛译双手紧攥成拳,恶狠狠地朝铁板砸去,发出轰隆隆的声响。一拳两拳,三拳……数不清多久,他几乎是暴走地机器,无知觉砸着,推着,向上叫嚣着。他要砸出一条生路,他绝不能在这阴暗的地方死去。

  “啊!!!”洛译爆发出一阵尖叫,可怖,震耳欲聋,随着铁板共鸣,仿佛整个楼层都为之震颤。

  终于铁板被他顶开一条缝隙,浓烟迅速往缝隙外逃窜。外面有人,惊慌失措的声音钻进他的耳朵。奇怪,他的耳朵忽然就不蒙了。

  “谁在外面?!!”洛译大喊,咬着牙,奋力撑着那条缝隙,抵抗着外面的压力,还在努力往外顶,“救命!!”

  陈闻捂着口鼻,虽然他很想上去帮忙,但是桌面非常小,洞口也只容得下一人通行,他上去无疑是添乱。可是越高处的空气越浑浊,他非常担心洛译。他甚至想一把将洛译扯下来,自己接替他继续。

  但洛译凭借惊人的毅力,愣是将铁板的缝隙越推越大,眼看就要推开,然后,一记非常凶猛的铁棍,狠狠地砸向他的脑袋。他整个身体都抖动了一下,旋即他脚下的椅子歪斜,崩塌,倒了下来。

  陈闻飞速地接住他,两个人一起砸到地面上。

  洛译的脑袋上全是血。摔落的时候,陈闻的手扶在洛译的脖颈后面,此刻他颤抖地将手拿起,满是殷红的鲜血。

  “NO!”陈闻摇着头,不停地说NO,可是洛译紧闭着双眼没有任何反应。“洛译?!洛译!!”他靠近对方的心脏,试探对方的脉搏,呼吸很微弱。

  他感到自己的心仿佛被什么利爪连根拔起,狠狠地攥在手心,蹂躏成了一团。又好像有无数的刀子剜过,那疼痛没有一种语言可以形容。痛到他只能放声大喊,呐喊,除了呐喊,别无他法。

  撕心裂肺的声音顺着铁板缝隙传了出去。

  顾晓晨从云梯爬了上来,将围在洞口的几个老保安踹倒,同时拿出枪对准他们。他第一次上来,环顾着周围环境,以防还有别的埋伏。很快他就注意到洞口的浓烟,随之而来是陈闻的呼喊。

  他费力地扒开铁板,陈闻正在往上爬,一见到他——他从未见过那样的陈闻,灰头土脸,衣服凌乱,眼眶通红,喊着让他救人。

  财务室。

  消防车在窗外呜啦呜啦作响,一束高压水柱喷涌,哗哗的水流与火焰相撞,炸裂无数的碎渣,与已经燃烧成黑色灰烬的纸屑交融在一起。

  宋立成被抬出去的时候,他的半个身体大面积严重烧伤,而他的身下护着的是财务组组长,得益于此,对方只用了半天就苏醒过来。

  一辆黑色别克和消防车擦肩而过。

  医院。

  手术室外,陈闻呆滞地坐着。他的半边身子都是血。

  廖炜急匆匆地赶来,震惊地问道:“你怎么样?!他们居然敢动你!我草你怎么不去处理伤口!!”

  陈闻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仿佛廖炜是空气一般,只是呆滞地放空,双眼里没有一点神采。他好像丢了魂。

  顾晓晨在一旁,走过来拦了拦:“小陈总没事。他身上的血……”顿了顿,回头看着亮起的手术室灯,“他身上的血是洛译的。”

  廖炜也看了过去,十分震惊。

  他着急地在手术室门前走了几圈,又想安慰陈闻,说点什么洛译皮糙肉厚福大命大之类的话,但周围实在太安静,落针可闻,他又生生把话憋了回去。

  又过了十几分钟,洛译父母忙忙慌慌赶到。

  顾晓晨安抚着抹眼泪的洛译妈妈,而洛鸿松则瞥了一眼陈闻,厉声道:“你。”又看了眼廖炜,“你们,跟我过来。”

  陈闻木讷地抬头,难捱洛鸿松的紧逼,迟缓地站起身。

  三人到了楼梯间,洛鸿松质问:“这就是你说过的最优解吗?!”

  陈闻低着头,不敢回答。

  洛鸿松继续逼问:“上一次他险些坠楼,这一次脑袋开花直接进CPU!我请问你到底要做什么?你到底要什么?”

  廖炜拦在他身前:“凶什么!洛译受伤也不是他愿意的!他也很难过啊!”

  洛鸿松摇头:“我绝不允许你们拿我儿子的生命当工具。”

  陈闻:“……对不起。”

  洛鸿松气愤道:“对不起没用!!”

  怨气回荡在整个楼梯间里,仿佛无形的大手,紧压着陈闻,压得他快要窒息。他攥着拳,眉头紧皱,可眼里却有热泪忍不住流淌。

  洛鸿松沉声道:“我信任你是因为你妈妈,如果你辜负了我的信任,我不会让你好过的。不管你是陈家的独子也好,还是——”

  陈闻打断他:“是徐振。”

  洛鸿松一愣:“什么?”

  陈闻说:“是徐振策划了这一切。”

  洛鸿松非常诧异:“他怎么会?他怎么可能会??”

  陈闻摇摇头:“我也不相信。”

  忽然,外面传来吵闹声。

  被送进手术室的不止洛译,还有宋立成。眼下他们的家属都到齐了,围在门口哭泣,彼此说着安慰的话。

  顾晓晨接到一个电话,由于事态紧急,他不得不出声喝止。

  “都安静!!”顾晓晨发怒道。见妈妈们止住了哭声,才严肃地问电话那头,“你说你抓了李宣,我凭什么相信你。”

  陈闻三人走出楼梯间。

  顾晓晨那边好像是听到了李宣的声音,整个人一哆嗦:“宣姐??宣姐你还好吗?你有没有受伤?”

  “呵,我要的很简单。”电话那头说,“黄兴。”

  “你做什么梦,我怎么可能给你黄兴?!”

  “你没得选择。”

  “喂?!喂??”电话那头已经挂断,顾晓晨对着忙音低吼了一声。接着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转过身,和陈闻解释:“是王哲远,他绑架了宣姐。这件事我做不了主,我得回局里和领导汇报。”

  陈闻看了一眼手术灯,而后说:“我跟你一起回去。”

  廖炜想跟着,被他留下来盯着洛译的状况,有问题随时告之。

  市局。

  李宣被绑架了,局里就没有精英级别的技术骨干——说人话就是没有人可以精准定位手机信号来源,没有人能做技术层面上的追踪。

  胡波不管事,洛译宋立成双双进医院,缉毒队、经侦队都在药厂忙活,狼狈着呢,根本支援不出警力。徐振召开紧急会议,最后莫名其妙答应了王哲远的要求,打算拿黄兴去换李宣。

  顾晓晨大感震惊,但他没有级别的级别,根本没法支撑他提反对意见。

  就在会议要结束的时候,陈闻站了起来,三两步走到徐振面前。一米八的个头很有压迫感,他沉声说:“我不同意,绝对不能拿黄兴去换李宣。无论缉毒队还是刑侦队,每一个警察为了抓捕毒贩付出多少努力,牺牲多少,我们怎么可以轻易和毒贩子妥协?”

  徐振诧异地看向他。

  这种事情,陈闻这个实习生的身份,居然敢在公开顶撞徐振做的决定,在场的每一个人都震惊了。可徐振居然没有生气。

  徐振的眼神里闪过很多复杂的情绪,最后只是问:“不拿黄兴换我们该怎么办?现在我们很被动。”

  真不知道一个五十岁的老警察怎么会说出这种话,是和一线脱节太久了吗?陈闻的心情也很复杂。他说:“让我和王哲远谈。”

  就在僵持的时间里,一个噩耗传来,宋立成没抢救过来,走了。整个市局好似陷入停滞的、胶着的窒息里。

  陈闻紧逼道:“如果你还记得我妈妈,就让我,”他顿了顿,更加坚定,更加不容置喙,“来主导这一次的救援,不要再牺牲无辜的生命了。”

第118章

  叮铃铃,陈闻接到顾晓晨的电话,那头说洛译已经脱离危险,醒来还需要几天时间。他悬着的心终于放下,然后让顾晓晨回来协助自己。

  徐振还是心软,同意了陈闻的请求,虽然刑侦队轮不到一个实习生说话,但大家平时都有目共睹他和洛译的关系,倒是也不敢多说什么。他先让顾晓晨派人去守住药厂的制毒间——财务室已被烧得不成样,那制毒间还剩的原材料和冰/毒就是唯一的证据。

  但刑侦一队人本就不多,再支出去两个,顾晓晨担心营救李宣成问题。

  一筹莫展之际,缉毒队队长,也就是洛译的学长,表示自己可以支援陈闻,这让他很诧异。他对缉毒队可没什么好感,尤其是……但现在不是靠偏见做事的时候,最后陈闻决定让一队的小六跟着缉毒队守住药厂。

  剩下顾晓晨和一队的四五人,他们将对王哲远定位追踪和抓捕。

  他从李宣桌上拿走笔记本,用顾晓晨告知的密码打开,然后一通操作行云流水,很快用定位软件定位到了李宣的手机。

  顾晓晨表示很惊讶。

  陈闻问:“你还记得缝在我身体里的GPS吗?”

  顾晓晨哪里能忘?当初关志兴为了救关雪,连带着陈闻一起绑架,陈闻临危不惧留下手机,让洛译“顺利”追踪到码头,竹篮打水一场空。

  陈闻说:“刚好我对信号定位有些研究,此刻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李宣的手机定位最后出现在市中心的人民公园。顾晓晨立刻派人去找,最后找到一个手机尸体。完全符合陈闻的预料。

  陈闻看着那个残骸沉思,同时缉毒队那边有人把药厂监控带了回来——药厂在缉毒队的控制下,抓住了企图破坏制毒间的老保安们,因此也没人有时间去删改监控,得益于此,陈闻能看到那段时间内的所有事。

  在他和洛译发现制毒间时,李宣从保安室里出来——他没记错的话,那是洛译打电话让李宣去调财务室监控,所以到这里的行动路线是没问题的。但看李宣的行进路线,似乎要往办公楼走,可是走没两步,她停了下来,看到了黑色别克,然后主动往车那边走。

  陈闻皱了皱眉,又把监控往回倒。

  大概在洛译和陈闻进门之前,两分钟左右,没错,当时洛译和陈闻正站在药厂大门口街对面,不知道聊些什么,总之他是亲眼看到那辆黑色别克开进去的——陈闻当时并没有多想。

  随后等顾晓晨走出药厂大门,厂长秘书就从车里走下来,然后往办公楼走,在办公楼底下,拐了个弯,绕到后面,等待财务组长下楼。

  这一切的时间点居然那么巧合,他们几个,在这不大的药厂里,愣是一个照面都没碰到。陈闻无奈地摇了摇头。

  他说:“李宣会主动走向黑色别克,说明她一定发现了什么不对劲,这是非常临时起意的动机。而王哲远会抓李宣,也是临时起意。”

  顾晓晨问:“激情绑架吗?”

  陈闻点点头:“所以他没有规划,他的目的就是交换黄兴。”他顿了顿,“他需要一个藏身之地,从药厂到市中心区可不近,他开车往那里跑,说明在那里有他可以暂时安置的房子,而且我们查不到他头上。”

  顾晓晨接话道:“很可能就是这两天他躲藏的地方。要不要找厂长秘书过来问问话?既然这辆车是秘书的,想必那个地方和他也有关系。”

  陈闻认同,但是不巧,在药厂起火之后,这位秘书居然逃走了。

  从办公楼的监控显示来看,财务室的火灾和他也有脱不了的关系,这下可难办了,在营救李宣的同时,还要布控抓秘书。

  陈闻烦躁地揉了揉太阳穴,接着让顾晓晨调出秘书的户籍系统,找到了他目前在江城的住址,然后带人赶往那里。

  “喂?”顾晓晨在牧马人的副驾上,陈闻毫不避讳地拿了车钥匙,开车前往厂长秘书的家。“对,黑色别克,车牌是J1-6755,中午12点25分左右到达百齐制药厂,在接近1点钟离开。对,麻烦……”

  顾晓晨在联系交警大队,调取刚才的道路监控,根据秘书的车找到了最终的出发地,也就是他们即将前往的小区。

  陈闻一言不发地开着车,给顾晓晨一种错觉,好像开车的人,还是洛译。洛译开车就不爱说话,也不爱听歌听电台,以前总被李宣抱怨死板。

  顾晓晨知趣的没有打破沉默,然后他的电话响了起来,是一个陌生号码。他接起一听,对面的大嗓门让他震耳欲聋。

  “把电话给陈闻!”

  “我才不要替你看着你的小情人!”廖炜骂道,“你现在在哪,你需要我。”

  陈闻盯着前方的道路,没有赶上绿灯,红灯瞬间跳亮。他有些烦闷地将车停下,前方斑马线的人群左右交换移动着。远方天色橙黄,居然又要天黑了。

  他说:“我信不过别人。”

  廖炜说:“正因为如此,你才更需要我,不是吗?”电话那头轻轻叹了口气,“洛译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了,那一棒没有敲到脑袋要害,所以大概明后天他就会醒了,你别担心。而且现在你面对的也不止是王哲远,不是吗?”

  陈闻抿着唇,然后将手机还给顾晓晨:“你跟他说吧。”

  顾晓晨一愣:“啊?哦,哦哦。”

  顾晓晨让廖炜来厂长秘书住的小区,眼下他们一队只有四个人跟着出来,顾晓晨和其中一个同事配了枪,其余都是赤手空拳,最好廖炜能带一些人来。

  廖炜非常配合。临了,陈闻又交代,不要透露给陈家这件事——尽管这件事根本瞒不了多久。顾晓晨猜测,他应该是不想应付那么多方吧。

  和王哲远要人,还要暗自抵抗徐振一方的阻拦,如果再来陈家搅局,陈闻得转世投胎个哪吒生出三头六臂才行吧。

  昏暗的房间,大门的锁孔传来声响,开门的人很着急,一转到点,立马暴力地将门推开,一个女生被丢了进来。

  王哲远紧张地把门起,然后将李宣从地上拖了起来。

  李宣的脖颈上有一圈非常扎眼的绯红,那差点让她窒息致死。女生的力量天然就小于男生,更何况她坐办公室以来就没怎么好好锻炼过,年年团建她都争当倒数第一,反正第一名的奖品就是米油面,她又不开火,要那些干啥。

  现在她知道后悔了。

  李宣的手被王哲远的衬衫捆着,非常粗糙且粗暴。

  这屋子的窗帘都被拉上,密不透风,暗漆漆的,但王哲远不开灯,居然能够行动自如。也不知道他在这黑暗的环境里待了多久,才能这样如鱼得水。

  王哲远将她拖到客厅,丢到沙发上——居然还挺有绅士风度的?

  李宣的脑子胡乱想着,只见王哲远拿来绳子,重新将她绑住。然后又拿来胶带想要封她的嘴。李宣连忙摇头:“哥!我不喊我也不叫,你别拿那个封我。”

  王哲远犹豫了一下。

  李宣双眼含泪,求饶:“你看我根本没有能力抵抗,让我轻松点好吗?求求了,我没什么出息,而且那个胶带粘皮肤真的很疼……”

  可能是男人天生就吃不消弱者求软,这一招正中下怀,即使他是同性恋也没有例外。所以李宣的嘴得以保留。

  王哲远冷冷威胁:“不要乱说话。”

  李宣点头。

  实际上,在黑暗的环境里待了一会,李宣的双眼已经开始适应,并开始暗中打量这个环境——很简单的家,两室一厅,没有什么生活痕迹,在饭桌上有很多外卖盒,来不及丢掉的垃圾和烟头。

  她猜测,王哲远这几天都藏在这里。

  自从在大学城出租屋让王哲远逃掉之后,警方就一直在派人寻找,包括她也在通过定位试图寻找,但因为王哲远换了未实名SIM卡和手机,所以没法定位。

  她靠在沙发上休息,王哲远在一旁打电话。

  看来王哲远的确要跟警方谈条件,只是没想到,王哲远要黄兴。

  但她很奇怪,怎么是顾晓晨接的电话?而且听上去,顾晓晨的声音很嘶哑,像是哭过一样。难道……她正猜测着,王哲远就肯定了她的想法。

  王哲远说:“你们的洛队长进手术室了。”

  李宣:“他怎么了?!”

  王哲远:“这种群龙无首的时候,真适合谈一些买卖。”

  李宣皱着眉,试探地问:“你一定很爱他吧。”

  王哲远直接否认:“我不爱他。”

  李宣不解:“那你把我绑了,只为换他,为什么?你知道我是警察,虽然我确实没什么大用处,整天只知道浑水摸鱼……但是绑架警察可是重罪。”

  王哲远笑了起来:“你觉得我的罪不够判吗?不需要我来提醒你刑法对于制毒贩毒的条例吧?我从高中到现在制出的冰/毒可是用吨计量的。”

  李宣瞪大双眼,她想过王家的毒业规模很大,但没想过那么大。

  可眼前的男生也不过才二十三四岁啊?

  王哲远不愿再回答她的问题了。他将手机放在茶几上,坐在另一边的沙发上,只是静静地坐着,连呼吸都很微弱,就好像这房间里没有活人。

  李宣紧张地看着他,又不自禁瞥了眼手机。

  她得想办法转移王哲远的注意力,可是王哲远太聪明,根本不吃她的套话,也不搭理她的挑衅,再说一句就要拿胶带封她。

  小区大门的栏杆缓缓抬起,深蓝色牧马人跟着前面的车屁股进入小区。

  此刻正是下班高峰期,这个热闹的小区有不少车辆进出,和牧马人擦肩,有一辆银色的SUV。顾晓晨转头瞥了一眼。

  他们进入小区后直奔D栋,一行人小心翼翼,拿着枪,拿着电棍,准备好。顾晓晨站在那扇门前,深呼吸,对着秘书家门咚咚咚重拍。

  “在家吗?!”他大喊,“我住你楼下的,你们家卫生间怎么回事,漏水了啊!喂!有人吗?!”

  忽然,传来咚咚咚敲门声,非常不耐烦。

  李宣一激灵,坐了起来。王哲远瞪了她一眼,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随后转过身去开门。她表面乖乖,挪动着身体,想去够手机。

  门开后,厂长秘书冲进来:“你他妈干了什么?”

  王哲远说:“你们都不救他,我自己救。”

  秘书:“救你老子救,你知道这里有危险吗?!”他转头看到李宣,“你绑了警察!你居然绑架警察!草了,赶紧走!!”

  李宣瞬间吓到不敢动弹。

  王哲远将她拽了出去,秘书收拾了一些现金和衣服,三人下到停车场,没有开黑色别克,而是另一辆普通的SUV。

第119章

  屋内窗帘紧闭,有一股大麻的味道。

  几个警察在前面开路,顾晓晨从房间里搜出了接近两斤的大麻,一个玻璃烟管,里面有残留的冰/毒。看起来这里的确是王哲远窝身之地。

  看到凌乱的衣柜,剩下几件没带走的厚衣服,顾晓晨思考了一会,猛地跳起来惊呼:“那辆车!!糟了!”

  所有人都跟随顾晓晨赶紧下楼,但陈闻却停留了一会。

  他站在客厅里,刚刚李宣坐着的那块沙发垫前面,从地上捞起一个透明胶带,扯开的头头沾了一些灰,上面有王哲远清晰的手印。

  他只是思考了一会,然后将胶带丢在茶几上,转身追上顾晓晨。

  “下班高峰期,所有人都往小区里开,就那辆车是开出来的!”顾晓晨坐在牧马人副驾,懊恼着,“我当时就该留个心眼的!要是老大在这他一定——”他忽然噤了声,好像现在说这话不太好,“总之是我没用。”

  “没关系。”陈闻冷冷地说。

  “喂?不好意思还是我,市局刑侦队的小顾。”顾晓晨又打了交警大队的电话,“对对对,就刚刚从碧园林小区出来的,一辆……银色的SUV,能找到吗?没关系我等你们的消息。”

  很快,交警那边告诉他,SUV往南边去了。

  陈闻皱了皱眉,难道是要去下江区?可是市中心往南还要经过很多路,江城又是依山而建,山路高低错落,完全没法通过天眼即时追踪。

  “他们往润发广场开了。”顾晓晨道,“润发广场附近的步行街天眼覆盖率不高,车也进不去,估计他们会在里面改换别的交通工具。”

  “地方太大了,不好封。”陈闻将牧马人开入一道窄街,那是绕开大路快速前往润发广场的捷径,就连顾晓晨都不太清楚这一片的地形,没想到陈闻这个从小在国外长大的ABC会更清楚。

  临近步行街,顾晓晨的手机响起,一个陌生号码。

  陈闻将车停在路边,示意他接。顾晓晨按下通话键,颤颤巍巍地说了声喂。

  电话那头冷笑一声:“把电话给你同伴。”

  顾晓晨结巴道:“什么、么同伴?王哲远你到底要干什么,我奉劝你现在回头还来得及,一切都没酿成大错……”

  “我说把电话给陈闻。”王哲远完全不搭理他根本无用的威胁。

  陈闻拿过电话,按下免提:“我是陈闻。”

  “原来你喜欢当我的小尾巴啊。呵。”王哲远笑了一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憋着什么心思。只要我想,我随时可以给警花姐姐来上一针刺激的cocaine,你说我要那么做吗?”电话那头传来李宣的呜呜声,似乎在挣扎。

  “你要是还有cocaine,前几天又怎么会那样狼狈,”陈闻面不改色非常淡定,而一旁的顾晓晨快急死了,生怕李宣受到伤害。

  王哲远冷笑:“前几天是前几天,现在是现在。孤陋寡闻的陈家小少爷,难道不知道下江区的大毒贩头哥吗?他手上的货可是比我做的都多。”

  居然还用了陈闻之前的话,看来那时候在饮吧,王哲远也没有丧失理智嘛。后面还装作瘾君子的模样,也是为了降低洛译和陈闻的防备心,实际上早就策划好了回家,然后用家里剩下的雷酸汞来引发爆炸,从中脱身。只能说王哲远的心思非常深沉,陈闻觉得自己遇到了对手。

  陈闻啊了一声,了然:“就是前几年你把人家嘴撕烂的那个?我还以为他不会再给王家当牛做马卖货了呢。”他顿了顿,“不过也是,在巨大的利益面前,嘴上开两道口子算什么呢?”

  陈闻做的背景调查可比警方全面,他在陈家有人脉,廖炜在道上也有帮手,想要查一些非官方的东西,顶多就是费点钱。王哲远那边虽然没有搭话,但似乎也没多把这番不怎么威胁的威胁当威胁。

  “你不可能找到我。”王哲远说,“想要警花姐姐,就拿黄兴来换。”

  “好啊。”陈闻爽快道。

  电话那头和顾晓晨都愣了。

  王哲远迟疑道:“好什么。”

  陈闻无语:“我说可以你又不信,那你觉得这笔买卖要怎么做?”

  王哲远:“我得确保你一定能把黄兴带出来,并且不会设陷阱抓我们。这点危机意识我还是有的,我没那么傻。”

  陈闻将车熄火,推门下车,然后将手机免提关了。

  他和顾晓晨并肩往步行街内走去。他派了刑侦一队的一个同事去润发广场的安保室查看整个场地的监控,另外两个人追去南向出口,阻止王哲远他们南下。可他并不确定对方一定往南,所以他还得赶紧找到润发广场负责人——该死,这是王家的地盘,他根本调不动协助。

  陈闻边走边说:“第一,这个临时行动本来轮不到我负责。徐振,也就是市局副局长下午已经开过会,他们一致同意用黄兴来交换李宣,当然是我极力阻拦才没有让你们得逞。

  “第二,我阻拦的原因并不是不想放黄兴,而是单纯觉得拿黄兴换李宣不值得。所以我得争取和你交流,看看我们还有没有别的合作的空间。”

  顾晓晨惊掉了下巴。

  他不知道陈闻的话是真是假,但他觉得,陈闻真那么做,也是合理的。

  “你想怎么合作?”王哲远问。

  “电话里可说不清楚。”陈闻站在润发广场的中央,环顾着四周来来往往的人,也许王哲远就在其中,也许和他擦肩而过。“我们见一面吧,我不带人,你也不带,就单纯的见一面。我在广场这等你。”

  “哈,你是一个废话爱好者吗?”王哲远说,“交易是你想要的,地点就得我来定。往你的右边看。”

  陈闻立刻抬头,绕了一圈,查看人群的异常。

  对方轻蔑道:“我敢接你的电话,就代表你一定抓不到我。小陈总,人与人之间的尔虞我诈,你应该不能比我更不清楚吧。你的右边,跨江索道,我等你十五分钟。如果你带了人,我就把你们的警花姐姐扔到嘉澜江里喂鱼。”

  一阵嘟声传来,对面挂了电话。

  陈闻立刻往跨江索道狂奔。

  跨江索道顾名思义,横跨整条嘉澜江,连接江心岛和下江区,总共一去一回两条索道。车厢悬挂在索道上行进,离地最高有一百多米,而离嘉澜江的水面则将近两百米。

  这里是江城市著名的游玩打卡点,也有很多居民选择缆车当做上下班通勤方式,透过玻璃窗,能将嘉澜江和沿岸的美景一览无余。

  缆车控制室在靠近嘉澜江的高楼上,说是高楼,其实只是相对而言。江城这一座魔幻的城市,当人们觉得是一楼,其实是十八楼,而十八楼也有可能是一楼。高高低低,错落有致。

  顾晓晨跟着陈闻飞奔,一边问:“他要去下江区吗?”

  陈闻回答:“他的确在电话里提到了头哥,就是替王家卖命的大毒贩,每年都给王家上贡八位数的钱。他一直窝藏在下江区。

  “但头哥只是幌子。前几年黄兴初出茅庐,在头哥的盘口卖大麻,得罪了头哥,王家的人懒得搭理这种小混混,但是王哲远却亲自去找了头哥,还把头哥的嘴炸坏了,因此也结了仇。”

  顾晓晨诧异,他知道头哥,但完全不知道这些秘辛。

  陈闻继续说:“后来头哥绝不卖王哲远做的冰/毒,也算是和王家不尴不尬地决裂了一半,剩下的一半因为利益纠缠,还死撑着。”他顿了顿,“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把地点定在那,但我觉得我有必要去一趟。”

  从润发广场到跨江索道着实有些距离,因为跨江索道够高够亮,才能被看到——可真要跑起来,真是又远又累。

  好不容易掐着最后一分钟到了索道楼底下,陈闻要买票入场,顾晓晨也掏出了钱包,却被陈闻拦住了。

  陈闻说:“你去联系管理员,让他们把下江区的入口封了,确保缆车可以从尽头再转回来。我不确定他会不会带李宣一起,如果没有,我会想办法给你信号,你让廖炜去润发广场附近搜人。”

  说着两人分道扬镳。

  陈闻顺着楼梯往缆车站台走,八点过,站台还是有一些小热闹的。他不动声色地观察路人,似乎没有可疑人员。

  他想,他前后脚跟追着王哲远到的润发广场,如果对方要求他十五分钟到达跨江索道,那对方也应该要和自己一样赶才对?而且刚刚王哲远是怎么知道陈闻的方位的——监控,没错,润发广场本就是王家的企业,对方有权限看监控。

  这不就更加证明了,王哲远和他是一个起点吗?

  难道……陈闻越想越不对劲,刚刚光顾着跑了,此刻回过味来,他感觉自己中了调虎离山之计。还好廖炜还留守润发广场,他还不算失策。

  虽然心里有预感会竹篮打水一场空,但他还是不自觉地踏上站台。

  站台很高,站在边上能看到嘉澜江,岸边明亮的灯火倒映在水面上,因晚风吹动,泛起涟漪。缆车正在空中缓缓移动着,很快到了他面前。

  王哲远果然没有出现,但他地手机响起。

  对方说:“上车。”

  陈闻问:“你人呢?”

  “你上车就可以看到我。”对方嘲讽,“你不会不敢吧?觉得我在调虎离山?踏上缆车起码有三十分钟下不来,我要是你,我就不会上。”

  “激将法确实有用。”陈闻抬脚踏进缆车,整个车厢只有他一个人,“让我见你,我说认真的。”

  缆车缓缓启动。

  陈闻靠在窗边,离地的高度让他晕眩,他抬起头不往下看。耳边的电话传来声响:“Look up.”

  他抬头一看,对面缆车缓缓靠近,但是空无一人。

  他问:“什么意思?”

  王哲远说:“我相信你的能力,来找到我吧。”

  对面挂了电话。

  陈闻轻攥起双拳,往对面看,一辆又一辆缆车缓缓与他擦肩驶过。这些缆车大多都坐了人,但是都没有王哲远。对方到底让他看什么?

  他就这么坐到了下江区入口,又折返回来。

  这一次,他终于发现端倪。

  每一辆缆车的外壳上都有一块LED灯板,上面会显示一些标语或广告词,此刻那上面还显示着一些数字。

  陈闻快速记下那些数字,而找到王哲远的关键,就在这些数字里。

第120章

  润发广场的监控室里,陈闻派去的警察被王哲远打晕,来不及汇报就与顾晓晨失联。王哲远看着一块块屏幕,在广场中央找到了陈闻的身影。

  他拿起电话,打了过去。

  他当然不会傻到去跨江索道,接下来要去哪里,他其实也没想好。得到徐振那边传来的消息,陈闻亲自带人要和他抢人,他虽然有点烦躁,但他其实很期待,期待一场聪明人之间的较量。

  缆车一辆一辆地过去,陈闻所在的缆车逐渐靠近下江区入口。他能透过玻璃看到来时的路,岸边江心岛的繁华灯火,看到高楼的灯带组成亮丽的线条,勾勒出城市的轮廓。那里是堕落者的天堂。

  LED灯牌上滚过广告词,跟随着不知所谓的数字。

  第一辆车是123-147-456,147-789-963, 第二辆车是321-147-789,147-35-59。

  他快速记忆着这些数字,中间用横杠相连,倒是很像电话号码,可是国内的电话号码是十一位数,这并不符合。更何况,如果这些数字要表达信息,也得有个转换的中介。

  会是什么?

  陈闻靠在缆车的玻璃窗口,撑着一旁的扶手,安静的思考着。

  这些数字中,147反复出现,而且还有123或789这样的顺序,它能对应到什么呢?陈闻很快想到了手机键盘。在那个年代,智能机初露光芒,但大多数老百姓还是用着键盘手机,1-9九宫格就是最为熟知的。

  拼音输入法?

  但这马上就被他否决了。因为九宫格拼音输入法的1是没有任何有效字符的。就算假使1不重要,按照23这样输入,2是abc,3是def,没有可以作为韵母的字符,这不符合拼音的组合。

  不是拼音的话,是英文么?

  陈闻甚至用更短的时间就否认了,他不认为这是英文,与此同时,他也破解了这一系列数字代表了什么。

  这些数字连起来,组成了一个单词。

  FUCK。

  陈闻翻了个白眼,没想到王哲远在这种地方还要捉弄他。

  一条缆线上最多同时前进三辆缆车,除了他看到的这四块LED外,就没有数字信息了——难道王哲远只是在捉弄他??

  眼看缆车要重返出站站台,他忽然想到了什么,一把按在缆车窗户玻璃上,为防意外出现,这些玻璃都是整块镶嵌并锁死了的。

  几乎没有犹豫,陈闻拿起消防锤,用暴力破开玻璃,顷刻间,无数玻璃碎渣在夜空中飘落,每一个玻璃晶体都反射着车内的橙光,远远的看着就像是星星被洒落。

  陈闻不顾手上在流血,直接从残破的窗户里探出头去。

  属于他这辆缆车的LED灯板上果然有不一样的信息。

  缆车到站,他快步走出站台。

  顾晓晨着急地探头探脑,问:“见到王哲远了吗?你受伤了?”

  陈闻摇摇头:“没事,他没有来,是调虎离山。”

  顾晓晨生气地跺脚:“我正要和你说呢!去润发广场监控室的狗哥断线了,我打不通他的电话。刚刚王哲远那么快知道你在广场,恐怕那时候他就在监控室里!”

  这时,廖炜打电话来:“我定位到了你刚刚通话的地点,王哲远又把手机丢在这跑路了。他会去哪?”

  陈闻说:“他带着李宣不好跑路,我还是更倾向于他把李宣安置在了什么地方。你和顾晓晨把润发广场都排查一遍,有任何危险,保命第一。”

  顾晓晨却觉得有些不对劲。

  陈闻莫名其妙受伤,还要把自己支走,却不说他接下来要做什么。他狐疑地盯着对方,问:“你需要帮忙吗?”

  陈闻一愣:“我先处理伤口。”

  说着,陈闻要往外走。顾晓晨追了上去,拉住他:“小陈总,我只是想说,不管要面对什么,单凭你一个人的力量是绝对不够的。只要你需要,我和廖炜随时在这。”

  陈闻点点头,然后背身往润发广场走,再走到牧马人,从后备箱拿出一些临时应急处理的药物。洛译经常受伤,所以不管是他自己的车还是胖大众都有这些。

  重返监控室,还好他们的同事狗哥只是被打晕了。

  根据狗哥的说法,只有王哲远一个人,这也印证了陈闻的猜测,李宣或许被王哲远安置在了哪里。但顾晓晨想到了另一种可能,王哲远还有同伙,比如那个逃跑的秘书。

  被绑在一根绳上的蚂蚱,到底有多团结呢?

  不知何处,暗乎乎的一片,有细微的声响在扰动。李宣被五花大绑着,倒在楼顶的水泥地上。她用鼻子顶了顶眼镜框,来的途中,没有擦拭镜片,眼前是朦朦胧胧的,隐约只能感觉到这里很空旷,远处的矮墙上有五颜六色在闪动。

  她费劲地坐起身,思考间意识到了,这是在楼顶。

  忽然,有脚步靠近,那人将她拽了一把。

  她哎哟喊疼,余光瞥见一个男人的身影。

  那正是厂长秘书。秘书丢了一瓶矿泉水和吃剩的面包到她脚边,李宣皱了皱眉:“我怎么吃啊?”

  秘书冷冷道:“要我喂你?”

  李宣立马摇头:“不了不了不了!”算了她还是饿死吧。

  秘书没有搭理她,而是起身在楼顶走动,像是巡逻,又像是观察着什么——李宣不明白,为什么要找这种地方,万一被发现连逃的路都没有,总不能跳楼吧?她跳楼生还的概率有多少?

  陈闻处理完伤口,将车往江边开去。

  那是靠近江岸的地方,没什么好走的路下去,没有人大晚上会到岸边,岸边什么都没有,除了淤泥和杂草。

  他毅然决然走入,没有灯光,没有路,那是一片黑暗。

  他的背后,城市灯火阑珊。

  没有人想到这里有一片黑暗存在,或许有光的地方必然存在吧。

  他看到王哲远坐在岸边,钓鱼。

  “你来了。”王哲远懒懒地说,头也没回。

  “你不怕我抓你?”陈闻沉声道。

  “不怕。”王哲远顿了顿,“你现在就可以把我抓了,但你不会那样做。”

  陈闻摸了摸鼻尖,随后将手收进裤兜里,笔直地站着。过了两秒钟,从兜里摸出一张字条,递给王哲远。

  王哲远接过看了看:“我知道这首诗。原来,你说的交易是这个?”

  陈闻将字条拿回,撕碎,随着晚风飘散在泥土里。

  “你想救黄兴,绑架李宣还不够。”陈闻说,“你知道该怎么把事情闹大,然后浑水摸鱼得到自己想要的吗?”

  王哲远皱了皱眉:“你为什么要帮我?”

  陈闻说:“我们两家的恩怨已经几十年了,但我不想延续到我们这一代,如果有办法提前清洗,你不愿意吗?”

  正中王哲远下怀。

  其实当年黄兴的事让王家长辈很不满,王哲远的所作所为就是个任性的小孩,王德福还指望他接班呢,可惜父子两的隔阂是越来越大。

  润发广场顶楼。

  秘书问:“不吃?绝食?”

  李宣委屈道:“叔叔,我手绑着呢……而且我,我,”她有些着急地扭动身体,似乎憋不住了,“你行行好,让我去厕所吧。”

  秘书犹豫。他也有孩子,看到李宣这模样,倒是有些不忍心。

  李宣保证道:“我绝不会逃的,我也逃不掉啊!”

  秘书想了想,一口将手中的水喝完,然后将空瓶子丢了过去:“尿里面。”

  李宣尬住。

  随后秘书给她解开了手的绳索。

  李宣:“虽说你是叔叔,但还是转过去吧,”

  秘书很无语地背过身。

  然后李宣看着空空的瓶子,实在是作了一番心里斗争,才解决完。

  广场。

  廖炜手中的笔记本电脑是陈闻给的,据说是李宣常用的,里面用来定位追踪的黑科技很多,还好他有所涉猎,用起来很快上手。

  忽然,电脑弹出一条提示,检测到信号,就在附近300米内。

  廖炜一骨碌坐了起来:“顾晓晨!!你快来看!这他妈什么东西?”

  顾晓晨看到电脑屏幕上是一个软件,一个红点就在不远处的润发广场商城处——李宣手机没了,王哲远手机也没了,这还能是什么?

  “不管是什么,先过去看看!”顾晓晨抬腿立马就往商城跑。

  岸边。

  陈闻接到了顾晓晨的电话:“宣姐电脑里突然出现了信号,我想可能是宣姐找到什么方式发的,她就在润发广场的商城里!我现在去封锁商城出入口,你在哪?你快点过来。”

  陈闻淡淡地说:“知道了。”

  挂断电话,陈闻说:“找到李宣了,她在商城。”

  王哲远皱眉,但他的手机已经丢掉了,还没有买新的。然后,他看到陈闻将另一个手机递了过来。

  陈闻说:“这张手机卡没有实名。”

  王哲远诧异:“你到底想要什么?”可他还是很诚实地先拨通了秘书的电话,让秘书带李宣赶紧转移。

  陈闻说:“我要你去西佛山。西佛山的后山是未开发区域,但我知道一条路可以通往邻省。”

  商城楼顶。

  廖炜和顾晓晨气喘吁吁地跑上来,只找到一个踩碎的眼镜框,那是李宣的——信号就是从这里发出。原来李宣在镜框腿里藏了一个mini gps,以防自己发生不测。可是不知为何,还是晚了一步。

  和陈闻汇合是在二十分钟后,廖炜和顾晓晨追丢了李宣,很是自责。但陈闻却说:“现在不是追究的时候。跨江索道那里王哲远留下了信息,我破译出来了,他们要从西佛山逃走。”

  “他们要我们带着黄兴去西佛山。”陈闻沉声说,“现在我去通知徐局,晓晨你通知武警,看看能不能调一些人手过来支援,然后即刻出发去西佛山,我们半小时后汇合。小炜你留在这。”

  廖炜深深看了陈闻一眼,察觉了什么。

第121章

  “西佛山是你家的地盘。当初为了稻田景区的开发权,我们两家撕得头破血流。”王哲远终于回过头,仰起脖子看他,“我去西山佛山,你又怎么保证你不会让你家的人和警方前后包抄我呢?”

  “我的确没法保证。”陈闻说,“但你在江城里多逗留一刻,就更危险一刻,是困兽还是笼中鸟,还是暗渡陈仓,选择权在你。我说过我有想要的东西,你也有。两者不冲突,就有合作的可能。这是正和博弈。”

  这边江岸没有灯光照拂,只能依稀借着远处的城市,昏暗不明。陈闻看不清王哲远的表情,对方缓缓地站起身,个头比他矮上一些。那根鱼竿被捏在手里,水面也是黑的,但似乎隐隐有泛动的水光。

  陈闻说:“鱼上钩了。”

  王哲远笑了笑:“没钓到篮子的鱼,那就还不是你的。”

  陈闻耸了耸肩。

  等了一会,王哲远才拨通电话,告诉秘书在西佛寺等他过来。

  陈闻默默地注视着江面,那只没钓上来的鱼果然跑了。

  然后,王哲远折返两步,回到他身边,将手机还给他——显然对方很警惕,但陈闻可没有想在手机上做手脚。他只是趁机靠近了一下对方。

  润发广场到西佛山的路太多,顾晓晨也不确定王哲远会走哪一条,他只能尽可能快赶到,可惜他根本不知道,陈闻已经主观上给王哲远拖了二十分钟时间差出来,他不可能追得上。

  稻田景区晚上不营业。

  其实顾晓晨一直有一个想法,就是封城的出入口,的确表面上能阻止嫌疑犯的出逃,但防不住有心之人敢走山路,山里有什么可保证不了,无人开荒的地带,敢闯总会有路的。

  西佛山就是这样的,西佛山只开发了前半山,一直到西佛寺为止。据说西佛寺的和尚会进后山砍柴,但也只是据说。

  这临近11点的大半夜,真要进山,到底能不能抓到王哲远都难说,而且他们现在人手不足,就加上武警那能来两队,也是难搜。

  哎再困难也得上,谁让他是警察。

  顾晓晨给自己加油打气,顺便给熬夜的同事们加油打气,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往西佛山出发,势在必得。

  王哲远从水路出发去稻田景区,在山脚下,并没有秘书和他汇合。陈闻所提的合作方案的确不错,但他手上的唯一筹码就是李宣,他可不会傻到孤注一掷——他不过是将计就计,在这里等陈闻把黄兴带来。

  陈闻驾车姗姗来迟,黄兴戴着手铐坐在车后座。

  一起来的还有徐振。

  陈闻下车,有领导在,他依旧泰然自若,完全没把徐振放眼里。先是派了两队武警,由武警队长和顾晓晨带队直接进后山搜查,然后才将黄兴拽了出来,一伙人徒步上山。

  他在上山前,打了一通电话给廖炜。

  不久后,他们也到达了西佛寺。

  陈闻让人先将西佛寺前后包围,其间还惊扰了住里头的和尚,见到这么大阵仗,和尚虽有怨言,也被吓得不敢吐槽。

  根据陈闻的安排,王哲远要躲进西佛寺大殿的佛像后面,那个地方有个地道可以直接通向后山——上次陈闻和廖炜过来摸查找到的。

  而王哲远不难猜到的是,陈闻已经派武警进入西佛山后山进行地毯式的搜查。陈闻打的什么心思,他一清二楚。

  他不会从地道逃走,他就留在大殿里,等救下黄兴,让他们误以为自己逃往后山之后,再从西佛寺下山,重返江城。

  “西佛山到底有什么?”王哲远把手机还给陈闻,然后问。

  “我也不知道,但我很好奇,可我又没有能力去找。”陈闻如实答,“所以把事情闹大,再浑水摸鱼得到我想要的,这就是我和你的合作。”

  王哲远在大殿里埋伏着,透过纸糊的窗户钻出小孔,他隐约能看到殿外的大平台处有很多警察。现在他已经成了瓮中之鳖,但一点也不惊慌,反而非常淡定。他的自信一如既往,即使成为困兽和笼中鸟,他一样能冲破樊笼重获自由。

  王哲远环视了一下大殿,正中就是三座佛像,他也不知道是什么佛,但他很恭敬地从一旁案台上拿香,点燃,礼拜。然后,他看着燃烧的香陷入沉思。不过很快,他就把香插/进香炉,再手脚并用爬上佛像,上到房梁上。

  这种仿古式建筑的房梁非常高,尤其这里还是西佛寺的主殿,挑高足足有七八米。房梁很粗很厚实,他在上面蹲着走,很快走到了靠近进门处。

  他确定自己躲藏的角落隐蔽后,才拿出他来的路上新买的手机,拨通了陈闻的电话。

  陈闻说:“我到了,你在哪?”

  他按的免提,喇叭里传出王哲远低沉的声音:“黄兴呢?”

  黄兴站在陈闻身后,一听这声音,愣怔片刻:“阿远?”

  陈闻说:“黄兴就在这里,就在西佛寺。李宣呢?没有李宣,这笔交易可做不成。”

  按照陈闻的计划,这一幕是演给在场的警察包括徐振看的。

  王哲远说:“等着吧,我很快就到。”

  说完,挂了电话。然后陈闻就会把黄兴安置在西佛寺内,王哲远悄悄地把黄兴劫持走,从西佛寺通往后山的密道,再从后山的路逃到邻省。而陈闻则会派出所有警力去追。

  当然,这是表面计划。

  再往高一层看,王哲远自然不会轻信陈闻,他知道后山已经铺下了天罗地网等待他入网,他要在西佛寺救下黄兴,再趁机从西佛寺离开,根本不会进后山。而且李宣还在他手上。

  半小时前。

  陈闻让顾晓晨和武警先行前往后山,告诉他们王哲远可能会从后山逃跑,让他们务必搜查仔细一点,他带黄兴在西佛寺等待王哲远的谈判。

  然后,他见人都进山走远了后,拿出电话,打给了廖炜。

  他说:“李宣还在润发广场。”

  廖炜诧异:“什么?难怪你要让我留在这里。”对面迟疑着,“可是我要怎么找她,这里是王家的地盘。而且刚刚的动作——就是李宣找机会发信号——这种挑衅绑架犯的动作太打草惊蛇了,她的情况不会太好。”

  陈闻想了想:“陈宏业之前在嘉澜酒店吃了亏,陈宏文也一直有小心思想要上位,你把李宣被绑的消息告诉他们,他们自然会表现一番。”

  王家的人绑架警察,这种事,陈家人真是笑着捡漏。

  廖炜眼前一亮,已经想好要怎么造谣了。

  一语成谶,李宣的情况的确不好。被发现她动小手脚发了定位信号后,秘书差点把她的手剁了。

  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眼镜也没了,现在她的世界就是一片高斯模糊,五颜六色七混八混。但她隐约能感觉到,秘书并没有带她逃跑的意思,他们不过是从一个楼顶,转移到了另一个楼顶。

  秘书厉声道:“老实点!”

  忽然,他的电话响了,他儿子打电话来问他什么时候回家。原来已经快深夜11点了,往常他可是个模范爸爸,从不夜不归宿。

  他耐心哄着儿子睡觉,背对着李宣。李宣手脚都被捆着,嘴也封住,只剩下一双大眼睛滴溜溜转。

  对比商城楼顶,现在所在的地方并不开阔,像是个杂物间。

  她只能猜测是商城楼顶哪家店铺的——还好她妈妈平时爱拉着她逛街,她立马想到商城顶楼有一半都是电影院,就是上次她举办姜哲追悼会的地方。这么巧吗?这么巧啊!

  李宣没记错的话,当时有一些物料,她不能带回家,干脆送给影院当废品回收,就是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卖掉。

  轻轻地挪动身体,李宣不动声色地搜寻杂物间。

  黄兴被拷着手铐,丢在大殿里,徐振带的三四个警察都在大殿看着。他也在不动声色地观察,思考自己这种情况能不能KO所有人?

  他和王哲远一样有自大的毛病。

  但他也想不到,就在他们的头顶,王哲远在偷偷观察这一切。

  陈闻和徐振站在大殿门口,香火味太浓,让徐振有些受不了,同时他也想和这孩子谈谈。但陈闻显然不想和他谈,借口去厕所,暂时离开。

  徐振站在大殿门口抽烟,抽着抽着闻到一股浓烟的味道。

  他转身,与大殿内的惊呼同时:“着火了!!哎哟啷个回事,咋子着火了?!快救火!”

  黄兴当机立断,抬手将用手铐绞住一个警察的脖子。

  随后王哲远从房梁上点燃了殿内的幢幡,火很快就熔断了连接,他顺着柱子爬了下来,将熊熊燃烧起的幡布丢到了案台上,一起丢过去的还有不知名的小球。

  普通的火根本起不了这么快,所有警察都吓傻了。只有黄兴露出了大笑,踹开要围捕他的警察,一下扑到王哲远那里。

  殿外,徐振赶紧掐灭烟头,喊人打水救火。然后自己再装模作样地慢悠悠地一起去装水——实际上徐振也在给黄兴找补时间逃脱。

  陈闻并没有去厕所,而是躲在一旁的房廊下,冷冷地看着。看到徐振离开后,他三两步走到大殿门口,将门锁了起来。

  “哎哟!谁把门关了?!”

  “我操!”

  “啊这什么东西,我看不见了!”

  王哲远点的火通过无敌威猛的硝酸钾助燃,已经快把大殿快烧透了,这门无疑阻拦了他要趁乱离开的步伐。

  他知道,这门是陈闻关的。没想到还是略逊一筹。

  眼下只能从佛像背后的地道进后山了,不然就得被烧死——已经有警察抵不住大火被烧伤。他趁火打劫,直接用香炉里的香灰一把扔过去,瞬间把要进攻的几个警察迷得团团转。

  然后他拿了手铐钥匙,解锁,带着黄兴钻到佛像身后,顺着地道小心翼翼地往外逃。

  没想到,洞口居然没有警察。

  这时,他的电话响了。

  王哲远破口大骂:“你居然那么狠,连自己的人都烧!”

  陈闻说:“我什么时候说过我和警察一边了。”

  那边秘书终于哄好了儿子,转头一看,李宣低着脑袋,肩膀有些颤抖,好像手上在做什么动作。他敏锐地快步走过去,捏住李宣的下巴,然后掐住脖子威胁:“你他妈少动歪心思!”

  李宣哭红了眼睛摇头,好似脆弱的小白兔,下一秒,她拱起膝盖,狠狠地撞向压迫着她的秘书的要害,用尽她所有的力气。

  杀猪一般的喊声回荡在四周。

第122章

  李宣悄悄挪动屁股,她看到身后有一个姜哲的易拉宝,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没丢,可能是因为长太帅——时至今日,她还是会为少年感十足的男生心动。可惜……姜哲啊,愿你在另一个世界一切都好。

  她默默哀伤了几秒钟,然后微微侧倾身子,用手指去勾住易拉宝框框的一角。

  当时她为了省事,和影院的负责人商量用他们家的易拉宝架子——是个方形框框,四个角用铁丝勾住海报,这样更节省成本,没想到今日居然能够救她一命!

  她心惊胆战地将紧绷的铁丝勾出来,一边盯着秘书打电话哄孩子,一边凭感觉用铁丝磨麻绳,她紧张到满头大汗。

  磨了有几分钟,她终于感觉有点松快了。被绑了快十个小时,她的手几乎可以说是要废了。就在这时,秘书打完电话,猛地转过头来。

  她把心一横,抬脚就朝秘书的下三路猛踢,一击致命,秘书发出如杀猪般的惨叫,倒在一旁。

  她不敢怠慢,攥着铁丝一鼓作气割断了麻绳,铁丝的另一头都扎进了她的手掌,她也不敢眨眼。紧接着,她用松开的绳子套到秘书的脖子上,死死地勒着——别无他法,她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办法去对抗一个身形都比她高大的男人。

  秘书几乎要窒息而亡,奋力地挣扎,手肘狠狠地往李宣身上撞击。

  李宣吃痛松手,退到一旁,拿起易拉宝的底座,是一块铁板,抄起来就往秘书头上砸去,随着咚的一声,秘书脑袋上流出一行血迹。

  后山。

  “汪汪……”

  警犬在前面开道,顾晓晨在后面打着手电搜寻着。

  这片荒山的杂草都有半人高,又是夏天,他穿着短袖短裤,能感受到一片片枝叶在皮肤上轻拂,留下痒痒的痕迹。

  这也太恐怖了。

  他心里怕的要命,感觉下一个草丛拨开,就会见到脏东西。

  除了他们默默行进的声音外,整座后山特别安静,安静到死寂。

  王哲远和黄兴在另一头,从西佛寺的地道出来。他身上除了用硝酸钾做的火药,还有一些防身的化学药剂外,就没别的。黄兴更是身无一物。

  黑暗中,他们甚至看不清彼此的脸。

  呼吸到新鲜空气的时候,王哲远摸到黄兴的脸,然后猛地亲对方的唇。似乎在这种生死关头,他也没有更多想做的。

  陈闻的电话打来,他质问接下来该怎么走。

  其实陈闻完全可以不管他,毕竟毁约的人是他,可陈闻还是告诉他在后山沿着地道外往左走有一个小木屋,小木屋往北两百米有棵千年古树,古树往右就是去邻省的山路。

  “我为什么要信你?”王哲远提出质疑。

  陈闻只是冷笑着挂了电话。

  黄兴说:“我们就按照他说的走吧,等到了安全的地方再做打算。而且你家里也不会不管你吧。”

  王哲远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按照陈闻提供的路线,走一步看一步。没想到才往左走没有十分钟,就听到了狗的叫声。

  他吓得赶紧折返,躲在杂草堆里。

  听声音估计那边的警察离他还有三四十米,而且有个高低落差,很快警察就继续往山上去了。

  廖炜那边直接把消息给了陈宏文,添油加醋了一番,尤其是绑架犯还是王哲远这种身份。陈宏文一听立马就亲自带人前往润发广场。弟弟出动了,哥哥那消息必须灵通,摸着味道就一同过来了。

  两边的人浩浩荡荡,跟学渣约架似的。

  廖炜在一旁看戏,但也没闲着。他想了下,刚刚的时间差卡的太好了,导致他有些猜测,可能陈闻没说实话。假设王哲远和李宣在发现眼镜的楼顶躲藏,第一时间知道警方的消息就转移,能转移的地方也有限。

  首先上去楼顶的路只有两个楼梯,两个楼梯往下也只有一个大电梯间。他们就是从电梯往上的。电梯间有三个电梯,除非李宣恰好坐了其他两个电梯离开。但那实在困难。

  所以他猜测李宣转移的地方并不远。

  商城这一片,包括润发广场也早就在他们的限制中了,他的人可不比警方少,而且都是些胆大心细的狠人。所以李宣大概率还在商城里,而且在最上面几层——李宣转移的时候就没坐电梯,走的楼梯。

  他抬头看了看。

  商城的天井贯穿所有楼层,透明的玻璃顶层任由黑夜渗透,安静又神秘。最顶层是电影院,他在那里看过不少电影,可他从来约不到陈闻。陈闻根本不看电影?

  总之,他把目光锁定在那儿。

  电话响起。

  陈闻问:“他们来了吗?”

  廖炜:“来了啊,来的好快!这俩兄弟真是有意思,相爱相杀啊。要不要我拍点视频给你,他们现在还在楼底下掐架呢。”

  陈闻没搭理对方开玩笑,反而皱紧眉头,有些失落。

  他说:“看来西佛山真的没有。”

  廖炜诧异:“也不在后山?警察搜完了吗?”

  “搜了快两小时,到现在还是没消息。”陈闻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他身后有人在救火,火势已经得到了控制,“如果东西在西佛山,陈浩初不会让他两个儿子出来丢人现眼的。”

  到现在廖炜才明白,陈闻让陈家两兄弟入局,无非还是在试探陈浩初,以及那首诗背后的秘密。

  他说:“我请的密码专家根本没鸟用,啥子都破解不出来。还有,要不是你那边胡波老是压着不让推进,说不定洛译那能有能人异士看出点什么。药厂这案子真得破了,没必要再拖下去。”

  陈闻说:“我知道。他们逃不掉的。”

  夜晚的山里有风,吹过树梢发出的声响,让黄兴吓了一跳。

  他和王哲远正走在鬼都看不清的山路间,他紧紧地抓着王哲远的臂膀,一步一步,小心翼翼。但他总觉得,周围有什么,动物或人。

  为了缓解尴尬,王哲远咳了两声说:“我前几天做梦梦到你了。”

  黄兴回神:“啊?梦到我什么?”

  “梦到我们高中的时候,经常去食堂后门抽烟。”

  “啊,我有好久没抽了。”黄兴恹恹道,“你这辈子都不会想去戒毒所走一趟,那简直不是人待的地方。”

  王哲远心里想的是,未必有以后了。不过他不想扫兴,只是换了个话题:“我上周想了个新办法,关于结晶的问题。如果成功,我们就能制出纯度高达99%的冰。”

  黄兴将信将疑问:“真的吗?”

  王哲远:“千真万确。我把配比和方法告诉你。”

  他们一前一后抓着手,在漫无边际的黑夜里走着,即使说着话,还是觉得很毛骨悚然,他们不知道前面等待他们的是什么。而王哲远像说遗书一样说着制冰配方,也让黄兴皱紧了眉头。

  “你有本事就自己做出来。”黄兴骂道,“我不负责制冰,你知道的。”

  “是啊,我们说好了,我制冰你来卖。”王哲远声音弱了下去,“可是如果我不在了,你该怎么办呢。”

  “那我就再找个供应商。”

  “你确实这么做了。”

  忽然,右边草垛有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黄兴立马吓得缩到王哲远身边:“谁在那儿?!”

  王哲远也做出防御姿态,摸出了随身带的迷药粉。但等了一会,似乎没有继续的动静。他往前一步,拨开杂草,里面什么都没有。

  两人皆是舒了一口气。

  正当他们惊喜地发现杂草后面或许有路的时候,身后的黄兴惨烈地叫了声痛,然后撒开了王哲远的手。

  王哲远惊了一身汗,回头,黄兴已经倒在了地上。

  “黄兴!?”王哲远半蹲下身,同时环顾四周,四周都是杂草,那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又传来,这次更加猛烈,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围绕他们打转。

  黄兴痛苦地呻/吟:“好像……嘶,啊!好像是蛇!!”

  王哲远猛地跳了起来,他没有工具!他将迷药粉洒在四周,但这粉防人还行防蛇可没功效。所以他当机立断,掏出火机,将周围一圈的草都点燃。

  这果然吓退了那条蛇,至少他们脚边的范围里,没有异物了。

  热浪一波一波,王哲远将黄兴往边上的空地挪了挪,然后查看他的伤口——对方的小腿被咬出两个深深的洞,血流的不是很多,但能看到洞边的皮肤都黑了。这是条毒蛇。

  “老一辈都说,被蛇咬了,七步之内必有解药。”黄兴紧皱着眉,痛苦到脸都变形了,“解药被你一把火烧光了。”

  “那我能怎么办?!”王哲远发怒。

  黑漆漆的仓库里,秘书捂着满手血的头,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朝李宣发起进攻,那只大手死死地摁住了李宣的脖颈。

  忽然,仓库大门被推开。

  谢天谢地,在李宣真的快要窒息的前一秒,廖炜终于找到了她。

  火燃烧起杂草,倒是照亮了一片光明的路。

  王哲远撕碎自己的衣服给黄兴包扎,搀扶着他要继续走。可是能走到哪里去?这是尚未开发的荒山,毒蛇猛兽,黑夜里,他们就是猎物。

  王哲远没办法了。

  他可以从小到大所有考试都考满分,可以把本专业的知识学到金字塔顶尖,可以制出被称为艺术品的冰/毒,可以随时用化学毒杀任何人。但他却救不了黄兴,他的字典里,只有杀人没有救人。

  黄兴有气无力道:“你自己逃吧。”

  王哲远:“你他妈说什么?!”

  黄兴:“我都这样了,你带着我逃不掉的。”

  王哲远愤怒地摇了摇头,咬着下唇,脸色发白。他不安地走了两步,来回纠结着,他宁可被咬的是他。可是他没办法了。

  他拿出兜里所剩无几的硝酸钾粉末,只有两秒的不忍心,然后一把抛在附近的草堆上,点燃,瞬间燃起熊熊大火。

  “救命!!”他大声呼喊。

  “你疯了吗!”黄兴想要拉他,阻止他,他这样做无疑会把周围搜山的警察吸引过来——而那正是他的目的。可是黄兴拉不住,他连站立都很困难,他的腿有半截已经没有知觉了。

  黄兴愤怒道:“你根本不爱我,为什么要管我的死活啊?!”

  王哲远恨恨地瞪他:“对,我不爱你。你就应该去坐牢!我要你这辈子都在牢里,无期徒刑!”

  很快,如王哲远所愿,警犬汪汪而来。

  王哲远喊着:“你们他妈的快救人啊!!”然后被顾晓晨一把按住,拷上了手铐。

第123章

  还在爬楼的廖炜隐约听到一声惨叫。

  他有预感,他离李宣不远了。电影城平时都会营业到半夜2点,但今晚却早早关门,他花了不少力气砸锁,甚至砸响了店内警报,才进入影城。顺着打斗声找到仓库,一开门,就是李宣被掐的通红的脸庞。

  他很快捡起地上的易拉宝底座,哐当一下砸中秘书后脑壳。

  李宣惊魂未定,但总算重获呼吸自由,猛烈地呼吸着,瞪着大眼看倒地不动弹的秘书,害怕地问:“……死、死了吗?”

  廖炜探了探鼻息:“没有。”

  得到回答,李宣急喘着,喘着喘着就晕了过去。

  荒山里,顾晓晨看到远处的火光,听到有人喊救命,狂奔了过去。那一幕让他也胆颤心惊,他听到王哲远撕心裂肺地呐喊,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救人啊操你妈!”

  “快救他!!”

  黄兴已经疼得晕了过去,整条腿都呈现乌黑色,流出的血浓稠的骇人。

  顾晓晨本想背起黄兴,才抬手间,余光里瞥见王哲远的小动作,没想到对方还想要逃跑!他匆忙放下,又三步并两步追上去,和王哲远扭打在一起。最后,王哲远像是认命了一般,再也不挣扎了。

  下山之后,黄兴被送往最近的医院抢救,而王哲远则被拷着手铐,要送到警车里送回市局。

  陈闻假意拦了拦,看到王哲远灰头土脸——尤其是因为烧草堆烧得满脸乌黑,不由觉得有些滑稽。

  王哲远一脸蛮横地甩开扣押他的警察,怼着陈闻的脸质问:“根本没有小木屋!也没有通往邻省的路!”

  陈闻嘲讽道:“你不会真的相信了吧。”

  王哲远不置可否,说不相信或相信都更像是逞口舌之快。他怒道:“你对自己那么自信么?你就不怕我真跑了?”

  陈闻靠近他,姿态有些暧昧,但神情是真的冰冷。陈闻伸出手,从他的衣领后面,摸出一块指甲盖大小的定位器,然后放到手里。

  王哲远摇摇头,苦笑一番:“不愧是陈家生出来的好孩子,偷鸡摸狗的本事是一脉相承啊。我服了。”

  陈闻将那枚纽扣踩碎。

  他说:“西佛寺重修账单我会寄到你家里的。”

  医院。

  洛译醒来已经是第三天了。

  他的妈妈萧彤请了假,守在病床前,整天抹眼泪,一直到他睁眼,高悬的心才算是落下去。才算是开心起来。

  之后就是陆陆续续的同事来访,捧着鲜花果篮慰问。

  顾晓晨给他讲了这几天发生的事,包括李宣被绑架巴拉巴拉的。

  “我还是很勇的好吗!”李宣得意洋洋,虽然脖子上落下了一圈勒痕,她戴了一个黑色chocker遮掩,还衬得她很朋克。她夸张地描述那晚如何和秘书斗智斗勇:“……我临机一动就想到易拉宝那个铁丝!还是因为当时我拉那个铁丝拉得手疼,没想到真救了我一命!”

  “是是是,宣姐最厉害了!”顾晓晨没啥感情地夸,“不过你不配新眼镜吗,现在能看得清楚吗?”

  “我那眼镜是定制的,哎呀,不是随便找副眼镜都能搞。”

  看着眼前两个活宝嬉嬉闹闹,洛译打断道:“陈闻呢?”

  随着这一句,整个病房里的空气好像都凝固了。

  顾晓晨小声:“他刚刚说什么?”

  李宣心虚:“没听到啊。”

  “想起来了,我得回市局写报告去了。”

  “呃呵呵我也得回去了,得回去给办公室里的水浇花呢。”“呸,给花浇水!”

  洛译看着两个落荒而逃的小鬼头,难过起来。门外空荡荡的。这些天他躺在床上,虽然脑袋已经不怎么疼了,可是心里好疼。

  医生说那一棒要是再往上一点点,他就死了。

  他对之前的记忆有些模糊,他从醒来后,就没有见到陈闻。所有人都来看他了,包括一些警校的同学都来了,还有犄角旮旯的前男友们?

  可是陈闻没有来。

  顾晓晨出了病房,和李宣说拜拜后,掉头去了楼下。

  那天黄兴送去抢救,救回来了,可惜丢了一条腿,现在正在医院里。每天要不就是发脾气,要不就是搞抑郁。顾晓晨磨了他好几天,磨得快没耐心了。黄兴始终没有松口的迹象。

  他和病房门口看守的同事打招呼,递给他们刚从自动叛卖机里买的饮料,然后推开病房门,黄兴躺在床上装死。

  顾晓晨正打算新一天的劝说,天知道他嘴皮子都要磨破了。

  黄兴冷冷地打断他:“滚。”

  顾晓晨不像洛译,他的风格就是很温柔,好吧,很弱。他坐到床边,看着黄兴问:“为什么?你主动配合交代药厂制毒的事,可以争取宽大处理。”

  黄兴冷笑:“我不要宽大处理。”

  顾晓晨诧异:“你……你真的只想和他死在一起吗?”

  黄兴微微瞪着双眼:“我只想死。”他看了看自己残废的腿,每天每天都在痛,那只咬他的毒蛇从未消失,“我只想死!!”

  说罢,黄兴将床头的水杯砸了过去,顾晓晨应激躲开,玻璃杯刺啦地碎开,一地残渣。

  这时门又被推开,是陈闻。

  顾晓晨给他让了个座,然后一副交给你了的神情,艰难地离开。

  陈闻用手扫开椅子上的玻璃碎渣,坐下,然后说:“王哲远对你来说很重要,他带你走进了毒品的世界,你带他走进同性的世界,你们都愿意为彼此付出生命。多可歌可泣的感情啊。

  “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和你同龄的他,又是怎样进入那个世界的?他从来没有和你说过吧。他的过去,他从来没说过吧。”

  黄兴不以为然:“他们家就靠贩毒起家,有什么好稀奇的吗?”

  陈闻冷声道:“当然不是。王家在毒品资源这一块一直都被陈家压着,直到陈家要洗白,盘下江城很多地产搞开发后,王家才能把控着毒业,能和陈家抗衡。这大概也就是十来年前的事吧。”

  那时候王哲远不过才上初中。

  黄兴紧皱眉头,想到一个可能性。他搞毒品也有四五年了,见过很多吸毒吸到神志不清,还让孩子也沾上毒品的。

  天底下的父母不过如此,他从未感受过父母的爱,自然也不会对那些人抱有同情。但是一直以来,他都忽略了,王哲远的家庭。

  陈闻说:“王哲远还有个弟弟,和他是两个极端。他弟弟小时候因为他的疏忽,一场高烧后烧坏了脑子。因为愧疚,他从来不反抗家里的安排。包括让他成为毒/品的小白鼠。

  “十年前百齐药厂被陈宏文举报,导致王家在制毒贩毒这条产业链损失惨重,停歇将近一年。直到王哲远通过纯化学反应制出冰/毒。”

  黄兴诧异:“初中?”

  陈闻点点头:“他从小就吸食王家卖的大麻和可/卡/因,这些都是传统毒品,你应该比我清楚。他在王家的培养下,学习化学,加上他的天赋,他为自己制作出了最干净的毒品。”

  黄兴听不下去了。

  所谓传统毒品,就是取自植物提取物,非常脏。就像大麻,虽然成瘾性不强,但长期吸食能毁了一口好牙,黄不拉几,恶臭难忍。他想起最开始认识王哲远的时候,对方每半年就要去洗牙,做牙齿美白,原来是这样。

  “高考志愿你要填哪?”黄兴好奇问,“哦我傻了,你肯定填清北。要不我随便填一个北京的二本吧,反正咱俩能在一起。”

  “我真的很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后来黄兴才知道,王哲远放弃保送名额,放弃了一切,留在江城。他那时候还偷着高兴,因为他的分数恐怕去北京读二本都够呛。

  原来,江城才是那个看不见牢笼,锁住了他们。

  陈闻给他重新倒了杯水,然后起身往外走。他对顾晓晨说:“过一会再进去,他应该会松口了。”

  顾晓晨惊讶地比了个赞,又问:“你不去看看洛译吗?”

  陈闻一愣。

  顾晓晨继续问:“那天从西佛山回来,你就一直守在他的病房门外,直到他清醒,你都没有进去。你为什么不进去?不告诉他你来过?”

  陈闻摇头:“没必要。”

  顾晓晨:“啊?”

  陈闻:“不要告诉他这些,没有必要。”

  那天之后,陈闻就消失了。

  宋立成死得突然,很多工作本来该和洛译交接,可洛译也进医院了。顾晓晨自然得顶上,他倍感压力,硬着头皮,每天都睡不满四小时。

  还好黄兴配合,交代了程艳死的那晚上,的确是因为制毒原材料伪麻/黄/素入库,才刻意把孟何调开,再将原料运到车间顶楼。

  那车间顶楼原本是个小仓库,后来王哲远把门封死,在楼顶上开了个口,当做秘密基地,久而久之就变成了他专属的制毒间。

  在里面,他们查获了大量的伪麻/黄/素和冰/毒。

  根据黄兴的供述,顾晓晨和缉毒队这些天都忙着抓人,整个江城一半的天都要变了。陈家作壁上观,看王家跳脚。

  王德福卷款潜逃,药厂临时封停,清缴之后,再由王家申请拿回——这是后话,总之王家现在乱成一锅粥。

  洛译身体底子好,躺了几天恢复得很快,已经开始听顾晓晨给他汇报工作——徐振在想方设法从外面搞人进来,但因为洛译查获药厂有功,胡波坚决不答应。这市局内的格局,又要翻天覆地。

  顾晓晨给洛译削了个苹果,犹犹豫豫地说:“老大,那啥。”

  洛译:“爪子?”

  “局里商量着这周末……给宋队送行。”

第124章

  洛译又提前出院了。

  一年365天有360天都加班的卷王洛译,在病床上躺十天简直是度日如年。当然他有自己的小心思没表露——见不到陈闻,他坐立难安,

  喝水的时候会想到茶水间里揣着兜,站得跟模特似的,等着跳绿灯的陈闻。喝鸡汤的时候会想到陈闻吐槽居然有鸡不被做成炸鸡都是对鸡的侮辱,躺着放空的时候还会想到陈闻捧着书安静地看着,他就好奇那些英文原著到底有什么好看的。

  满脑子都是陈闻。

  这是……思念一个人的感觉吗?

  或许是吧。

  他听顾晓晨说过那天的事,有些他昏倒失去意识之前的事已经忘了。但他能对应到嘉澜酒店那晚,陈闻死死地抓着他的手,那一幕,那个决然又痛心的眼神,他此生难忘。

  有时候他在想,陈闻的眼睛真的很好看。一双漂亮的眼睛,总会给人一种错觉,被对方盯着的时候,是否真的是被用心地看着,还是仅仅只是因为好看而让自己入了迷,乱了心思。

  他穿上了那身只有在严肃场合才会穿的警服。

  没有戴帽子,他脑袋上的伤戴不了这样严苛的帽子,只能带宽松的针织帽,黑色的,一下将他的头包裹其中,只剩下苍白的脸。他的五官很凌厉,头发都收进帽子里了,更显得不怒自威。

  宋立成是为了救财务组长而死在了大火里。

  那场大火被查出是厂长秘书放的,用的是王哲远特供的硝酸钾引燃。所以一烧起来,根本没法阻止,加上财务室全是纸类文件,这下一把大火烧了个干净。宋立成和另一个警察当场牺牲。

  石碑上,照片里的宋立成微笑着,一如洛译记忆里的对方。

  洛译想到之前,最后一面,居然是自己冲到对方家里吵架,他就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他从未想过面对离别是这样的伤感。

  在墓前伫立许久,宋立成的老婆也是洛译的师母走过来。一双眼睛哭得通红,仍是大方得体的模样。

  她拍了拍洛译的臂膀:“他不怪你。那天你来我们家,老宋很开心。他一直想和你说说话,想找你喝杯酒……哎,总之小洛啊,不要觉得愧疚。老宋应该教过你,当警察总是要做好牺牲的准备。”

  洛译更愧疚了。这些年当上副队长后,他总是急于求成,急于显摆,宋立成给他最大的尊重最大的自由,任由他想怎么破案就怎么破案,他把一切当理所应当,他觉得自己是正义的使者,他觉得众人皆醉他独醒。可笑啊可笑。明知道财务组长是牛梅案子里的关键人物,却在抉择时刻分错了轻重缓急,导致打草惊蛇,导致这些令人痛心的牺牲。

  “有空来家里坐坐吧。”师母说。

  “我……”洛译哪还有脸去?

  “一定要来。”师母又说。

  洛译从对方沉重的脸色里看出了什么,随后点点头。师母让他陪自己下山,时间也不早了。洛译朝四周环视一圈,有些难舍的离开。

  在他们走后,一个穿着黑衬衫的男子从树后走出。

  不知道他在那里藏了多久,等了多久,终于等到没人,他才走到宋立成的墓碑前,沉默地待了一会。

  他总是穿着黑衬衫。

  仿佛天生该出现在这种场合。

  山脚下,洛译送走师母,和顾晓晨接头。要坐进胖大众前,他再一次看了看四周。顾晓晨好奇道:“刚刚你就一直看,你在找啥?”

  洛译摇摇头。

  他在找陈闻。没想到宋立成的葬礼这种场合,也见不到对方。

  回到市局,顾晓晨加班加点的在写嘉澜酒店案的卷宗。随着黄兴认罪,孟何也扛不住压力,全都招了。目前这个案子可以结案往上送了。

  洛译的升职消息很快就会公布,但他一点也不想升,一点也不想搬进那个空空荡荡的办公室。他只是百无聊赖地坐在小黑板前,胡乱放空脑子。

  李宣整理着证物,忽然走过来,交给他一个手机。

  她说:“当时在财务室里找到的,还好手机后壳是阻燃材质做的,没烧坏里面的主板。小六当时眼尖给藏起来了,我这两天修复了一下,里面的东西你自己看吧。”

  那是,宋立成的手机。

  洛译点开,很多没用的通话记录和短信,翻了一会才看到重点。是存在相册里的一个视频——时间是牛梅死的那个晚上。

  视频镜头很晃,一直有宋立成喘息的声音。当时宋立成不知藏在哪里,感觉好像是办公楼前的一个草堆。他将手机对准了楼顶,牛梅正站在那,身旁还有个黑影,结合宋立成之前的话来猜想,那人是林德伟。

  紧接着,牛梅从楼顶坠下,林德伟还探头看了看。

  拍摄的宋立成明显是吓到了,缓了好一会神。然后,林德伟从办公楼大门口走出,看了眼牛梅的尸体,才开车离开药厂。

  洛译吓出一身冷汗。

  虽然这和他刚病愈的身体有关,但这也是他为数不多的直面死亡。难怪宋立成会咬死林德伟杀了牛梅,根本原因就是拍到了证据。

  李宣问:“什么想法?”

  洛译反问:“你确定过吗,有没有剪辑?”

  李宣:“没有,这是原文件。”

  洛译看着小黑板,林德伟的照片照得冠冕堂皇,背地里却干的全是肮脏龌龊的事,他快恶心死了。他沉声说:“通知一队所有人,即刻出发,逮捕林德伟!”

  这是他上任刑侦队队长后下的第一个命令。

  说实话,有点爽。

  抓捕林德伟的过程也挺顺利的,毕竟林德伟这种老狐狸,藏在体制内总还得每天855,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洛译又是雷厉风行的一个人,说抓就抓根本不会给对方反应的机会。

  洛译坐镇市局,这案有胡波做靠背,徐振也没敢露头了。

  他倒是要找个机会和徐振聊一聊,可现在并不是好时机。徐振在整个案子里,无非就是想抢个药厂的功劳,杀人放火到最后烧山都和他没关系。

  顾晓晨把人抓回来,很洋洋得意。他问:“老大,审吗?”

  洛译说:“老样子吧,你和小六去磨磨,我晚上有事,明天再说。”

  顾晓晨疑惑:“有什么事啊?你要去哪?”见洛译要走,他急忙追了上去,“你妈妈让我照顾你,不让你乱跑的。而且你又不能开车,你要去哪里我送你去呗!”

  洛译皱眉:“给你个鸡毛就当令箭了?我妈也管不着我。起开。”

  顾晓晨尴尬:“那老大你小心点啊。”

  洛译敷衍地摆摆手,头也不回地往外跑去。

  此刻已是下班点,随着盛夏来临,江城的白天越来越长了。往常这个点已经天黑,到了六七月酷暑时节,还是天光大亮,还热。

  洛译在市局外的公交站等来一辆去往莲花池的公交车,车内冷气很足,没想到还给他冻得打了个喷嚏。

  车上没空位,还站着不少人。他突然就有些恍惚,脑海里闪回着受伤的时候。那根击中他脑袋的铁管,和公交车上的扶手重合,让他差点没站稳。

  医生说他会有些PTSD,他还不信。

  好了,现在他信了。

  一到站,他逃命似的逃离公交车,跌跌撞撞地在人群里寻觅。

  下班的时间点并不是莲花池的营业时间,洛译找了半天也没找到陈闻。他不是不想打电话,而是这些天他打了几十通电话也没通,他被逼的没办法了,只能人肉搜索。

  他从莲花池出来,思考着,点燃一支烟。

  这时天色已经渐渐黯淡下来,有不少人勾肩搭背地走来,还有人想要和他搭讪。的确,他作为一夜情对象还是炽手可热的。

  这些也是他后来才懂,在同性这个圈子里,僧多粥少,零多一少。

  他踩灭烟头,在满大街震耳欲聋的非主流音乐里,想到一个地方。

  那个地方也在闹市区,离莲花池不远。他才不要再坐公交车,他决定步行走过去。但这样似乎也没让他好受一点。因为他被砸中的后脑有一些后遗症,比如之前他受伤的大腿,此刻就没法灵活地移动。

  他仍在复建中,却硬是提前出院了。

  就这样艰难地穿过拥挤人群,他终于到了仙苑门口。

  仙苑的人都认识他,没有拦他,但搭讪他的人却一路追了过来。他有些不耐烦,又有些失措,因为PTSD和身体的疼痛让他没办法专心应付他人。

  “别碰我!!”洛译吼道。

  “嘿,出来玩大方一点嘛。”那人嘲笑,“你都来仙苑了,还玩不起吗?请我喝杯酒吧!”

  仙苑的一楼大厅,欧式风的旋转楼梯前,有人拍了拍搭讪者的肩膀。

  “滚你妈的,没看到老子在忙吗?”

  “先生,不好意思先生,麻烦你离开这里。”

  “凭什么?凭什么赶我走?!”

  “我们老板说不接待一身上下凑不满一千块的人。”

  搭讪者恼羞成怒,一张脸涨得通红,然后被仙苑的保安拉了出去,边拉还边喊你们这是消费歧视!但事实上,仙苑里最便宜的酒都得两千起步。老板又怎么奢望只穿地摊货的穷鬼能买单呢?

  洛译抬头,看到了站在二楼的陈闻。

  对方仍是一身黑色,冷白的脸,面无表情,和他对望着。

  他顺着楼梯往上走,每走一步就离陈闻更近一些,他的心跳就更剧烈一些,一直到眼跟前,他立马伸出手,将对方抱紧。

  陈闻只是拍着他的背,温柔地安抚着。

  洛译问:“为什么不来看我。”

  陈闻躲开他的眼神:“没意义。”

第125章

  说实在的,仙苑大厅的冷气不太足,抱了一会,洛译就觉得很热。他甚至感觉自己带着针织帽的脑门上冒出一层汗。大夏天的两个成年男人抱在一起,真不浪漫。

  他轻轻松开手,漫不经心问:“吃饭了吗?”

  陈闻自然地回答:“没有。你要吃什么,我让厨房做。”然后很自然地将头偏向一边,没有和他视线相对。

  他们一前一后走下楼,陈闻在大厅里环视一圈,从要上楼的服务生手里夺过一瓶洋酒,又打发他们回去再拿一瓶。

  洛译也想要,但陈闻没给。

  陈闻喝了一口酒,转身走进经理办公室,将门关上。外面的喧嚣就听不见了。洛译呆愣愣地站在门边,看着陈闻背对着他,喝着酒。

  洛译的嗓子有些发紧,犹豫好久,还是问出:“为什么不来看我?”

  他感觉陈闻整个人都绷住,僵硬着,拿着酒瓶口的手紧攥,在隐忍着什么情绪。他听到陈闻低声说:“我去能做什么?”

  洛译没听清,挪着步子走到对方身旁。他想要和陈闻面对面,想要听到一个解释。其实他对陈闻没来看他这件事,并不是非得纠结看不看,他已经自己在病房里捱过那么多个疼痛的夜晚,早就不在乎陈闻没来看他这件事。他现在在乎的是,为什么没来?

  是因为陈闻觉得自己不重要?

  还是因为自己……不重要。

  陈闻仍回避着他的眼神,又苦闷地喝了口酒,才说:“我没有办法帮你。我去了也只能看你躺在病床上,我什么都做不了。”

  房间里很安静。

  陈闻的声音很微弱,就好像已经支撑不下去说完整这些话。洛译没想过是这样的答案。他不敢想象陈闻忍受过什么。

  顾晓晨告诉他,他倒在血泊里,陈闻发疯一样地喊救人,浑身是血地坐在手术室外,这一切他都不敢相信。

  陈闻,这种喜怒不形于色的高冷范,会,真的会失控吗?

  他靠近对方,再一次将人抱紧。

  “……很热。”陈闻闷声说。

  “不管。”洛译不想松手,“谁让你这个老板那么抠门,不给员工开空调。”

  “人不在开什么空调。要节约资源懂不。”

  “不懂不懂。”

  陈闻终于轻轻笑了。

  洛译看着他,近在咫尺,根本不想忍,直接亲了上去。

  洛译埋怨道:“你知道我一路从市局过来多不容易吗?”

  陈闻:“被骚扰了?”他是指刚刚在大厅里的搭讪者。

  洛译摇头:“我没开车,我还开不了车。”他摊开自己的手,试着握了握拳,有些艰难。还有他的腿,大腿上的伤还在恢复,走路也不顺畅。

  陈闻说:“那我送你回去吧。”

  洛译酸不溜秋地问:“你这怎么办?”

  陈闻低笑:“你希望我在这应付那些莫名其妙想要巴结我的人吗?”他顿了顿,“我是老板,我上不上班没人管得着。”

  洛译弯起双眼,笑着亲了亲对方的脸颊,问:“小陈总是不是忘记了自己在市局的实习期还没结束呢?都旷工半个月了啊,不来点实际行动,我可不会睁一只眼闭一眼。”

  洛译还等着陈闻“以身回报”呢,只见陈闻肉眼可见有些尴尬。

  陈闻说:“我被开除了。”

  洛译诧异:“谁开除的?我没同意谁能开除你?”

  陈闻耸耸肩,显而易见地说:“徐振。”

  按级别来说,徐振压他一头,他满脸诧异:“徐局到底什么立场啊?”

  陈闻微微瞥了他一眼:“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那辆红色甲壳虫就停在仙苑停车场。

  仙苑的摄像头扶正了,不仅如此,还加装了四个,安在各种死角。可见陈闻这个老板真是怕了监控出问题这种事。

  陈闻打开车,放下顶棚,让晚风吹拂过来。

  洛译对这辆甲壳虫兴趣满满,这么闷骚的颜色跑在大街上,绝对会吸引一众目光多看两眼的,包括他。此刻他就盯着多看几眼。

  陈闻解释说:“这颜色……嗯……是小炜弄的。我平时不开车,所以没有管他。但我觉得可以换换——”

  他打断道:“换什么,这颜色不是挺好的吗?”

  陈闻:“我以为你不喜欢。”

  洛译却抓住重点:“所以我不喜欢你就会为我换颜色咯?”他兴高采烈地坐上副驾,他可以自由活动出院那天都没这样高兴,“你在乎我的想法。”

  陈闻否认:“我钱多烧得慌,今天刷红色明天刷白色,我乐意。”

  洛译憋不住笑:“好好好你乐意。你分明就是在乎我嘛!”

  甲壳虫驶出仙苑大门,进入热闹的大街,车水马龙,五彩光芒如流水一般从他们身边掠过。洛译靠在车窗上,感受夏夜晚风吹拂他的脸庞,有些闷闷热又有些宜人的清爽。

  江城是座美丽的城市。

  风吹过黄葛树叶,沙沙作响。高楼林立,绚丽的灯光应接不暇。

  他转头看陈闻。

  陈闻开车很认真,目不转睛直视前方道路。他伸出手摸对方的下巴,像逗猫一样轻挠。

  “别闹。”陈闻轻笑,抬手拍了拍。

  “先去趟超市吧,我家冰箱啥也没有。”洛译转而摸向别的地方。

  从超市回来,大包小包,进家门都有些困难。

  他们把东西一股脑堆在桌上,然后再慢慢分门别类,一边还要互相抱怨着“买这东西干啥又没人吃”“我吃啊我爱吃”“好好好吃不完别丢”“谁丢谁是小狗”“汪汪汪”。

  “你家蹦蹦跳跳闹闹呢?”陈闻问。

  “我不是住院嘛,我妈就接到她那去了。”洛译终于把最后一瓶果酱塞进保鲜层,然后看着满满当当的冰箱,不自觉露出微笑。

  曾几何时,他真的希望过上这种生活。

  一屋,两人,三餐,四季。

  洛译捶了捶肩膀:“干不动了,煮点饺子凑活吃吧。”

  陈闻嗯道:“就煮刚才你买的那包三鲜。”

  洛译好像已经忘了这几天到底在生什么闷气了,只要看到陈闻那张脸,他好像就不自觉被俘虏,甘之如饴。

  饺子煮好,洛译给自己留了碗汤,而陈闻爱蘸着醋吃。

  他打开电视,不知道在放什么综艺,热热闹闹嘻嘻哈哈的,当背景音,也挺趁景。但他知道,还是得谈正事——陈闻又不是因为想要和他玩过家家才送他回家的。

  “徐振……”洛译起了个头,然后低头喝了口汤。

  “徐振是王家的人,这一点我也没想到。”陈闻直白地说,“如果没有发生这些事,他的隐藏称得上完美。”

  洛译认同:“但他现在就是个不粘锅,之前所有的案子,包括牛梅的案子和他都没有关系。我们现在拿他没办法。”

  “总会有办法的。”陈闻说,“他投靠王家一定有他的需求,不管是钱财还是人命,只要曾经留下过痕迹,就一定能查出来。”

  洛译看着陈闻,迟疑地问:“你好像很不开心。”

  他单指徐振这些事。他有种直觉,陈闻很早就认识徐振,并不只是局限在市局的关系网里,而是在很久以前,久到自己也没进入这个系统之前。

  他还想到那天李宣把宋立成的手机交给他后,说的那些话。

  那天的办公室里人不少,他和李宣便去宋立成的办公室说悄悄话。

  她说:“那条关于药厂的新文博的确是宋队发的,就用这个手机。但是之前那些……就是姜哲那一案开始,发文的另有其人。”

  她示意洛译打开手机里的微博APP。

  “我查过这个微博账号的登录IP,还有发布微博的手机型号,最后查到一个人,那个人我们都认识。”

  洛译心惊肉跳:“谁?”

  李宣:“廖炜。”

  洛译微瞪双眼:“你是说之前的微博,揭露崔小月是姜哲女朋友,还有揭露嘉澜酒店跳楼的,全是廖炜发的?”

  李宣说:“我一开始也不信,后来我去问过廖炜,他没否认也没承认。”

  洛译震惊道:“他是师父的??线人?”

  李宣摇摇头:“不好说。不过他和宋队有联系这事,几乎没什么疑问。具体的,你再找他细问吧。”

  后来洛译冷静下来,才想通其中关键。

  廖炜和宋立成并非上下线的关系,陈闻才是。

  但随之而来的新问题就是,既然陈闻可能是宋立成的眼线,那陈闻进市局做什么?陈闻不是从小在国外长大,他又怎么会成为宋立成的线人?他们哪来的机会接触相处?

  一盘饺子两个人分着吃完,洛译起身收拾,被陈闻拦住。陈闻独自把碗筷洗干净,才回到客厅。

  洛译家不大,比起陈闻家小得多。

  反正他只是为了自己一个人住得爽快才租的。

  他朝陈闻伸手,对方很乖巧地坐到他身旁。

  陈闻问:“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洛译:“我今天把林德伟抓了,是他杀了牛梅。”他在对方疑惑的目光中解释道,“我师父……拍到了林德伟推牛梅下楼的视频,有这种证据在手,一定可以扳倒他。但我打算再拖一拖,廖丽萍的那把刀还没找到。”

  陈闻却说:“你真的确定林德伟是凶手吗?”

  洛译目光微转,思考到陈闻和宋立成背地里的关系,难道他还知道什么隐情吗?

  陈闻:“宋队之所以压着视频不公布,应该有他的考量。或许那个视频并没有拍的很清楚,还存在疑点。”

  洛译挑挑眉:“要不说你聪明,没看过视频就知道问题在哪。”

  陈闻尴尬地偏开头,起身:“时间有点晚,我得回去了。”

  洛译将他拉回身边:“留下来陪我。”

第126章

  陈闻洗了个澡,换上了洛译的睡衣。

  而洛译早就躺在床上,一丝/不挂,等着对方来享用自己这道美食。他看着陈闻把卧室的灯关掉,只留下床头顶上一盏浅浅的蓝白色灯。那是洛译淘二手市场淘来的氛围灯,有点游戏中赛博朋克的感觉。

  清冷的灯光下,陈闻缓缓爬上床。洛译朝他靠近,在他耳旁低语:“把衣服脱了吧?”

  陈闻迟愣地点点头,然后顺着洛译的动作,将身上的衣服褪去。

  房间里不冷也不热,空调的温度刚刚好。洛译凑过来亲他,那是一个深吻,代表了分别这几天难以言说的思念。

  随着那个吻,洛译感觉自己沸腾起来,按着对方光洁的肩膀,将人推倒在柔软的枕头上。他自上而下地凝视着陈闻,不同以往,他仍觉得,陈闻抿着唇,好似有很重的心事。

  他低头亲吻着陈闻的侧脸,再到下颌线,到脖颈,他家沐浴露的清香萦绕着彼此,他感觉到对方被他撩拨,渐渐有了反应。

  眼下不是关心情绪的时候,他们之间,需要更猛烈的动作来代替言语。至少洛译是这样直线条的想法,因为他快被欲望冲昏了头。

  直到陈闻将手轻轻搭在他的后脑壳,指尖摩挲他的帽子的边缘,洛译才猛然惊醒。他感觉到对方的害怕。

  “你还好吗?”洛译轻声问。

  他看到陈闻的额角满是汗水,紧皱着眉头,唇色很苍白。

  刺鼻的化学药品的味道,铺天盖地被猩红侵蚀。陈闻没有一刻不身在梦魇里,他满手是血,目光所及之处,都是洛译的血。

  他难捱地干呕了一下,用力推开洛译,翻身坐到床的边缘。

  他低着头,用双手捂着脸,努力想把那些画面从脑海里赶出去。可每次他越不想去回想,记忆却越清晰地、准确地刺向他。

  无论是高楼上那绝不能松开手的绝望,还是被困毒气室里汹涌的血水,都拼了命要往他脑子里钻,要他记得,要他不能安睡。

  洛译忽然间失措,只能匆忙跟过去,用手揽住对方,将那颗沉沉的脑袋搂过来靠在自己的肩膀上,任由对方沉溺。

  他安慰道:“没事了,没事了。”

  他真的不知道陈闻的PTSD会比他更严重。他甚至开始自责,他宁愿自己难受一点,也看不得陈闻隐忍成这样。

  陈闻靠在他的颈窝里,闷闷地说:“对不起。”

  洛译傻笑道:“说啥子嘞,我又没得事。我妈都说我皮糙肉厚的,嘞点伤算撒子哦。”见对方不搭理自己,他硬是要开玩笑:“哎呀!那破医院我躺着都生蘑菇咯,你又不来看我。你说说你该怎么赔偿我?”

  陈闻终于尬笑了一下:“你要撒子?”

  洛译认真想了想:“我要……你陪我睡觉。”

  说着,他将陈闻推回床上,然后将他抱在怀里,轻声说:“就像这样,像抱着那啥泰迪熊一样睡。我好喜欢。”

  陈闻微微动了动:“你知道……喜欢泰迪熊也是同性恋的一种表现吗?”

  洛译:“啊?真的假的?你怎么知道那么多。”他还真的思考了一下陈闻是不是在逗他玩,“哎哎,别动手动脚啊,我告诉你我可还没软呢。”

  陈闻立马不动弹了。

  不过他倒是又回到那个话题,给洛译解释了一下为什么泰迪熊和同性恋有关。洛译问他:“你在米国参与过那些运动吗?就举着旗子喊口号啥的。”

  陈闻答:“没有。”

  “为什么?”

  “歧视无处不在。”陈闻平静地说,“虽然他们摇旗呐喊是为了平权,可是真正的平权还是太遥远了。”

  洛译好像懂了。

  毕竟陈闻不是纯正的米国人,在那个皮肤决定阶级的国度,显然自由也是有鄙视链的。只是一切被粉饰的太美好。

  他们聊了很多,大多是陈闻在说,洛译在听。洛译真的很好奇陈闻过去的人生,不止是因为眼下有一个“陈闻可能是宋立成线人”的疑点,更多的是他想更了解对方,他想要和对方有个未来。

  陈闻大多说的是大学的生活,讲他怎么在波士顿打工赚钱,在酒吧里根据一个人爱喝什么酒来判断对方有没有钱,今晚要怎么过,是不是来找一夜情以及是不是gay的。

  他还说自己有段时间特别缺钱,还去做过夜店里的gogo-boy。

  陈闻说:“男人都是下半身思考的动物,看男孩还是看女孩,都是为了fucking,为了sex。”

  洛译就会问他:你也是吗?

  洛译不记得陈闻怎么回答的,好像没有回答。

  他抱着陈闻,困意来得很快。自从他在医院里躺了十天半个月后,他总觉得自己身体大不如前,老是感到疲倦。

  哎,这可能就是跨过三十岁之后的初老症状吧。

  第二天清晨,洛译早早醒了。

  他没有睡得很安稳,半梦半醒之间总有种失重的感觉。他感觉自己好累好累,一会又惦记着林德伟抓没抓到不会跑了吧,醒过来一想抓到了跑不了,才闭上眼睡回去。然后没过多久再醒来,确认陈闻就在身边,又再次睡过去——就这么一晚上,快把他折磨疯了。

  天光隐隐透过窗帘,屋内渐渐明亮。

  忽然,有一阵振动,是陈闻的手机在响。洛译悄手悄脚探过身,拿起,看到来电是廖炜。他摇了摇仍在沉睡的陈闻,对方嗯嗯啊啊的就是没有睁眼,看来还在睡梦里。

  他接了起来。

  廖炜说:“可可说一会十点左右要去红姐家。”

  洛译尴尬道:“那个……咳咳,他还在睡。”

  对面沉默了半分钟,才问:“洛译?你俩?昨晚在一起?”

  洛译:“这么惊讶吗?我和他那啥你不知道?”

  廖炜似乎不想继续这话题:“随便你俩干嘛。等他醒来你让他回我电话,急事,非常急!!”

  等陈闻醒来后,洛译如实转告。

  没想到陈闻并没有火烧眉毛的惊慌,反而非常淡定,还去厨房给他做早饭——天呐,洛译觉得自己好幸福。

  洛译怼着陈闻狠狠地亲了一会,才回卧室里找衣服穿。

  在此期间,陈闻给廖炜回了个电话,也没说什么,就挂了。

  洛译有些好奇:“可可是谁?”

  陈闻答:“小炜女朋友。”

  洛译惊掉下巴:“啊??他?他不是gay吗?”

  洛译头一次为自己的感觉迷糊,难道他以前把廖炜当成假想敌,都是错的?廖炜分明是喜欢陈闻的啊。

  陈闻轻笑:“听上去你好像很失落啊?哦,原来你喜欢小炜这样的年轻男孩儿啊。啧啧啧。”

  洛译恼羞成微怒:“瞎说,我只喜欢你,我就赖着你了!”

  洛译一把抱住陈闻,死死地抱着,生怕下一秒对方就从他身旁逃跑。昨晚的阻碍历历在目,他想要用一切可能的亲密接触,帮陈闻也是帮自己克服那些灾祸带来的后遗症。

  玩玩闹闹吃完早餐,洛译收拾着餐盘,一边问:“今天是周末,你有什么安排吗?”

  陈闻一愣,思考着要不要说。

  洛译才不是那么客气的人呢,他只是起个话茬,紧接着就继续道:“你要是没事的话,陪我去个地方呗。”

  陈闻:“去哪?”

  洛译:“我师父家。”

  这下陈闻愣怔得更明显了。

  洛译饶有兴趣地看他:“怎么样,陪我去吧。前几天在师父的墓前,师母让我有空过去,我想或许是师父留了些什么东西给我。”

  他转身进厨房,将碗碟放入水池。陈闻跟了进来。

  他说:“我其实……不太敢面对她。”他摇摇头,叹口气,每当想起宋立成,他就心绞痛,“这些年我太不懂事,把师父气得够呛。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陈闻柔声说:“我陪你去。”

  洛译微微一笑:“谢谢。”

  然后陈闻借口去厕所,打开水龙头,任水哗啦啦流的时候,再次打给廖炜,告知对方自己不能赴约。

  廖炜震惊:“你让我一个人陪她去林德伟家?!”

  陈闻:“万事小心,实在不行就改天。”

  可能电话那头的廖炜翻了个白眼,隐约能听出嘲讽:“好不容易约到今天有机会进去,我才不等呢。你陪你的小情人去吧!”

  陈闻无奈:“有任何情况都不要冲动,保全自己最重要。”

  廖炜骂了几句后挂了电话。

  宋立成就住在市局附近的家属楼里,那边住的都是有些年纪的干部,一般到周末大家伙闲得慌,相约一起打太极的,一起下棋的,坐石凳上晒太阳听广播的,买菜的,带孩子的,热热闹闹。

  陈闻在小区门口的路旁车位停好车,两人一块进去。

  洛译敏锐地察觉不太对劲。他们从家里出发是快9点过,按理来说,到这里也不至于太晚,可现在小区里静悄悄的,都没见几个人走动。

  才到单元楼,他们就见到一大伙人围在楼门口,三三两两的议论着。洛译心道不妙!这是宋立成家门口!

  他赶紧推开拥挤人群,钻了进去。透过嘈杂人声,他听到宋立成的孩子在大哭,师母倒在地上人事不省,整间屋子被人翻得乱七八糟。

  “打电话叫救护车!”

  “他妈的都爱看热闹是吧?!”洛译拿出证件,“一个都别跑,留下来做笔录!还退休老干部呢,遇到点事就成哈巴。”

  很快,救护车和市局刑侦队一块到了。

  顾晓晨带着人忙前忙后,维护现场。远远的,他看到胡波,才想起来作为市局局长,胡波也住在附近。

  他走过去,喊住对方。

第127章

  “胡局!”顾晓晨忙不迭往外跑。

  胡波尴尬地转身,说道:“晓晨?怎么回事啊?”

  顾晓晨把情况大差不差地说了一通,大概是今天早上8点过,在宋立成老婆买早餐回家后,有人闯入她家,抢走了什么东西。

  胡波诧异:“现在的小毛贼那么明目张胆?!这可是市公安局的家属小区!简直胡来!晓晨啊,你一定要办好这个案子。”

  顾晓晨点头哈腰道是是是,又不自然地瞥对方几眼:“胡局您早上有发现什么异常吗?”

  胡波假装思考:“没有。我这正要带我孙女去上书法课呢。”他作势朝楼上喊了一嘴,有个小女孩果然从单元楼里出来。

  目送胡波和他孙女走远,顾晓晨总觉得有哪不对。

  他去调小区监控,发现跟踪宋师母的是个约摸三十来岁的男子,空手进去的空手出来的——他没有在家里发现任何东西,或者说没找到。

  他将这个消息告诉在医院的洛译。

  彼时宋师母已经清醒过来。医生说宋师母只是最近过度疲劳,加上没吃早餐血糖过低,受到惊吓一下子没缓过来才会昏倒。

  洛译更加愧疚,他知道师父家里就三口人,他应该在这种时候多帮衬着点的——那时他在医院,每天过的也很艰难。总之,他怕是这辈子都难在师母面前抬头做人了。

  不一会,病房门打开,师母喊他们进去。

  洛译支吾着问:“师母你还好吗?有没有哪里还不舒服?”

  师母摇摇头:“没什么大问题。你看看你还给我送到医院来,嘞下又得花好多钱嘛。”

  洛译道:“师母不用担心,钱我已经付过了。”他顿了顿,“嘉嘉还小,以后有需要的地方你尽管和我说,我会把你们当成家人一样照顾的。”

  师母看着他,有些五味杂谈。她招招手,把人喊到身旁坐着。彼此距离拉近,洛译发觉师母很是憔悴,没有精神,他更加心疼。

  师母说:“孩子,谢谢你。我当时和你说的都不是客气话,老宋这个人你应该知道,他把你当成亲生孩子一样看待,并不是图你回报什么。”

  洛译难过道:“我知道我知道……”

  师母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咯,别再说这些没得意义的话。人总是要向前看到,男子汉要拿得起放得下。”

  洛译点点头,把家里的情况和她说了说。

  师母道:“嘞些东西我都藏得好严实,就是怕嘞些人来偷。老宋也是整天提心吊胆,但他非要做点事业嘛,我没得办法,只能支持他。我都不支持他还有啷个会支持嘛。”

  洛译试探地问:“是啥子东西?”

  师母轻抬起头看向陈闻,洛译也顺着视线看过去。从家属小区到救护车到医院,陈闻就没怎么说过话,沉默着。

  师母说:“你们两个带我回家去。有些话,还是家里头说方便。”

  郊区别墅。

  廖炜被陈闻一句话放鸽子,正在不爽的劲头上。可可在一旁对着镜子补妆,并嘱咐道:“记住我交代你的,别到时候穿帮了。”

  廖炜闷闷道:“我是你男朋友,现在在你家公司当营销经理,今天跟你一块来参加红姐的聚会,想要多认识点人。”他翻了个白眼。

  可可嫌弃:“行吧,便宜你小子了。”

  “谁便宜谁呢,你再抹三层粉我也看不上你。”

  “找打!!”

  两人一前一后下车,步入传说中林德伟气派的别墅。

  廖炜看着眼前装潢华丽的前院,大块的草坪修建平整,石板从中铺出一条路,通往别墅主楼大门。

  红姐穿着漂亮的酒红色礼服,站在大门口迎接宾客。

  今天的派对规模并不算大,更像是闺蜜聚会。闺蜜们各自带着男伴,在大别墅里喝酒跳舞,高谈阔论。

  真没想到林德伟被抓了,他老婆还有心情开party。

  “红姐!”可可一口娇软的声音打招呼,“我来啦!你家也太漂亮了!”

  “谢谢妹妹。”红姐抱了抱她,“诶,这是你男朋友哦。”

  可可腼腆地说:“是呀。他叫廖炜。”她介绍道,“这是红姐。”

  廖炜客气地伸出手:“红姐好。”

  红姐画着浓妆,红色眼影下闪过魅惑一瞥,顶着闪亮亮美甲的手慢悠悠回握,轻轻摩挲,随后笑道:“好帅气的小伙子,我喜欢。你们快进去吧,里面酒水随便喝,把这当自己家,不要客气哦。”

  他们尬笑地往里走,又和几个朋友打招呼,同时装作不经意地往厨房靠近。廖炜从未进过别墅里面,这里面的面积似乎也没有很大,厨房分为西厨和中厨,那把刀就在开放式的西厨。

  他喝着鸡尾酒,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四周,然后悄悄拉开放着刀具的抽屉,只看了一眼就快速合上。

  他找到可可,低声说:“刀不在里面。”

  可可诧异:“啊?你确定吗?”

  廖炜坚定地点头:“抽屉里的确有一把一样的刀,但我确定不是那把刀。会不会红姐把它收起来了?奇怪,我们没有打草惊蛇吧?”

  可可狐疑地环顾四周:“我还知道一个地方,你跟我来。”

  她带着廖炜悄摸摸往地下室走。地下室的楼梯有些陡,感觉很深,不是普通的那种地下室,而且尽头很暗。他隐约有些警觉。

  但是,下一秒,不知哪里的门就关了。

  糟了!他中计了!

  市局家属小区。

  和门口看守的警察打过招呼,洛译把师母送回家。宋嘉知道他们要谈正经事,于是找了借口去同学家做作业。

  整个屋子只剩下他们三个人。

  师母转身去卧室,洛译探头看到,她将床费力地推开,撬开木地板,从地板里拿出一个铁皮盒子。

  打开锁后,铁皮盒子里装着一叠文件。

  洛译细看才发现,这份文件事无巨细地记录着各种“礼物往来”。例如某某年陈浩初送林德伟一辆车,某某年王德福送某局长一张卡,诸如此类。

  洛译震惊:“师父,师父怎么会有这些?”

  他往下翻,不仅有记录,还有票据——那辆车居然还走的是陈氏房产的公账,真让他大开眼界,有钱人连这点钱都要压榨。

  师母叹息道:“小闻,你解释吧。现在老宋已经走了,这些事业总要有人继续。洛译是老宋一手带出来的,他不会有问题。”

  陈闻终于,终于微微张口:“……我知道。”

  他怎么可能怀疑洛译有问题呢?这一点上,他从来没怀疑过。

  陈闻沉默地思考着,一路上都在思考,或者说这些天都在思考要怎么说这些往事。他言简意赅:“两年前我回国的时候,宋队找到了我,并请求我帮助他,成为在陈家的一颗眼睛。”

  洛译不解:“为什么?”

  陈闻沉声道:“因为我妈妈。”他背过身去,看着不远处的阳台,但目光很飘忽,始终没有落点,“他和我妈妈是多年好友。”

  洛译仍是不解:“可是……”

  陈闻道:“这是我的私事,我不能和你说。”

  洛译想起自己曾问过对方,关于妈妈的事。那时候陈闻就很抗拒回答,现在依然如此。他只能暂时猜测,恐怕陈宏业和他妈妈有一段难堪的过往——甚至很有可能当年是她妈妈带他出国,为了躲避陈家的迫害,而并非陈家现在美名的养在国外。这样也能解释为什么陈闻在国外过的日子并不养尊处优,也并不富裕。

  当然,这也只是眼下他能想到的,比较合理的猜测。

  这其中还有奇怪的地方,按年纪算,陈闻的妈妈也得五十多岁,和四十出头的宋立成如何认识的?又怎么会是多年好友?这……他想不通。

  “所以你为什么进市局?”洛译问,“这总不是私事了吧。”

  “我进市局的目的,其中之一是找到陈家和王家安插在市局的眼睛。”陈闻冷冷地说,却始终背对着洛译,不敢回身,“现在我们都知道,是胡波和徐振。徐振藏得太深,如果不是进了市局,我这一辈子也不会知道。”

  洛译喃喃地重复:“目的之一?”

  陈闻稍稍偏头,这样似乎有余光可以打量到洛译。他纠结地说:“目的之二我很早就告诉过你。我是为你来的。”

  洛译惊讶:“你在开玩笑吗?”

  他真的不懂,陈闻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情话?还是转移他的注意力?

  彼此沉默了半晌,陈闻才缓和好情绪,转过身说:“宋队之所以没有公布视频——你还记得吗?他那天晚上是跟踪胡波去的,而那个视频里并没有胡波。他跟丢了,胡波在哪,是我们想知道的。”

  一下切换到案件,洛译也迟钝几拍才跟上:“胡波?胡波为什么要去药厂?林德伟又为什么要去药厂?你到底知道些什么。”

  “我知道的都会告诉你。”陈闻顿了顿,“只要你还相信我。”

  陈闻垂下眼,有些落寞。

  他们之间隔着几步的距离,却谁也没有再往前靠近一步。

  洛译的思绪很乱,他虽然对这些事早有猜测,可真的亲耳听到对方承认又是一回事。他不是不相信陈闻,他从来也没相信过陈闻——虽然监听黑科技后来洛译都没怎么用——他们之间有很多事谈不上相信与否。

  陈闻的嘴微微张合,想说些什么,这时,他的手机铃声打破沉默。

  那是一个陌生的号码,理智告诉他,他必须接。

  对面是红姐轻蔑的声音:“把主意打到我头上,你们就不怕我杀人灭口吗?”

  陈闻道:“撕票吧,我不在乎。”

第128章

  陈闻干脆利落地挂断电话,并解释道:“小炜被林德伟老婆绑了。她打电话过来想谈判。”

  洛译诧异:“啊?廖炜不是和他女朋友……”他紧皱眉头,咂摸出一些错误,“你果然在骗我。那个红姐是林德伟老婆,廖炜去她家做什么?”

  陈闻一屁股坐在沙发上,翘起一只腿,抬手揉着发疼的太阳穴,他有些疲惫地说:“为了那把刀。小炜曾在林德伟的别墅里见过那把刀,所以他想偷出来。”

  洛译仍站着,诧异:“这不胡来吗?你就这么纵容他?”几秒内又话锋一转,“你都不和我说吗?”

  陈闻低头,心虚道:“我这不是在和你说了嘛。”

  那委屈巴巴的模样,瞬间就让洛译心软。白吃了那么多年米饭,还是逃不过美人关。他顺坡下驴,绕过来坐到沙发另一头,说:“现在什么情况,你刚刚为什么直接挂电话?你不是这么莽撞的人。”

  陈闻说:“她不敢撕票的。”他想了想,“其实我本意并不想偷刀,因为那个可可出现的时机太巧妙,像是刻意安排好的,”他三言两语给洛译概括完之前的事,“所以我将计就计,想看看她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和陈闻共事也有几个月,以洛译此刻对陈闻的了解,他猜测对方大概是想把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上。不管红姐出于什么目的,她想要找陈闻可以有各种方法,却选择了最冒险最激进的一种,就表明她并不想屈居下风。

  当然这里面还有陈闻对廖炜的信任。

  退一万步说,红姐真是心狠手辣之人,廖炜能否从她手里脱困?应该是不难的,首先廖炜就不可能只身前往林德伟的别墅,他手下那么多小混混,肯定都在外面埋伏着。其次廖炜的拳脚功夫也不差。

  所以陈闻只是抛出了一个鱼饵,等着红姐上钩罢了。

  陈闻说:“现在,等她再打电话过来吧。”说着他把手机递给洛译,半悬在空中,洛译盯着他,盯了好一会,似乎在权衡利弊。

  接过去的瞬间,红姐的电话再次响起。

  洛译按下接听键,再按下免提。

  红姐说:“你真当我吃素的?”说着,喇叭那响起廖炜的一声痛呼,有些距离,听上去很不好受,“小陈总,如何?要我现场直播撕票吗?”

  洛译轻瞥身旁一眼,见陈闻稍稍靠过来了有些,便用眼神询问。陈闻面无表情,并没有给他指示——那或许是另一种指示,让他自由发挥。

  洛译对着电话说:“我是市局刑侦队的洛译。”

  那头沉默片刻:“什么意思?想抓我?”

  洛译说:“我想要你交出那把刀。”

  洛译这么诚实,也是让陈闻有些意外。他本以为谈判可以谈的再激烈一点,再勾心斗角一点,可是怎么画风如此平淡。

  洛译说:“见一面吧,红姐。”

  红姐冷笑:“你可是警察,我有那么好骗吗?”

  “我不用警察的身份见你。”

  话一出口,陈闻立马紧张地看向他,并用手按住他的腿。这可是把主动权拱手想让的做法——洛译对此挑了挑眉尾,无声的潜台词似乎在说:你不是想坑我吗,就不许我反坑你一把?

  没错,当陈闻把手机交给他的时候,就是想让洛译出面。

  和红姐谈判这件事,陈闻也可以做,甚至还能做的很漂亮,但独独有一点陈闻做不到完美,就是一定会暴露自己。

  当然红姐也不傻,现在洛译被陈闻请入局,对方自然能想到他和陈闻是一个阵营的。不过洛译的警方身份,是一个关键点,当洛译不想用这个身份入局时,必然会打破陈闻的计划。

  洛译很直白地说:“地点你定,我绝不带人。”

  红姐沉声说:“我的健身房,你们知道在哪。半个小时后见。”

  此刻是三点半,红姐把时间定在四点,而一般健身房都是下班后才算是热闹的开始,说明对方并不想耽误晚上的工作。

  洛译倒觉得,这次他比陈闻更胜一筹。

  他转头看向有些无语的小陈总,问他健身房地址在哪,要即刻出发。

  陈闻说:“我不明白。”

  洛译淡淡地看他一眼,偏偏不解释,就不搭理对方。谁让陈闻闷着各种阴谋阳谋不和他说,到头来还要他的信任?

  这世界上的交易往来可没那么简单,洛译又不是恋爱脑。

  一码事归一码事,他还是得先解决眼下的难题。他起身和屋里的师母道别,表示自己会再来看她,然后让师母保管好那些东西——他则是把外面的铁皮盒带走,营造一种东西已被他转移的假象。

  就这么明晃晃出了市局家属小区。

  陈闻在上车前拦住他:“你真就这么去了?”

  洛译饶有兴趣打量着对方的失措,可能有一点失措吧,他觉得很好玩。他耸耸肩表示:“既然你想要我……当这个出头的人,那一切就得听我计划。包括你之前问的,我可以给你答案。”

  他靠近陈闻的耳旁,低声说:“合作的基础是信任,首先你得信任我。”说着他把车钥匙怼到陈闻的手里,挑了挑眉,自己就转身绕到副驾上,一脸得意的神情,歪了歪头。

  现在,洛译对陈闻的那个说法,有一点相信了。

  陈闻说,来市局的第二个目的是为了他。不要把陈闻想得太小白兔,尽管他们可以在床上赤/裸相对,也可以分享各自的高潮,但是,“为了他”这个说法,真是容易令人产生暧昧的误会呢。

  是为了坏事也说不一定。

  陈闻短暂受挫,一路无言地开着车,一路朝红姐的健身房驶去。

  洛译倒也不是成心气他,于是主动求和,问:“你对红姐调查了多少?”

  陈闻头也不偏,冷冷作答:“她是林德伟的老乡,也是原配,结婚二十六年,有一个儿子在国外工作。林德伟贪污的赃款全都已经转移到了她姑妈的名下,而且她姑妈的账户全在海外,国内如果要查很麻烦。”

  一字一句像机器人一样,一板一眼。

  洛译觉得自己是有点过分了。

  他点点头,柔声引导道:“除此之外呢?”

  陈闻顿住:“还有?”

  洛译打趣道:“你不是学心理学的嘛,难道没有调查一下她的为人处世还有朋友圈吗?”

  陈闻无语:“心理学不是你想的那样。”他将车速放缓,然后停下等红灯,思考着措辞,“它很偏理科。它研究的课题大多都是建立在海量的数据基础上,要学习统计学的内容,并对数据进行建模。”

  这下换洛译愣住。

  他把目光偏向别处,尴尬地哦了一声。

  “咳咳。”洛译摸了摸身前的安全带,看陈闻波澜不惊地怼完自己,仍目视前方,绿灯跳亮,车子重新启动,一切行云流水。

  他生硬地转回话题:“红姐是个……用流行的词说就是女强人。她做过很多生意,自己考证自己开店,虽然大多失败了,但很快又就能重振旗鼓。所以你拿你那一套去逼她是行不通的。”

  陈闻承认:“是我冲动了。”但那也是因为当时时机不对。既然这一切他们默契地不提,现在他也不想翻起。

  洛译倒是不习惯这样示弱的陈闻,连忙哄道:“没事没事,你经验少嘛。以后多听多看多学,你那么聪明,肯定比我厉害。”

  陈闻问:“所以洛队长,你现在打算怎么做呢?”

  洛译得意地哼哼:“很简单,真心就够了。”

  陈闻不可思议地偏头看他,好像听到了什么陌生的方言。

  洛译说:“我很早就调查过她。她和林德伟感情表面还可以,但背地里养过很多小白脸。林德伟不管她,她也不管林德伟。”

  陈闻不解:“很多中年夫妻都貌合神离,但只要利益还捆绑在一起,就不会离婚。所以这一点有什么值得你付出真心?”

  洛译解释道:“不是这一点,而是那把刀。你想过没有,那把刀是能证明林德伟杀人的凶器,正常人第一时间都会想着要销毁,而红姐却保存了十年,为什么?”

  陈闻问:“为什么?”

  洛译有些嫌弃:“这一点还是你给我启发的呢。”

  陈闻费解:“我?”

  “录音啊。”洛译半偏着身子,一只手肘搭在车窗上,撑着自己的脑袋吊儿郎当地看对方,“你和我爸……啧啧啧,是不是觉得自己伪装得天衣无缝?哎哟,现在我才想通,肯定老宋让你去找我爸的。但是老宋和我爸关系很好啊,为什么他自己不去?”

  陈闻陷入沉默,没有回答。

  洛译觉得无趣,偏开头看窗外,继续说:“当时我以为我爸立场也不对,不然干嘛要藏着录音十年。后来他说,他是为了保护录音。因此我想到了红姐留着那把刀,或许也是为了保护,为了等一个时机。”

  有的时候不能单凭一个人的身份去判断立场。

  洛译对林德伟的家庭做过很详细的调查,确认红姐和林德伟感情不和,而且这些年红姐一直是女强人的形象,有自己的事业,并不依附林德伟生活。最最重要的还是她把林德伟贪污的钱财转移到了自己姑妈名下。

  一旦离婚,这笔根本见不得光的钱,就会尽数归到红姐手里。

  红姐掌握着这段婚姻关系的主动权。

  本来洛译只知道这些不太有用的信息。他想红姐还不离婚,肯定有她的打算,他也不能去策反她。直到今天陈闻把消息送上门——红姐手里有那把刀。

  一些鸡零狗碎的碎片拼合,他才大胆猜测了这种种复杂关系的背后,红姐,她也在等一个时机。这才是洛译为什么敢对她付出真心,相信她是正义一方阵营的主要原因。

  次要原因是,洛译也想掌握主动权。

  在和陈闻的各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里。

第129章

  下午四点的健身房并不冷清,洛译把今天是周末这个点给忘了。不过这样更加证明了他的猜测——红姐如果真的把这次会面当做谈判,就不会如此随意约时间地点。

  他和陈闻往里走,不时有健身男的目光投向他们。

  红姐在收银台和店员核对着账目,见他俩走过来,抬起头打量片刻,然后说:“洛警官是吧?那边,去我的办公室稍等一会。”

  短暂的十几秒照面,洛译也将她打量一遍。

  红姐画着浓妆,看不出年纪。浑身上下都是名牌,散发出一种高雅又昂贵的气息,很符合洛译曾预设过的对方的模样。

  办公室和健身房隔着一面玻璃,百叶窗帘并未全部阖上。陈闻透过缝隙往外观察,目光一一扫过那些身材姣好的健身男们。

  洛译问:“怎么样?”

  陈闻:“应该就是来健身的。”

  洛译轻哦一声,然后将人执拗地偏回来:“那就不准再看了。”

  不一会,红姐推门进来,拿着一壶烧开的热水。

  她尴尬笑道:“地方小招待不周,见谅啊。”说着拿起桌上的茶杯,给他们泡了两杯茶,就跟他们是来谈生意似的。

  洛译轻瞥着面前的茶杯,缓缓端起送到唇边喝了一口。

  他说:“红姐,我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

  红姐一愣,随后看向陈闻。她皱眉道:“小陈总,你把人送到我家里,这心思打得不要太歪啊。”看来她很介意陈闻的身份。

  洛译说:“我今天不是警察,他今天也不是陈家小少爷。”

  红姐嗤之以鼻:“你们小两口来我这玩过家家么。”

  一句话,让两个人都尴尬。

  洛译摸摸鼻尖,又喝了口茶掩饰:“咳咳,我们还是说那把刀吧。我们之前的确通过一些手段在你家拍到了那把刀。”

  他朝一旁摊手,陈闻配合地交出照片。

  “这把刀的特征和十年前在嘉澜酒店死掉的女孩身上的刀口几乎吻合,所以我们怀疑它就是你老公用来杀人的凶器。”

  红姐睨着照片,微微皱眉:“你们才以谋杀那什么药厂主任的名义抓了我老公,现在又说他涉嫌十年前的案子。怎么,一桩案子还不够拍板吗?”

  洛译有些摸不透对方的态度,这既没否认又没承认,反而给人一种她更关心林德伟到底要多少桩案子才能搞死的感觉。

  他还是顺着自己的想法说:“只要你交出那把刀,我们自然会查清楚。”

  红姐反问:“你凭什么觉得我会把刀交给你。”

  洛译直视着她,非常认真道:“就凭你下午打的电话。”

  红姐诧异:“当时是谁要让我撕票来着?”她瞥向陈闻,“是你吗?”

  陈闻面无表情地挪开眼,闷声不作答。

  洛译拿出手机,陈闻的手机,然后打开通话记录:“他派人到你家想偷刀这个行为,我向你道歉,是我们欠考虑了。我也相信你不会做出那样不理智的事。你用你自己的电话打给我们,就说明我们并非敌人,不是吗。”

  手机屏幕上的一串数字,的确是红姐的电话号码。

  在已知红姐很聪明,并且已经抓获廖炜的情况下,她如果真想和陈闻谈判,用廖炜的电话会更好,而不是用自己的电话暴露自己。这一点,洛译观察得很细致。

  红姐摇摇头:“你想太多。”

  陈闻忽然笑出声,好像意会到什么。

  红姐瞪了他一眼才说:“那个谁,廖炜是吧,他跑了。”

  洛译诧异。

  红姐继续说:“我要怎么相信你?”

  陈闻说:“十年前百齐药厂因为涉嫌制毒被举报,整整两个月的生产线被关停,裁员几十人。负责督查的人是林德伟的堂弟,林德伟借机收取药厂给的好处,让堂弟网开一面,又向被裁的人收保护费保证他们不被裁。交不起钱的,比如廖丽萍这种从乡下来的女孩,只能莫名其妙滚蛋了。

  “你不相信我是觉得陈家立场有问题?不,陈家绝对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背叛者。林德伟背叛在先,陈浩初早就不想继续保他了。所以,如果你想要搞死林德伟,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

  洛译很久没听陈闻说过这么多话。

  或许他又犯了急于求成的老毛病,忽略了陈闻其实也很擅长拿捏人心。红姐是什么样的人,陈闻真的会疏忽调查吗?

  从早上廖炜那通电话开始,陈闻的计策就已经把他算在内了。

  陈闻知道红姐的疑虑,知道陈家的身份才是让红姐动摇的点,所以他需要自己入局,用警方的身份说服红姐。

  当然红姐作为林德伟的妻子,了解官场的黑暗。单纯的警方身份,并不能让红姐完全配合……所以就连自己会拿真心去博,这一点也算到了吗?

  不会吧,应该只是自己想得太多。

  红姐不紧不慢地拍了拍手,大概是鼓掌的意思。她说:“我顾虑的都不是这些。”她看向洛译,神色变得严肃,“我要的是一个承诺。”

  这才是她必须要掌握主动权的关键啊。

  有的时候,站在高位发号施令,和站在低处祈求,这两者的区别太大。一个承诺一个保障,或是一种制衡。祈求是绝无可能有安全感的。

  洛译有不太好的预感:“你要什么?”

  红姐说:“我要你保证,这把刀和我没有任何关系。”

  十年前。

  当时的红姐还没有很强势。她坐在仙苑的包厢里,开着灯的包厢,眼下是白天非营业时间。她就那么端正地坐着,直到一个女孩推开门进来。

  她本来准备好很多咄咄逼人的话,但是见到女孩后,统统没有说出口。

  那女孩就是廖丽萍。

  廖丽萍穿着长袖T恤和牛仔裤,脖子上系着一条非常违和的丝巾。不,她整个人和当时七月酷暑的时节都极其违和。

  红姐唤她过来坐,她走得颤颤巍巍,险些前脚拌后脚要来个平地摔。磕绊地走到面前,低着头,就像个受了惊吓的小白鼠。

  红姐还没开口,廖丽萍就哭着说:“对不起,对不起……”

  红姐诧异:“你道什么歉?”

  廖丽萍仍在打颤,害怕地道歉:“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知道你是林局长的夫人,求求你们放过我,真的对不起……对不起……”

  红姐皱着眉看她不停地说对不起,忽然,她伸手朝对方的丝巾拉了一把,廖丽萍吓得尖叫起来,猛地往后退。丝巾掉在地上,红姐看到那被掩盖的脖颈上,是扎眼又骇人的勒痕。

  红姐震惊:“谁弄的??”

  她站起身朝廖丽萍逼近。女孩退无可退,两行热泪滚出,抽噎着任红姐推开衣袖,她的手臂上全是淤青。

  红姐怒道:“林德伟弄的?!”

  原本红姐作为正宫,也打过不少小三。她本以为出身仙苑的廖丽萍不过也是普通的陪酒女,却没想到会是这样。

  那时廖丽萍已经接近崩溃,林德伟变着法把她折磨得死去活来,要不是还有牵挂的人,她或许早就一了百了了。

  那天回家,林德伟送给红姐一套刀具,意大利进口的。

  红姐当然知道这些都是林德伟偷完腥后,愧疚才这么讨好她。但她看着那套精美的刀具,陷入了沉思。

  再次把廖丽萍找出来,红姐将刀具里的其中一把刀给了她。那是一把厨师多用刀,单面开刃,刀身有接近20cm长,非常锋利。

  同时交给廖丽萍的还有一包迷药。

  洛译怎么也没想到是这样的开端,红姐在调查廖丽萍之后,看穿廖丽萍想要同归于尽,所以引导廖丽萍去行凶,杀了林德伟。

  如果真追究起来,这是教唆犯罪。难怪红姐一定要他的承诺。

  红姐说完过往回忆,有些遗憾道:“我没想到她最后被林德伟反杀了。而且林德伟其实早就把刀销毁了。”

  洛译震惊:“什么??”

  红姐冷笑道:“你不会真以为我有那个本事在林德伟眼皮底下藏刀吧。他当时差点把我搞死。”显然那不是一段有趣的回忆,“后来我托人在国外买了一套一模一样的。我隐忍这么多年,就是在等一个他无法翻身的时机。”

  说着,红姐站起身,从自己的包包里拿出一个塑料袋,袋子里装着的正是那把刀。她交给洛译说:“上面有林德伟的指纹。至于你怎么用,你自己想办法。我只有两个要求,不能牵扯我,不能让林德伟逃脱。”

  这两个条件都是非常苛刻的。

  且不说前者,就看林德伟的人脉之广,涉嫌杀人也奈何不了他。

  洛译很不愿意承认,有时候权力真的可以蔑视王法。

  从健身房出来,回到车里,洛译和陈闻都很沉默。

  洛译拎着袋子看刀,有些无奈:“你猜是这种情况了吗?”

  陈闻摇头:“现在怎么办。”

  洛译叹了口气:“怎么办,还能怎么办呢。”

  牛梅一案,虽然有视频,但视频很模糊,并未真的拍到林德伟行凶。眼下洛译抓人也不过是强势出击,先来个下马威。他也想知道林德伟背后还能保他的人是谁。

  而廖丽萍一案,凶器真的已被销毁,这让他感到无比挫败。虽有狸猫换太子的新招,可是用不用?怎么用?就如红姐说的,必须一招致命,不然这把刀只会刺向他们自己。

  天色渐晚,陈闻打电话给廖炜确认安全与否。

  洛译捂着腹部,一脸病恹恹。陈闻打完电话,果然来关心:“怎么了?扯到伤口了?”

  洛译皱眉:“是啊,好疼。”他趁机抓住陈闻的手,暗示着:“送我回家吧。”

第130章

  宋立成的墓碑前,陈闻无言地伫立着。

  公墓远离城市的喧嚣,十分安静,安静到他生出一种想法,如果时间可以停滞在此刻多好,他不想继续了,他也想死在戛然而止里。

  陈闻盘着腿坐了下来,默默地盯着墓碑上的照片,视线齐平,这让他好受一些。那照片还是宋立成稍微年轻一些时候的,也唤醒他与之对应的片段。那时候的他,从不这样多愁善感。

  可人怎么可能对生死之事无动于衷?

  他都没有和宋立成好好道别,说一句谢谢,都来不及。

  周围一切的景色都凋零成黑白,化作梦魇萦绕着他。他在半夜从梦中惊醒,眼角温热有泪。

  洛译的一只胳膊被他压在脑后,他稍稍转身,将那只手塞回给对方,然后裹起被子,翻向另一侧,尝试再次入睡。

  这些天来,他总是如此。

  一场大火将西佛寺席卷,陈闻站在火场外,冷冷地看着警察们忙前忙后跑来跑去运水灭火。徐振站在他身旁冷冷地看他。

  陈闻沉声道:“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这样做。”

  徐振:“小闻啊,你进市局这么久,我们还没好好聊过吧。你知道吗,人生在世有很多身不由己的时候。我没得选择。”

  陈闻摇头,完全不被对方洗脑。他说:“我妈妈要是看到你这个样子,她一定非常伤心。你怎么能做这样做,你对得起她——”

  徐振长叹声气,打断他的话:“我至今没有结婚,就是因为对你妈妈的感情从未变过。我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我没有做任何超越底线的事。”

  陈闻冷笑:“没有吗?”他看着眼前的火势渐渐弱化,眼神却更加冰冷,“这些年你把重心放在缉毒队上,明里暗里帮着王家躲过多少次,看着他们的努力落空一场,你觉得那并不违背底线?”

  徐振有些说不出话。

  难怪陈闻能对大火漠视,这里面烧着的全是徐振亲信,他们的手底下放走过多少毒贩,伤害过多少家庭,这些账,算得清吗?

  陈闻继续说:“别拿你的一辈子来证明什么。你不结婚并不能说明你对我妈妈的爱。爱从来都不是自私的占有,不是把自己的价值强加在一个已经去世的人身上。”

  陈闻再次从梦中醒来,满头大汗。

  他听到身旁有微弱的声响,洛译伸手将他揽过去,哄道:“一晚上醒好多次,怎么啦,做噩梦了?”

  陈闻没有回答,只是将自己蜷缩在洛译的怀里。

  洛译用另一只手够到空调遥控器,调低温度,随后重新环抱他,拍着他的背,像哄小孩一样,温柔地安抚着。

  他听到洛译喃喃自语一堆话,大抵是哄他开心。可他无法集中注意力,他只想沉睡不醒,他想喝一杯酒,把自己灌醉。

  然后他隐约听到那句话:“不然你搬来和我一起住吧。”

  他愣住,不自觉想往后退。

  洛译搂着他,收紧了手臂不让他离开。

  “洛译……”陈闻发觉自己有些钝涩,口干舌燥,“同居不是随口说说的,我们,我们还没有到那个地步吧。”

  “怎么没有?”洛译耍赖皮,哎呦一声,“我需要人照顾啊,你看看我浑身上下,手上的伤口没好,腿上又来一炸,腿上刚愈合,脑袋上又来一棍。你说我万一哪天真死——”

  陈闻狠狠地推了他一把,打断了他的话。

  “你有毒啊。”陈闻无语道,“我要睡觉了。”

  “好嘛。”洛译继续发动厚脸皮技能,蹭上去抱住,“我有毒你有药,这叫天生一对。你就搬过来嘛,和我试试嘛。起码我是个非常棒的暖床伙伴,这你可是认证过的。”

  陈闻躲不过对方进攻,无奈道:“我什么时候认证过?”

  洛译将吻落在他脖颈间,喃喃道:“就现在。”

  翌日。

  洛译去市局上班,陈闻开车送他,在市局门口道别。

  虽然昨晚那个提议没有被陈闻回复,但也没有拒绝呀,洛译知道,陈闻在考虑,那就说明有戏!只要他再厚脸皮一点!

  最近发生的事都很糟,但又没那么糟。

  陈闻和宋立成的关系在刚知道时的确让他很震惊,后来他冷静下来认真思考,就觉得不算坏。至少陈闻的立场一定不是和他对立了。

  想明白这一点,他知道陈闻做的很多事,或许都是为对付陈家——哦他居然还在给陈闻找借口,没错,陈闻不想将他牵扯进家族恩怨中。总之他很开心陈闻和他不会成为敌人,这代表着他总能感化对方的。

  天真烂漫的洛译哼着小曲走进办公室,被顾晓晨着急火燎堵住。

  顾晓晨急道:“老大!昨天你去哪里耍咯,我给你打好多电话你做啥子不接嘛!我差点就要打给你妈咯!”

  洛译嘲道:“还好你没打,不然我揍死你。”他从桌上拿起水壶,去隔壁茶水间装水来烧。

  “林德伟我根本压不住啊。”顾晓晨连连叫苦,追在他屁股后面哭,“你用一个视频就把他抓了,他喊着要举报你滥用职权呢。”

  “举报呗,怕他干什么。”洛译翻起白眼。

  “但那个视频是真的模糊,真要计较起来,肯定是你的不是。”

  装完水走回办公室,洛译并不在乎林德伟怎么想,他眼下只打算把牛梅的案子查清楚。陈闻告诉他,视频里没有胡波,那他就去找胡波。

  将水壶放在坐垫上,按下开关,他把想法和顾晓晨说了。

  “去交警大队?”顾晓晨诧异。

  “师父他有个老同学是交警大队的副队。牛梅出事之后,师父找过他,但他不配合。我们今天还找他,看看有没有突破口。”

  水烧开,洛译给自己泡了杯咖啡,浓香四溢,一口回魂。

  顾晓晨埋怨:“你昨晚偷鸡摸狗了?那么困?”

  洛译微笑:“你不懂。”

  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个小脑袋,李宣换了副新眼镜,虽然还是黑框,虽然和以前一模一样,但她老是眨巴眼,示意他们。可惜没人领悟。

  李宣嘲道:“某些人昨晚恐怕不是偷鸡摸狗,而是偷人了吧。”

  洛译干咳两声,有些不好意思。

  他走回自己的老工位,放下水杯,又折返到李宣那,吩咐:“宣姐,我有件事要拜托你。”

  李宣惊吓道:“这么严肃!不会又要我弄什么黑科技吧!”

  洛译挠了挠脑袋:“嘶……我是让你查陈闻。”

  李宣不解:“陈闻?他还有什么好查的?”

  洛译:“不止是陈闻,还有宋立成和徐振。”他低声说着,看着四周办公室里走来走去的同事们,给她使了个眼神,两人一前一后往外走,又走到茶水间旁的楼梯间里。

  洛译三言两语说完陈闻和宋立成的关系。

  他沉声道:“你得保密啊,这事我没有和任何人说。”

  李宣惊得下巴都掉了,仍在消化:“你现在想查宋队这几年的人际往来?他到底是怎么和陈闻认识的?还有陈闻妈妈是谁?”

  洛译点点头。

  李宣却摇摇头:“哇,这可不好查啊。”

  沉默了一会,李宣又说:“怪不得我老师跟我说过,越干净的档案越是有鬼。陈闻的档案现在看来,早就是修改不知道多少次的版本了。”

  洛译说:“他爸爸陈宏业的过往也查一查。”

  去交警大队的路上,洛译戴着耳机在听黑科技。

  那个软件一直没有被陈闻删掉,但为数不多的几次,洛译只能听到一阵白噪音,就像现在这样。陈闻一向寡言少语,他也没指望能听到什么。

  失落地摘掉耳机,洛译呆愣愣地看向窗外。

  他想到陈闻说过为什么喜欢坐公交,是因为喜欢热闹,喜欢看着人来人往,这些都是开车体会不到的。

  窗外是繁华的江城主干道,七月酷暑,热浪滚动在柏油马路上,尽头烫出一片海市蜃楼。除了车影,没有人烟。

  他们找到宋立成的老同学,简洁直白地表明来意。

  老同学拿着蒲扇扇风,不知是不是老一派都这样的作风,还是交警大队的树多凉快,这大夏天不开空调,愣是靠扇子过活。

  洛译道:“你在犹豫什么?”

  老同学叹气道:“不是我不帮你,是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帮。”他也不敢和洛译对视,心虚得很,“老宋的事我知道,他这个人非常理想主义,我早说过他会栽跟头的!哎,没想到这跟头代价太大了!”

  洛译诧异:“你是这么想的?”

  为了救关键证人,牺牲了生命,只是栽跟头?作茧自缚?

  老同学:“小伙子,你还年轻。”他摆出一副官架子,倒是敢看向洛译,沉声责问,“今天你越级过来查案,我看在老宋的面子上可以不追究。但作为过来人还是得教教你,有底气的理想主义才叫理想,没有底气的理想主义,叫自我感动。”

  然后洛译被毫不留情地赶了出去。

  洛译生气道:“什么意思?他什么意思??什么叫越级?我现在是市局刑侦队队长!尽管调令还没下来,我怎么就越级了?”

  顾晓晨拧开一瓶水递过去:“老大消消气。”

  灌了一大口水,洛译才冷静下来。

  照这种情况,之前宋立成来的时候就没少受白眼,难怪一直都没查到什么有用的。可被卡在这里也不是办法。

  洛译有时候都痛恨自己的身份,如果他不是警察,他一定有更多办法得到自己想要的。真是一份荣誉同时也带来一种枷锁。

  洛译重振旗鼓,打算曲线救国。

  他说:“我才不信他百孔不入,从他身边的人摸起!”

第131章

  “你真信她的话吗?”廖炜问,“那把刀已经被林德伟销毁了?”

  他拿起陈闻递来的塑料袋,里面是狸猫版,也就是他在别墅里看到的那一把,也是最开始照片里那一把。为了这把假刀,他差点把自己折进去。

  陈闻说:“她没必要说谎。如果她是为了保全自己,不需要用假刀。但她想扳倒林德伟,交出真刀才更有利,所以她应该没有说谎。”

  廖炜愤愤地拿拳头砸大腿,似乎有点不过瘾,还想嚯嚯车窗。陈闻瞪他一眼,才把那动作收住。

  他说:“可是这把刀完全没用。”

  陈闻虽然不屑用狸猫换太子这招,但是,也说不上没用吧。时隔十年,廖丽萍一案再查本就困难,找到凶器是为了给翻案一个契机,谁也没指望能真的定罪林德伟。

  廖炜解释:“这么多年,我不肯把姐姐带回去,除了我爸妈不认她这个原因外,还有一个。”他深深呼吸着,似乎要说的话很艰难,“她的……当时她受伤的那根骨头上,有残留的刀痕裂口,还有一块断裂的刀尖。”

  难怪廖炜可以一眼就确认刀的真假。

  这是连法医鉴定报告里都不曾提到的细节。

  陈闻露出为难的表情:“如果红姐不能作证,那这案子就……”

  红姐怎么可能作证,她的要求就是不牵扯其中。可现在除了她,再没有人能说出当年的实情。好似他们努力这么久,又是白费一场。

  廖炜陷入沉默。这些年他早该习惯,不是么?

  “我讨厌你们!”

  “小炜。”

  陈闻看着廖炜愤怒地推开车门,跑远,背影都融化在夏日的晚风里,模糊,看不清了。他喊不住,这个心结,他也解不开。

  如果拿到拿到这把假刀之前,他没有找洛译,而是把刀尖折损,伪造成真的真刀,再给洛译,这一切会不会就简单的多?

  无解。

  交警大队。

  洛译和顾晓晨在胖大众里,看着大门来来往往的人,感慨果然这里比市局热闹,每天开罚单都能开出花来,更别提还有剐蹭车祸的,一言不合就成了菜市场。

  洛译将车窗降下,摸出一根烟抽。他道:“你说每个违章的交一点钱,他们每天能捞多少?”

  顾晓晨诧异:“扣分不就得交钱吗?”

  洛译啧的一声:“扣不扣分还不是上嘴唇碰下嘴唇的事。”

  “啊?这也有操作空间啊,那他们岂不是富得流油!”

  “看看吕队的大肚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怀哪吒呢,镶金的。”洛译朝大门保安亭那努了努下巴,示意顾晓晨去看。

  吕队长正是宋立成的老同学。

  保安亭外有一个刚吃完午饭准备出去巡逻的交警,老同学把人拦住,用上午对待洛译他们的那种趾高气扬的领导姿态,从对方手里收走开罚单的小本本,撕掉好几页纸。临走还不忘教训小交警几句,让对方点头哈腰。隔着大马路,洛译都能感受到委屈。

  顾晓晨恍然大悟:“我说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还以为你终于开窍了要和他们同流合污呢。”

  洛译嘲道:“去去去,我要是开窍,他们还有钱途吗?”

  顾晓晨不和他计较,一踩油门,跟上小交警。

  在离交警大队一条街的位置,将人拦住。车窗摇下,顾晓晨亮出证件。没想到小交警奇怪地诶了一声:“我记得你,前一阵子你打电话过来让我们配合你调道路监控。”

  顾晓晨皱眉思考,又被对方提醒去稻田景区的路,才想起来:“是你啊,感谢你的配合啊!那天晚上的行动很顺利。”

  顺利……个鬼。光是搜后山的两三个小时里,他们灰头土脸的太遭罪。还有那条毒蛇,差点把他们的人也咬了。

  小交警是个刚毕业不久的小年轻,笑起来很阳光:“那就好那就好!诶你们今天出任务呢?怎么回事?”

  顾晓晨不知怎么解释,就往后让开身子,洛译探了个头,跟对方热情地打招呼:“兄弟,我这有个案子和你们队长有关,想找你了解了解情况,你看看什么时候有时间。”

  虽然洛译很想立马问话,哪怕跟小交警一块站岗也行,反正大马路上的他又不怕人。但是上班时间摸鱼,只怕会让老同学发现并警惕,想想还是没有那么做。

  他们把时间约在下班后,找了个江边的大排档。

  白天从嘉澜江里捞上来的罗非鱼,肥美得让人流口水。顾晓晨嗅着烤鱼的香气,一边拿筷子翻动边缘的土豆片,想着偷吃一块。

  小交警姗姗来迟,道歉,自罚三杯,很是爽快。

  洛译喜欢这样豪爽的性格,夸道:“哎呀交警大队的新人就是好,你看看我们这……”说着瞥了眼顾晓晨,“整天就知道吃。”

  顾晓晨无语:“民以食为天,警察也得干饭啊。吃不饱怎么查案。”

  小交警哈哈大笑:“早就听说市刑侦队的洛队很厉害,今天见到果然名不虚传,长得还那么帅!”

  一番商业吹捧过后,三杯酒满上,洛译开始说案子。

  洛译说:“那天晚上九点半,从市局出发,走得江南路去药厂。但监控从9点40分之后就完全对不上了,我怀疑你们队里有人修改过监控。”

  小交警很聪明,一下就明白:“你怀疑是我们队长?”

  洛译试探地问:“你觉得他会那么做吗?”

  小交警喝了口酒,往四周看一圈。下班后的大排档逐渐热闹,不少人聊着天,拼着酒,特别喧闹。不远处还有老板在用大铁锅炒菜,火焰喷涌的声音,锅与铲子碰撞的声音,都让接下来的对话安全不少。

  他低声说:“管道路监控的,就是我们队长。如果他真要修改监控,可以做到神不知鬼不觉,也没得人敢反抗他。”

  洛译惊讶地报出老同学的名字。

  小交警点点头:“就是他。”然后很不畅快地闷了口酒,很快一瓶干完,他又开一瓶。他说:“上午的时候,我开了个违章停车的罚单,呵,原来是他的亲戚。屋里头一个电话就能把罚单撕咯,我还能说啥子嘛。”

  没想到还真是洛译猜测的那样。

  老同学这些年在交警大队,利用职务不知道贪污了多少钱。据小交警透露,他们还涉嫌卖驾照,代扣分等各种业务。

  洛译听完直摇头,和顾晓晨抱怨:“我现在非常同意宣姐的电子化办公想法,但凡要是有一个系统监管,都不能这么离谱。”

  顾晓晨也闷闷地喝酒:“是啊,早些年没有网络的时候,还不知道怎么样呢。难以想象,酒驾肇事花点钱就可以摆平。”

  小交警喝得上头,疑问:“啥子电子化办公?天眼吗?哎哟天眼天眼,上头说的辣么好听,可是你看到江城的道路监控,也就是主干道才有。那么多小路哪里看嘛。咱们在江城生活那么多年,哪个人会正经走路嘛,山里来山里去,爬坡坡都更快到。”

  酒过三旬,三个男人把体制内外都抱怨了一通,也不知憋了多少年的怨气。洛译倒是真的憋坏了,两个小年轻大概都是嘴上不饶人,也有可能是一腔热情,嫉恶如仇。这不禁让洛译感慨,年轻真好。

  话也抱怨完,酒也干完一箱。

  洛译找回了理智,还是得拿监控说事。

  “修改监控总会留下记录吧?”他点燃一根烟,借着烟味缓解酒气,“要不然再找找原版监控,万一吕队没删呢。”

  顾晓晨道:“那还不如指望药厂的监控没删。”

  小交警:“我搞不来那些操作,不过我和管监控的人还不错,你们明天过来,我带你去找他嘛。你们自己进系统去看下。”他顿了顿,“哦对咯,明天吕队不在,要去开会。”

  洛译脸红红的,酒劲上脸:“好,好巴适嘛!你小子有做刑警的潜质,别在交警大队了,哪天考过来,我带你查案嘛。”

  顾晓晨翻了个白眼:“老大,那我咋子办?”

  洛译瞥了眼:“你?哪凉快哪待着。”

  顾晓晨委屈屈巴巴地起身,然后将椅子一拖,直接坐到大电风扇的前面,把他俩的风全堵住。

  气得洛译哇哇直叫,最后又是一阵闹腾。

  夜深,散场。

  小交警坐公交回家,顾晓晨不能开车,还在发愁要不打辆车,洛译就拿出手机,开始鬼吼鬼叫:“你来接我回家嘛!来接我!”

  顾晓晨简直不敢相信:“你跟谁打电话?”

  洛译开始闹。

  吓得顾晓晨以为洛译在发酒疯,怕打扰什么人——毕竟洛译电话簿里几乎都是领导级的人物。他赶紧抢过电话,一看,备注是陈闻。

  “陈闻?”顾晓晨一边抵住洛译撒泼打滚,一边艰难地说,“我是晓晨。洛队晚上喝了点酒……没事,他没事,就是喝得有点醉。我们在江滨大排档这里。啊?你要过来?”

  顾晓晨觉得不可思议,陈闻到得飞快。

  那时候洛译正抱着电线杆子吐。

  陈闻绷着脸,路灯昏黄地打在他身上,黑色的衬衣,白色的手臂,还是那样冷冷清清。顾晓晨感觉不妙。

  他连忙解释:“他真的没得多少,都是那个酒,酒不好!酒劲上头嘛,绝对不是洛队爱喝!”

  陈闻摆摆手,上前扶住洛译的肩膀,柔声说:“还好吗?”

  顾晓晨诧异地瞪眼,而且陈闻居然拿着一瓶水,递给洛译漱口。这温柔的男友力,让他泛起鸡皮疙瘩。

  洛译傻呵呵地笑:“我没喝醉。”

  陈闻也笑:“我知道。”

  “那你来做什么?”

  “带你回家。”

第132章

  陈家别墅。

  嘉澜酒店被查封,影响快一个月的营收,整个酒店上下一百来号员工,全都跟着饿肚子。眼下员工抗议这事被陈宏文有意无意透露给陈浩初,陈宏业满脸冤大头地回来挨训。

  “这么多年了,我教你的是一点没往心里去!”陈浩初坐在他那张老旧的书桌后面,桌上摆着写到一半的书法,笔法老历狠劲。

  “爸……”陈宏业像是憋着气不好发泄,又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可能大抵也觉得自己心有余力不足,还是扯着脸问,“这酒店该怎么办?一直这样耽误下去也不行吧。”

  他也还有不敢说的话,那就是这个月员工工资他都还没发。不过陈浩初哪能不知道?不然也不至于那么气愤。

  当然气愤的不是没发工资,他是不可能心疼酒店员工还要养家糊口的,他是气愤陈宏业居然连这点小事都处理不好,还要他来操心。

  恰好陈闻不久前回来了一趟,陈浩初把他喊过来。

  陈闻一进门就察觉到空气中的沉重,心累,怎么还得应付这两位。

  陈浩初问:“小闻啊,听说你最近开始打理仙苑了?”

  陈闻答:“是的,爷爷。”

  陈浩初点点头:“仙苑虽然规模不大,但是对你扩展自己的人脉非常有利,你得好好把握。赚钱不是最重要的,不要太计较得失。”

  “明白,谢谢爷爷。”陈闻仿若机器人一般应答着。

  陈浩初起身,拐到一旁的茶桌旁坐下,让陈宏业与陈闻过来。他端起一杯茶喝,并问:“小闻啊,嘉澜酒店现在的情况,你觉得怎么处理比较好?”

  陈闻的心里翻了个白眼,原来在这等着他呢。

  这算是陈浩初的考试,答案是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能不能踩中陈浩初的心思,给对方一个满意的答案。

  他微微瞥了眼陈宏业,看陈宏业那吃了屎一样难看的模样,就知道这问题八成是陈宏业应付不来。

  他想了想说:“嘉澜酒店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入不敷出。仙苑也是停了两三个月,但仙苑本就规模不大,员工人少且流动性强,这部分的亏损可以靠吃老本补上。

  “但嘉澜酒店不一样,嘉澜酒店停业亏损的是陈氏每个月的基础营收,更别提还有上百号员工——这其中只有最低层员工,比如清洁工、前台、服务生一类流动性大。

  “我的建议是直接裁掉这部分的人,节省工资发放。而高层员工根据年限来发放。为防止他们抱团,可以先透露出要裁员的消息,让他们内部相互猜疑竞争,最后给予一定的物资奖励,并承诺酒店恢复营业会涨工资。”

  这样的答案显然很让陈浩初满意。

  毕竟站在顶端太久的人,是不用考虑柴米油盐酱醋茶的。陈闻这一套牺牲底层利益,对员工打个巴掌给甜枣加画大饼的方式,确实是最有效最省钱的办法。

  陈浩初瞪了一眼陈宏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宏业,小闻是个可塑之才,你得好好培养。”

  陈宏业虽有怨言但还是接受了。

  陈闻思忖片刻,继续说:“爷爷,这套措施虽能解燃眉之急,平息现在员工们的不满,但还是得让酒店尽快恢复营业才好。”

  陈浩初想了想:“你明天没事吧?陪我出去一趟。”

  陈闻答应下。

  出了书房,陈宏业把陈闻喊到自己的房间,又是一顿语重心长。真是不懂陈家人那么爱沟通,还能背地里耍心眼子一套一套。

  陈宏业说:“你之前搞了王家的人,爷爷对你很满意。所以明天估计是要带你见那个人,你记得穿的得体一点,不要让人家看轻你。”

  陈闻:“是谁?”

  陈宏业:“你见了自然会知道。”

  陈宏业又说了一些唠叨的话,陈闻左耳进右耳出,一门心思全在思考那个人是谁。看来陈家背后的保护伞终于要露面了。

  这时,有人敲书房门,是陈宏业的老婆方蕙,还有陈宏文的老婆谭秀玲。别看兄弟俩平日里刀枪棍棒阴阳怪气,互相不待见,但这对妯娌还是很和睦的。

  陈宏业挥了挥手,让陈闻去应付那两个女人。

  陈闻推着方蕙的轮椅,三人一块往花园走,在花园的露天木桌上,有两个女生正在写暑假作业。那是陈宏文的两个女儿。

  按辈分,那两个女生都得喊陈闻哥哥。

  谭秀玲找他来的目的很简单,就是希望陈闻帮忙她女儿留学申请学校的事——这事在之前提过好多次,眼看孩子马上高三,也该真的提上日程。

  陈闻说:“首先还是得看果果乐乐学习成绩怎么样,如果成绩好的话,直接参加高考,再用高考成绩去申请一些院校。不想高考的话,就申请国外的预科,读完预科再申请本科。”

  陈果和陈乐一听,纷纷选择不高考。

  她们面前堆积如山的教材,看上去花里胡哨的,翻开一看,五颜六色的划重点线,还有那种金光闪闪的笔迹。果不其然,桌上摆着的记号笔可以组一盒彩虹了。

  “但是,你们还得考托福或雅思。”

  陈闻立马熄灭她们的幻想。

  陈果哭丧着脸:“我最讨厌英语了。我们英语老师是个肥猪,她肚子比她的胸还要挺。”

  陈乐鄙夷道:“你不上课光看人家肚子嘛。”

  “那也比你看韩国棒子好,谁不知道你那书里面夹着的都是杂志啊。”

  “你懂什么,那叫欧巴!”

  谭秀玲一个头两个大:“够了,你们还嫌不够丢人吗?”

  方蕙在一旁笑嘻嘻:“这不挺好的嘛!玲玲你也别太严厉啦,女孩子家家的活泼点好,可爱。”

  陈闻又不说话了。

  他感觉自己不属于这里。

  深夜,江城的光污染很严重,即使对面楼已经熄灯,还是能透过楼顶的轮廓看见天空是一片橙红色。

  陈闻坐在阳台上,身旁是空荡荡的猫笼子,他在洛译里。

  不知何时,洛译酒醒,一看时间三点半,身旁没有人。他下床找水喝,没有开灯,被那模糊的黑影吓一跳。

  “你怎么在这?”洛译问。

  “……”陈闻叹气,“你晚上喝醉了,打电话给我。”

  “啊。”洛译立马打断,尴尬道,“我记起来了!没错没错,是我打给你的。”他喝了一大口水,然后朝阳台走去。

  他从身后抱住陈闻,拿下巴蹭着对方的肩膀,问:“怎么不睡觉?”

  陈闻沉默许久,才缓缓开口:“我今天做错了一件事。”

  洛译坐到他身旁,一只手仍搂着他的肩膀,将自己凑过去,抚摸着他的下巴,亲吻对方的脸颊。

  洛译说:“你最大的错误就是半夜三点还不睡觉。”

  陈闻轻笑:“你都不问我做错了什么?万一是特别严重的错误呢?”

  洛译摇摇头,靠在他的颈窝里,低声说着话,呼吸都温热得拍打在皮肤上,惹得他一阵痒痒,但这样亲密的姿势,却也安抚着他的心。

  “那就想办法补救。”洛译说。

  “我……”陈闻想了想,“会有很多人因为我失去工作,短时间内,他们的生活不会太好过。”

  洛译隐约有些猜测。

  他说:“如果没有你,那些决策还会施行吗?”

  陈闻点点头。

  陈浩初本来就会这样做,甚至做的比他更狠,他只不过是被抓去考验了一番,陈闻当然可以不答标准答案,但那样,他就会离他需要的更遥远。他花了好多年才走到这里,优柔寡断不是个好预兆。

  陈闻缓缓张口,想说什么。

  洛译一把抱住他,将他抱了起来,整个人拖着:“好啦!现在什么都别想,陪我睡觉!大半夜的不干点坏事你就爱胡思乱想。”

  陈闻:“……”

  没能说出口。

  还是不想说出口呢。

  翌日。

  陈浩初把宴会定在方蕙家的一家酒楼里。陈闻穿着一身高定西装,依旧是黑色,虽然和平时没两样,但细看袖子制式,蓝宝石袖扣,就能发现这一身的高贵之处。

  最大的包间里,只坐着陈家爷孙四口人。

  他们是整个陈氏集团的权威,最顶层,居然还要等那位客人姗姗来迟。

  交警大队。

  穿着便服的李宣跟着洛译进监控室,将监控室的电脑和自己的笔记本相连接,通过程序进入了存储区。

  原本她以为会很艰难,毕竟是被人特意修改过的。但她没想到,这个人修改的技法非常拙劣,又没换硬盘,她很快就把全部监控找了回来。

  洛译都不可思议:“那么顺利?”

  李宣得意道:“对啊,他居然只是把那段时间的视频删除,再复制一周前同时段的视频接入,所以我恢复数据就找到了。”

  看来,修改监控的很有可能就是老同学,位高权重,利用职位之便,没人能察觉他动过,自然也不会怀疑视频有问题。

  同时因为年纪不小,操作满是漏洞,也不会遮掩自己动过手脚。

  看到原监控,这一块碎掉的拼图终于完整。

  宋立成的确是跟着胡波去的,胡波在药厂门口就碰到了牛梅,两人交谈过后,牛梅才进入药厂。不久后,胡波也进入药厂。

  再之后是林德伟。

  看到林德伟,宋立成才按奈不住跟了进去。

  忽然,监控室的门被推开,小交警来通风报信,老同学提早回来,大概会路过这里,让他们藏好。

  而陈闻那边,等待许久的大佬终于到场。还没进门,就听一个中年男人边走边喊:“抱歉抱歉,开会耽误了!”

  陈浩初颤颤巍巍地站起身,回应道:“伍市长!真是好久不见啊。”

第133章

  伍才良,江城市市长。

  常年出现在各大新闻媒体和报纸里,不是在开会的现场,就是在去开会的路上。开个会耽误一下时间,多么正常。

  “哎哟老陈!”伍才良笑嘻嘻地走过来,和陈浩初握手,“最近身体怎么样啦,看你今天很精神嘛!”

  “老样子啦,年纪到这咯,也不敢说好不好嘛。”陈浩初和对方客气寒暄,拉扯几句后,介绍了身旁的陈闻,“这是我的小孙子。”

  伍才良年纪比陈浩初小一点,白头发也没那么多,半眯着眼睛打量一番陈闻,笑着说:“陈闻。早就听你爷爷提过你,夸你聪明,长得又帅,今天一见果然是一表人才啊!”

  陈闻不好意思道:“不敢当不敢当。爷爷总是说我得向您学习,若是将来我能有伍伯伯一半的成就,我就很满足了。”

  伍才良笑弯眼:“哈哈哈,年轻人有志向是好事,我和你爷爷都很看好你噻。来来,你来坐我旁边。”

  陈闻也不推辞,便坐到伍才良的左手边,对方右手边是陈浩初。

  一场私人饭局上,陈闻大方得体的发言,态度谦卑的倒酒敬酒,围着伍才良哄着对方开心,跟陈浩初打配合,一瓶茅台下去,总算让伍才良给了承诺——下周江城一中高三提前开学,一些体制内的家长们要搞个晚宴给孩子们加油鼓劲,正好让嘉澜酒店重新开业。

  陈浩初满口答应:“好啊!真巧,我的小孙女也是江城一中的,马上也高三了。”

  伍才良说:“那正好,这个晚宴她们也可以来见识一下。”

  陈宏文一听,提到自己女儿,忙不迭要插话——天知道今天晚上的主角就不是他们俩兄弟,除了尴尬的陪笑陪酒,他俩都没表现机会。

  没想到,这嘴还没张呢,陈浩初就说:“那这样吧,这个晚宴就交给小闻负责。你之前在仙苑也搞过不少小型聚会了吧,这次你来练练手。我会让人帮你的。”

  陈宏业暗自松了口气,总算没落到弟弟手里。

  陈宏文生气地瞪了哥哥一眼,这仇是越结越深。

  陈闻微笑道:“好的爷爷,您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办的。”

  交警大队。

  李宣赶紧拔掉连接电脑的数据线,合上笔记本,然后和洛译藏到桌子后面——监控室的一面墙都是屏幕,下方是操作台。几张椅子后面还有桌子放一些档案。他们就躲在桌子的侧面,如果老同学从外面进来,这里就是个视线盲区,看不到。

  果不其然,老同学走进来查看情况。

  小交警瞬间支棱起来,热情招呼:“吕队!吕队好!”

  老同学瞥了他一眼:“怎么这里头就你一个人?你不是该出去巡逻吗?”

  小交警有些紧张,身体不自觉想挡在桌子前。他说:“是,但我还有二十分钟才交接班。然后小张他正好去厕所,就喊我帮他看一下。”

  老同学有些狐疑,但居然没有深究,而是说:“那行吧,这我来看着,你忙你去的去吧。”

  “啊?”小交警诧异。

  “啊什么啊,赶紧去啊。不到点不交接是吧?”

  “不不不,我这就去这就去。”

  小交警一步一挪,努力控制着眼神不往桌子那边看。但老同学似乎有些着急,催促着他快走——他走出门,皱紧眉头,心跳砰砰砰的,不知道洛译他们会不会被发现。

  洛译和李宣也很紧张。

  只见老同学把门关上,然后走到操控台——居然没有回头,这个角度,只要回头一点点,就能看到桌子旁的异样。

  李宣灵机一动,把电脑悄悄放在桌子上,然后自己猫着腰,躲在桌子底下的空档里。这样能给洛译更多空间躲藏。

  可是洛译没有往里藏的动作。

  他看到老同学熟练地操作系统,正要删除某一段监控。几乎没过脑子,他赶紧拿出手机,把这一幕偷拍下来。

  操作台的电脑正在读进度条,也不知是删除还是拷贝,洛译努力放大视角,想要窥探一二,却见老同学忽然站起身,好像要转头——

  他惊的身体往后缩,没想到后背撞到桌角,闷闷地发出声响。

  咔哒!!

  与此同时,监控室的门被打开,那个小交警的好朋友小张走了进来。

  小张假装惊讶:“啊!吕队!你开会回来啦!”

  老同学干咳两声,看了眼电脑上的进度条,已经到底。于是匆忙拔出U盘,然后面向小张指责:“又上班时间拉屎是吧?这个月第几次了?”

  小张舔着脸道:“哎呀人有三急嘛!诶吕队,你这是有什么需要吗?来这要看什么监控吗?”

  老同学不悦:“不看监控就不能来了?”

  老同学指指点点了一通,把小张训了一顿,然后背起手,雄赳赳气昂昂地离开了。洛译和李宣总算松了口气。

  李宣从桌底下钻出来:“妈耶,做贼的感受真不好。”

  洛译说:“我拍到了。”

  回到市局,洛译先把财务组长拉过来审问了一番。

  财务组长死里逃生,还害得宋立成牺牲,讲真,洛译很不想看到她。但是没办法,牛梅的案子,她的证词很关键。

  好在她鬼门关走一遭,终于不再扯谎了。

  根据财务组长的交代,当天晚上,她回财务室的确看到牛梅,但牛梅是去偷十年前的账本的。

  虽然一把大火把账本备份烧了,但她还有备份,眼下全交给了洛译。

  那里边详细记录了十年前,林德伟和药厂勾结,对员工私自收的每一笔钱——只要交钱就可以不被开除。

  小黑板前。

  洛译将账本放到一旁,让李宣放道路监控原版。他说:“牛梅在药厂门口遇到胡波,然后她就进去偷账本了。”

  顾晓晨说:“或许胡局和牛梅本就是约好的。”

  洛译敲了个响指:“没错,这个解释也很合理。这个账本是对付林德伟的有力证据,而胡波一直想搞倒林德伟,所以花点钱,让牛梅去偷。”

  他顿了顿:“可惜没有偷到。财务组长说,牛梅被她赶走以后,就去了顶楼。而根据黄兴的说法,牛梅是知道药厂的制毒间进入方式的——一种是通过外部云梯,二是从办公楼顶楼通过绳索过去。”

  顾晓晨不解:“虽然很难想象一个中年妇女要怎么做出这种炫酷的操作,但显然她没能成功到制毒间,而是死在了楼顶。”

  洛译说:“眼下胡波和林德伟都有嫌疑。”

  他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丝灵光,想到什么。他陷入沉思。

  李宣则在研究刚刚洛译用手机拍的视频——老同学通过监控系统,似乎把某一段监控拷贝了出去,并删除了原档。

  这和牛梅大概没关系,难道又是一桩“人情往来”?交警大队的队长就光天化日明目张胆以权谋私吗?天呐,还有王法吗?

  洛译目光微转,一转身,如风一样往外奔跑。

  顾晓晨喊:“老大你去哪?”

  “法医室!!”

  法医老张见到洛译跟见到瘟神一样,感觉又要过来几个尸体,恨不得躲着他走。可惜洛译动作迅猛,一下拦在老张面前。

  洛译嘲讽道:“怕啥,最近没尸体。”

  老张狐疑:“你确定?你身上的味道可不是这么告诉我的。”

  洛译:“啊?我身上有味道?”

  老张点点头:“福尔马林的味道,马上就要来了。”

  洛译嫌道:“别吓我。哎呀,我是来找你要上次那个,牛梅指甲里的皮肤组织……你还记不记得,你查过数据库,但是没查内部档案对不对?”

  老张费劲地想了一会:“什么牛梅?哪个案子?”

  洛译只好报上案件编号,法医室每天都有好多尸体,这也不能怪他。老张根据编号找到档案,恍然:“哦,还真是,我当时只查了罪犯数据库。等等你说内部,你是怀疑凶手在我们局里?!”

  洛译郑重地点点头。

  老张吓得立马四处看了看,确认没人,又轻手轻脚地关门关窗。

  他说:“你别开玩笑,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洛译道:“没开玩笑,嫌疑人已经锁定在……”他想了想,老张和他合作多年,再有问题他也只能认了,“锁定在胡波和林德伟两个人中了。”

  为了确保万一,洛译打算找机会弄到胡波的DNA。

  毕竟人家是局长,修改一下自己在档案里的数据有什么难的?而且那时候电子档案都不流行,整个数据库都才刚运营不久。

  等到下班,陈闻准点出现在市局门口。

  洛译笑嘻嘻地上车,他可真是太喜欢现在的生活——如果案子可以不那么棘手就更好了。

  他们一起去菜市场买菜,一起回家做饭,吃饭,然后陈闻帮他洗澡,再自己洗澡。洛译就跟土皇帝似的。

  不到九点,他打算找个电影和陈闻一块看。

  这时,门铃——哦不对,门锁响了。能不敲门还有钥匙的人,洛译立刻想到是他妈妈!还伴随着跳跳的叫声。

  果然,一开门,跳跳朝他扑了过来。

  萧彤背着一个猫袋,拎着一个猫窝,一进门就喊累死了。

  “妈!你啷个来咯!”洛译大惊。

  “我来不得?你快点儿把你的蹦蹦闹闹拿过去。”

  洛译只好先把猫放出来,两只胖嘟嘟的猫立刻就朝着他们的小窝奔去,只剩下跳跳还跟着他的小腿溜达。

  他问:“啷个突然把它们送过来?”

  萧彤喝了口水说:“我这学期带毕业班,过几天就开学咯。”

  洛译哦了声:“又带毕业班啦,我记得你好几年没带了吧。”

  萧彤说:“白老师生娃娃去嘞。”她放下水杯,目光紧逼洛译,“你啥子时候也结个婚,生个娃儿让我带带呗。”

  “妈——”

  话没说完,浴室的门被打开,陈闻拿着毛巾擦头发,走出来。

  在场三人面面相觑。

  “这是我妈。”洛译尴尬道,“妈,这是陈闻。”

第134章

  陈闻瞪着无辜的大眼睛:“阿姨好。”

  萧彤意外淡定地点头。

  洛译诧异:“你们认识??”

  萧彤说:“之前在医院里见过。”

  洛译皱眉:“医院。”他匪夷所思地看向陈闻,“什么医院?什么时候?”难道是他受伤躺医院那段时间?可那时候,陈闻不是说自己帮不上忙也就没来吗?

  他用眼神询问,陈闻头一次心虚地偏开了。

  这气氛焦灼得好尴尬啊。

  他干咳两声,寻找话机,只听萧彤问:“你们……住在一起?”

  陈闻立马回答:“没有。”

  洛译轻翻个白眼,真是服了!

  他一把推着萧彤往外走:“妈,你不是还要备课吗?哎呀你快回去吧,太晚咯。路上好黑嘛,开车小心噻!年轻人的事你就少管了嘛,恋爱自由对不对?你在这多尴尬噻。赶快儿走嘛……”

  萧彤真是念不赢她儿子,活生生被推到电梯口,塞进电梯。门外,洛译挥着手露出皮笑肉不笑的笑容,送她离开。

  回到家,陈闻靠在门边,说:“你妈妈只是关心你。”

  洛译头大:“吵死了都,天天念个不停!”

  说着往卧室去,也没心情看电影了,不如早点睡觉吧。陈闻看着他的背影,默然,随后顺手把门关上。

  洛译睡了一会,醒来发现陈闻还没上床。

  他披着毛毯,将空调温度调高,然后走出卧室,发现陈闻果然阳台。那个地方本来是猫猫住的,后来他发现陈闻总爱拉一个懒人沙发过去,一动不动窝在那里,就好像家里的第三只猫。

  蹦蹦在陈闻的腿上安睡,陈闻捧着一本书在看。

  洛译轻手轻脚走过去,然后蹲下,往陈闻身旁挤,硬是挤得对方张开一只手臂,将他圈在怀里。

  陈闻无奈地将书合上,看着他。

  洛译问:“看什么呢?”只是随口一问,他的目光随着合上的书本短暂的停留,但是却有点奇怪,那本书是一个用封皮包过的书,并不是很厚,看上去也和普通的书规格不一样,更像一个笔记本。

  陈闻敷衍地说:“没什么。”

  这不禁让洛译疑心。他注意到那本书是放在陈闻随身的黑书包里的,想起来了,之前在市局,他也曾见陈闻拿出来一两次。难道这本书陈闻是随身携带的吗?

  蹦蹦被他挤到地板上,一激灵醒了。喵喵两声,似乎很不满。

  洛译收回思绪,脑袋枕在陈闻的肩膀上,说:“对不起啊,刚刚不该对你那么凶。”他指的是他妈妈走之后的事。

  陈闻没有开口,似乎在缓和心底的情绪,有些哑声说:“你妈妈很爱你……在医院的时候,她一直守在你身旁。”

  洛译没有察觉陈闻的细微心绪,而是想到:“你也一直在那?不然你怎么知道我妈一直守着我?”

  陈闻又不说话了。

  洛译有些生气:“回答我。”

  他坐直身体,将陈闻的脸掰过来,对视着:“为什么不说话?”

  沉默在他们之间僵持着。

  洛译忽然厌烦,径直起身,也不想等答案了。

  他堵着气睡回床上,感觉不久后,陈闻才终于进屋,躺在床的另一侧。两个人还真就没话,沉默到好像彼此都睡着了。

  其实洛译也没那么生气,只是他很烦陈闻不说话的时候,他就得猜对方的心思,可他猜不透啊,他也不想猜。他能感觉到陈闻对他的喜欢,如果躺医院那段时间里,陈闻真的默默陪在他身旁,谁能说这不是喜欢?

  可是陈闻总是不说出口,这让洛译很烦躁。

  烦了一会,他又开始后悔。

  是啊,明明知道陈闻的妈妈大概率是不在世了,想想对方是以什么样的心态说出那些话的,洛译就觉得自己混蛋。仗着自己妈妈还好端端的,就不珍惜吗?

  也不是啊。

  洛译和他妈妈萧彤的感情不算差,尤其是没出柜前。家里洛鸿松担任黑脸,妈妈就担任白脸,从小到大他都和他妈妈更亲。

  出柜之后虽然没多大变化,但他总不想和父母讨论这些。谁会喜欢啊?到底是隔着一代的代沟,他能努力维持现状已经很不错了。

  而且当时情况特别尴尬,萧彤问起同居的问题,这个问题他和陈闻本就是默契的谁也不提,洛译还异想天开只要不提就是默认答应——但萧彤突然提起,还得到陈闻的否定答案,他下意识就怕陈闻要走,所以他才赶紧催促萧彤离开的。好吧,行为确实是比较鲁莽。

  但他妈妈也不会怪他,不是吗?

  他越想越乱,越乱越爱钻牛角尖,再想到身旁根本没什么动静,更加烦躁。他转过身,黑暗中只能隐隐看到陈闻的身体轮廓。他靠过去,从背后搂住对方的腰,无赖一般地搂紧,好像只有这样才能感受到真实。

  第二天早晨,闹钟叫醒了洛译,而陈闻早已起床。

  他准备好了早餐,示意洛译过来吃。他在打一通电话,嗯嗯啊啊了几句,洛译最后听到一句上午有空可以过来看。

  洛译问:“你今天要做什么?”

  陈闻直白地回答:“卖车。”

  洛译惊讶:“你那辆甲壳虫?那不是限量的吗,你还特别宝贝呢!”

  陈闻无奈地耸耸肩:“你让我卖的。”

  洛译更不解:“我什么时候??”

  陈闻:“某天晚上某人喝了酒之后。”

  洛译逐渐想起某个深夜,陈闻坐在阳台上,跟他说犯了个错误。他回答什么来着?哦,想办法补救。可这补救居然是卖车吗?

  陈闻说:“别担心,反正我也不怎么需要用车。再说,不是还有你的JEEP吗?怎么样?”

  洛译哦了一声:“原来你在打我的主意。”他闷哼道,“想要我的爱车,那得看你表现呢。”他朝对方伸出手。

  陈闻舔了舔唇边的牛奶残渍,看向他,将身子凑近,亲了亲他的唇。

  洛译很不满意:“就这样?”

  陈闻目光微微转动,再次贴近,这次亲的久了那么一些些。

  洛译还是不满:“别糊弄我。”

  陈闻轻咬着下唇,很腼腆地笑了笑。洛译敢保证那是他第一次见到害羞对方害羞的模样,即使在床上赤/裸相对,都没见过这种黏人的神情。

  陈闻吻了上来,用双唇轻轻地试探他,摩挲着他的唇瓣,用一种巧妙但柔软的力道,尝试分开他的防线。仅仅只有一秒,洛译就忍耐不住,回吻过去。牛奶的甜味在他的舌尖萦绕。嗯,这种加工奶的糖精实在是太多了。

  唇分片刻,陈闻微微勾起嘴角,喊他的名字:“洛译?”

  对方正直勾勾地看着他。

  陈闻继续说:“或许你需要把衣柜整理一下了。”

  洛译有些不解:“啊?”接而又立马从对方暧昧的神情里明白了什么,他激动道,“真的?你真的愿意搬过来?”

  陈闻看着他的眼睛,认真的看着,沉声说:“如果那能让你开心的话,我愿意那么做。”

  洛译高兴地要蹦跶起来了:“开心!我当然开心!”

  他迎着对方的唇角,再次吻上去。

  要不是还要上班,洛译真的很想和陈闻厮混到死。什么叫“从此君王不早朝”他算是切身明白了。色令智昏啊,色令智昏。

  陈闻开车送他去市局,然后拐弯往嘉澜酒店去了。

  宴会什么的,每个酒店都有模板可以照套——用什么厅,备什么菜,要不要主持人和才艺表演,大差不差的。陈闻能接到这种任务,属于是陈浩初特地让他在伍才良面前表现刷好感罢了。

  他和酒店经理敲定一些方案,忽然好奇问:“客房部经理有人选了吗?”

  之前的经理朱悦涉嫌违法犯罪,在程艳跳楼一案里烧毁证据,在嘉澜酒店里协助阮泰拉皮条,种种罪责大概会令她遭受牢狱之灾。自然她的位置要空出来。

  酒店经理回答:“还没有。”

  “先空着,我另有安排。”陈闻停顿片刻,“对了,喊所有部门的负责人来开会。”

  他把卖车的钱补贴成遣散费,同时他的确也发现酒店的员工很冗杂,也是没必要那么多,精简人员不止是为了止损,也是为了更好的发展。

  但他可无心为酒店谋划未来,不过是因为他的话,而伤害那些底层劳动者的利益不是他所愿,所以他才格外上心罢了。

  市局。

  洛译商定好计策,准备去弄胡波的DNA。

  他首先想到的就是烟嘴。胡波抽烟,这他是曾见过的。所以只需要在胡波不在市局的时候,潜到办公室里,翻一翻垃圾桶。再不济,去翻大垃圾桶也行。只要盯着从局长办公室里出的垃圾袋。

  李宣对此嗤之以鼻。

  她嘲道:“你们是人民警察,怎么跟小毛贼似的。”

  洛译啧啧道:“那可不一样噻,我们这是成大事不拘小节。”

  李宣呵呵两声:“那我可真庆幸你们不是去蹲厕所。”

  洛译也没想牺牲那么大:“……不至于吧。”

  顾晓晨从外面回来:“老大,踩过点了,中午胡局出去吃。”

  李宣诧异:“真成小毛贼了。”

  洛译一把拉住她的胳膊:“不许跑,你来给我们望风。”

  磨磨蹭蹭等到中午,胡局果然离开。洛译和顾晓晨一前一后进入胡局办公室,李宣在外面站着望风。

  但是,翻了十几分钟,也没翻到抽过的香烟嘴。

  准确来说,是根本没有烟。这让洛译都怀疑自己是不是记错了,胡波其实不抽烟?

  三人失望地趴在阳台上。洛译撇着嘴:“不然咱们去搞点他的头发?诶,顾晓晨你刚刚怎么没看他椅子上有没有头发。”

  顾晓晨无语:“怪我咯?”

  李宣骂道:“想什么呢!头发也得带完整的毛囊才能做DNA!而且你们敢在老虎屁股上拔毛?”

  这时,市局大门口,胡波的车在往外开。

  洛译脑袋一灵光,想到什么。他惊呼:“有办法了!”

第135章

  洛译拿出手机打电话,很快对面就接起。他不知哪根筋抽抽,在顾晓晨和李宣好奇的目光下,张嘴就是一句夸张又恶心黏腻的:“宝贝。”尾声还带颤音的那种,比他平时的本音高了绝对不止八个度。

  李宣和顾晓晨立马吓出一层鸡皮疙瘩。

  电话那头:“……你谁?”

  洛译:“宝贝,是我啊。”

  电话无情地被挂断。

  李宣:“我为什么不吃饭要在这看你当显眼包。”

  顾晓晨:“恋爱的酸臭味我快闻吐了。”

  在他俩走人之前,洛译正了正神色,将人揪了回来。他说:“好好好,我的办法就是……哎呀说出来怪不好意思的。你们还记得嘉澜酒店的顶楼吧?”

  顾晓晨点点头:“就是陈家专门给那些人弄的聚会场所。但那个地方顶多只能算违章建筑,抓了一批不痛不痒的,真正大头都抓不着。”

  洛译说:“我在想,胡波是不是也在名单上。”

  顾晓晨仍是没明白,这和弄到胡波的DNA有什么关联。别说顶楼已经拆了,早就在监管下重建了,就是没拆,现在去也弄不到吧。

  只见洛译再次打通电话,这次正经多了:“你吃了吗?”

  陈闻回答:“还没有,不知道吃什么。下午要去给车办过户手续。”

  洛译诧异道:“这么快?”

  陈闻:“买家是我的一个朋友,你知道,就那种朋友。他们花钱都很大方,而且我的车……”说多了好像有点心痛,“我的车是限量款!”

  洛译:“不难过不难过,你还有我的JEEP呢。”

  没听到陈闻回答,不过不难想象,陈闻一定会吐槽,吉普车不符合他温文尔雅的形象。他天生就是开小型车的代言人!

  洛译扯皮两句,总算回归正题:“顶楼的名单你能弄一份来吗?”

  陈闻说:“太久的可能没办法,但近几年没问题。”顿了顿,“你要做什么?我记得你之前就收过名单,那份不够吗?”

  洛译说:“我想知道胡波在不在里面,还有他……他接触过的女的都有哪些。另外你知道顶楼没了,他们会去哪吗?”

  陈闻迟疑了一会:“仙苑。”

  洛译诧异:“你不会……那样做的吧。”

  陈闻:“当然不会。骗你的。”

  洛译恨不得顺着电话线过去揍他一拳,当然,都什么年代,哪还有电话线,而且,他也舍不得。

  陈闻继续道:“过两天市长要举办一个宴会,邀请体制内有孩子马上高三的来参加,理由是为孩子们加油。名义上,也会用江城一中的名字。借着这个事,嘉澜酒店会重新营业。”

  洛译听完沉默片刻:“懂了。”

  陈闻说:“这个晚宴是我在负责,你如果想来,我不拦着。”

  洛译笑了笑:“那多砸你场子啊。再说了全都是领导的场合,我水土不服。你记着如果胡波来了,帮我留意一下。”

  挂断电话,三人组垂头丧气地去吃午饭。

  没想到,市局门口来了个人,正是牛梅的老公李庆国。自打上次医院一别,洛译就没见过他。理由很简单,反感对方的人品。

  顾晓晨在他耳边解释:“他这阵子总是来,你躺医院那会,他就来过。每次过来都是催问牛梅案子的进度。”

  洛译沉着脸:“装个屁的深情。”

  李庆国穿着灰不溜秋的工作服,一张沧桑老脸,一双爬满厚茧的手。见到洛译有些激动:“洛队长!”

  洛译赶忙退开两步,嘲讽道:“怎么没在医院上班呢?”

  李庆国的脸色变得很难看,苦闷道:“莫取笑我咯。我今天来是要报案的!我真是……我真是瞎了眼。”

  洛译:“报案找派出所,找我干嘛。”

  李庆国惊讶:“洛队长!你不能不管我撒,嘞个□□崽子把老子的钱卷跑咯!气得我,哎呀!”

  他拉着洛译巴拉一堆废话,总结起来,就是他那个“真爱”小GAY本来就是个混社会的二流子,一开始就念他的钱,得知家里是牛梅管账且给牛梅母亲治病花了很多钱,他就把主意打到了牛梅头上,撺掇李庆国买保险骗保。

  结果保险公司不认,反把李庆国告上法庭。小GAY一看事情不对,就把李庆国的私房钱大概五万卷走跑路。

  洛译嫌弃地摇头,让顾晓晨跟他对接。

  事情发展到这种地步,牛梅可曾预见过吗?他无法替死者考虑,毕竟人无完人,牛梅如果不是在药厂,被卷入各种势力之中,也未必会这样结局。

  他们的午饭吃的没滋没味,在江城的另一端,也有一家人吃饭吃得窝火。

  王德福这些天求爷爷告奶奶在托人找关系,要把王哲远给保释出来,砸了不少钱。可是王家现在自身难保,因为药厂涉嫌制毒贩毒,没有人敢来沾边。这一入场就是一身黑,就连徐振都明哲保身,只把王德福这个“不知情”的药厂厂长捞了出来,让厂长秘书下水被锅。

  少不了要各种打点的钱,不然谁愿意替人坐牢?

  其实王家药厂涉毒这一块的营收很大,但也不是只靠这些。王家还有医院和养老院,还有润发广场。王德福忍痛割舍了药厂,医院也配合调查,目前损失惨重。他把这些账,全都算在了,洛译头上。

  “洛译。”王德福吃了两口饭就气得吃不下,把筷子一撂,“他的爸爸是不是检查院那个,那谁?”

  “洛鸿松,检察院的副书记。”

  “我听林书记说过,洛鸿松一直藏着当年的录音,害他找那么多年。前阵子还拿出来,差点把林书记搞死。”王德福冷哼,“这父子两都不是好东西。我一定要他们付出代价。”

  吃完午饭,洛译终于决定要去见见林德伟。

  目前他只有一个视频,一个模糊的视频。林德伟在前面几天的审讯中都不承认视频里的人是他,所以一直僵持着。

  但洛译知道,再不见的话,也许明天林德伟就被人捞出去了。

  审讯室的门打开,映入眼帘,日光灯的正中央,林德伟端正地坐在那。西装干净整洁,就好像每次开会在镜头前的伪善模样一般。看来对方不愁吃不愁穿,在哪都能过得很好嘛。

  “你终于来了。”林德伟先开口。

  “说说吧,那天晚上为什么要去药厂。”洛译简洁明了,也不扯皮。

  林德伟不解:“说什么?那个人不是我。”

  洛译拿出监控照片,正是他们从交警大队里恢复的那份,放在林德伟面前,拿指尖点了点车牌号:“这可是你的车,系统能查到。”

  林德伟果然一愣,但很快恢复:“是我的车,就一定是我开的吗?”

  早有预料林德伟不老实,洛译微微撇嘴,倒也动气。他说:“你见到胡波了吗?他在你之前到达药厂。”

  林德伟微微皱眉:“我说了,那不是我。那天晚上我在家里。”

  洛译啧啧道:“哦在家。那你的车你借给谁了?”

  林德伟没有回答。

  嫌疑犯是有权保持沉默的。

  洛译不爱和法制咖玩,因为他们太知道如何钻系统漏洞。虽然林德伟没有回答,但还是潜在的告诉他了一些信息。比如刚刚他问到胡波的名字时,林德伟显然是知道些什么——他去药厂,或许和胡波有关。

  牛梅指甲里的皮肤并不是林德伟的,其实林德伟很大概率不是凶手。但洛译又怎么会放过林德伟,他假装不知道。

  他说:“你不回答也没关系,保安队的人已经招了,他们的确在那天晚上见过你。还有药厂的财务组长,她在离开药厂前也见过你开车进去。”

  林德伟冷哼:“你是不是太天真了,真以为这些能搞倒我?”

  洛译:“是你太天真了,真以为能逃脱一切?”

  他从桌上的牛皮袋里拿出一个塑料袋,在林德伟面前晃了晃:“认识吧?”

  林德伟一惊:“你哪来的??”

  洛译抬手,将那把刀举高,灯光在刀刃上扩散。他说:“十年前的账本,我已经找到了。你通过控制药厂裁员来牟取私利,也有录音能证明。所以,你现在要怎么解释呢?”

  林德伟的脸色很不好看。

  洛译狠狠地盯着他,给上致命一击:“还记得卢兴旺吗?原来你是旅游局的局长,他是副局长,你们关系很好。所以你说他知不知道你做的那些事呢?”

  “你!”林德伟有些不淡定,“你不可能!老卢不会……呵,你少来套我的话!你要是觉得卢兴旺能给你做什么证据,你大可去问!”

  之前阮泰同意作证举报卢兴旺,但以防背后势力互保,洛译并没有立马动用这个证据。当然他现在也不会用。卢兴旺在那之后消停不少,几乎可以算隐形人。可能是嗅觉敏锐,察觉到江城要变天了。

  洛译索然无味,打算离开。

  林德伟却说:“洛警官,你有没有想过得罪我是什么后果?”

  洛译诧异地回头,因为这大概是明确的开战宣言。他还是头一次被地位那么高的领导威胁,他反而有些兴奋。

  他说:“放马过来,搞不死我的话,你可得小心你自己了。”

  走出审讯室,李宣把他拉到角落里。

  李宣神神秘秘问:“你确定那啥……陈闻是他的本名吗?”

  洛译有些诧异,皱紧眉头:“什么意思?”

  李宣道:“我查不到任何有用的信息,太干净了。我猜他可能改过名字。”她顿了顿,“但是我查陈宏业查到了点东西。”

  “他曾经还有个儿子,二十年前跳楼死了。”

第136章

  “二十年??”洛译诧异。

  “没错,二十年前,他的大儿子陈宥才在江城实验小学的教学楼顶,跳楼死了。当时的卷宗在这里,确定是自杀。”李宣将一个牛皮纸袋递给他。

  洛译拂拭灰尘,拆开线,里面的纸张都已泛黄。

  白纸黑字写着调查结果,确为自杀,还有陈宏业的签字。

  江城实验小学是江城的老牌重点小学,就在江城一中对街。不少人都戏称实小是一中的储备生源地。事实也如此,上实小的孩子基本上都能考进一中。

  他想到陈闻的说辞,陈宏业生不出儿子才把他认回来的。

  不知道哪里不对,也不知道这个信息有什么用,他总觉得很奇怪。这个叫陈宥才的孩子是陈宏业正经老婆方蕙的儿子,因为孩子上小学的时候跳楼自杀,方蕙一时想不开,也差点跳楼,导致双腿残疾,一身的病。

  李宣看出他的疑惑,说:“我觉得这孩子不是自杀。”

  洛译诧异:“可陈宏业会这样轻易认栽吗?陈宏业这个人很传统,认为传宗接代是人生大事,那个时候,儿子对他来说是非常重要的吧。”

  李宣道:“我也只是猜测,你不觉得太巧了吗?从姜哲开始,到廖丽萍、程艳,再到百齐药厂的牛梅,现在又发现陈宏业的儿子……他们全都是……”

  洛译终于发现那个不对劲在哪了。

  他沉声说:“他们都是跳楼自杀死的。”

  至少在世人面前,他们全是跳楼自杀死的。

  跳楼这个点,到底为什么能把这些无关的人都串联起来呢?

  洛译说:“你再帮我找找,过去有存档的案子里,还有没有这一类。”

  李宣闷闷说:“好。”

  下了班,洛译去了陈闻家帮忙收拾东西。本来他还指望能收拾出什么,好借题发挥一下去试探陈闻的过往。可惜陈闻家真的很干净,陈闻似乎也不打算真的完全搬到洛译家,只是带了几套换洗的衣服和日常用品就走了。

  这让洛译想到另外的可能,也是他从一开始就设想过的可能——这里真的是陈闻的家吗?据他所知陈闻偶尔也会回陈家别墅住,那除此之外,陈闻还有没有别的住所?或者说,老巢?

  于是这个想法,在他心中渐渐生成一个计划。

  第二天,林德伟果然不负洛译所望,被上头保释出去了。

  他提交的药厂账本,还有录音,这些所谓能质疑当年廖丽萍一案的证据被暂时扣下,让他再深入调查,有确切证据之后再做决定。

  天知道他有多不爽。不管他是不是刑侦队长,就算是队长,也改变不了在他头顶上,那些无形的大手,像五指山一样压制着他。

  不仅如此,林德伟一出去,就针对洛鸿松开始发难。

  那个录音来源是洛鸿松,于是借题发挥,成了十年前是洛鸿松卡了廖丽萍的案子,私藏录音不给进审,因此造就冤假错案。

  洛译得知消息的时候,洛鸿松已经被停职查看了。

  他坐在小黑板前,窗外是西沉的夕阳。头一次,他觉得这办公室的夕照那么难受,空调也不好使。

  小黑板上是各种文字与照片,尽管已经烂熟于心,他还是生出了一种无力感。他想到和宋立成吵架的那个晚上,宋立成质问他,他根本不知道那群人要什么,到底要怎么和他们斗。

  他想了很久,那群人到底要什么?

  他们极力遮掩十年前的案子,官官相护,为了钱,为了权?

  可他们已经很有钱也很有权了。

  可能洛译这辈子都不会懂那些人想要什么,他只知道,坐以待毙不是他的玩法,在他孤立无援之前,必须主动出击。

  夜幕降临。

  江城的街道上,一盏又一盏灯火接连亮起。

  在江城人晚饭后都爱去的茶楼包厢里,有几个男人正端坐着,听楼下的说书先生说那紧张刺激的三国演义。

  随着情节跌宕起伏,楼底下的观众拍手叫好,吱呀一声,门被推开,最后一个男人到场。那人正是卢兴旺,最近活得像隐形人一样。他深信,不在风口浪尖冒头,就是保全自己的最好办法。

  卢兴旺赔笑道:“抱歉抱歉,来晚了!”

  林德伟瞥了他一眼:“平时约你喝个茶,你让我等也就算了,今天什么场合,伍市长在这,你也能他等?”

  伍才良笑眯眯道:“哎没得事嘛,不着急。”

  卢兴旺坐到一旁,给伍才良倒茶:“您大人大量别和我计较。”说着瞪回林德伟那边,“还不是因为你!为你那个破案子,姓洛的来找过我几次,哪天我全给你往外倒了,让你在这耀武扬威的!”

  林德伟气道:“你他妈还真敢说啊?”

  卢兴旺:“我怎么不敢说?你做的都叫什么事你自己不知道?亏得我当年还那么相信你,结果你居然去王家药厂里捞钱!你要是管好你自己,现在能有这些事吗??”

  林德伟道:“放屁!你自己屁股都擦不干净,还来管我?!”

  伍才良重重地把茶杯放下:“够咯,我来嘞里头儿是听书的,不是来听你们吵架的。”

  随着这无形的威严漫开,坐在伍才良身边的陈浩初咳了咳,然后什么话也没说,只是喝了杯茶。

  林德伟对卢兴旺翻了个白眼,然后说:“这次我能出来全得感谢伍市长和浩爷帮忙,大恩大德我必不能忘。”

  陈浩初可没好气,正眼都不给一个。

  伍才良说:“希望你真别忘,我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沉沉说完,他转了个话题,“你这个案子打算怎么了结?”

  林德伟说:“那得看老胡怎么想的了!”他可不傻,被关那么多天,还迟迟等不到救援,脚指头想都知道是胡波在打压他。他阴阳怪气地骂:“老胡!你怎么还能让那个姓洛的当队长?!他差点把我搞死!”

  胡波正听着楼下说书的在兴头上,冷不丁被质问,有些嫌弃地说:“老卢不是说了吗,你当初不干那些糊涂事,能有现在?你他妈还怪我?

  “再说洛译那个孩子挺好的嘛,当队长就当队长吧,反正也不是什么好位置。宋立成当了那么多年,不也什么都做成吗?而且有他在,还能防着点徐振。妈的那徐振老是坏我的事。”

  “我肯定要搞死那些背地里捣鬼的人。”林德伟意有所指,“你们都有点危机意识啊!那首诗出来到现在,搞多少事?上次洛译的人还搜了西佛山!得亏是没什么,要是真有,咱们一个都跑不掉!”

  众人都有些尴尬。

  转眼到了江城一中开学的日子。

  高三提前一个月开学是历来的传统,好像在时间的角度上无声地提醒他们,人生即将迈入新的阶段,高考即将来临。

  陈宏文的两个孩子,陈果陈乐虽然不在一个班,但宿舍是住在一起的。

  关于大小姐们为什么要住宿,又是展开非常冗长的赘述,总之她们拖着行李箱到宿舍后,被通知去班级领课本。

  宿舍是六人间,最后一个女生姗姗来迟。

  陈果整个人堵在门口,嘲讽:“肥猪又睡懒觉啦,开学都来的那么迟呢。”

  那女生低着头,细声细语道:“麻烦让一让。”

  陈果轻笑:“这么大条缝你挤不进去吗?”

  陈乐瞥了她一眼,将她拉走:“好啦好啦,赶紧去领书吧。跟她玩什么。”

  两人一前一后跑远了,那女生才缓缓挪着步子进宿舍。宿舍里堆满了行李箱,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更别提她本来应该有的空间,就这样被剥夺。

  无可奈何地把行李箱放门口,她打算先去教室领课本。

  可谁知道,她走路比较慢,等她到教室,哄哄闹闹的一屋子的人,天南海北地聊着,或者给新书包书皮——于是,只剩下最破烂的一套,孤零零地放在教室门口。那是她的课本。

  她叹了口气。

  早该习惯了。

  不久后,班主任拿着一叠卷子过来,在开班会之前,说:“语文课代表?过来把试卷发一下,是你们之前的期末试卷。明天第一节课是语文啊,萧老师要讲卷子,你们记得把错题订正。”

  底下一片怨声哀道,大抵从拿到卷子开始,就意味着假期结束。

  那女生缓缓站起身,原来她是班上的语文课代表。

  她坐在比较靠后的位置,她有些恍惚地站起身,随后在众人注视的目光中往讲台走——有时候两组的同学爱讲话,就会把桌子搬近一些,那个缝,她有些为难地往前挤——然后她听到了非常微弱的笑声。

  她猛地涨红脸颊。

  “她也太胖了。”

  “怎么不减减肥呢?”

  “为了健康也好啊。体育课也不见她积极。”

  下课后,陈闻来接陈果陈乐,没办法,谁叫他在陈宏文面前还算晚辈呢。有这么一个帅气的哥哥,她们在学校简直是令人艳羡的存在。

  女孩只是默默地走在路边,被挤到边边,再边边,然后被所有人遗忘。

  嘉澜酒店。

  本来胡波是没道理来参加晚宴的,因为这名义上是高三学子加油会,胡波孩子早毕业八百年了。但是胡波还是出现了。

  陈闻知道洛译的计划,于是迎上去招呼:“胡局。”

  胡波笑眯眯地看他:“好孩子,你在这。我跟你说,当时不是我不愿意留你,你知道的吧,那种行动不该你负责……”

  陈闻善解人意道:“我明白。”然后他靠近对方,“胡局,我给你安排了最好的房间。”

  胡波笑眯眯:“你们陈家有你当接班人,真是不错!”

第137章

  陈果陈乐回宿舍换上了小礼服,再被陈闻接到嘉澜酒店。

  这里他有许久没回来过,江城一中这些年重修了好多地方,尤其是教学楼前开阔的大坪,四周点缀的绿化,让整个学校更像个花园。

  能在这里学习的孩子,真的很幸福。

  他的身后默默走过一个女生。

  陈乐神色不自然的眼神追随而去,有些不安。陈果拽了她一把,让她赶紧上车。两姐妹的小心思没有被陈闻发觉,就这么一路到了嘉澜酒店。

  今晚来参加晚宴的分两部分,一部分是孩子,他们大多都认识,都是江城一中高三的学生,其中不乏学习成绩优异的佼佼者。孩子们大多以此为中心抱团,要不就是围着陈果陈乐一派抱团——后者是因为有钱。

  另一部分就是高官,例如某某局长某某书记等,市长当然没有来,这种小场合还承不起他站台。也有几个没孩子的来了,例如胡波。

  胡波其实是陈闻特地邀请来的。

  那天洛译找他要顶楼名单,电话里没有说的很清楚,但回家之后,洛译就把计划全盘告诉他。胡波曾是顶楼常客,而顶楼和其他窑子的区别在于,所有女生都是自愿原则,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不存在直接的金钱交易。

  并且女生有一定的门槛,家世背景是其一,资产不过百万的,没有资格进入顶楼——陈闻解释,顶楼更像是国外的俱乐部,或者说精英社团。

  “我在国外读的大学,它有一个的Final Club,也叫Phoenix.”陈闻摇了摇手指,“不是哈利波特那个。”

  洛译说:“你放心,我哪个都不知道。”

  陈闻继续说:“Final Club通过严苛的条件筛选成员,从而保证社团的利益——也就是少部分人的利益,通俗易懂的名词解释就是阶级。顶楼的存在也类似于此,消息在他们之间流通,再转化为他们所能得到的收益。顶楼就是他们制造信息差的土壤。”

  洛译一直觉得顶楼只是个聚众滛/乱的私密场所,不过服务对象是位高权重的大官而已。但被陈闻这么一点拨,他立刻想到的不是顶楼的性质多么复杂,而是想到自己好像干了件不得了的事情。

  他阴差阳错把顶楼封了,不也代表他打破了所谓阶层想要筑起的壁垒吗?这大概不是一件好事,因为顶楼1.0没了还会有2.0,而他是得罪了整个阶层。

  他倒不是说怕不怕,只是谁也不会想树敌太多啊。

  陈闻只见他在发愣,还以为他听不懂,只能掰开揉碎了再解释:“就比如说下江区那个废弃工地,本来那项目是陈氏地产想投标的,在顶楼时期,陈宏业已经和发改委的人谈好了,如果顺利,他就可以用极低的价格换取极高的收益。

  “虽然可惜那个项目被王家截胡,但大概就是这意思。你在江城看到的一草一木,每一个项目背后,都牵扯着很多人的心机。”

  洛译皱紧眉头:“所以为了保证这些信息差不被流露出去,他们才设定了女性进入的门槛?”至少在十年前,廖丽萍那样的野路子还能进顶楼,就说明门槛是后来才有的。

  陈闻说:“具体是什么时候我不知道,但这样做是最稳妥的。其实女性在他们的阶层里是上不了牌桌的,有没有家世背景并不重要。但是太底层的人……太豁得出去,就比如廖丽萍。大概也是畏惧于此,才会加设门槛吧。”

  洛译很是头疼,看着顶楼那份名单,陷入沉思。

  陈闻说:“别太有压力,一件一件事来解决,船到桥头自然直。”

  洛译勉强挤出个微笑:“你会帮我吗?”

  陈闻认真说:“我会的。”

  他用指尖点了点纸上的一个名字:“这是胡波的情人,在市中心开美容店。他们在顶楼相识,从而发展为地下情人。这在圈子里不是什么秘密。”

  洛译担忧:“这不好下手吧。”

  嘉澜酒店。

  陈闻递给胡波一张房卡,笑着说:“这是酒店里最好的房间,一百八十度落地窗江景,江城的夜晚尽收眼底。”

  胡波笑弯了眼:“还是小闻你懂事啊!那我去了。”

  陈闻站得端正笔直,目送胡波上电梯。

  洛译费解:“他们既然是情人,你是怎么说服她的?”

  原本洛译的计划只是想用一个普通女孩,尽管他知道那样做很不道德,但是事情仍有回旋的余地,未必需要做全套,也可以在接触的时候想法获得胡波的DNA,比如口/活也是一种。

  但是……

  陈闻说:“我没有说服她,我只是给他们提供了一个,合情合理的场所。嘉澜酒店,真是头一次庆幸它姓陈呢。”

  从回忆里抽身,陈闻快步走出宴会大厅,拐了个弯,让人把客房部经理找来——这个位置前几天是空缺,但此刻已有新官上任。

  可可穿着嘉澜酒店的工作服,仍是亭亭玉立,肤白貌美。

  她奇怪道:“我不懂,你为什么还能找我?”

  陈闻无辜地说:“为什么不?我从来没把你当成敌人看待,你很聪明,有你的帮忙我能事半功倍,何乐而不为。”

  可可尬笑:“诚实点。”

  陈闻:“我让廖炜调查过你,知道你是离家出走的大小姐,也知道你恰巧需要一些……生活费。之前是红姐愿意养你,但现在红姐和我已经没有冲突了,所以我们也不必要针锋相对。我可以给你钱。还能满足你想当侠女的愿望。”

  没错,可可这个落跑大小姐是被红姐出钱养的金丝雀。因此之前才会帮红姐试探陈闻,设计陈闻。但孩子年纪毕竟是小,廖炜和她又算是欢喜冤家,当她把廖炜关进地下室后,就后悔了。

  后来廖炜能逃脱,也和她的暗中帮忙有关。

  红姐也不是个傻子,自然知道可可在背后捣鬼,因此两人一拍两散,可可现在是没有经济来源的流浪大小姐。陈闻趁虚而入,也算光明磊落。

  陈闻问她:“我让你放的安全套都放了吧。”

  可可一脸不耐烦:“放心,只要他俩不是瞎子,一定能看到!”说着她看了眼表,“我去了。”

  陈闻拦了拦:“要不再等会?”

  可可嫌弃:“老男人可没那么持久。”

  果不其然,没一会,胡波已经完事,从电梯下来,然后坐车离开。

  可可神神秘秘地紧随其后,出了电梯,然后将一个牛皮纸袋悄悄塞给陈闻。陈闻打开往里瞄了一眼,确认是使用过的安全套后,就让她离开了。

  陈闻说:“诶,只要你想,你可以一直在这里工作。”

  可可摆了摆手。

  宴会没什么意思,反正也只是给嘉澜酒店重新营业搞的噱头,再加上主角都是一群学生,不过十点就散了场。

  陈宏文本来想自己送的,但他喝了酒,陈宏业也拉着他假装兄弟情深,两个人真是阴阳怪气代言人,最后只好麻烦陈闻继续送她们回学校。

  在回去的路上,洛译的电话打了进来。

  他问:“你真的拿到手了?!我的天呐……我们这不算违法犯罪吧?”

  陈闻被逗乐:“洛警官,洛队长,你还记得你是什么身份吗?放心吧,我只是让人顺手捡了个垃圾而已。”

  洛译哼哼:“这下胡波跑不掉了。对了,你还没忙完吗?”

  陈闻看了眼后视镜,后座上的陈果陈乐正在低头玩手机。他说:“我把我的两个妹妹送回学校就回去。”

  洛译啧啧道:“两个妹妹哦。”

  陈闻:“亲妹妹。”

  陈果好奇地抬头:“陈闻哥哥你在和女朋友打电话吗?”

  陈乐也来了兴趣:“真的吗?哇,陈闻哥哥有女朋友啦!”

  陈闻尴尬地挂断电话:“少打听,你们管不着。”

  两个女生面面相觑,大概也不是第一次被怼,两人收起好奇心,继续低头玩手机。陈乐拿胳膊肘撞了撞陈果,说:“我刚刚问了下啾啾,她说那个谁还没回宿舍……她不会……”

  陈果立马咳嗽打断:“关我们什么事!她爱回不回,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陈乐心虚道:“好,好吧。”

  陈闻留意到她们的对话,隐约觉得自己是第三者,但听不出所以然。说实在的,陈果陈乐什么人品,他很清楚。一个窝养不出两种人,父母都是野鸡,是不会生出凤凰的。

  他只是惋惜,恐怕又有可怜的学生要被她们霸凌了。

  翌日。

  洛译刚醒来没多久,还在对着镜子刮胡子,手机就噼里啪啦响了起来。

  陈闻坐着吃早餐吃得好好的,突然被洗脑神曲冲击。他无语道:“我可以给你换铃声吗?”

  洛译矫情道:“不行!爱情买卖多好听啊,你多听几遍你就喜欢了!就像我,多看几遍你肯定爱到不能自拔!”

  陈闻对蹦蹦吐槽:“你爸脸皮真厚。”

  他帮忙接起电话,是李宣。李宣着急火燎道:“又出现了!在江城一中,昨天晚上有个女生在宿舍楼跳楼自杀了。”

  陈闻诧异:“江城一中?你等等。”

  他走到洛译身旁,在对方示意下按了扩音。

  李宣那边也懵住了:“是陈闻吗?我没打错吧??”

  陈闻:“是我。”

  李宣倒吸了一口凉气,倒不是因为惊讶他们同居,而是她差点说漏嘴。她缓了缓,继续说:“洛译你赶紧到一中来吧,我怕你晚了就会……来不及。”

  洛译不解:“什么来不及?”

  李宣:“死的这个女生,是你妈妈的学生。恐怕你得避嫌。”

第138章

  江城一中在老市区,面积不算大。住宿区和教学区相隔一条街,中间用天桥相连。陈闻开车从宿舍区的侧门进入,洛译有些恍惚——这并不算一条被人熟知的路,尤其是不在一中读书的人,应该只知道学校大门。

  陈闻淡定地解释:“陈宏文的两个女儿,也就是我表妹们都在一中上学。”

  洛译反问:“你们有钱人都爱体验平民生活吗?”

  陈闻尬笑了笑,没搭理他。

  两人下车,徒步往宿舍楼走。远远的能看到四五栋宿舍楼,分男女各一边。死者是高三学生,应该住的比较偏——学校美其名曰不打扰学生挑灯夜战。

  楼底下顾晓晨在带人疏散围观的学生,老张带着法医助理在查看尸体。又是很浓的血腥味。洛译都有经验了,这种大规模的出血痕迹,大概率是活着跳楼。

  洛译并未靠近,而是站在外围,观察了一下四周的环境。

  很好,只有过来的路上有一个摄像头,不能照到D栋女寝的大门,就更别提宿舍内部,完全没有监控。当年他在一中上学的时候还庆幸没监控而经常逃课出去网吧打游戏呢,这会倒觉得这点便利是真碍事。

  这栋宿舍楼的位置偏僻,再往边是学校的围墙,两三米高,墙上有玻璃碎片,并不是很好逃出去或人进来。墙外是街,街对面是居民楼,普遍都是老式居民楼,矮房,隔得很远。恐怕会找不到目击者。

  忽然,他察觉身旁有些空落落的。

  他转身一看,陈闻不自觉地偏开了头,刻意不看尸体的方位,甚至还有些颤抖——那摊血,和记忆里自己受伤时关联起来。

  他匆忙靠过去,握住对方的手安抚:“没事,我在这里。”

  陈闻紧皱着眉头,低头看向自己被握住的手,有些迟疑,随后挣脱开。他脸色苍白地摇摇头:“我……我去找点水喝。”

  说完,陈闻就往停车的方向去。

  上课铃敲响,学生们也已经四散而去,这条不宽阔的路,总算畅通起来。宿舍楼底下只有舍管阿姨、班主任、高三年级段长和校长在那。

  顾晓晨迎着洛译,和他汇报:“老大,死者叫甄珍,是高三六班的学生。这位是六班班主任莫老师,学生具体的情况让她和你介绍吧。我已经通知她的家长了,估计一会就能到。”

  洛译打量了一下莫老师。

  这是个很年轻的女生,估计不到三十岁,戴着细框眼镜,穿着浅灰色衬衫,职业裙装修饰身材,很有学问的模样。

  莫老师没什么表情,好像也察觉不出哀痛,只是冷冷地跟他介绍:“我从高二文理分班后开始带他们,我们班是文科班,甄珍是语文课代表。平时这孩子不爱说话,在班上也没什么好朋友。学习成绩不上不下,除了语文,其他科目的成绩都不是很好。上次期末考在班里二十几名吧。”

  洛译大概明白莫老师为什么冷淡了。这种学生在老师眼里存在感几乎是零,说难听点,就是陌生人。高中生可不比小学初中,老师更关注学生个性发展或心理教育,高中就是拼高考的时候,也不是义务教育,真没那么多心思。

  像这种,不捣乱不出众,班级活动不表现,考试也平平无奇的普通女孩,被老师忽视可太正常。一个班五十多个人,真没哪个老师有心思管这种安全无害的乖乖女。

  洛译也不鲁莽,这不过是第一印象,具体这位莫老师和学生关系如何,不能仅凭一面之词,他如果还有时间,会慢慢弄清楚的。

  洛译又问:“他们家是什么情况呢?”

  莫老师回答:“甄珍家是上江区那边的,住在郊区附近吧。她妈妈好像是稻田景区的导游,他爸爸在矿场工作。感觉她爸爸妈妈都很忙,家里没人,所以她高中三年都住宿的。”

  洛译了解完大概,那边校长一脸严肃地走过来。

  招呼过后,校长沉声说:“这位……洛警官是吧。我认识你们胡局长呢,最近他还好吗?”

  洛译敏锐地察觉到这是一种威胁的信号。

  果然,校长根本不在乎他的回答,而是继续说:“这件事对学校的影响非常大,我希望你们可以尽早给一个解释,最好不要影响学生的情绪。”

  言外之意就是,这个女生跳楼,只能是自杀,而不能是谋杀。如果是后者,将给百年名校带来不可预计的形象损毁,其次才是影响学生。

  洛译冷声道:“校长放心,我一向实事求是。真相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我不会冤枉任何一个好人,也不会错放任何一个坏人。”

  校长不悦,威胁的目光瞪了他几秒,随后转身,教训了几句身旁的莫老师和年段长,才背手走人。

  洛译让两个老师等在一旁,他往尸体方向走。

  老张正在放角标拍照。

  洛译站在一旁,观察着死者。

  因为出血量太多,那女生的白色校服都被染的发污,长发铺散在血池里,脸上也全都是凌乱的。她仰面躺着,四肢很不协调地四仰八叉,又因为整个身体比较肥胖,看上去就像一滩肉泥……太惨了,洛译的心揪到不行。

  老张叹了口气:“太胖咯,动都不好动。”然后一边又艰难地弯下腰蹲下身,检查尸体的表面,“洛译你看这里,她生前被人打过。”

  洛译下蹲去看,果然在头发撇开后的脸上,有鲜明的红印。

  他皱眉:“这又不一桩简单的自杀。”

  老张摇摇头。

  洛译找来舍管阿姨,阿姨拿来宿舍名单。

  阿姨说:“她们住四楼嘛,406。一个宿舍的还有叫陈果、陈乐、邱文君、宋静、张莲兰的。我记到她们都是一个班的嘛。”

  班主任在一旁说:“这个陈乐不是我们班的,她和陈果是亲姐妹,所以才住在一起的。要我去找她们过来吗?”

  洛译摆摆手:“先不着急。我这边清完现场再调查。”

  然后洛译让舍管阿姨带路,先上宿舍去查看。

  这栋女寝一共有六层,上三层是高三住,下三层是高二住。舍管阿姨说起作息时间,早上6点20分起床,一直到第一节课8点,6点到8点的时间段里,宿舍大门会打开——中午傍晚对应吃饭休息时间段会开门,再就是晚上9点40分晚自习下课后到23点是开门时间段,22点以后开始查房,23点熄灯门禁,不再开放。

  洛译问:“昨晚查房她在吗?”

  舍管阿姨迟疑:“……应该在吧。”

  洛译不解:“什么叫应该?!”他有些凶狠,因为他敏锐地察觉到,这个女生不管是不是跳楼自杀,和这些人模人样的老师都有脱不了的关系。

  舍管阿姨立马慌了:“不不不,我的意思,在、在的。我那有查寝表,昨天晚上我查过高三的,真的都在。”

  洛译又问:“有啥子异常没得?”

  忽然,楼下有脚步声。

  洛译从楼梯栏杆缝隙往下看,是陈闻。

  “没事吧?”洛译关心地问。

  “没事。”陈闻摇摇头,“你现在没有多少时间了,赶紧把现场过一遍吧。另外,我是不是听到了谁说昨晚有查寝记录?高三的都在?”

  他们说话间到了四楼,舍管阿姨满脸心虚:“啊,对啊。”着急地指路,“那边就是406,你们去看嘛。”

  陈闻紧盯着她:“昨晚我开车送我妹妹回来,已经过了你们的查寝时间点,她们还是让你来开的门。”

  舍管阿姨尴尬笑:“她们就是回来的晚点,没得啥子大事,也肯定算是都在嘛。就是那些不回来的,才说不在嘛。”

  倒是很会找借口。

  陈闻冷哼一声。

  他们走到406宿舍门口,洛译先观察了一下,这是一条走廊,四楼没有防盗网,走廊的外墙大概到他的肚子,兑换成女生的平均身高,应该到胸口。想了想死者的身形,感觉爬上这样的地方有一定难度。

  他从走廊探出头往外看,看之前拦住了陈闻:“你觉得难受就别看。”

  陈闻转身问舍管阿姨能不能进宿舍。

  他探头看到,死者死的地方不在这一块,而是再往旁边一点。顺着方位,他把走廊都排查了一遍,确认死者不是在走廊跳楼的——那就又是在楼顶。

  陈闻在舍管阿姨和老师的许可下,打开了宿舍门。

  宿舍里很乱,大概是昨天第一天开学,女生们还没来得及收拾行李。有几个行李箱散开在地上放着。

  这是个六人间,进门的两张床是陈果陈乐的。

  洛译反应过来:“她们是你妹妹?陈宏文的女儿?”

  陈闻:“是她们。”

  洛译紧张道:“你知道些什么吗?”

  陈闻目光微转,低声道:“之后再说吧。”

  六张拼在一起的桌子上放满陈氏姐妹的瓶瓶罐罐,上面是姐妹俩的床,用最好的床垫和床上用品,两个粉色限量款行李箱横行霸道占据了中间的道路。可以看得出来,姐妹俩的东西霸占了宿舍很多的公共空间。

  甄珍睡在最靠里的床铺,在阳台的窗户旁边。

  那个地方冬冷夏热,靠近阳台的洗手池,关了窗户也非常吵。

  洛译一边在心里默默给死者贴上“疑似受排挤”的标签,那边陈闻就立马发现不对劲。

  陈闻说:“行李箱不对。”他抬手指,陈氏姐妹有四个箱子,从牌子能辨别出来。其余三个舍友一人一个,而且都比较靠近自己的床位。唯独甄珍这里,是空荡荡的,有的东西全是其他人霸占的。

第139章

  甄珍睡在下铺,她的床比其他几位都要朴素,浅蓝色系的四件套,看上去是女孩子会喜欢的颜色,但没什么花纹图案。

  床上靠近墙壁的一侧收放着小桌板,床头放着一些课本和练习册,还有台灯和文具等——因为被两姐妹霸占桌位,只能把活动空间缩小到自己的床上。看来甄珍同学被霸凌是不容置喙的事实。

  陈闻推开阳台的门,阳台比较狭窄,一边是浴室和厕所,一边是水池。因为刚开学,阳台上并未晾晒衣服。他靠近阳台边往外看,然后喊了洛译一声。

  洛译闻声而来,同样探出头去。

  他们看到楼底下的东西都惊了一跳。那是一个散开的、破损的行李箱,箱内的衣物像爆米花一样炸开,满地都是。

  洛译打电话给顾晓晨,让他绕到楼后面去把现场保护起来。但他没有立马下楼,而是继续往上,他猜测甄珍或许又是从楼顶跳楼的。

  但通往楼顶的门锁了。

  舍管阿姨解释说:“嘞个门天天都锁起,只有大太阳的时候才开到,给她们晒被子嘛。”也就是说,只有在上午时间段到傍晚才会开。而且阿姨保证昨晚没有开过。阿姨还说钥匙放在自己的屋子里,学生们进不去。

  可这只是一面之词。

  在宿舍楼里,唯一的大厅有监控,早坏了,没人修。这一点真不是赶巧,在后来和学生了解情况时,从他们嘴里得知,监控已经坏了一年多,阿姨不管因此也没得修。有好几次,宿舍被偷盗,也不了了之。

  上到天台,是很普通的开阔平台,和他们之前见过的任何一个天台一样。

  在楼底对应甄珍跳下的地方,有一张椅子,椅子上有脚印。洛译让人从甄珍脚上脱下鞋,拿上来比对,发现完全吻合。

  这就表明,甄珍的确是站在这张椅子上,然后翻越天台的围栏,一纵而下。

  天台暂时没有更多线索,洛译让人把这里拉了封条,带走了那张椅子,然后和陈闻下到楼后面,去查看那个行李箱。

  行李箱被摔得开裂,应该就是从四楼宿舍里扔下来的。

  甄珍肯定不会自己扔自己的箱子,那么,同宿舍的其他人嫌弃就非常大。

  陈闻蹲下身,眼神凌厉地扫视着。箱子里的衣服很杂乱。看到他想尝试动手,洛译便递给他一双手套。

  他拿出了几件衣服,有黑色风衣,有深色牛仔外套,但不同的是T恤和长袖大多也是偏浅色,比如粉色蓝色紫色。而且衣服风格也很混乱。他觉得这并不只是女生爱美所以衣服多那么简单。

  他和洛译解释:“每个人的穿衣风格,或多或少都会表露这个人潜在的性格。比如你——”他看向洛译,对方朝他挑了挑眉尾,有些期待,“衣柜里大多是牛仔裤,但都是经典款,你不会选择现在偏流行的破洞裤,或是阔腿裤。

  “你还有很多印花T恤,颜色却都是偏保守的白色和浅色系。说明你想让自己看上去很年轻,却始终抓不到年轻的精髓。”

  洛译嘴角抽抽:“……你嫌我年纪大呗。”

  陈闻朝他浅浅笑了笑:“给你个建议,我觉得你更适合日系穿搭,比如以棉麻类的材质为主,搭配驼色、棕色这种低饱和度的颜色,既不会显得你年纪大,又能让你看上去内敛成熟。”

  洛译不知为何,真的很想亲对方一下。尤其是看着陈闻侃侃而谈的样子,说话的语调,都让他不自禁地着迷。

  陈闻说的没错,他就是不喜欢穿得像三十岁的老男人。纵观他的同龄圈,大多都穿的西装革履,要不就是Polo商务,他不喜欢那样。

  但他也无法避免的要迈入那样的年龄……

  他在这些话之前,也有一个想法,他从来没问,不知为何也不想问。

  陈闻始终如一的黑衬衫,体现了什么性格呢。

  “不过,你觉得甄珍是什么样的类型?”洛译把话题转了回去。

  “她可能就是一个正常的小女孩吧。”陈闻有些惋惜,忽然,他好像注意到什么东西,猛地伸手拉开一件衣服,下面遮挡住的东西是一个——

  “彩虹旗?”陈闻惊讶,“她,是什么。”

  陈闻有些失措,因为他不想给甄珍做任何定义。

  拥有彩虹旗也并不代表她就是其中一员,或许只是支持平权而已。

  洛译沉声说:“不管是什么,这很可能是她为什么被排挤的原因之一。”

  陈闻无奈地摇摇头。

  课间操时间,406宿舍的五个女生被喊到教导处。

  宿舍楼前的尸体已经运回市局,李宣也跟着回去了,而顾晓晨留在学校等待甄珍父母。虽然宿舍楼很快清洗干净,但流言却在学生间快速蔓延。

  一时间,就流传起了陈果对甄珍不友善的言论,十有八九,甄珍跳楼和这个大姐大陈果有关。在走到教导处的路上,陈果被各色眼光包围着。

  曾经她是全校皆知的“校花”,年年元旦晚会她都穿着漂亮的小裙子,担任晚会主持人,多才多艺,漂亮且有气质,还有钱。

  现在她好像变成了“校话”,无数被冷眼旁观的霸凌,最终被群众推出了一个主导者,就是她,在她的领导下,甄珍才会受尽屈辱,跳楼自杀。

  陈果一进教导处,看到陈闻就懵了。

  从陈闻不善的眼神里,陈乐读出了少说话少错的意思。她拉着陈果,悄悄告诉她不要太激动,等会爸爸会来,一切都能摆平。

  有顾晓晨在的时候,洛译从来不主动开口。

  顾晓晨面善,让这五个女生先坐。不大的教导处,办公桌后面站着老师,办公桌前是洛译三人,女生们非常局促,只好并排挤着坐在沙发上。

  顾晓晨问:“昨天晚上,甄珍在宿舍吗?”

  一个叫邱文君的女生回答:“在。”

  “一直都在?”

  “……那我就不太清楚了。”邱文君顿了顿,“昨晚我洗完澡就上床了,上床之前她还在下面收拾东西。”

  这女生睡在甄珍上铺,按照这个说法,她的确有可能注意不到下铺的去向。

  但是……顾晓晨敏锐地捕捉到问题,质问:“你上床几点?”

  “大概9点过吧。”邱文君回忆道,“昨天吃完晚饭,我和宋静还有张莲兰一起去外面逛街,回来就已经八点过了。那时候甄珍一个人在宿舍里,也不知道在干嘛。”

  另外两个女生附和她道:“对,昨天开学大扫除完,我们就去校外吃饭,然后去逛街逛到八点过,大概八点半的样子。回宿舍后文君第一个去洗澡,我是第二个,兰兰最后一个洗澡的。等兰兰洗完澡已经要熄灯了,那时候甄珍一直在。后来我就睡着了,我也不知道她怎么回事。”

  “她们都去洗澡的时候,我在外面和我妈妈打电话。”张莲兰把手机给他们看,的确有将近一小时的通话记录,“甄珍平时就不爱说话,独来独往的,我们和她关系没有很好。有时候想关心她,也不知道怎么相处。发生这种事,说真的我很难过……”

  顾晓晨反问:“关系只是没有很好吗?”

  张莲兰有些绷不住,望向陈果的方向。陈果板着脸,漠然地说:“不是每个人都必须做朋友吧?我们和她就是处不来啊。”

  陈乐拽了拽陈果的衣角,但没用。

  陈果抱怨道:“每次熄灯后我们要睡觉,她都要开台灯在那看书,那么努力学习成绩还不上不下,也不知道她拼什么。重点是,很影响我们的睡眠啊。我们和她说了很多次,她根本不听。她那个人就是独来独往,根本不在乎别人的感受,所以我为什么要和她做朋友?”

  顾晓晨完全没想到陈果的气场这么足,完全不畏惧他,甚至包括站在他身后的洛译和陈闻。颇有一种公主的傲气。

  陈果继续说:“我和乐乐昨天回来的晚,宿舍里已经熄灯了,所以我们不知道甄珍是否在宿舍,我也不关心她在不在。你们总不能说我不关心同学就是我的错了吧。”

  顾晓晨干咳两声,避开对方的锋芒,换了个问题:“既然你们都说甄珍昨晚在宿舍,那你们知道她的行李箱为什么会从阳台扔下去吗?”

  几个女生都愣住了。

  陈果的脸色很不好看,目光游移着,似乎在思考回应的措辞。

  顾晓晨继续逼问,这个刚刚就该问的问题:“邱文君同学,你刚刚说你在9点过洗完澡上床时,甄珍还在床下收拾东西,那么那个时候,她的行李箱还在宿舍对吧?”

  邱文君尬住,双手锤在两侧,紧张地攥成拳,指尖不停摩挲。

  她迟疑道:“……是、是吧,我也没看清楚。昨天刚开学,宿舍里很乱,也许她只是在收拾床铺吧。”

  “收拾行李和收拾床铺是两个截然不同的动作,她的行李箱可不小,你会那么容易忘吗?”

  她猛地摇摇头:“我真的不知道。”

  明显在说谎。

  洛译紧盯着那个女生,想说些什么,这时,教导处外传来杂乱的脚步声。这几个孩子的家长一窝蜂涌了进来。

  为首的就是陈果陈乐的妈妈,也就是陈宏文的老婆谭秀玲。

  谭秀玲比陈果还要强势,上来就骂:“你们学校怎么回事?怎么会搞到有学生跳楼自杀的啊?”她凌厉的目光刮过每一个人,“发生这么大的事,你们非要那么着急逼问我们家小孩吗?这样会给孩子留下心理阴影的!”

  上来就道德绑架,洛译可是真服了啊。

第140章

  校长根本不敢得罪这位每年给学校投资巨款的姑奶奶,一边点头哈腰,一边借口马上要上课,让老师们带着学生回教室。

  洛译的问话被打断正有些不爽,转脸就被谭秀玲发难。

  谭秀玲冷脸:“洛队长是吧?这个跳楼的女生虽然和我女儿是同一个宿舍,但绝对和她们没有关系。我非常清楚我的女儿,她们都是很好的孩子,所以我希望你能查清楚她的死因,而不是扣着同学之间的关系不放。”

  这话招来了其他家长的附和。

  “对啊,现在的有些孩子心理承受能力那么差,一个不如意就想着轻生,但是和我们孩子有什么关系啊?承受不起挫折不应该去怪她家长的教育问题吗?”

  “就是!真不知道兰兰今晚要做多少噩梦,多耽误她学习啊。”

  “要我说家长教育有问题,学校的问题也不小!你们没能及时发现那孩子的心理有病,还让她和我们孩子住在一起,也得亏她胆小,没有走极端,不然真说不好她会不会对我们孩子下手!”

  此话一出,家长们纷纷后怕起来。

  毕竟住一个宿舍的,要在水里下毒什么的,太容易了。

  学校一方也慌张地推卸责任:“我们宿舍每天都有舍管阿姨查寝的嘛,再说一栋宿舍楼里头住那么多人,哪个全部看的过来嘛!你说人家女孩子不爱说话,我们也有心理咨询室,倡导她们去里头讲,那不讲我们也不能强迫她讲。

  “再说我们学校是绝对反对孩子之间的欺压行为,这个老师们也是反复强调,反复做功课,在我们学校,是绝对不会有这种情况发生的!你往外头看,学生们都非常欢喜,他们之间的关系都是非常要好的嘛!”

  洛译冷眼看了一圈,一个个说的比唱的都好听。

  没有一个人心疼那具已经不会再温热的尸体,还要反踩一脚:会自杀的精神都有问题。从来没有看过医生,却在所有人口中宣告成了疯子。

  洛译沉声道:“够了!”

  雷厉一声,振聋发聩,将他心里的不爽奔涌而出:“你看你们一个个,真是枉为人师!枉为人父母!”他指了指这些人,嘲弄道,“虽然我没结婚也没教过学生,但我是警察,办案子不是听你们在菜市场讲价。我需要是证据。如果我认为你们有问题,我会尽我所有去找出证据,而如果你们要自证清白,请你们也拿出证据。”

  他一番清晰的表达,让其余家长都闭了口,独独谭秀玲,还瞪着咄咄不休的狠辣眼神,质疑着。同时也看到了陈闻。

  她知道陈闻之前去市局实习,然后被开除,所以她有些不解,此刻陈闻还在这里,那么陈闻的态度是什么?

  她和这位侄子接触不多,几乎都是和陈果陈乐去国外留学有关。当年她嫁进陈家时,陈闻还不在陈家。论辈分,陈闻比她小,论在陈家的资历,陈闻也比不过她,但她生为女人有种第六感,陈闻并不好惹。

  只见陈闻半靠在不远的墙边,刚刚杂乱的争吵时,他就像个局外人一样,毫无存在感。此刻众人的目光随谭秀玲而来,他也没多大波澜。

  他说:“16岁是目前法定的完全责任年龄,无论是打架斗殴还是教唆犯罪,甚至是杀人,都需要负所有刑事责任。高三的话,应该早就满16岁了吧。”

  他摇了摇头,然后双手插兜,姿态潇洒地离开屋子。

  这态度让谭秀玲知道了,陈闻是不站边的,甚至是……

  她厌恶地看了眼洛译,心里快速打起小算盘。等她出了教导处,回到车里密闭的空间,她火速拿出电话,打给了陈宏文。

  再次来到一中,洛译想到了最开始姜哲的案子。关雪也是一个没有朋友的人,但甄珍和她不一样,甄珍没有任何朋友,哪怕只是假装的。

  在教师办公室,班主任维持着早晨在宿舍楼前的为难,此刻也是为难的根本无法给洛译提供所谓的甄珍的朋友,因为根本没有。

  洛译很恼火:“就一个也没有吗?哪怕只是她同桌?”

  莫老师尴尬道:“她没有同桌。”她停顿片刻,忽然看到门口走进来一个老师,像是找到救星一样:“萧老师!你快来,这边是市局的警官,来问甄珍的事情的。她不是你的课代表吗?”

  萧彤正抱着一叠练习册,胳膊还塞着课本和讲义。陈闻见状立刻过去帮忙,得到了一声谢谢和迟疑的目光。她看到洛译。

  洛译愣怔住,刚刚逼问的气焰顿时虚弱下去。

  碍于办公室里还有其他老师,他没有把那句妈叫出口——十几年前他还在一中上学的时候,他也从来不在公共场合里叫妈。没想到暌违这么久,他仍是一点也没改变。

  萧彤朝他点点头,然后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前。

  陈闻将练习册放到一旁,回头看了眼洛译,洛译跟了过来。

  “……萧老师。”洛译艰难地开口。

  “我知道,甄珍昨晚跳楼了。你想问甄珍的情况。”萧彤了然道,“随便坐吧。”她拿起水杯,喝了一口水。周围老师好奇的目光并未消减。

  她继续说:“我从高一就带6班,甄珍一直是我的课代表。记得高一的时候,第一堂课,她自告奋勇要当课代表——其实我这人对课代表没有什么强硬要求,也不用她语文成绩有多好,只需要认真负责,课后能帮我对接好班里就行。”

  陈闻有些诧异:“她当时主动提出来要当课代表?”

  萧彤点头:“没错。”

  陈闻更不解,从目前了解到的情况来看,甄珍是一个极度内向的人,寡言少语是她给所有人的第一印象,冷漠难接触让所有人不敢主动接近她,再加上独来独往,不参与任何班级活动,更是让她的存在感降到非常低。

  这样一个女生,在两年前,是怎么能做出主动竞争的事情来的?

  他问:“萧老师,你觉得甄珍是一个什么样性格的女生?”

  萧彤想了想答:“我觉得她就像嘉澜江水一样,外表看似柔软乖顺,实则坚韧刚力。她的心思非常细腻,细腻到过份敏感了。”

  陈闻从对方的字里行间能感受到,她还是很喜欢甄珍的。只是对于甄珍后来的一些转变,感到惋惜,或是无可奈何。

  都说师者,传道受业解惑。可随着年龄增长,老师不可能再过分干预学生的自由成长。更何况,老师也有自己的家庭,在课后并不见面的时间里,没能及时预见甄珍的悲剧,萧彤真的很自责。

  关于甄珍为什么自杀的理由,洛译从这些老师嘴里根本撬不出一点。他严重怀疑,这些老师平时应付家长应付学校就很有一套,所以非常会伪装。当然,他心里也有一部分是觉得,或许就是如此。

  最痛苦的霸凌,其实是冷暴力。

  在办公室等甄珍父母过来的时间里,洛译和陈闻翻看了甄珍的一些作业,尤其是作文本。参考前面的几个孩子,关雪、李佳乐都是女孩子,她们的作文里或多或少都会表露出一些信息。

  陈闻很擅长在只言片语里总结出能用的,比如关雪的单亲家庭从小就让她的三观歪斜,李佳乐对母亲的冷漠暴露出的家庭矛盾等等。

  而甄珍的作文……

  真是难倒他了。他对高中没多少印象,但他知道,高中语文作文一般使用的类型都是议论文。论点论据论证,清晰的模块划分,能让学生快速构建出文章的脉络,从而举一反三写满八百字。

  “这都什么?”洛译看到甄珍的作文,一个头两个大,“散文?小说?不是说不能写诗歌吗?卧槽,她居然还用文言文写作文?”

  “林黛玉梦游仙境……”陈闻看完某个命题为我的理想的作文,他感受到了强烈的违和感。他不解地问萧彤:“这不应该是偏题了吗?”

  萧彤想了想:“其实我觉得还好,很有发散思维。她说自己不喜欢写议论文,也不在乎自己有多少分,她只是想写。所以我就让她写了。”

  不能理解的陈闻把作文本丢给洛译,自己打开手机,打算从别的角度切入,去学校的贴吧里看了看。

  八卦作为人的一种潜在本性,就算学校捂了嘴,大家也还是有地方可以畅所欲言。学校贴吧就是这样一种地方。

  刚点进去,一个早上升起的热帖映入眼帘。

  题目是:谁知道跳楼那个是不是真的被老师逼死的啊?

  陈闻快速往下拉,看到主楼的概述是,死的肥猪因为学习成绩不好,当了两年的课代表要被替换。课间的时候很多人都看到肥猪在老妖婆面前哭,但老妖婆铁了心要换人,没有管肥猪。

  楼下有人问,老妖婆是谁?是那个特别爱风花雪月的语文老师吗?

  楼主没有回答,但其他人七嘴八舌回答了是。因为萧彤一把年纪喜欢打扮,爱穿漂亮的裙子,背后被学生们戏称为老妖婆。

  陈闻震惊地抬头看了眼萧彤。

  洛译察觉到,问:“怎么了?”

  陈闻将手机屏幕靠里捂住,没有跟他说。

  不久后,甄珍的妈妈来到了学校。还穿着稻田景区的工作服,戴了个红色遮阳帽,腰间别了个小蜜蜂,一脸慌张地四处看。

  顾晓晨和她对上,把早晨的事说了说,并让她跟着回市局认尸体。

  “怎么会这样?”她拽住班主任的手,“老师,怎么会这样啊!?你们怎么不管我的孩子啊?”

  “甄珍妈妈你先别激动!”莫老师也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这件事你不能只说我的问题啊,我要带一个班的学生,我又还要上课,我没有办法每时每刻都看着她的呀!”

  只见甄珍妈妈剧烈地啜泣着,半口气没喘不上来,两眼一翻,昏倒在地。

第141章

  市局。

  洛译将一个牛皮纸袋交给法医老张。

  老张面如土色:“你他妈真搞?怎么来的?!”

  洛译尬道:“翻垃圾桶了。”

  老张满脸狐疑,很显然是不相信堂堂刑侦队队长会做翻垃圾桶的事。但他还是很顺从的收下“胡波的精/液”,然后做DNA比对。

  洛译问:“最快要多久出结果?”

  老张为难道:“少说也得三天吧。”

  洛译皱眉:“一天,我等不了那么久。”

  老张埋怨道:“你就是把我当拉磨的驴,也不能这么使唤啊。再说咯你这来路不正的,我拿去做检验都得想个借口,不然咋子办嘛。”

  洛译叹气:“夜长梦多啊!林德伟背后有人保他,胡波更是肆无忌惮。一中这个案子我查不了多久就得被回避。我现在真的很着急!这是唯一的突破口。”

  老张:“哎好吧好吧,我尽力最快给你弄出来。”

  洛译郑重道谢,老张是满脸疲倦。在老张走之前,他拉住洛译问:“如果结果出来真的是胡波,你要怎么办?”

  洛译摇摇头。

  他一直催着老张抓紧,可是他也想过,结果真出来了,他能抓人吗?他抓了胡波之后,胡波能跟他说实话吗?

  谭秀玲那边从江城一中出来,直奔稻田景区。

  她的老公陈宏文是陈浩初的小儿子,常年和大哥陈宏业斗来斗去。陈宏业原先掌握仙苑、酒店等部分娱乐场所的生意,陈宏文则留在陈氏地产负责一些建筑项目。其中就包括稻田景区里的温泉山庄。

  整个稻田景区很大,温泉山庄只占了景区的六分之一。因为有温泉,所以每年的收入都还不错。先前西佛山被王家、警方翻了个底朝天,他正在带人修复,因此最近也住在山庄里。

  “一中里头死了一个女娃儿?”陈宏文顿了顿,“果果乐乐没得事吧?”其实电话里谭秀玲已经把事情讲了个大概,现在他问的,是这事和陈果陈乐有没有关系——换言之,是不是她们害死的。

  “我还没得仔细问。”谭秀玲说,“但这件事不管和娃儿有没得关系,你知道不,陈闻今天就在那里头,他根本不打算管果果乐乐!”

  陈宏文冷笑:“他肯定不会管的噻。陈宏业巴不得我去死,他娃儿能有啥子好脸给我嘛!也就是你,才会觉得那些在外面读过书的有多厉害,要我说,他读那么多书,他的心思才最深!”

  谭秀玲皱眉:“你说的还是没得错。不过我们不能就这样看他们欺负果果乐乐嘛,总得想点办法!市局那个队长,洛啥子的,他和陈闻的关系好了不得哦,到时候他硬说陈果陈乐害了娃儿,我们咋子办?”

  陈宏文点点头,面色逐渐阴鸷:“我们不能坐以待毙,想办法得把这个洛译搞一下。我记得老汉儿之前调查过他,去找一下当时的资料。”

  于是夫妻两回到陈家别墅,翻出了调查洛译的文件。

  不看不知道,一看不得了,洛译的妈妈萧彤正是陈果陈乐的语文老师。陈宏文眉头一皱,计上心来。他让谭秀玲给孩子请假,先接回家里避风头。

  谭秀玲说:“这样会不会显得我们太心虚了?别的家都好好的,我们接孩子回来,别人会说我们耍不起。”

  陈宏文一想,难保现在孩子们都已经被警方监视起来,自己再接回家的确有些可疑。于是他换了个思路,让人去把江城一中附近的房子打扫了一下,让陈果陈乐暂时不住宿,当个走读生。

  这样一看比较合理,毕竟宿舍里死了人,谁也不会想再住宿。

  医院。

  甄珍妈妈情绪起伏过大,导致短暂昏厥,被顾晓晨送来了医院。很快,她便清醒过来,不过整个人还是很恍惚,完全不敢相信孩子已经死了的事实。

  其间顾晓晨有打过甄珍父亲的电话,但是没人接听。

  甄珍妈妈说:“莫打咯,他在矿井里接不到的。我也好难打到他的电话,只能等他有空打回来。哎!”又是一声长叹。

  顾晓晨倒了杯水,递给她。

  他犹豫着不知道怎么开口,万一没问好,她又昏过去怎么办?好在陈闻跟他一块来的,陈闻先是拉着他推开两步。

  这里是输液大厅,甄珍妈妈坐在靠外面的位置。本应该是安静的地方,因为刚刚她的长吁短叹,很多人都投来了不悦的目光。

  陈闻稍稍弯下腰,轻声问:“我们要不要去外面透透气?”

  虽然是酷暑,但房间里是真实的墙,这种身处牢笼的观感在经受过巨大打击的人眼里,是非常非常压抑的,是一种把内心情绪转化成实体的地方。

  所以他必须先把甄珍妈妈带到自然的环境里,让人可以自在的呼吸后,才能继续往下询问。他首先要疏导她的苦痛。

  走到室外,午后闷热的阳光炙烤着大地。

  他们躲进一个亭子里,甄珍妈妈有些虚弱地坐了下来。她把帽子脱掉,汗水将头发紧贴在两鬓,热风吹过,微微透干。她看上去年纪不过四十,五官普通,化着淡妆,在热化颓败之后更没有精气神。

  陈闻坐在她身边一臂之距,顾晓晨站在另一旁充当人形架,拿着输液袋。他等了一会,才开始谈话。

  他问:“能说说最近她有什么异常吗?”

  甄珍妈叹气道:“我不晓得她有啥子异常。昨天学校开学,早上她还高高兴兴吃了凉糕,哪晓得晚上就出这样的事。”

  陈闻继续问:“那她有和你说过学校里的事吗?比如她和谁玩的好,有什么朋友之类的。或者是住在宿舍里有没有遇到什么困难?”

  甄珍妈一脸愁苦:“我咋啥子都不晓得……她不爱跟我说嘛。每次我在屋里头,她就不爱出来,一直自己个人在房间里头,不晓得在做啥子。”她说着又哽咽起来,豆大的眼泪往下掉,“我是不是当妈妈当得太失败咯?娃儿有啥子事情都不和我讲,我啥子都不知道……”

  陈闻并未表露出关心或动容的情绪。

  他只是冷冷地看着对方,等对方哭完。

  甄珍是一个十七岁的女孩,在校的学生。一般当这个年纪的孩子遇到无法解决的问题,他们会寻求家长的帮助。如果没有那么做,只能说明他们和家长的关系有裂痕——至少在她心里一定有过不去的坎。

  他不敢定死了甄珍一定是跳楼自杀的,但所有人都在推卸责任并怪罪孩子的心理病态,他觉得这并不能作为甄珍一定会自杀的理由。

  接过顾晓晨递的纸,甄珍妈捂着脸哭了一会,然后才抬头问:“甄珍不是自杀的吧,一定是有人欺负她,她不可能会这样糊涂的。”

  陈闻漠然地注视她:“如果你什么都说不知道,那我很难下定论。你觉得有人欺负甄珍,那甄珍在家里就从来没和你提过她在学校的事吗?”

  甄珍妈有些为难:“……你让我想想。”

  江城一中。

  傍晚放学的时间点,一中大门一开闸,无数辆自行车犹如百鸟飞散一般快速涌出,迅速逃离。陈果和陈乐挽着手,脸色低沉地往外走。

  陈宏文的车在路边,正等着她们。

  一家人去市中心的步行街里的家常菜馆吃饭。

  包厢里,陈果一边点菜一边喋喋不休,仿若什么事也没发生一般。早上匆匆和妈妈打过照面,那时候还趾高气昂地怼顾晓晨,分明神情紧张到不行,只能靠进攻来缓解,现在却风轻云淡。

  这不禁让谭秀玲好奇:“果果,你跟妈妈说实话,那个女同学的事情,跟你到底有没有关系?”

  陈宏文也板着脸,准备随时发难。

  要说作为陈氏的孙字辈,陈果不知道家里干过些什么,那是不太可能的。但她和关雪有本质的不同。

  关志兴爬到高层是踩着无数骷髅上去的,而且从不在关雪面前避讳,所以她憎恨关志兴的同时也认同关志兴,她效仿关志兴杀人,认同权力的绝对性。

  而陈果在还算温暖的家庭里长大,陈宏文不会把生意场的事情带回家,陈浩初也对两个孙女是疼爱有加,她没有扭曲到那种弑杀的程度。

  陈果轻飘飘地看了眼两人,切了一声:“紧张什么,那个死——那个甄珍是跳楼自杀的,和我没有半毛钱关系。”

  谭秀玲总算舒了口气:“你要吓死我!”

  陈乐补了句:“但是……我们的确对她也不算太好。”

  谭秀玲能不知道自己女儿是什么德性吗?她骂道:“好不好的都过去了,只要那女孩的死跟你们没关系,爸爸妈妈会摆平一切的。”

  陈果冷哼道:“这次不用你们摆平,我已经主导局势了。”

  谭秀玲和陈宏文都有些诧异。

  陈果拿起手机,点开给他们看:“我在学校贴吧发了帖子,把矛盾全部转移给语文老师了。哼,之前甄珍和她告过状,她还把我喊去办公室教训。真爱管闲事,这么爱管,这次就让她管到底吧。”

  陈乐:“原来那是你发的,你怎么不告诉我?”

  陈果得意道:“我告诉你了我还怎么披马甲演戏啊。”

  谭秀玲翻了翻那个帖子,近千楼的讨论,起初还有其他意见,最后大众的说法都转变成是老师霸凌学生导致学生的自杀。

  她担心:“不会有人查到是你发的吗?”

  陈果信誓旦旦保证:“我拿我后桌那傻——傻了吧唧的手机发的,要找也是找他,找不到我。”

  陈宏文的嘴角露出诡谲的笑容:“不愧是我女儿,聪明。”

第142章

  阴郁的天空扣压在江城的上方,仿佛随时要下雨一般。

  江城一中的操场上响起课间操的音乐,雏鹰起飞的口号喊得青春洋溢。不少学生懒散地挥舞肢体。

  高二年段办公室门口,有一个身影正犹豫徘徊着。

  高二6班的班主任拿着玻璃杯准备去装水,正好抬头看到那女孩,便喊:“甄珍?!你进来!”

  甄珍低着头,刘海轻轻盖住了眼睛。她有些局促,有些紧张,挪着步子一点一点往里面走,还用微弱的声音喊了句老师好。

  莫老师装完水,把茶包扔进去,然后盖上盖,坐回自己的座位,姿态有些严厉地问:“刚刚我的课你怎么没来?你不是早读课都在吗?去哪里了?你不是会翘课的人啊?”

  甄珍的两只手放在身前,紧攥着校服下摆,这件校服外套号码有些小,她穿上后拉不起拉链,所以只能攥着。

  还没等到答话,甄珍的眼泪就先掉了下来。

  莫老师一愣:“你哭啥子嘛?哎哟多大个人了还哭鼻子!”她匆忙抽了两张纸塞过去,“发生什么事了?”

  甄珍擦了擦眼泪,啜泣着:“是……是陈果和宋静……”

  “陈果?”莫老师皱眉,“陈果怎么了?”

  甄珍一直低着头,脸颊发红,整个人都恨不得缩到地底去。但是她这庞大的身躯和她娇柔的动作又极其违和,莫老师看着着急:“你说清楚啊?她们怎么了?她们不是坐你旁边吗?你们闹矛盾了?哎呀你说话,说清楚我才知道该怎么办啊。”

  甄珍稍稍抬头,但视线还是很低,也不敢和莫老师对视。她轻声说:“她们不让我进去、去座位,我、我没办法……”

  “啊?”莫老师听完恍惚了一会。

  江城一中是全市重点高中,每个班都是50人往上的满满当当,基本就是分成四组,六排,还有一些多余的学生就塞到23组中间。甄珍就是这种多出来的学生——没有人和她做同桌。

  一般坐中间的学生想要到自己座位上,都得两边的同学让一让。但好巧不巧,这次轮座位轮到陈果和宋静坐她旁边,于是悲剧的一幕发生了,在上课铃都已经敲响的关口,陈果只留了条缝给姗姗来迟的甄珍。

  “我没有不让她进啊?”陈果假装极力往前挪椅子,但在她背后的缝隙也根本容不下一个正常人进出,“她长那么胖关我屁事,又没吃我家大米,进不去也是她自己的问题。”

  没有人会听她为什么第一节下课要去厕所,为什么不早点回来,她只是站在那里,在全班五十多个人都落座的时候,成为焦点,被无数双看热闹的眼睛注视。

  莫老师诧异:“就这样?你就这样连课都不上了?”

  甄珍瞪大双眼,语塞:“我……我没有不上课,老师。”

  不知为何,当她勇敢地抬起头,却看见旁边的老师们都奇怪地看着她,或许没有,或许是她敏感了。她像鸵鸟一般又低下头。

  坐在莫老师对桌的萧彤注意到她们的动静,说:“陈果那么过分的吗?莫老师,你还是把陈果叫过来,调解一下吧。不管同学之间有什么矛盾,到底都是孩子,不至于这样针对。”

  莫老师轻笑地摇摇头:“我还当发生了什么天大的事呢!好吧好吧,甄珍你去把陈果宋静一起叫过来,我让她们以后不要再这样为难你了。”说着迟钝了一下,又补了句,“还有甄珍啊,你也适当减减肥,那么胖对身体不好。”

  甄珍很轻地嗯了声,然后飞速走了出去。

  萧彤看着女生的背影,回过头对莫老师说:“也别这么说,她年纪还小,正是长身体的时候。现在的食物又营养过剩,吃多了长点肉没什么的,而且我觉得她这样也挺好,别到时候减肥减出病来,得不偿失。”

  莫老师尬笑:“我就是随便说说,安慰一下她嘛!”

  “你说者无心,万一她听者有意呢。甄珍这孩子心思还是比较敏感的,咱们得尊重她。”

  “呵呵,好吧。她是你的课代表,你说什么就是什么。”莫老师转头去翻教案了,“班主任是真难当啊,还得平衡孩子的心理问题,哎,谁来给我加工资呢?”

  不一会,陈果和宋静走进办公室。

  她们脸上还挂着笑容,应该是刚做完操,正玩的开心的时候被喊了过来——见到老师一口一句老师好,嘴甜得很。

  莫老师先是笑了笑,然后干咳两声,把刚刚甄珍的诉求都复述了一遍。甄珍站得比较远,都快站到萧彤那边去了。

  陈果听完诧异道:“什么?不是她自己要走的吗?”

  宋静也疑惑:“我们以为她有事出去诶,她跑走的时候什么都没说啊?甄珍,你是因为我们才没来上课吗?”

  甄珍手足无措,想点头,但是点头,但点了一半脖子又僵住。

  莫老师见状,严肃道:“好啦,都过去的事就别说了。你们都是同学,闹点矛盾不愉快,不要往心里去,将来还要一起读高三备战高考,这可是你们人生里很难得经历,懂吗?要珍惜。”

  陈果翻了个白眼。

  宋静得体地微笑附和:“是的是的,老师说的没错。我们从来没想过要为难甄珍,而且我们还是一个宿舍的,肯定不会欺负她的。我们是好朋友对吧?”

  甄珍:“……”

  萧彤看着甄珍的背影,有些无语。她站起身,绕过一众人,来到莫老师边上,正对着陈果和宋静。

  她说:“老师相信你们都是好孩子,将来你们还遇到很多事,遇见很多人,不是每一个都称心如意,所以我们得学着宽容和接纳。同时,当我们犯错的时候,也得学着改正和道歉。”

  宋静听懂了,脸上挂着尴尬。

  陈果是绝不会道歉的,但她也不是脾气顶天的混混,她在学校还是知道尊重老师的,因此没敢顶撞萧彤。

  她只是偏开身子,不痛不痒地如蚊子一般细声说不好意思。

  那天晚上,陈果把热水器的插头拔了,让甄珍洗澡的时候全是冷水,感冒了一周。这件事她回家时和妈妈说起过。

  医院的凉亭里,陈闻坐着,安静地听着。

  甄珍妈从回忆里抽离:“她住宿的时候只有周天下午有半天回家,我也尽量把休息时间安排在周天——哎,景区的周末非常热闹,我很多时候都排不开。

  “那天我听她一直咳嗽,才问她怎么感冒的。她说了这件事后,我也没放心上,而且景区那边一直催。我要是当时就……我怎么那么笨啊,孩子在学校里被欺负也不知道!”

  陈闻不知如何回答。

  甄珍妈还在念叨:“会不会是她们舍友欺负她欺负狠了?都是女孩子怎么心肠能那么歹毒啊!警官,我求你,一定要查清楚,不要放过她们。我知道她们家里都有钱有势,不然甄珍也不会这样被欺负。哎都怪我没本事,没有给娃儿一个好家庭……”

  说着甄珍妈又哭了起来,顾晓晨只能继续塞纸。

  陈闻想了想问:“我们可以去你家看看吗?”

  甄珍妈泪眼婆娑地点头。

  饭店里,陈宏文一家人吃着饭,他拿出手机打电话给校领导。原本他知道萧彤是洛译妈妈之后,是想着搞一手的,没想到陈果已经开始行动,这一下事半功倍。

  挂断电话,他阴沉地笑道:“好了,你们教导主任明天会找萧老师谈话。恐怕这个毕业班,她是别想带了。”

  陈果开心道:“太好了!爸爸,你可以跟教导主任说说吗,我喜欢3班那个语文老师,不如就让他来带我们班吧!”

  陈乐问:“是不是那个高高瘦瘦的,戴着眼镜很斯文的雷老师?”

  “对对对,就是他!他的语文课可有意思了。”

  “那我也挺喜欢的。”

  几家欢喜几家愁,洛译的父亲洛鸿松因为牵扯廖丽萍一案而停职查看,这些天上面的人也开始调查了。他工作二十多年,就没搞过拉帮结派,现在面临审查,他也没想着要走走关系,正被萧彤数落。

  没想到,洛译在此时回家来了。

  坐在饭桌前,一家三口都有些沉闷。

  洛译打破缄默道:“妈,我今天回市局后,胡局就让我停止调查。案子已经交给二队的大山了。”

  萧彤有些惋惜:“是因为我吗?”

  洛译轻轻皱眉摇头,把手机递给对方,屏幕上正是贴吧的帖子,底下评论说的很难听。

  他不知道学生们为什么对萧彤怨气那么大——其实只是陈果买的水军——他一直认为他妈妈是世界上最好的老师,从小到大,他就知道私底下的萧老师是如何辛苦的,他看到那些谩骂真的很痛心。

  “我让李宣已经把帖子黑掉了。”洛译说,“这个发帖的人就在6班,具体是谁我还没查出来,但我觉得,这可能是针对我来的。”

  “你吗?这事和你有什么关系?”

  “我脑子很乱。”洛译用手撑着额角叹气,“妈,你知道些什么都跟我说吧,虽然上面不让我查,但这案子我不想就这么放过。”

  萧彤翻看着帖子的截图,一边和洛译说了些往事,包括那次在办公室要求陈果给甄珍道歉。

  “我以为陈果和甄珍只是有点小摩擦,所以我让她给甄珍道歉,没想到她一直心怀怨恨。”萧彤顿了顿,“至于开学那天,甄珍在我面前哭,是因为她的新课本都被同学弄坏了。我就给她找了套新的用。想不到这也能被人恶意揣测。”

第143章

  深夜,洛译仍未睡觉,一盏橘黄色的台灯,将他笼罩着。只有这一束微弱的灯光,房间四周都被黑暗侵蚀。

  他在用笔写着一封书信。

  自从前些年当上副队长开始帮宋立成分担局里的事务后,他就发现这些人拉帮结派很严重,虽有心猜测可能是上梁不正下梁歪,但一直没有获得实质性证据,因此不敢妄言。

  有几次的案子被打压狠了,就比如像姜哲一案分明疑点重重,上面硬是要以自杀结案的,之前也是有过。

  他本着正义的心,尝试向省里的领导写过信,希望寻求外援。但那些信无一例外,根本送不出去。整个江城就好像一个巨大的蛛网,将他们裹挟在内,无法动弹。

  卧室那边传来一些动静,洛译迅速将手边的书拿过来盖住。

  下一秒,陈闻推开门,朝他走了过来。

  陈闻睡眼朦胧地问:“怎么还不睡?”然后往洗手间去。不一会才出来,洛译就向他伸手示意。

  洛译坐在书桌前,实木的椅子仅容得下他一个人。但是他拉住陈闻的手,愣是要把对方放在自己的腿上,圈在怀里。两个成年男人的体格着实做这样暧昧的姿势很奇怪,陈闻有些不适。

  可洛译不想撒手,因为狭小的空间,他更加肆无忌惮地上手,搂住对方的腰,那儿一点赘肉也没有,轻抚着。然后再把对方的脖子按住,仰起头和对方接吻。

  “洛译……”

  陈闻来不及反抗,就被细数吞没。

  因为先前洛译受伤带来的PTSD,他们有阵子没做了。洛译当然是忍得饥渴难耐,深夜,微光,如此氛围他怎么能错过。

  但是,陈闻腾出一只手,将书本下盖着的信纸抽了出来。

  洛译还咬着他的下唇,余光里瞥见,猛地尬住。唇分,他有些心虚地偏开头。陈闻不依不饶地问:“这是什么?”

  洛译伸手去夺:“……总之不是给别人写的情书。”

  陈闻将手举高偏不让他拿:“如果是情书的话,我才不会管。”

  洛译羞恼道:“什么意思?”他用圈住对方的手去挠痒痒,“我给别人写情书你一点也不吃醋?”

  陈闻轻笑着闪躲:“不不,我的意思是,你的情书……”

  洛译接话:“文笔不好?很难看?你又没看过你怎么知道我不会说情话?”

  陈闻:“那就来看看你写的如何。”

  没想到对方不上当,洛译真是服了呀。

  那封写给领导的检举信看完,陈闻有些好奇:“你打算写信给省里的领导,让他们来干预江城的内斗吗?”

  洛译无奈道:“还有别的办法吗,既然林德伟、胡波都是不干净的,再往上那些人恐怕更严重吧。我听说去年省里有了扫黑专项组,如果能得到他们的帮助,或许对江城是一种新的转机。”

  陈闻点点头,又细看那封信:“想法很好,但是很难实现吧。你这封信,可能根本到不了他们的手里。”

  洛译诧异:“你怎么知道?”

  陈闻:“你说江城是个圈,省城就能避免意外不是个圈了吗?”

  “你这样说会让我很绝望的。”洛译垂头丧气,将脑袋靠在陈闻的肩膀上,短暂地发愣。

  陈闻拍了拍他的脸颊:“别绝望,办法总是比困难多。”

  洛译:“我以前写过很多信,但没有一封寄出去过。我甚至都不知道问题出在哪。你说我用邮筒寄信,难道邮政局也有内鬼?他们怎么知道我那封封死的信是寄给领导的啊?”

  “……他们不需要知道吧。”陈闻说,“也许是收信那边有他们的人,只要你这封信还是寄到那个地址,那个收件人,就到不了。”

  “还能这样?他们手腕都通到了省里?”

  “只是个假设。”陈闻顿了顿,“无论如何,我觉得写信应该是行不通的。”

  洛译发愁:“那我们该怎么办?论体力我不输任何人,但论心眼子我可真斗不过他们。”

  陈闻:“你心眼子也不少呢。”

  洛译短暂地沉默,然后抬头咬了一口陈闻的下巴,黏在对方身上耍赖:“哎呀知道你有办法,快说吧。”

  陈闻低笑:“寄电子邮件不就好了吗,除非有李宣那样的高手,不然谁能拦住你的信?”

  洛译恍然大悟:“对啊!这都什么年代了,我他妈还在写纸质信,真是个哈巴!”他猛地精神起来,像狗狗一样搂着陈闻亲。

  陈闻被吻得举双手投降:“……太晚了,睡觉吧。明天再写。”

  洛译埋在他颈间:“嗯是该睡觉了。”

  他一路亲吻着,寻找着对方的唇,温柔地吮吸着。记忆里的敏感点开始复苏,他看到陈闻整个耳廓都红了。

  也许言语是最容易欺骗人的工具,但身体一定是最诚实的表达。

  他将陈闻推倒在床上,床垫都发出嘎吱两声,似乎在期待更多。他贴在对方耳边询问:“可以吗?”

  陈闻的一只腿绕到他的小腿后勾了勾,直白地用行动回答。

  黑夜更加深沉的同时,星星点点也更加闪耀。

  那是江城一中的宿舍楼,熄了灯以后,仍有不少挑灯夜战的学生,哪怕只是多做出一道题,他们也深信会为高考带来多一丝希望。

  有一间靠近楼梯的宿舍,门口蹲着一个男生正在抽烟。

  这么晚当然不会有舍管阿姨查房,甚至他就是在这蹦迪,估计也没几个人搭理他。只有一个人从宿舍里走出来,站在他旁边,朝他伸手想要根烟。

  “不给你抽。”洛译傲娇道。

  那时的他还留着正儿八经的板寸头,凌厉的五官让他看上去很像外边的小混混,浑身长刺,极不好惹。

  蓝希笑了笑:“为什么不?”

  “对身体不好。”

  “那你为什么抽?”

  洛译瞪了对方一眼,没曾想,对方直接伸手将他口中的烟抢走,然后塞到自己嘴里,吸了一口,猛地咳嗽起来。

  洛译哈哈哈嘲笑,看对方吃瘪真是让他乐此不疲。

  蓝希一拳头砸了过来,他也不闪躲,就笑着。可是他浑然未觉,对方的脸很模糊。或许是夜色幽暗,今夜没有月光。他看不清对方的脸,总觉得很恍惚。

  “小希,我想跟你一起上警察学院。”洛译说。

  “那就一起啊。”

  “可是我爸让我考正常的大学,他不想我进体制内。”洛译闷闷地,从对方手里拿过烟,又抽起来,“我搞不懂,他在体制内干了一辈子多巴适啊,为什么偏偏觉得我不适合。

  “他就是从小就看我不爽,觉得我达不到他的要求。哼!我偏要当警察,我就要证明给他看。当警察多威武啊,惩奸除恶,除暴安良,还有啥成语来着?”

  蓝希咯咯咯地偷笑:“你想当警察就为这些?”

  洛译理所当然:“啊,不然呢?那你为什么想当警察?”

  蓝希:“……”

  夜晚太安静,可洛译却怎么也听不清楚对方的话。他感觉自己开始失重,失措,最后对方本就模糊的脸开始破碎,整栋宿舍楼开始坍塌,直到他也消散在梦中。

  睡梦迷蒙,洛译喃喃低语,不知在说什么。

  陈闻只是神情冷峻地看着他,好一会才背过身,闭上眼继续睡。

  翌日。

  陈家别墅。

  陈宏业消息灵通,很快就知道江城一中跳楼死了个女学生,并且死的那个人和陈宏文的女儿是一个宿舍的。

  呵,他阴郁地想着,皇天不负有心人,时隔二十年他隐忍至今,终于等到这一天。

  在陈宏业的书房,有一个极少人能打开的柜子。他站起身,那钥匙打开后,里面放着一张黑白照片,照片里是一个八九岁大的男孩。

  陈宏业的眼神瞬间温柔不少,对着照片说:“孩子,爸爸就要给你报仇了。这么多年,终于能让你安息。”

  市局。

  洛译自己被隔离在案子外,但顾晓晨和李宣没有啊,他派他这两颗眼睛跟着刑侦二队队长大山去查案,大山是个忠厚老实的人,也看得出他的心思,没什么异议。

  这边他留在市局就主要推进药厂的案子。

  在他着急等待DNA比对结果时,他登上了自己的邮箱,再从省政府网上去找了个扫黑组的邮箱。这次他留了心眼,以防上面邮箱不对,他特地找李宣去用黑科技核实一下——陈闻说的没错,他的心眼子也不少呢,装什么小绵羊。

  没想到洛译这种处于中间地带的老古董,现在也对网络开始习惯,智能手机用起来也是得心应手,发个邮件更不在话下。

  谨慎地发完,他点开收件箱,查看了一些工作邮件。然后有一封来自顾晓晨的,附件是几张问询笔录。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他仔细查看内容,是五月初第一次去嘉澜酒店,发现程艳的尸体后,他们在保安处的笔录。记录人是陈闻。

  哦他想起来了。

  的确是他主动让顾晓晨把笔录录入电子档后发一份备份给他。他当时要这份笔录的原因很简单——陈闻的笔迹。

  他研究了一会,把这几张照片传到了手机里。

  还没决定好下步动作时,这时,市局门口,一个令他意想不到的人出现了。林德伟的秘书,吕英彦。

  吕英彦穿的西装革履,领带笔直,虽没有林德伟那样不怒自威,却自有气派。当林德伟的秘书有好些年了,洛译查过,一进体制就跟着,林德伟对他算有栽培之恩。而这次他大驾光临市局的原因,怎么也让洛译想不到。

  吕英彦,是来自首的。

  他承认自己杀了牛梅,并将牛梅抛下楼,伪装成自杀。

第144章

  夜幕黑沉,江城市里灯火阑珊,而远离喧嚣的百齐药厂已经步入安稳的睡眠,或许还没有。

  财务室门口,财务组长生气地把门锁紧,然后把钥匙塞回包里。

  牛梅激动的抓住她的手,求道:“我们都一起工作那么多年了,你就把账本给我吧。我真的拿它救命的!”

  组长冷漠道:“谁不拿着账本救命?他们那些人你不最清楚吗,我要是没留着这账本,早就被他们搞死不知几百次了。”

  牛梅哭道:“你不能见死不救啊!”

  组长:“……”

  她没回答,但她用行动证明了自己的回答。她一把甩开牛梅,打算离开。牛梅仍不甘愿,死拽着对方的手,扭打之下,两人都受了些小伤,尤其是组长的手腕被对方抓出血痕。

  她呸了一声,骂了句疯子,便找了机会快速逃离现场。

  在出办公室楼之前,楼梯口的时候,她害怕牛梅追上来,看回头看了看,但看到牛梅是往楼上走的,又觉得有些奇怪。

  在她离开的时候,看到药厂门口有一辆车正往里开。

  她没见过这辆车,尤其是她在药厂工作多年,什么领导开什么车,家里有哪些车都记得很清楚——有时候得理解马屁精是如何在职场生存的,这可是她们的看家本领。但这辆车,她绝没见过,次数一定不超过三次。所以她断定这里面的人不是药厂的。

  联想到牛梅还在办公楼里,她就想着该不会要发生什么事吧?可看了看自己手上的伤,又觉得自己单枪匹马,胜算不大,还是留着明天白天再见机行事吧。没想到她走后没多久,牛梅就跳楼死了。

  这个点她最开始没敢和警方透露。

  因为她害怕她说了,但警方太没用,斗不过王家的势力,这样只会害了她自己。哎,洛译有时候都不知该如何形容,当江城的黑恶势力太过强大,警方就会失去公信力,从而造就更多冤假错案。

  他只希望,自己还在警察这个岗位上一天,就一定要拼尽自己的全力去改变一天。

  在死之前,牛梅站在楼梯口发愣。

  黑夜里,整栋楼安静的让人发慌。一双手缓缓地在她背后浮现,然后悄悄拍了拍她的肩膀。

  “哎哟!吓死我了!”牛梅脸色苍白,满头是汗,“怎么是你?你来这做什么?”

  吕英彦似笑非笑的一张脸,在这种昏暗诡谲的场景下,看上去十分可怖。他说:“行啦,我知道你要帮着胡波搞林局。”他若有所思地看向财务室紧锁的门。

  “账本么,的确很要命。”吕英彦目光微转,老狐狸一般,“胡波开价多少,我们给你两倍,怎么样?”

  “……真的?”牛梅不敢信自己的耳朵。

  在十几分钟前,药厂大门和胡波会面,其实是胡波让牛梅去偷账本——这个关于十年前林德伟徇私枉法的证据,在他们得知财务组长还留有备份的时候,就已经打上了主意。

  如今牛梅缺钱,而胡波正好能给钱,一拍即合。

  只是牛梅没想到,偷账本的过程实在坎坷。这也是她人生第一次当小偷,出师未遂太正常。她一听吕英彦能出两倍价钱,又开始在内心打起了小算盘。

  她万万没想到,吕英彦的两倍价钱,指的其实是……

  那双大手狠狠地扼住她的脖颈,掐住她的喉咙,她惊声尖叫,死死地扣住对方的手腕,直到她整张脸充血涨红到要爆炸,双眼瞪到仿佛是她的眼球在夺眶而出。

  最后她没了气息。

  吕英彦看了看自己的手腕,悬空的时候,还在微微颤抖。他冷漠地看了一会,舒缓着呼吸,好像刚刚他不过是费了点力气,并没有做什么杀人的举动。

  然后他将地板上的牛梅搬了起来,双手抄过她的胳膊,拖拉着,搬到楼顶,再将她的尸体丢了下去。

  审讯室里,吕英彦事无巨细地承认那晚他的所作所为。

  洛译并不认可地摇头:“你为什么要杀牛梅?这点你解释不通。而且那天晚上你在家里没有出过门,小区监控也没有拍到你出门。”

  吕英彦嘲笑:“监控可以骗人啊,你还没被骗过几次么。”

  洛译皱眉:“这还是解释不通,胡波去哪了?胡波如果在药厂门口和牛梅密谋去偷账本,那他能看着你杀人吗?”

  吕英彦冷冷说:“他要的不就是这样么。是他通知我过来的,不然你以为我消息那么灵通,知道他们要晚上去药厂偷账本。”

  “胡波让你来的?”

  “他一开始就设计好了局,让林局往里钻,林局没有上套,派我过去探探虚实。只是没想到,我一时失手……”

  说到这里,吕英彦竟然快速变了张嘴脸,愧疚爬上他的双眼,仿佛下一秒就能悔恨到哭出声:“我真的不是有意要杀她。”

  洛译惊讶地看这一幕,就好像在看话剧表演。

  “我很后悔,我每天都在后悔,我只是想问清楚她什么要针对林局。她很缺钱是不是?她如果早点跟我说,我一定会帮她的。”

  说着,吕英彦居然低下头捂着脸,仿佛真的很后悔。

  审讯室里的录像机正在安静地运转着。

  下一秒,洛译明白了对方真的在演戏——自首是可以争取从轻判刑的。吕英彦来这就是当替罪羊的。

  但洛译总觉得还有哪里不对。

  他离开审讯室,立马跑去找老张,得知老张在伤情鉴定中心,又赶忙开车前往。时间已经很晚了,老张正打算下班,结果被洛译拦住,非得让他连夜把结果弄出来。

  可是弄出来一看,DNA真的不一样。

  洛译把吕英彦自首的事说了。

  老张想了想:“那牛梅指甲里残留的DNA应该就是吕秘书的。”

  洛译摇头:“不,我总觉得哪里不对。你验这东西的事还有没有别人知道,工作能接触到的人也算。”

  老张:“不可能,我拿给他们鉴定的时候报的是无名尸,说的是有家人要检验,他们根本不可能知道是谁的DNA。”

  洛译陷入狐疑。

  老张惊讶:“你不会怀疑我吧?”

  洛译:“那倒不至于,我们一起工作那么多年,你我还是信的过的。我是怕你那有谁你信得过其实不一定信得过的。”

  老张反驳:“那你怎么不怀疑你身边呢?而且这事未必就是有人走漏消息,如果真是吕英彦杀的呢?就是很简单的一个思路,胡波给林德伟设的局,结果吕英彦上套了。”

  他想了想:“你看啊,胡局最开始不是特别上心这个案子,还要你抓紧查办,就是因为他知道凶手是林德伟的人。”

  洛译一想,似乎也是有道理的。

  可他本能就是觉得不对劲。

  “那吕英彦干嘛自首呢?之前都已经排除他的嫌疑了。”洛译费解,“他就算替林德伟顶罪,也不必这么着急吧,林德伟的手腕通天,我拿到账本都奈何不了他,他还怕这个?”

  陈闻那边去了甄珍家里,并没有发现特别的东西。他原本无意冒犯,但他觉得甄珍这样自闭的女孩,或许会写一些日记来抒发心里的情绪,人总是需要一个出口,如果没有出口,一定会伤到自己的。

  但是没有日记本。

  他翻遍了甄珍的书桌都没有,直到问完甄珍妈,才知道,原来甄珍真的有点可怜。

  甄珍妈对此的解释是:“娃儿原来是写的,但自从前两年我偷偷看过她日记之后,她就把所有日记本都撕了。”

  陈闻震惊:“你知道偷看孩子日记是不对的吗?”

  甄珍妈有些愧疚道:“我啷个不知道嘛,这不是我想多了解她一些。你知道我平时工作特别忙,景区又那么远,我经常都要住在那边,没有办法多陪甄珍,所以我才想看她写了些什么来了解她。”

  陈闻不可思议:“这并不能成为你偷看的理由。你和甄珍疏远的根源在于你的时间被你的工作占据,而不是她不愿意分享。”

  甄珍妈委屈:“那我知道错了嘛,娃儿都……哎娃儿都去咯,我还能咋子办嘛,我就是个失败的妈妈,你说啥子都可以,可是我要怎么办嘛!”

  陈闻一听哭声就头疼,捂着头往外走了两步。

  甄珍家不大,又因为家长长期不在家,家里面甚至没有什么生活气息,一切摆放的井然有序,大半个月都不见得会乱一次。

  甄珍从小就生活在这里,一个人。

  陈闻忽然注意到什么,他站在大门处,看到了门上的那把锁。

  大门有锁很正常,一般都是和门在一起的,除此之外,甄珍家的门上还多打了一把锁,用老式的挂锁锁住。

  他有些不太妙的想法,问:“你家锁坏了?”

  甄珍妈还在哭,一抽一抽:“没、没得坏啊。”

  “那这把锁……”

  “那把锁是后面加的。”甄珍妈擦着眼泪,呢喃不清,“娃儿小的时候爱耍,贪玩,作业都不做,我跟她老汉就打了把锁锁到,喊她啥子时候做完作业才能出去耍。”

  陈闻震惊。

  接下来甄珍妈的话更让他震惊:“后来她老汉不是去矿场了嘛,我又老是跑景区,家里头没得人看她,就白天把她锁到屋里头,晚上我再回来给她做饭。”

  陈闻发怒:“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甄珍妈吓了一跳。可能陈闻的面相即使冷漠,但是感觉并不会真的和人生气,所以生气的时候格外给人压力。

  她结巴地解释:“我怕、怕她贪玩、玩、乱跑。”

  陈闻略感无语。

  洛译猜错了一点,陈闻的童年并没有想象的那么惨,所以他不太能理解所谓来自家长们的“关爱”,其实是关害。

  如果孩子们的成长或多或少都经历过家长自以为是的负责,还能成长为优秀的大人,那他们的内心得有多强大。

  家庭,就是甄珍封闭自己的原因之一。

第145章

  几天前。

  胡波的办公室里,他外出吃饭回来,隐约察觉有些不对。

  一个人如果在一个熟悉的环境里待了近十年,哪里多落了一块灰也能轻易察觉。他的办公室就是这样的地方。

  只是有时这块灰是错觉,他不能直接了然断定。

  他拿起内部电话,拨到刑侦二队,是队长大山接的电话。

  他吩咐:“把中午我办公室的监控调过来。”对面回答好之后,他又谨慎地补了句,“不要和洛译还有李宣说,你单独送来。”

  大概两个小时后,大山敲了敲门,进来,送来一个U盘。

  监控打开,办公室里的监控是被覆盖掉的,完全是空境——除了某个缝合的时间点,他茶几上的一个茶壶壶嘴朝向不一样了。这也是他进门就感觉违和的地方。

  因为他经常在办公室里接待来客,他用左手倒茶,茶壶壶嘴朝向是基本固定的。洛译动过壶,但没有合理还原。

  大山让胡波点开另一个视频,那是办公室门口的监控,李宣、顾晓晨和洛译三人组站在那里,不知讨论着什么话题很久。

  胡波面色发沉,只听大山煽风点火道:“亏胡局你那么信任他,他居然把主意打到你头上来。”

  胡波冷哼:“怎么,我没升你做刑侦副队,你不高兴了?”

  大山瞬间奉承道:“我哪敢啊,我没那资格我知道。洛译出身好家庭好,他升队长是他应该的。”

  胡波说:“是你的早晚都是你的,不要着急。”他想了想,“接下来你多盯着点,他那边有什么动作都要跟我汇报。”

  后来,洛译去找老张私下鉴定DNA这件事,就被大山卖给了胡波。胡波倒是不慌张,只是惊叹于洛译和陈闻的关系颇深。

  陈家人都不是什么好鸟。

  胡波亦有自己的打算——林德伟虽然是他想弄的,但林德伟也是因为背叛陈家在先,假若自己也步林后尘呢?

  这么多年过去,他们的联盟本就脆弱,不堪一击。他隐隐觉得,清算的那一天快要到了,他必须提前做好准备。

  胡波沉思着,然后拉开抽屉,从里面翻出一张字条。

  那是在姜哲一案中,姜哲身上翻找出来的。被揉皱的纸上只有一首诗,一首夺命诗。

  他再次拿起电话,这一次拨到了市政府,接电话的人是林德伟。

  两人约在了老地方,老茶馆。

  那位说书老先生还在讲三国,说的正是刘备孙权为对抗曹魏,在那荆州之地展开的一些操作。

  林德伟扑扇他那折扇,颇有文艺风范,可惜满脸精明,着实称不上文人骚客。胡波惯看不得这人卖弄,上来就给自己灌了杯凉白开,大口喝着。

  他说:“行了,别装了。洛译找了我的DNA作比对,很快牛梅的案子就会查出来是我做的。”

  林德伟哂笑:“那不是很好吗?”

  胡波:“好个屁,你信不信我能立马把DNA结果换成你的。”

  林德伟冷冷看着他:“你真敢这么做。”

  胡波道:“我有什么不敢的,你别忘了十年前的案底可在我这里。哎,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哦。”

  “去你妈的,一个案子抓十年,你到底要什么。”

  “这些案子你是绕不过去了。”胡波说,“洛鸿松那边已经被停职调查,你觉得他能这么主动配合,图什么?他们这次就是冲着翻案来的,我劝你啊,赶紧找个替罪羊,不然别说我没帮你。”

  林德伟还在犹豫。

  可转眼胡波拿出了那张字条,放到他面前:“亡羊补牢为时未晚,趁现在还来得及,不要等到局面都收拾不了了,那你我,整个陈家都得一块死。”

  胡波一番言语威胁,让林德伟把吕英彦推了出来。

  他养人千日,用人一时,当初廖丽萍的案子为什么要带着吕英彦,本就有拉替罪羊的打算,这一点吕英彦也有自觉。

  洛译不知道的是,胡波和林德伟看似关系破裂,林德伟私下联合王家牟取暴利,也背叛了陈家,但这种破裂之外,他们之间还有一层看不见的联系,让他们在面临外敌的时候,能立马破镜重圆,且更加紧密,更加牢固。

  宋立成骂洛译根本不知道那些人要什么,而这些从来不暴露在光下的利益网,才是洛译真正需要去了解的。

  过了两天,DNA最终比对结果出来了,牛梅指甲里残存的皮肤组织有两个人,一个是财务组长,一个是吕英彦。

  这和吕英彦自首的说法相符。

  洛译只能怀疑在法医内部,或鉴定中心里有内鬼。但内鬼不是说抓就能抓到的,他不了解,只能让老张交一份人员名单上来,再把可能有嫌疑的人重点标记,他再派人摸查。

  这又是一件费时费力的工作。

  茶馆里,两个心怀鬼胎的老油条听着评书,忽然,胡波像是想到什么,发问:“你说陈闻这么做,是为了谁?陈浩初……他不会想卸磨杀驴吧。”他指的是陈闻让人翻垃圾桶收集DNA的事。

  林德伟冷哼:“陈浩初都一把老骨头了,现在卸磨杀驴,是不是晚了点。依我看啊,还是洛译那个小子心思脏。”

  他言语里颇带嘲讽意味:“早就喊你看到姓洛的,你偏偏跟宝批龙一般,还让他当刑侦队长,你以为他能跟你站边迈?当初他老汉做不到的事情,你以为他当儿子的能做?”

  江城一中。

  高三6班的语文课真的暂时由3班的语文老师代课,一切都按陈果的心思来,可是陈果却懒懒散散打不起精神。

  外面是灰蒙蒙的阴天,空气是燥热的,蝉鸣萦绕着黄角树,在喋喋不休地念着夏天,就快要逝去。

  陈果趴在桌上,她的同桌宋静也有些心思不定。她们的桌上放着一排书,这在当时高三的学生里,是很正常的。他们的书和卷子多到没地方放,就连桌子底下都用篮子装满了。

  陈果拿语文书挡着,偷着玩手机。

  最近贴吧里流传着一篇帖子,讲的特别玄乎,是关于高三宿舍楼闹鬼的事情。就是原先她们住的宿舍,甄珍跳楼的宿舍。

  她问宋静:“你晚上真听到那些声音了吗?”

  宋静家条件没她家好,没有在校外可以住的房子,只能被舍管阿姨暂时安排在空余的宿舍里。

  她面色苍白,点点头:“但是……”

  陈果着急:“什么啊?”

  宋静凑到她耳旁:“不是甄珍的声音,是一个小男孩的哭声。”

  陈果不明所以:“什么小男孩?好奇怪啊!”

  宋静说:“重点是,小男孩哭的时候,一直在喊,你的名字。”

  陈果猛地尖叫一声。

  霎时,班里所有目光都朝她靠拢,包括讲台上的语文老师。

  她有些尴尬地说:“看到蟑螂了……”

  随着她的解释,一些女生也纷纷躁动起来,害怕地四处寻找。被语文老师喝止。一番乌龙过后,恢复正常。

  陈果低下头,不可思议:“怎么会喊我的名字啊?”

  宋静也不理解,她将手机给陈果看,那是一篇学校贴吧里的热帖,有人详细描述了晚上如何听到男孩哭声,有人胆子大循声去找,方位居然就在甄珍原先住的宿舍,此刻里面已经没人了。还有很多人都听到了陈果这个名字。

  难怪陈果今天来学校的时候,总觉得很多人在看她。

  陈果并不是个胆小的人,她觉得这件事一定有人在背后捣鬼。于是课间操的时候,她和宋静两人一同回到宿舍楼,接着就发生了让她最震惊的一幕。

  她们先是和舍管阿姨打招呼,然后上到宿舍,打开门。

  宿舍里和她们离开时一样,行李箱已经挪走,难得有些空。陈果看着一切正常的宿舍,往里迈出了一步。

  接着,她隐约闻到一些味道。

  是那种烧什么东西的味道。可是宿舍那么小,不可能烧东西……而且烧东西肯定会有烟,就这么寻找着,她发现阳台上有一些烟雾。

  她颤抖着往那走,打开阳台门,阳台上,是一个不锈钢盆,盆里没烧完的纸钱,还有一些符咒。

  两个女孩瞬间吓到尖叫,快速逃离了宿舍。

  宋静没有靠近,但她在宿舍的桌面上,是看到了一张纸条的。她顺手拿了起来,随后就被陈果的尖叫声吓到,一块跑了出去。

  两人不敢停歇,一直跑出宿舍楼,跑到跑不动,弯腰撑着膝盖喘气。路过的学生都好奇地看着她们,尤其是陈果——贴吧里的帖子可以说学校里的人都看过了,此刻指指点点而来。

  陈果将宋静拉到角落里,复述了一遍刚刚看到的场景。

  宋静惊魂未定,手里紧攥着那张纸条,然后递给陈果说:“这会不会是那些人留下来的?到底是谁在背后装神弄鬼?”

  陈果接过,看不懂纸条上的诗。她摇摇头,先是安慰宋静,随后连课都不上了,直接请假回家,把那张纸条给她妈妈看。

  没想到,谭秀玲看到纸条,神色比她还慌张。

  谭秀玲先将她安抚住,让她待在家里,随后马不停蹄去温泉山庄找到陈宏文。一见面就质问:“这你搞的?”

  “什么东西?”陈宏文看着那首诗,皱眉,“你哪来的?”

  “果果说在她们宿舍里找到的。”

  “真的假的?!”陈宏文震惊。

  “果果说,这几天晚上,她们那栋宿舍闹鬼。一个小男孩哭着喊果果的名字。而这张纸条,就是她在宿舍里发现的。”

  陈宏业立马慌了:“……小男孩?”

  谭秀玲沉重地点头:“我们要有大麻烦了。”

第146章

  “闹鬼?”洛译诧异,“闹鬼是什么意思?”

  顾晓晨解释:“这两天晚上都有学生说听到了小男孩的哭声,就在甄珍宿舍。不过女生们都挺害怕的,没敢去看看。”

  洛译脸色沉着,忽然发出一声轻笑:“晚上11点就熄灯门禁的宿舍,半夜闹鬼,闹的哪门子鬼?鬼恐怕都被拦在门外进不来呢。”

  顾晓晨道:“对噻,那就说明是学生捣的鬼?”他想了想又否定道,“不对,万一是宿管阿姨放进来的呢?我总有种感觉,宿管阿姨也在隐瞒着什么。上次她说查寝的事就说不清楚。”

  “相比起这个,我更好奇为什么是小男孩?”洛译问,“如果要闹鬼,也应该是甄珍变成鬼魂回来吧?”

  “不仅是小男孩。”李宣举着手机,将学校贴吧里那篇帖子递给洛译看,“很多人还听到了小男孩喊陈果的名字。”

  “陈果?就是陈宏文那个女儿?和甄珍同宿舍那个?”洛译惊讶地翻看手机,发现那只是截图,原贴被管理删除了。有时候真不怕虚的,就怕这种捂嘴快的。

  李宣肯定地说就是陈果。

  陈果高中这两年在学校也不是浪得虚名的,很多人早有耳闻她霸凌舍友的事情,但是从没有人出面制止过。究竟是碍于陈家的势力,还是不想管闲事,洛译无从猜测。

  而他觉得甄珍死前受到的伤,也是一个重要线索。可是他现在无权查这个案子,有再多想法,也无法付诸行动。

  李宣解释道:“我联系过管理员,他们说不想给校内学生造成恐慌,所以删除了。反正就是那一套说辞。”她为此有些嗤之以鼻,“之前你妈妈那个帖子在的时候,就没见他删的那么快。”

  洛译问:“我妈还好吗?”

  李宣:“她已经被停课了。我也是搞不懂,她都解释的很清楚了,甄珍是被班上同学欺负才哭的,非得被歪曲成老师霸凌学生——那个校长真是长了对驴耳朵,什么都听不懂。”

  顾晓晨也无奈道:“让萧老师停课是校方高层领导们统一做出的决定,而且校长每年收陈家那么多钱,他这样针对萧老师,恐怕背后也有陈家的意思吧?就是不知道陈家这个人是谁了。”

  李宣惊讶:“难道是陈宏业终于发现他的宝贝儿子被你指染了?”

  顾晓晨:“也没必要这么狠吧!”

  洛译皱了皱眉:“你说什么?”

  李宣迟疑:“指染……啊用错了,应该是染指。哎呀你不能指望我一个理科生能用对形容词吧。”

  洛译摇了摇手指:“你说陈宏业的宝贝儿子。”

  他们三人不约而同想到了什么。

  小男孩,哭声,还喊着陈果的名字。

  李宣惊呼:“这个小男孩,不是陈宏业二十几年前死掉的大儿子吧?!那他在这个时候冒尖出来,还喊陈果的名字,岂不是说当时的事和陈果——不不,和陈宏文有关?!”

  洛译问:“你们那打算怎么办?”

  顾晓晨正发愁:“老大,大山哥好像不太想查这个案子,他说这就是学生在闹着玩,不让我们晚上去查。而且他好像打算要用跳楼自杀来结案了。”

  洛译有些困惑,他原本以为大山应该还算忠实可靠的下属,可现在看来,大山是为什么要草草结案?这个案子难道和陈果有关,所以又被上头捂嘴了?

  小黑板上还是牛梅案子,这又让他想到不愉快的回忆。

  吕英彦自首的太突然,眼下真就没有什么疑点,就连帮吕英彦说话的老师都改口了,说明对方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要进来替林德伟背锅。这件事到底是怎么打草惊蛇的呢?

  他想了想,让顾晓晨附耳过来。

  顾晓晨听完,诧异道:“大山哥?你让我盯着他?”

  洛译:“除此之外,我想不到还有谁能知道我要验DNA的事情。刑侦二队的办公室就在隔壁,我们这有点什么风吹草动,他们都能知道。而且我是不会怀疑老张的,用人不疑,我相信他。”

  李宣尴尬道:“别立Flag!”

  洛译不懂流行词,总之他暂时有了计划:“你们继续跟着二队那边,不要让大山用自杀结案,能查多少差多少。另外宣姐你帮我查查他的联系人,我怀疑他是胡局的人。”

  顾晓晨问:“那老大,牛梅的结案报告要写吗?”

  洛译捂着头疼:“先不写。”

  他隐隐约约总有预感,不仅是牛梅的案子,十年前嘉澜酒店的案子,吕英彦也会跳出来背锅。就看他的压力能给多少了。

  可是凶器已经被销毁,他拿着一把假刀,真的能做假证吗?

  这也是他一直纠结的点,他总是自诩正义使者,可这正义已经迟到了十年,还因为证据不足将会无止境地迟到下去,他该怎么办?

  他应该坚持自己心中的道义,做到完全绝对的公平公正吗?

  陈闻晚上在仙苑,没有那么早回来,他一个人坐公交回家,洗澡吃饭,喂猫,还要把跳跳关在阳台省的烦人。

  做完细碎的日常,他坐在电脑前,点开邮箱,查看收件箱。很好,并没有回复。一如往常,永远得不到回复。

  他失落地关上电脑,然后从抽屉里拿出那把刀。

  那把沾着林德伟指纹的刀。

  一把和原凶器一模一样的刀——如果要用这把刀指认林德伟,红姐可以作证,但不可以暴露红姐曾把这刀给过廖丽萍。

  如果洛译不用这把刀,那么这件案子,将永远没有翻案的一天。

  他知道洛鸿松是主动配合停职调查的,上次回家,洛鸿松和他说过,这件案子在他心中已经积压十年,如今也到了快退休的年龄。如果不能为这件案子平反,他会悔恨终身。

  所以他配合停职调查,也会交代出十年前是如何被迫撤诉,如何私藏起本该销毁的录音。但前提是,他做的这一切,不会再被捂嘴。

  洛译只要和洛鸿松打个配合,他把这把刀当做凶器亮出去,就可以顺势提起重审,这个案子就可以重见天日。

  可是林德伟,老奸巨猾的林德伟,估计早就设计好了吕英彦要出来替他背锅。还是没办法抓他。

  深夜,胡波独自开车行驶在居民楼间,他要去的目的地,是一个不起眼的平层,在市政府附近。

  那家的主人是市长伍才良。

  他来不为别的,把最近这几天的事都说了说。包括洛译如何通过陈闻“偷取”他的DNA,险些就要被查验出来。还好他及时察觉,并在紧要关头找到林德伟,逼迫对方推了个背锅侠出来。

  但没想到吕英彦出来就说是胡波给林德伟设计,要陷害他。这下胡波就算没罪也惹了一身骚,这才来市长家里求救。

  胡波道:“伍市长,你可一定要救我!不看功劳看苦劳啊,这么多年我给你办了多少——”

  伍才良瞪了他一眼:“你个哈巴慌什么!行了,检察院那边我会摆平。我看你啊,还是好好退休吧!”

  大门传来开锁的声音,洛译将刀快速收回抽屉里。

  陈闻在玄关换鞋,放下书包,然后径直朝他走来,从背后抱住他,轻声问:“在做什么呢?”

  洛译回头,感觉到一个吻落在脖子上,他说:“刚看了邮箱,也不知道省里的领导收到没有,也没回复。”

  陈闻笑了笑:“哪有那么快啊。”

  洛译尴尬地缓了缓神,随后问:“怎么样,晚上累了吗?”

  陈闻朝他挑挑眉尾:“你以为我去做什么?”

  洛译站起身,半靠在桌子边缘,将陈闻拉近,额头相抵,距离近到说话而拍打出的呼吸都能感受。这样的感触总能让他心动。

  陈闻凑到他耳旁,轻轻咬了一口:“Dear,你想再搞三个小时我都没问题,就怕你撑不住呢。”

  洛译将对方的脑袋掰正,然后精准无误地朝下唇吻了过去。

  一个深吻结束,洛译神神秘秘地笑了笑,拉着陈闻,往大门走去。直到牧马人的钥匙塞到手里,陈闻才反应过来这不是奇怪的前戏,而是真的要出门。

  陈闻愣住:“啊?去哪?”

  洛译:“江城一中。”

  高三晚自习9点40下课,此刻已经是10点半,只剩零零散散的学生——哦不,情侣们还在外面偷偷幽会,缠绵悱恻到门禁时才会回去。

  陈闻把车停在一中门口,然后跟着洛译往侧面绕去。

  洛译对此解释是,当年他读一中的时候,就这么逃课的,这叫轻车熟路。果不其然,在侧面操场的出口,是一个篮球场。篮球场偶尔也会对外开放,所以可以通过篮球场进入校内。

  当然是撬锁。

  这可是洛译“技多不压身”的本事。

  一路有惊无险到达女生宿舍楼下,早已门禁。

  陈闻说:“洛队长还有什么绝活?难不成能让阿姨给你开门?”

  洛译得意道:“谁说我要走正门了?”

  他绕到宿舍楼背后,一个角落,应该是楼梯的位置。一楼都是防盗窗,但二楼没有。洛译打算借一旁的水管,爬到二楼窗户进去。

  陈闻啧啧嘲道:“洛译,让你当警察真是屈才了。”

  洛译:“这些都是小意思,不要太崇拜哥哥!”

  见陈闻不说话,他才补充解释:“好啦,其实当年这栋楼是男生宿舍,我就住在这栋楼里。那时候我和我舍友经常偷跑出去,去网吧打游戏,就是从这爬的。”

  黑暗中,没有灯光,陈闻没有动作。

  洛译还在摸索该如何攀爬比较好,没察觉到陈闻的不自然。

第147章

  “没想到十年过去,他们是一点也不维修。”洛译用手攀住一旁的雨水管,然后踩在一楼楼梯间的窗户的防盗栏杆上,“你用手机帮我照着点,我先上去。”

  陈闻愣怔了片刻,才打开手机电筒,给他灯光。

  洛译三下五除二爬到二楼窗户里,然后探头,轻声喊陈闻上来。本以为要耗费点时间,没想到陈闻抬头看了路径一眼,便关掉手机电筒,将手机放入口袋,随后三两步直接爬了上来。

  那姿态就如入无人之境,轻车熟路。

  洛译有些诧异,有一种奇怪的联想:难道陈闻之前来过?怎么可能?这可是在当年都没几个人知道的“小路”。

  黑暗笼罩的楼梯间里,陈闻面无表情。他拿出手机,照亮楼梯。两人一前一后,到了三楼往四楼的楼梯间转角。

  洛译拉住陈闻:“就先在这吧。”

  如果有人要捣鬼,他们自然不能大咧咧去四楼,得先找个地方窝起来,静观其变。而且现在才十一点过,还没到鬼上班的点呢。

  两人在楼梯上一前一后坐下。

  洛译的屈着腿,小腿正靠在陈闻的肩膀旁,而陈闻则是比较悠闲地往后仰,整个人都拉伸着。

  “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要大半夜来一中?”洛译悄声说。

  楼梯间里很安静,整栋宿舍都熄了灯,不少学生可能已经开始进入梦乡。能听到铺满耳朵的白噪音里,有风扇转动的声音。

  在不怎么透风的楼梯间,这么待着是真热。

  陈闻擦了把汗,悄声接话:“所以为什么呢?”

  洛译觉得有些无趣。

  他搞不懂陈闻,有时候觉得陈闻心思很深,就想试探对方,捉弄对方,可当他那么做,又发现陈闻似乎并没有应对,就好像他只是想多了。这么搞,他反而是动脑子更多的人。

  “好吧,就是有人说晚上闹鬼。”洛译拉着衣服下摆给自己扇风,换来一丝清凉,“但是二队那个大山,有点问题。所以我就想自己来看看晚上捣鬼的是谁。”

  “闹鬼?”陈闻若有所思,“和甄珍有关?”

  “不,和你有关。”洛译沉声道。

  他感觉腿边挨着的肢体微微僵住,然后窸窸窣窣动了动。不过是很微小的反应,他笑着开解道:“开个玩笑。其实是和陈宏业有关。”

  陈闻不解:“陈宏业?”

  洛译说:“那只鬼是个小男孩,有不少学生都说听到了小男孩哭着喊陈果的名字。”他往前稍稍探身,轻声问:“你知道陈宏业在你之前还有个儿子吗?大概在二十年前出意外死了,那个时候,正好是个小男孩的年纪。”

  陈闻一愣:“我……我知道一些。”

  洛译摆出洗耳恭听的表情。尽管黑暗中看不到,但洛译知道陈闻知道,那是一种很奇妙的反应,他们之间甚至可以通过呼吸节奏来判断彼此的情绪和想法,就好像认识多年的好友一般。

  陈闻说:“那个男孩如果还活着,应该比我大一岁。”

  洛译皱了皱眉,他立马反应过来,陈闻这个私生子,是陈宏业在方蕙孕期时出轨得来的。

  “我只知道,他当时在读小学四五年级,突然有一天就跳楼自杀了,没有任何预兆。”陈闻顿了顿,“那之后方蕙也想过自杀,但是没死成,还落下了残疾,后半辈子都要在轮椅上度过。这也是陈宏业为什么没有和她离婚的原因之一。”

  洛译惊讶,原来陈宏业还有良心呢,不多,全用在这了。

  但他奇怪地问:“跳楼自杀?怎么又是跳楼自杀。”

  陈闻一耳朵就听明白了,等半天原来是想把话题往这引。他感叹道:“是啊,又是跳楼自杀,也太巧了。”

  “你觉得他真是跳楼自杀的吗?”洛译问。

  “……也许不是。”陈闻给出了洛译满意的答案,“我回国之后,陈宏文就经常在背地里找我麻烦,陈宏业都知道。他们两兄弟斗了一辈子,这些手段并不算什么。”

  洛译道:“如果真是陈宏文设计害的,那陈宏业怎么能忍到现在啊?他难道不是那种有仇必报的性格吗?”

  陈闻:“因为陈浩初还活着。陈浩初早些年对他们的管教还是非常严格的,所以这件事被伪装成跳楼自杀,想必陈宏文是做足了准备,连陈浩初也骗了过去。陈宏业没有证据,自然不敢做出杀手足的举动。”

  “你对他们真的很了解。”洛译惊讶。

  “毕竟,我也是个后来者。”陈闻叹了声气,“我可不能指望身体里流着和他们一样的血,就能让他们心怀仁慈。”

  这是陈闻第一次在洛译面前表露出对陈家的敌意。

  尽管洛译并不知道陈闻到底是什么立场,此时此刻,他应该也放下了大部分的戒心。他往前挪了挪,从背后将陈闻搂住。

  “不管你要做什么,你可以不告诉我。”洛译说,“但我希望你做决定之前,能够多想一想我。”

  陈闻僵住身体,燥热的夏日里,被紧贴在一起的皮肤,闷热难耐。他在黑暗中看不清任何东西,但他第一次有了真实的感触,被拥抱的感触。

  他缓缓抬起手,抓住了那只抱紧他的手臂。

  这时,远处传来一阵哭声。

  他们瞬间警觉起来,尤其是洛译,几乎是一瞬间松开了陈闻,打算站起来。陈闻下意识地去找洛译的手。

  “……洛译。”陈闻耳语地喊他。

  洛译立马回答:“我在我在。”

  之前有几次在黑暗中的经历,他意识到陈闻或许是怕黑的,只是从来没表露过。再加上此刻的场景简直太恐怖,那小男孩哭得好大声,又恨,又苦闷,却又带着一丝玩意,戏耍,很奇怪。像哭像笑,让人毛骨悚然。

  洛译退回来两步,紧紧抓住了陈闻的手。

  他们一点一点往台阶上挪,走到了四楼的楼梯口。哭声越来越大,仿佛近在耳边,又仿佛远隔两端。

  “……呜呜呜呜。”

  “陈果……”

  “果果妹妹……”

  两人听到妹妹二字时,鸡皮疙瘩都冒了起来。那声音,雌雄难辨,又尖锐刺耳,像是指甲在黑板上刮过的声音。

  “我死的好惨啊……”

  “陈果……呜呜呜呜……”

  洛译将陈闻紧紧地护在身后,往前开路,从楼梯口探出头,查看走廊上的情况。走廊上有灯,但十分微弱,看不清尽头,但好在靠近楼梯口这片区域是没有人的。

  陈闻在后面,扭头看楼梯间,乌漆嘛黑的。

  倒不是说多害怕多恐怖,他只是很享受这样的,牵着手依偎的时刻。不知道那个小鬼头知道会不会气死。

  “没事没事。”洛译还在安慰陈闻,“外面没有人。”

  “去宿舍看看吧。”陈闻提醒道。

  他们走出楼梯间,重新回归光明后,却感觉更加渗人。因为他们发现那哭声不是从哪里传来的,而是喇叭,不知藏在哪里的喇叭。有点像学校的喇叭,但那得到广播室才能控制,不能有人这么光明大胆吧?

  并且调用整栋楼的广播,那会让声音特别巨大,不可能只有一栋楼听见。要不是确定这是现实世界,洛译都要觉得这是哪个恐怖游戏了。

  他们往406走着,忽然,走廊尽头有个黑影闪过。

  洛译一下就捕捉到,抬起腿就追了过去。陈闻本想一起跟着,但他跑了两步,立马停下脚。因为他发现,哭声停止了。

  对,黑影跑走了,哭声停止了,这一切看似很理所当然。但他是陈闻,他没有那么容易被人调虎离山。

  他即刻倒退到406门口,直接推开门。

  啪嗒一声,有东西掉落在地上,发出尖锐刺耳的信号声。

  陈闻摸到墙壁上的灯开关,打开,地板上是个大声公。那哭声原来是即时传播,而传播的人,正躲在床上,瑟瑟发抖。

  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小男孩。

  他往里走,眼神轻瞥过桌面,空空荡荡。

  然后,他的电话振动起来,是洛译打来的。洛译说在楼下抓到了宿管阿姨,问他在上面有什么发现。

  陈闻说:“你最好带着她一起上来看看。”

  不一会儿,洛译和宿管阿姨上来,那小男孩立马激动起来,要朝阿姨扑过去,但被陈闻死死地按着肩膀。阿姨也很着急,一脸为难,又一脸紧张地看着他,求饶道:“你别……你别碰他。”

  陈闻给洛译使了个眼神,洛译往后把宿舍门关了起来。

  然后,陈闻才松开小男孩,任小鬼头扑到宿管阿姨身后,抽抽噎噎地哭着,断断续续,完全没有刚刚闹鬼时的尖锐和刻意。才感觉到这真的不过就是个孩子,在害怕。

  “不用自我介绍了吧。”洛译沉声开口,但没有挪动步子,直挺挺地守在门口,“说说吧,大半夜的装什么鬼?让孩子做这种事,你怎么想得出来的?”

  宿管阿姨紧抱着小男孩,皱着眉,看了看陈闻,长叹了一口气。

  她说:“我也是受人指使的。”看到她的目光,陈闻和洛译大概都心里有数了,果然得到毫不意外的答案,“是陈老板让我这么做的。我也不想的嘛,但是、但是他给的太多咯!”

  洛译问:“他为什么要让你装鬼?”

  阿姨为难道:“不晓得撒,我哪个敢问嘛。”

  洛译颇有些无语,打算把人先带回市局,正要打顾晓晨电话,却见陈闻在观察阳台。他因此注意到,阳台上有一个不锈钢脸盆,旁边有些烧过的纸钱和符咒。

  宿管阿姨吓到尖叫:“嘞个不是我弄的!妈耶不会真闹鬼吧?!”

第148章

  陈家别墅。

  陈宏业和方蕙正在陪陈浩初吃早饭,这在往常来说可是非常难得的。其实是因为之前各种事情,导致陈宏业必须在陈老爷子面前刷脸,不然随时会被他心怀鬼胎的弟弟比下去。

  再加上陈浩初身体越来越不好,明明是盛夏,都得穿一件长袖才不冷,他这个当大儿子的,怎么能不侍奉左右呢?

  他自认为做的牺牲可大了,连新情人都没空安抚,怎么不算呢。

  但陈宏文急冲冲推开大门怼到他面前时,他还是吓了一跳。他们两兄弟无论怎么内斗,都不会在陈浩初面前过分针对的。

  陈浩初先开口问:“急啥子?吃过饭没得,坐下来一起吃点。”

  陈宏文说:“吃啥子吃,火烧屁股咯!”他把那张纸条拍在桌上,陈浩初只看了一眼,瞬间黑脸。

  陈浩初问:“哪里来的。”

  陈宏文瞪着陈宏业,咬牙切齿地说:“果果先前不是喊要住宿,她宿舍里头前两天死了个女娃娃。昨天,这张纸条就出现在她们宿舍里头。”

  陈浩初诧异:“女娃娃?”

  “不是啥要紧的人。”陈宏文解释,“我查过了,那个女娃娃的妈妈在小熊猫培育基地里头当导游,干了好些年,是个老员工。不过这张纸条出现在这里,还是十分蹊跷。”

  说的时候,他的目光紧紧盯着陈宏业。陈宏业在另一头,站起身,探看了一眼,整张脸色煞白,像是被吓到。

  陈宏业说:“咋子又是这个诗?”

  陈宏文阴阳怪气道:“你问的真好,我啷个晓得。”

  陈浩初一把揪起那张纸,揉成团,有些气愤:“你们两个注意点!虽然不晓得这背后的人到底要搞啥子,但是果果乐乐你一定要保护好,我绝对不想看到我的孙女再出任何事情!”

  陈宏文连连应是。

  陈浩初动了怒,身体很吃不消,很快被保姆扶回房间休息,方蕙一块陪着去了。老虎一走,猴子们就藏不住尾巴,开始论大王。

  陈宏文骂:“你他妈幼不幼稚?”

  陈宏业装无辜:“你说啥子我听不懂。”

  陈宏文冷笑:“你不懂?我日你仙人板板,你啥子不懂。你以为你半夜搞个鬼,我就会怕你噻?但你不要太过分,你搞这些有啥子意思?”

  他拿起陈浩初丢掉的纸团,朝陈宏业砸了过去。

  陈宏业莫名其妙:“这张纸条真的不是我放的,我有病迈,装个鬼吓吓你是喊你别忘记当年的事情,但这种东西,我有必要放吗?别是你个人拿来陷害我的。”

  陈宏文狡辩道:“我害你啥子?讲多少年咯,当初你娃儿的事情,跟我没得关系,是他被学校里的同学欺负,才想不开跳楼的。因为你这个事情,从小我就教果果乐乐绝对不能忍气吞声,不要跟任何人低头。我们当爸爸的,那么努力不就是给孩子不被欺负的底气噻!”

  陈宏业叉着腰,纠结的眉头皱起:“那这个东西,到底是谁放的?”

  陈宏文其实心里早有数,知道他大哥只会幼稚的装鬼吓人,纸条的事八成不是对方干的。那么,放这张纸条的人,就是针对陈家而来。

  陈宏文把宿舍里的情况大致和他说了,虽然是转述陈果的话,但一共也就三个东西——小男孩装鬼,阳台上烧纸钱,字谜诗。

  没想到,陈宏业直说:“纸钱也不是我烧的。”

  陈宏文惊讶:“啥子?嘞里头有三个人?”

  市局。

  顾晓晨被洛译的电话吵醒,匆匆忙忙赶往江城一中。因为洛译进来的方式不太光明正大,加上这案子已经明令禁止他插手,因此只能喊顾晓晨来装模作样接盘。

  把人抓回市局,小男孩哭了一路,哭得喉咙沙哑,恐怕并没有想到自己只是恶作剧,却真的会被警察抓。洛译当然没那么好心思照顾小孩的感受,他可最烦孩子了。他把宿管阿姨丢到审讯室,然后就把小男孩关在会客室里。门一关,清净。

  但陈闻比较心软,在等候顾晓晨写各种申请审批的时候,他走进会客室,坐在小男孩身旁。他从兜里摸出一个东西,递到小男孩面前。

  小男孩哭得泪眼婆娑,却天性使然,一下就注意到。

  他哽咽地问:“……这是什么?”

  陈闻:“魔鬼跳跳糖,味道还不错,要不要试试。”

  小男孩畏畏缩缩,似乎在犹豫,但是跳跳糖炫酷的包装还是结结实实地在吸引着他。陈闻耐心地拆开包装,将一粒粒像水晶一样五颜六色的糖果碎碎倒在掌心,然后倒进自己嘴里,还满意地朝小男孩挑了挑眉尾。

  果不其然,小男孩的好奇心再也控制不住,夺过他手中剩下半袋跳跳糖,一股脑倒进嘴巴里,瞬间,颗颗粒粒在嘴里像烟花一样炸开。

  小男孩不哭了,害怕只是一时的,快乐又回到他的脸上。

  吃完一包,小男孩又要了一包。

  尽管有些没礼貌,但陈闻并不在意。他只是在用他的方法,一点点收拢男孩的情绪,最后达到他想要的效果。

  他问:“你为什么要去那个宿舍里装小鬼?”

  小男孩一边嚼着糖果,一边回答:“我妈妈喊我去的,她说男孩子要大胆一点,只要我晚上去那个死了人的宿舍里哭,她就给我买我想要的变形金刚!啾啾!擎天柱!”

  说着,小男孩开始手舞足蹈,看得出来他真的很喜欢。

  陈闻又问:“你不怕吗?”

  小男孩反问:“怕死人吗,不怕。我是男子汉大丈夫,不能怕。”也不知道刚刚谁哭鼻子哭到脸红彤彤。

  陈闻换了种问法:“那你还记得是谁让你妈妈这么做的吗?或者说,有谁最近找过你妈妈?”

  小男孩想了想:“……那天妈妈接了个电话。”

  江城一中。

  甄珍跳楼的第二天,因为现场处理的很快很干净,女生宿舍又恢复如常,就好像死的是一只流浪猫一样稀松平常,不值得挂念。每个人还是神色匆匆,要么就嬉笑打闹,一片温和的景象。

  宿管阿姨总算松了口气,因为警察没有再找麻烦。

  这时,一通电话打了过来。

  正是上课的时间,她又常年住校,有谁会打来?她匆忙让还在玩耍的儿子认真写暑假作业,一边走到角落里听电话。

  电话那头是陈宏业。

  陈宏业说:“当初我弟弟把你送进一中做闲差,你花了不少心思吧?你放心,我没有恶意。我现在有一笔买卖想跟你做。”

  宿管阿姨警惕:“什么买卖?我不可能出卖老板的。”

  陈宏业心里翻了个白眼,骂了句哈巴狗,嘴里却冷笑着说:“我可以给你儿子重点小学的名额,免试名额。这个陈宏文给不了你吧?”

  宿管阿姨果然心动:“……那你需要我做什么?”

  尽管这个条件很苛刻,但宿管阿姨太清楚她儿子什么脾性,无法无天的大魔头,踩高爬低什么都不怕。不过是让他去宿舍里装小鬼,她儿子高兴还来不及呢。

  陈家别墅。

  陈宏文冷笑:“好啊,没想到她被你一个重点小学的名额就收买了,果然是大哥,好手腕。”

  陈宏业道:“哎人家对你可是忠心耿耿呢,再说我也没让她背叛你。你让她进一中当宿管,我知道是为了果果和乐乐,我可不会为难你想当好父亲的心。”

  两人没滋没味地怼了几句,最后得出结论,那盆纸钱,的确不是他们当中的人烧的。而且这显然是烧给甄珍的。

  陈宏业想了一会,有些嘲讽地笑:“难不成那个女娃儿死的不正常?真有冤屈?”

  陈宏文皱眉:“真的和我没得关系。”他看着地板上的纸团,喃喃道,“上次出现是那个小明星死的时候,是王家的人搞的。难不成这次,也是王家的人在搞?他们都乌烟瘴气,自身难保了,还有精神搞?”

  陈宏业道:“正是自身难保,或许才有勇气破釜沉舟啊。我劝你现在还是赶紧弄清楚那个女娃怎么死的比较好。”

  市局。

  宿管阿姨交代的和小男孩说的大致无误,这并不是什么至关紧要的线索,说到底就是个恶作剧,是陈宏业不甘心罢了。顾晓晨因此被二队队长大山抓着骂了十几分钟。

  顾晓晨不服气:“陈宏业会这么做也是因为二十年前,他有个儿子死的不明不白,陈宏文的女儿陈果和陈乐也有霸凌甄珍的嫌疑,所以我不觉得甄珍是跳楼自杀。”

  大山怒道:“二十年前的案子,你说不明不白?你想质疑我们的前辈有问题?你说胡局当初办案办的不好?”

  顾晓晨:“我没这个意思。”

  大山嘲讽:“我看你意见多的是。大半夜闯女生宿舍,你好不好意思啊?你多大她们多大?说出去都丢人啊!”

  顾晓晨:“我不觉得丢人……查案子用些手段是正常的,当然前提是能获得准确的信息。”

  “你在教我怎么查案??”

  “不敢。”

  大山瞪了一眼:“这个案子简单清楚明了,就是甄珍常年遭受来自家庭和学校的忽视,家长不关心,老师也不关心,因此造成心理疾病,最终跳楼自杀。没有异议,即日结案。”

  顾晓晨欲言又止,有些着急,不知道该怎么拦着。

  这时,屋外有人走进来,大声道:“尸检报告都没出,怎么结案?师父还在的时候,是这么教你办案的吗?”

  大山回头,浑身嚣张气焰瞬间熄火。

  洛译沉着脸走进来,将二十年前的卷宗拍在桌上:“这个案子,我准备查了。”

第149章

  这时,李宣奇怪道:“一中的校方公布甄珍跳楼事件确定为自杀,原因是她的家长常年不在家,留守儿童心理有问题,有抑郁症,所以才自杀的。这不是胡扯吗?他们怎么能擅作主张发官方公告啊?”

  洛译狠狠瞪了大山一眼:“你允许的?”

  大山汗流浃背:“一中上下一千多个学生,两千多个家长,这个案子如果不尽快给个说法,会引起恐慌的。”

  洛译骂道:“你个宝批龙!这个案子就没定性为自杀,你这样不负责任的公布,才会造成恐慌!谁让你这么做的?”

  大山犹豫道:“……没谁,我自己。”

  洛译才不信平时唯唯诺诺的人,敢做这种决定,但现在话赶话未必能得到什么好结果。他施压道:“立刻撤回。”

  大山沉默片刻,双拳微微攥紧,坚定道:“我不撤,这案子已经和你没关系了。”他怒视着洛译,“现在如果不安抚家长们,之后发生更严重的事怎么办?即使这个案子可能不是自杀,到时候我再跟所有人解释,是错是罚,我自己一个人担。”

  洛译匪夷所思地看他,抬起手想指点,梗了回去:“你厉害!我管不了你!一队的,走人!”

  顾晓晨和李宣即刻要跟上去,结果还剩个六子不挪步。

  六子磕磕巴巴说:“洛队,一中这案子还没结束呢。再说你那个二十年的老案查不了什么吧……我还是跟着山哥……”

  洛译冷笑:“呵。”

  回到一队办公室,顾晓晨震惊未定,破口大骂:“老大,六子就这么叛变了?!一起工作这几年真是没看出来!知人知面不知心!”

  洛译嘲讽:“你懂什么,人家这叫识时务。大山背后是胡局,跟着我有什么前途?你们也该学着点,不如一起滚蛋。”

  顾晓晨愣住:“……老大。”

  “爱情不是你想买~想买就能买~~”

  “洛译!!手机!”

  洛译从李宣手机接过刚冲着电的手机,有点烫手,来电是陈闻。

  陈闻简洁明快地说:“我看到那则消息了,需要我做些什么吗?”

  洛译偷笑:“不愧是我喜欢的人,心有灵犀啊。你那微博号还在用吧,就随便写一点,别让一中把话题带偏就行。”

  这态度,判若两人。顾晓晨幽怨地戳了戳李宣,李宣一脸可怜见的摸了摸他的脑袋,然后跑到一旁浇花去了。

  陈闻问:“包括她身上的伤?”

  洛译沉思了一会:“要不先别写,我们见一面吧。”

  其实已经结案二十年的案子,洛译并不知道怎么查。可他狠话都放完了,那就必须得查,硬着头皮都得查。

  从哪里入手,找切入点,是他目前最需要解决的。

  他将小黑板上的所有东西都清空了,独独留下林德伟的照片,贴在了角落里。随后,在左半边找了个位置写下陈宥才这个名字,接着是陈宏业、方蕙、陈宏文。然后是他的学校实验小学,当时的班主任校长等。

  其实关系网画出来,就会比较清晰。

  分为内外关系,偏外的学校老师、校长、同学等,过去二十年,估计连名字都得想一会,可能还想不起来,也未必能有档案留存。而向内的家庭关系,父母一定不会忘记自己的儿子。

  所以,他想要查这个案子,就得从陈宏业和方蕙入手。

  所以他需要见陈闻一面。

  但他没有带顾晓晨和李宣,早上和二队吵了一架,现在顾晓晨和李宣也不甘心待在二队,可是洛译似乎并不想带他们,搞的他们很尴尬。

  看着洛译离开市局,顾晓晨着急回头,只见李宣正在拿水壶浇花,一副心情还可以的样子。

  他一把揪住花瓣:“宣姐!你怎么还在浇花?你一点都不着急吗?老大为什么不带我们啊?”

  李宣拍开他的爪子,闷声道:“你管他那么多呢,他不想带就有不想带的道理呗。再说了,他们忙他们的,我摸我的鱼,每个月工资就那么点,还指望我多干活啊!”

  顾晓晨郁闷:“真搞不懂你们都在想什么。为什么查个案子要那么复杂,每个人都勾心斗角的。这和我当初想的一点也不一样。”

  李宣问:“你当初怎么想的?”

  “我想惩奸除恶,我想为民除害!”顾晓晨陷入幻想,“我想和不法分子斗智斗勇,想将他们绳之以法!”接着又垂头丧气,“可是我来了快三年,都没遇到过这些,每天都是无止尽的走访,问询,写不完的报告和卷宗……我连配把枪都不行,我什么时候才能有高光时刻啊?”

  李宣想到上次自己被绑架,面无表情地说:“相信我,你不想要高光。你真想帮洛译的话,不如想想林德伟那些人吧。吕英彦被推出来背锅,证据链都天衣无缝,但这并不是真相,不是么?”

  顾晓晨失落地看向她,眼里是纠结和迷茫。

  一家咖啡馆,洛译和陈闻面对而坐。这么优雅小资的氛围,和洛译T恤牛仔裤的普通青年穿搭格格不入,他简直像患了多动症,坐立难安。导师陈闻,一只手托着下巴,悠闲地看他。

  在点咖啡的时候,陈闻要了杯卡布奇诺,见洛译点冰美式,他皱了皱眉问:“你真要喝美式吗?”

  洛译说:“不都这么喝吗,顾晓晨教我的。”

  陈闻欲言又止。

  等到咖啡端上来,他才知道这破美式苦的难以下咽。

  陈闻毫不遮掩地笑他,看他一副苦兮兮的模样,心满意足、得意洋洋地喝自己那杯加了双倍糖的咖啡。

  洛译见状,直接摔杯,然后坐到他身侧,伸手要夺。陈闻很机警,即刻将咖啡杯拉远,让对方够不着。

  他的唇边沾了一些泡沫,像奶油一样在唇角。

  此刻他们坐在靠近窗边的座位,上午的步行街街道上没什么人,店里也是冷冷清清,只有吧台上店员正在清点咖啡用料。

  洛译目光微转,勾起嘴角,有些坏笑般,亲了对方的嘴角一下。不仅是亲,只有陈闻能切身感受到,洛译的舌尖舔过,把那并没有什么味道的拉花泡沫舔了干净。

  就这愣怔片刻,洛译抢到了他的咖啡。

  “嗯,还是你的好喝。”洛译大爷一般,“没想到你爱喝那么甜的,那你怎么还那么瘦呢。”说着他还要上手摸一摸。

  陈闻连忙抬手挡住,有些不好意思。他甚至能感受到来自店员的灼灼目光,实际上并没有。洛译觉得很有意思,原先他觉得陈闻不该是那么腼腆的人,但是,很多表现都和他想的不一样。

  他冒出来一个想法,陈闻是不是,没有谈过正经的恋爱?那一切对于亲密关系的生涩、拘谨,是一点也装不出来的。

  洛译使坏道:“怎么怕我碰啊?”他贴近陈闻的耳朵,轻声问,“那是谁在床上贴着我不想放手的,你帮我回忆回忆呗?”

  陈闻耳廓都红透了,往旁边缩,要远离洛译,并干咳两声,企图把话题掰回来:“微博那个我想到怎么发了,陈果之前——”

  洛译根本不听,一只手按住他的腿,还要说:“就喜欢我留在里面,软了都不想让我出来,是谁呢?”

  忽然,陈闻偏着脸转了过来,正视他一秒,亲了过去。

  洛译的心扑通扑通扑通顿时猛烈跳动,比赛车起步还要快,简直要炸开跳出身体了。陈闻吻的很凶,几乎不懈余力,将他吃干抹净。

  好,洛译输了。

  洛译很想趴在桌子上不起来了,他只是闹着玩,没想过在公共场合这么亲,啊……他以前还最讨厌在公共面前秀恩爱的呢,没想到,他终究要变成自己讨厌的人。

  但是,好像也没那么差。

  陈闻笑着问:“可以聊正事了吗?”

  洛译偷瞄他一眼,咬牙切齿,无声威胁:晚上你等着。

  “之前我送陈果和陈乐回学校的时候,她们在车上说过几句,有个叫啾啾的女孩告诉她们,某个人没回宿舍。我猜她们口里的那个人就是甄珍。当时的时间点大概是快11点吧。”

  洛译说:“在门禁之前,甄珍就不在宿舍了?那她们不都在说谎吗?那个宿管阿姨也在说谎。”

  陈闻一副显而易见的表情,不动声色地把属于他的那杯咖啡拿回来,毫不嫌弃地喝了两口,继续说:“啾啾这个外号,应该可以对应到甄珍的舍友邱文君。如果宿管阿姨不松口的话,她的舍友会是新的突破点。”

  啾啾,邱邱,倒是有这么点道理。

  洛译想了想,本打算打电话回局里,让顾晓晨去问宿管阿姨,但陈闻拦住他,说:“我已经让小炜盯住邱文君了,再等几天,只要他找到机会,就能套出话的。”他停顿片刻,在洛译有些迟疑的目光中说,“我用自己弄来的信息发微博,应该没有违背你的原则吧。”

  “……”

  “还是你师父好说话。”

  “不是不让你发案件有关的信息,但你没有想过这些模棱两可的东西,很有可能造成不必要的麻烦吗?”

  “我想过。”陈闻很认真地说,“我在国外读书的时候,身边的很多人都在使用社交软件。对,国内也有,论坛、贴吧一类的,但那些有使用门槛,受众面很窄。

  “微博不一样,市场下沉能带来更多普通老百姓的关注,而这正是我们需要的。我们需要把案件的某部分进度公开,一方面可以证明警方并没有丧失公信力,另一方也可以用他们的眼睛当做我们的武器。

  “既然大山队长不愿意撤销一中的官方声明,那索性我们就破除他们的谎言,看看他们想掩盖的事件背后,到底是怎么回事。”

  洛译被说服了,无奈地叹口气。

  他说:“不过我找你见面,并不是为了发什么微博,而是……我想见陈宏业,和你一起。”

第150章

  “你要查当年的案子?”陈闻不解,“为什么?”

  洛译看着他,好似很认真,实则又有些玩味:“好奇。你知道我这个人看不得别人在背后捣鬼。既然你爸都这么明示了,我就帮帮他。”

  陈闻又问:“你还要带我一起?”

  洛译说:“这算私活,我没有正经提出翻案。”说着还激将法地地挑衅问,“怎么你不敢吗?”

  陈闻微微皱眉。

  但最后,他还是同意带洛译见陈宏业。

  市局。

  顾晓晨收到洛译消息后, 第一时间找到宿管阿姨进行问询。尤其着重在查房和门禁时间上。

  可宿管阿姨一口咬死了自己是查了房的,并且查房记录每天也有,完全找不到突破口。毕竟那也只是陈闻的一面之词。而学生那边,家长反对警方乱来,如果有必要问询,一定要征求家长同意。

  呵,顾晓晨真是心里想骂人。那些孩子再过个半年都成年了,有些都已经成年了,还在这脆弱心灵要保护呢?

  宿管阿姨说:“能走了嘛,警官。”

  顾晓晨犹豫了一会:“我跟你一起回一中。”

  李宣诧异,拦了拦他:“你这是要私自调查?你不怕大山知道?”她朝隔壁努了努下巴,“他们消息可灵通了,就你这样去女生宿舍,不是明摆着让人拿住嘛。”

  顾晓晨发愁道:“那我该怎么办?”

  宿管阿姨催促道:“到底走不走啊。”

  李宣朝她摆手:“你去你去,我们还有别的事要忙。”

  顾晓晨有些不忍,但宿管阿姨一听能走,立马飞毛腿发动,半秒钟就没了人影。他唉声叹气:“宣姐!哎呀,林德伟那个案子我也没办法啊,就不是我能管的。我也就只能在一中的案子里闹腾一下了。早知道之前不那么快表态,说不定我还能去二队当卧底呢。”

  李宣嘲笑:“就你还当卧底?全局上下谁不知道你和洛译关系最好,大山从来都没正眼瞧过你,他才不信你呢。”

  气氛尬在这,李宣精明的眼珠子转溜两拳,打量了顾晓晨的全身。顾晓晨个子不高,身材也不魁梧,戴个眼镜还有点学生气。嗯,很好。她想到要怎么办了。

  顾晓晨毛骨悚然,大感不妙:“宣姐!宣姐你放过我!”

  嘉澜酒店恢复营业之后,陈宏业让陈闻也过来帮了一些忙,他算是想明白了,陈浩初宠爱陈闻,只要酒店还在他们父子两手里,谁都一样。所以酒店的某些事务,暂时由陈闻在管。

  在三楼的红酒俱乐部,陈宏业十天里九天都待在这。

  最近他又物色了一些新玩伴,但不敢太明目张胆,一天就只带一个女伴过来。今天也不例外。

  当陈闻走进这里时,他还在喝女伴喂的酒。

  可当他看到陈闻背后的洛译时,猛地一惊,险些把酒吐出来。

  “这什么意思?”陈宏业挥手让女伴走人。

  “好久不见,陈老板。”洛译冷声招呼,非常不客气地坐到陈宏业旁边的沙发上,“没有打扰你喝酒的雅兴吧。”

  陈宏业还是老狐狸,一下就恢复老板该有的霸气脸色,道:“怎么会呢,洛警官能来嘉澜酒店,真是难得啊。”他若有似无地瞥了眼陈闻,陈闻也很不客气地坐到洛译身旁,“这样,我开一瓶好酒来招待你。”

  洛译阻止道:“酒就不必了。我是为二十年前的案子来的。”

  陈宏业瞬间愣住。

  洛译解释:“你让人半夜在一中女生宿舍装鬼的事,我已经知道了。不管你出于什么目的,我都来了。现在你可以和我谈条件。”

  陈宏业冷哼:“你还真是自信,我们有什么好谈的?”

  洛译:“我可以帮你查清二十年前你儿子死亡的真相,也可以让凶手付出他该付的代价。”

  陈宏业摇晃着手中的红酒杯,深红色的液体在玻璃壁上留下浅浅的颜色,在不肯好好照明的昏黄色调的红酒俱乐部里,像血一样滚动。

  洛译直视着他,毫不畏惧,坚定的神情仿佛在说,只有我可以做到这一切,和我合作是唯一最优解。

  陈宏文紧绷着脸,一只腿僵硬的翘起,想要伪装一些悠闲。但他那杯只剩底的酒在无端暴露着什么。他的确没有什么思考空间。

  林德伟和胡波斗得死去活来,陈家是不打算插手的。而且当年的案子经手人就是胡波,陈宏业没法指望胡波打自己的脸。

  洛译靠在沙发上,瞥了眼身旁的陈闻,微微挑起眉尾。似乎在炫耀,你看这陈老板也没什么唬人的,很快就拿下。

  陈宏业突然笑开:“我还真是欣赏你这样聪明的年轻人。说吧,你需要我做什么?”

  洛译直言:“十年前嘉澜酒店跳楼死的女孩,廖丽萍,杀她的凶手就是林德伟。我需要你知道的所有,包括作证。”

  陈宏业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你让我得罪林德伟,这事风险太大,我做不了。但是告诉你当年发生了什么,还是可以的。我只能给到这些,至于你接不接受,随便你。

  为了扳回一局,他故作轻声地补了句:“我对当年的案子能不能翻,其实并不着急。毕竟,小闻的出现,也算是上天对我的另一种安慰吧。”

  陈宏业站起身,将喝了一半的红酒杯放下,双手插兜,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陈闻。

  洛译开口道:“可以,成交。”

  陈宏业轻笑:“没想到有一天,我还能和警察达成合作呢。”他拿了个新酒杯,给洛译倒了杯酒,递过去。

  洛译没有任何思考,径直接过,两人相互碰杯,表面一派和谐。而陈闻依旧坐在沙发上,冷冷地看着他们,不知在思考些什么。

  对于洛译突然找陈宏业合作这件事,他并没有多问。因为他知道洛译如果有计划,他想说就会说,不想说,问再多也没用。

  其实也不难理解,林德伟老婆红姐给的那把假凶器,按照陈闻对洛译的了解,洛译是那种宁可站着死也不跪着苟活,要他做假,哪怕是为了正义也不可能。所以洛译一定会用自己的方式去达成目标。

  江城一中。

  上课铃刚敲响没多久,两个穿着校服的女生鬼鬼祟祟地往宿舍走。走到楼门口,又没打算进去,往侧边绕了一下,躲在墙后面。

  其中一个女生变扭地低着头,埋怨道:“李宣!你太过分了!”

  另一个女生正是李宣,正咯咯咯笑:“我这是帮你发掘你潜在的可能的一面,这不是挺好的吗?哈哈哈哈哈……”

  顾晓晨翻着白眼,看自己脑袋上的假发,还有那身略微紧身的校服,想把几个小时前的自己揍死。怎么会产生想要私自调查的想法,让李宣这个变态把自己装扮成女生啊?!

  不过话说回来,眼下正是上课时间,宿管阿姨守着宿舍大门,他们还是没办法偷溜进去啊?

  李宣神神秘秘拿出手机,拨了个电话:“喂?诶,王大爷啊,你有空来一下一中吗,对,对……”

  打完电话,她轻松地比了个OK的手势。

  十几分钟后,王大爷开着他那破破烂烂的三轮车来了。停在宿舍楼下,嚎了一嗓子:“收破烂嘞!啷个喊我收破烂?!是你嘛?”

  宿管阿姨奇怪地探头:“我啥子时候喊你了嘛?”

  王大爷道:“就是你个人喊的,来嘛,我看下好多纸壳壳,还有啥子水瓶子也来一下。”

  宿管阿姨有些纳闷,但她的确有攒垃圾的习惯,便带王大爷进去整理废纸板和塑料水瓶。在他们收拾的时候,李宣和顾晓晨弯着腰,快步飞速跑进宿舍楼里。

  一路上到四楼,很安静,没有学生。

  他们进入406,还是老样子,甚至阳台上那叠被烧的纸钱都还在那。可见大山是真的不想管这案子,顾晓晨越想越生气。

  李宣则蹲下身,从不锈钢脸盆旁拿起一些还没烧的纸钱,观察了一下。她说:“江城里有不少丧葬品店,但每家的纸钱都不太一样,为了抢生意,他们会宣传自己的纸钱最好,最通灵,还会给纸钱打上标记。”

  可是她拿的纸钱是最普通的那种,没有花花绿绿的图案,就是黄色的草纸剪成的圆形,中间四四方方,模样像古时候的铜币。

  顾晓晨说:“看来烧纸钱的人不太懂你说的门门道道,而且这玩意儿烧下去,恐怕连鬼也骗不过吧。”

  李宣撇了撇嘴,丢掉纸钱,转而研究那半截符咒。

  她说:“这个总没错了吧!符可不是每个人都能画的,你看这朱砂,你看这笔力,应该是个很有能力的道士。”

  顾晓晨接过符,观看起来:“这不就是鬼画符吗?”他皱眉,“小时候我妈去庙里求的符可比这精致多了,你看着画的,就好像是拿红色水彩笔照着模样描的。”

  他忽然想到什么:“该不会是哪个学生描的吧?”

  李宣认同:“我也觉得应该是认识甄珍的人烧的这些。可是甄珍没有朋友,至少没有人敢站出来,我们要怎么找她?”

  顾晓晨沉思片刻:“不如找找这个符从哪来的吧。”

  李宣站起身,顺着这方向思考:“假设我是甄珍的朋友,觉得她的死有隐情,我可能能想到烧纸钱,但未必能想到烧符咒。所以说,这个人一定是个……玄学爱好者。

  “那么,她一定会买相关的书籍,浏览相关的论坛,甚至会去道观里观摩学习。不过碍于学生的身份,前两者可能性比较大。所以我们可以去排查附近的书店,我再想办法看看网络上的内容。”

  有了方向后,两人拍好照片,离开宿舍,却并未下楼,而是往上走到顶楼。顾晓晨还想看看甄珍跳楼的地方。

  到铁门前,本以为要再次撬锁,铁丝都准备好了,顾晓晨却发现,铁门的锁只是搭着,并未锁上。

第151章

  宿舍楼顶的铁门是铁栅栏的那种,上面挂着个挂锁,随便用曲别针就能撬开,没有曲别针,就是拿个大小差不多的钥匙,用点巧劲儿,也能撬开。这对经过训练的顾晓晨来说不算难事,对有心的学生来说,可能也不算难事,但他们到达楼顶的时候,居然发现这锁就是虚挂着,压根没锁。

  顾晓晨第一时间警觉起来,心想着可能楼顶上有人。

  李宣轻手轻脚拉开铁门,两人猫着腰走上去。楼顶天光大亮,太阳炙烤着大地,跟火炉一样。8月的江城还算盛夏,又闷又热,人在室外行走,就像个包子在蒸笼里,很快就能熟透。

  尤其是顾晓晨,还顶着个假发,汗很快就顺着他脑门直下。

  楼顶晒了很多被子,花花绿绿的,应该都是学生们的。

  他们穿行于其间,果然在另一侧发现几个上来抽烟的女生。这种一般都是学校里的问题少女,以翘课为荣,至少老师们是不喜欢的。但未必人品就有问题,不过是不爱读书罢了。

  李宣从口袋里摸出一支口红,对着手机涂抹了一下,便胆大如虎,直接绕过去,走到她们面前,顾晓晨拉也拉不住,只能硬着头皮,偏着脑袋跟她一块过去。

  那几个女生轻瞥一眼,有些迟疑,大概也在想这两人是谁。

  李宣先发制人,问:“喂,你们几班的?”

  “6班的。”女生居然乖乖回答。

  “正好,找的就是你们6班。”李宣一副大姐大的模样,“陈果呢?听说她很嚣张啊,她在哪呢?”

  女生皱眉打量她:“我哪知道。”

  有人说:“体育课她应该在操场吧。”

  还有人说:“你们是谁啊?”

  李宣虽然穿着一中的校服,加上年龄本就不算大,远看上去和普通学生没差别,但近看就会发现有一点不一样。她刚刚涂了稍微深一点的红色口红,但不是正红,正红会让人显得特别成熟。

  虽然顾晓晨根本搞不懂口红色号,但他也知道,李宣这么做,是为了区别于这些女学生,在形态上压着对方一筹。

  “我职高的啊。”李宣吊儿郎当地说,“你们陈果不是特别嚣张吗?天天欺负我大姐的小妹,怎么不敢出来,当缩头乌龟呢。”

  “……跟我们可没有关系啊,我跟陈果不熟。”

  “对对对,我们不熟。”

  “站到!谁让你们走了?”李宣发怒道,推了一把顾晓晨,让他在铁门前拦住女孩们,“我也不为难你们,只要你们配合……”

  顾晓晨嫌热,最终还是把头套脱掉了,露出了他精气神的男儿面貌,险些把女孩们吓死。

  女孩们欲哭无泪:“配合啥子?”

  李宣回头:“甄珍为什么会被欺负,陈果为什么要欺负她?”

  女孩们缩成一团,交头接耳:“没听说甄珍在职高还有姐姐啊,看着好吓人啊,他们不会真动手吧。”

  “真是无语了,原来她那么有背景,还真以为她小绵羊。”

  “搞不好都是装的……陈果怕是有麻烦了。”

  “有麻烦也跟我们没关系啊,她家不是很厉害吗,还怕这些?”

  其中一个女孩被当成代表被派出来:“那个,你、我们说了你就会放我们走吗?”

  李宣生气道:“你在跟我谈条件?!”

  顾晓晨攥起拳,狠狠地在掌心捶了捶,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

  女生们纷纷摇头:“不不不,我们说我们说。”

  嘉澜酒店。

  和陈宏业聊完,洛译径直离去,重返车内。最近他身体恢复不错,已经可以开车了,于是他提出自己开车。

  陈闻坐在副驾,拿手机看了看时间,说:“送我去趟医院吧。”

  洛译惊讶:“啊?你怎么了?”

  陈闻一副很疲倦的模样:“我的脖子昨天有点不舒服,可能是之前的后遗症,今天就约了医生复查一下。”

  洛译心疼道:“你怎么不和我说呢。”

  陈闻:“我现在在和你说呀。”他笑了笑,安抚道,“我没事的,不是什么大问题。”

  洛译伸手,紧握住陈闻的手,尽管很热,但他执意要握住。他认真地盯着对方看:“我希望你好好的,在我身边。”

  陈闻有些迟疑,想把手抽离,却被洛译更强硬地攥住。

  到达医院,陈闻熟门熟路地直奔某个门诊。洛译在门口看了看医生的信息,叫许黎,名字怪怪的,又有点怪好听的。证件照拍的很好看,很符合他对医生的刻板印象,没什么发型的短发,炯炯有神的双眼,端正的五官,微微翘起的嘴角,总觉得下一秒就要拿手术刀来给你划一口。

  走进房间,他才发现,许黎比照片上要好看太多。

  如果不是早被陈闻占据了所有心思,这样的帅哥走在路上,他一定会多看几眼的。美是全人类共有财产,他绝不害羞。

  可是,这样的帅哥,眼神居然全在陈闻身上!他敏锐察觉到不对劲。

  许黎笑着给陈闻拉开椅子,示意对方坐,招呼道:“小陈总,最近怎么样?”顺手拿起刷卡器,让刷医保卡。

  陈闻道:“不太行,昨天睡觉好像有点落枕,这里有点痛。”

  他摸了摸脖子的某个部位,许黎便靠近,伸手要摸。

  洛译立马炸毛:“等等!”

  两人一同看向他,许黎的笑容很温暖,好奇问:“这位是?”

  陈闻纠结地说:“不好形容关系的一位……前同事、朋友、嗯。”

  洛译本来还很期待陈闻会如何介绍,结果这一连串名词,没有一个他喜欢听的,瞬间就火大。没想到许黎的反应风轻云淡,还说了解。了解个屁?什么了解?陈闻怎么有那么多莺莺燕燕,真是让他气炸了。

  他被迫往后坐,干等着。

  许黎和陈闻说着一些他听不懂的话,但他也没有真的表露出自己的情绪——尽管他是这么觉得的,他从来不觉得自己生气会挂脸。总之他后来认真听,隐约能听出,许黎和陈闻认识很久,似乎在米国就认识了。

  好好好,又是一个情敌。

  拍完片子,拿了点药,他们结束了这趟洛译单方面不愉快的医院之旅。坐在车上,他生着闷气,冷嘲热讽道:“那个许医生喜欢你吧。”

  陈闻微微挑眉:“是吗?可能是吧,我也挺喜欢他的。他是我认识的医生里最聪明最有天赋的一个,之前在米国就发现了。他真的选择当医生也是我没想到的,我以为他会继续搞科研。”

  洛译:“你!”

  他简直听不得这种话,但他不得不承认——

  没错许黎真的很优秀,他又不是没看过病,知道医院里那些医生都是怎么看病怎么开药的,反正头疼脑热,就那几种常用药开过去。

  他曾经因为用嗓过度,得了咽炎,换了四五个门诊大夫,中医西医,每个人开的药几乎一模一样,就是完全没效果。如果要找那种对症下药的,还得多花钱,开高级门诊。

  许黎很不一样,他对每个病人的每种症状都很有分析。在等待陈闻的片子出来时,他就暗暗观察过。所以他不得不承认,许黎是个不一样的医生,是个好医生。

  陈闻摸了摸脖子,懒懒道:“好啦,我们不是说好不谈这个吗。看看附近有什么吃的吧,今天就在外面吃好了。”

  洛译沉沉地看向他:“陈闻……”

  他有很多话想说,比如他后悔了,又比如他不想只是床伴,从一开始他就不想只是床伴那么简单,他时常有冲动,想要和陈闻死在一起。

  原来他很理智的预设过,自己的一生应该是,找一个人,相互依偎着白头老去。为此,他对伴侣的要求很高,不想麻烦,不想试错,只想要认定就是永远。

  但他后来才发现,所谓天长地久海枯石烂,都太理想化。

  在陈闻爱看的那些书里,有一本莎翁的《罗密欧与朱丽叶》,这个世人都听说过的烂俗爱情故事,被藏在十四行诗间,那句“爱情是叹息燃起的一阵烟”,短暂,热烈,又心痛才是爱情的本质。

  那一瞬间,他不想要白头偕老,只想要分秒必争,哪怕下一刻世界末日,没有明天都要爱着。

  他成了曾经他永远也理解不了的浪漫主义。

  他毫无察觉。

  陈闻察觉到洛译有些不太对,有些惊慌:“你怎么了?”他抚摸着对方的脸,有些温热,也有些冰凉,眼角有些泪光。

  洛译惊讶自己的变化,匆忙转头,不愿陈闻看到。

  如果曾经,洛译不会为任何人动摇自己的心。他有话直问,有难过的情绪也会直接发泄。可到了这份上,他竟然无法问出一句,“我们是什么关系”“你爱我吗”,没有办法问出口。

  他多愁善感地预想到一切答案。

  他害怕听到那些答案,害怕到畏惧,这一点也不像他。

  忽然,陈闻将他的脑袋掰了过去,被迫面对面,下一秒,吻就落了下来。那是一个轻柔的吻,陈闻温柔地安抚着他。

  陈闻说:“……对不起。”

  洛译摇摇头,虽然他不必说没关系,但那一刻,他知道,他所有因感情而生的痛苦,陈闻都知道。而所有的答案都只有那一句,对不起。

  在他们看不到的角落里,有个人从嘉澜酒店开始跟了他们一路。

  此刻拿出手机,拨出电话:“王总,洛译那小子果然和陈家有一腿!下午他和陈宏业不知道谈了什么,感觉有大问题!”

  “要不我直接动手吧!打得他半身残废,看他怎么嚣张!”

  “急啥子,继续盯,不要打草惊蛇。”

第152章

  江城一中。

  春季运动会是一中每年都会举行的盛大活动,一共持续三天,除了高三,每个班都要派人参加。高一六班有很多运动小达人,此刻正是女子4x100接力跑,跑道周边围着很多学生。

  甄珍个子矮矮的,还没有一米六,穿着宽松的校服,含胸驼背,不敢站直。她有些畏畏缩缩,低着头,在远离人群的第三棒附近,静静地看着塑胶跑道。

  本来她没打算看运动会,她想去图书馆猫一下午。这学期开学,图书馆进了哈利波特全集,她看了一个月,现在看到第五部 了,正好奇三强争霸赛后的魔法界发生了啥子事的关键节点……

  猛然,一个正在跑着的女生摔倒在她面前。

  她吓了一跳。

  四周哗然,其他的跑道上仍有人在跑,她惊魂未定,看到摔倒那女生的膝盖流了很多血,下意识要去扶。没想到那女生把接力棒塞到她手里,喊她快跑。

  “跑!!”

  “跑!”

  她被吓得一哆嗦,赶紧朝前跑。

  那一刻她前所未有的紧张,感觉所有人的目光都注视到了她身上。她穿着宽松的校服,身上的赘肉不受控制的摆动,难堪。

  当她把接力棒送到第四个女生手里时,她整个人都虚脱了。她感觉自己的手脚都在发抖,她能听到来自周围的笑声,不知道在笑什么。

  她回头看,班上的同学已经把受伤的女孩团团围住,纷纷关心着,有人拿纸巾帮忙止血,有人想要背她去医务室。

  她好像帮不上什么忙。

  她好像成了透明人。

  但是,那个女孩站了起来,在同学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地站了起来,朝她走来,对她笑:“谢谢你啊甄珍!多亏了你,比赛顺利结束。”

  旁边的同学也附和着谢谢。

  甄珍尴尬地喘气,额头全是汗,不知该回答些什么。

  她想起来了,这个受伤的女孩叫陈乐。

  陈乐是班上的小红人,发生任何事都能喊上陈乐,乐乐去参加十佳歌手吧,乐乐组织聚会吧,乐乐今天请大家吃雪糕,乐乐……她听了无数次,每个女生都喜欢和她做朋友,每个男生都把她当做理想型。

  她是那样乐观开朗的女生。

  甄珍下课不爱走动,就窝在座位上看小说。

  那天,一个漂亮的盒子从窗口递到她的桌前,放在她正看得入迷的花火杂志上。她好奇地抬头,是陈乐的笑脸。

  陈乐说:“那天谢谢你。这个蛋糕请你吃。”

  甄珍有些愣怔,摇摇头,想拒绝。

  陈乐傻兮兮地笑:“没关系啦,是我家阿姨做的蛋糕,我亲手摆的草莓哦,热量很低,不会发胖的。而且,你也不胖啊,你很可爱。”

  那的确只是一块非常非常小的红丝绒,上面放着两个对半切的草莓,很漂亮,很诱人。甄珍看看蛋糕,再看看陈乐,小声说了句谢谢。

  陈乐趴在窗边,非得看她动叉子,还要一块吃。然后发现甄珍在看小说,她激动地说,自己也很喜欢看,但是还没买最新一期。甄珍便把手上看的借给了她。

  一来二去,两个女生开始变得无话不聊。

  开始总是这样,学生时代的感情都很纯粹。有时候陈乐回想起来,她一直也不觉得甄珍孤僻,尽管很多人都这么说。

  “我超喜欢他们两个的!”某天体育课的时候,自由活动了,她们就坐在操场的边边上,在花架底下,乘凉,一起看一部动漫,“手冢酷酷的,不二暖暖的,啊好配一脸!”

  “你确定不二暖嘛,”甄珍的话也多了起来,偶尔还会毒舌,“他睁眼的时候可凶了呢。”

  “我不管,我就要看他们在一起。”

  看完一集,两个女生都意犹未尽。

  陈乐靠在椅背上,喝着一瓶娃哈哈,透过树叶缝隙看蓝天,吹着微风,这样的日子真的很安逸。

  甄珍则翻开最近陈乐借给她的《天漫BLUE》。

  陈乐说:“好看吧,嘿嘿。我以前也没想过,两个男人的故事比男女之间还更带感……而且……你看这里。”

  甄珍低头,顺着她手指翻过一页,画面是限制级的,令人面红耳赤,也令人目不转睛。

  原本她也看过几本耽美小说,但总觉得这不太正常,所以没敢和任何人讨论,后来知道陈乐也喜欢看之后,她们便更加亲密。

  她想分享她的一切感想,那是多么自然而然。

  “我听说彩虹旗代表着LGBT。”甄珍对她说。

  “啊?那是什么意思?”

  “L就是lesbians,G是gay,B是bisexual,T是transgender。也就是女同性恋、男同性恋、双性恋和跨性别者的统称。”

  陈乐有些新奇:“好酷的说法!”

  甄珍:“我觉得他们很不容易,就像小说写的那样,他们只是两个人相爱,明明都是爱,却不被世俗认可。”

  陈乐也有些难过:“是啊……感觉我们身边都没有这样的人。”

  甄珍说:“或许他们只是把自己藏的很好。”

  陈乐若有所思。

  不远处,有个女生朝她们走来,是陈乐的双胞胎姐姐,陈果。甄珍先前与她见过几次,但没有说过话。

  陈果问:“乐乐,中午去吃串串,去不去?”

  陈乐一听,高兴道:“去噻。对了甄珍,你要不要一起去,听说那家串串可好吃了!”

  陈果这才注意到那位胖胖的,不太起眼的女生,有些鄙夷的目光,但是没有说什么难听的话。

  甄珍识趣地拒绝,然后借口回教室吹风扇,便离开了。

  陈果看着她的背影,嘲弄道:“我要是长她那么胖,早就没脸吃饭了。一想到肚子上那么多肉,嘶,好可怕啊。”

  她摸了摸自己毫无赘肉的小蛮腰。

  陈乐耸耸肩:“别这么说,我也有小肚子。”

  陈果鄙夷:“所以我一直喊你减肥啊,上体育课还偷懒,又在这看耽美杂志。走走走,跟我跑步去!”

  陈果一把拉住陈乐的手,但陈乐却微微愣住,不知为何,往常她们姐妹牵手是常有的事,可是今天这样双手交握,总让她不自在。

  她悄悄的,抽离,跟在陈果身边慢跑起来。

  “听说那个谁……叫甄珍的,不太正常。”

  “啥子意思?”

  “她总是悄摸摸看同性恋的杂志,里头全是光条条的人。”

  “妈耶,有啥子好看的嘛。”

  “我哪里晓得。”

  “乐乐最近不是跟她耍的好,乐乐,你晓得她嘛。”

  陈乐一愣,懵懵地说:“什么?”

  女生有些羞赧,低声问:“就是,甄珍是不是同性恋啊?我看她好奇怪的。而且你注意到没有,她每次看你的眼神都……很那啥……”

  “听说女同做那种事,要靠下面蹭……”有人围在她耳边说,“真的好恶心啊,要是有女生看着我意淫那种事,我真的会吐。”

  陈乐的脸腾地红了:“没有的事,别乱说!”

  女生说:“乐乐你也太单纯了。”

  另一个女生说:“你还是小心点吧,听说甄珍原来在初中就不太正常,一直纠缠一个女生,搞的那女生只能转班。真是太恶心了。”

  晚自习下课很久了,教室里留着一些还在学习的学生。

  陈乐一个人在楼底下的花园里坐了许久,正要离开时,面前突然出现一个人影,拦住她的去路。是甄珍。

  甄珍有些委屈地问:“乐乐,你最近怎么了,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惹你生气了?我跟你说对不起,你不要不理我……好不好?”

  陈乐皱起眉头:“不是的,和你没关系。”

  甄珍松了口气,靠近她:“那你为什么看起来很不开心?”

  甄珍想伸手,陈乐却应激反应一般跳开。

  她喊道:“你别碰我!”吼完又意识到不对,缓和下来,“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我要回家了。”

  那晚的花园里,没有月光。

  陈乐不知道甄珍是什么表情,她也忘了,想来不会太好看。肉嘟嘟的脸把她的眼睛积压成一条缝,每每看上去都没什么精神气。有时候好几天不洗头,头发油油的。因为没有几件合适的衣服,只能把校服穿了再穿,旧的程度比别人快不少,总是脏兮兮。

  有太多理由,陈乐几乎找不到应该喜欢甄珍的理由。

  她从梦中醒来。

  那些破旧不堪的回忆,在她生锈的心里,一顿一顿地旋转。甄珍只是一个短暂的,认识一个月然后就不怎么说话的同学,仅此而已。

  她坐在床的边缘,看着面对床上躺着的陈果,一言不发。

  陈果是她的姐姐,是她生命里比父母还重要的人。

  江城一中的女生宿舍楼顶,李宣诧异:“你说甄珍是同性恋?”

  女生点点头:“高一的时候,她和陈乐的关系很好,当时所有人都在传,甄珍喜欢陈乐。陈果就把那些人抓起来打了一顿,后来就没人敢再说这种话了。”

  “死肥猪,还是同性恋,这么恶心,谁敢和她玩啊。要我说陈果也没霸凌她啊,本来就她不对在先。”

  “哪有什么事都上升到霸凌的高度啊,太道德绑架了。”

  李宣怒道:“你们给同学起外号就对吗?谁更恶心?”

  女生有些结巴:“我、我没给她起外号,大家都这么喊。而且每个人都有外号啊,又不是有意的。”

  李宣翻白眼:“那我喊你矮冬瓜行吗?”

  看女生恼羞成怒的样子,李宣继续骂:“你们自己都接受不了的东西,就不要打着开玩笑的名义去犯贱。什么叫霸凌?当你们把自己的意志和喜好凌驾于别人之上,你们就是霸凌。”

  她懒得搭理那些女学生,真搞不明白,现在的学生都想啥,一个个不读书,整天拉帮结派勾心斗角。

  气冲冲地往宿舍楼外走,她根本没想起顾晓晨还是个奇怪的女装癖,吸引着路过学生的目光。

第153章

  “胡闹!简直是胡闹!”大山破口大骂,“我是不是才说过你一个大男生去女生宿舍要点子脸吧,你他妈就给我来一个女装!顾晓晨啊顾晓晨,你他妈真是人才!你是真不要脸!”

  市局刑侦二队办公室,还穿着校服的顾晓晨和李宣,被大山拿了个现行。他们出宿舍楼的时候有点疏忽,忘记大山还有眼睛在盯着他们,现在也只能默不作声挨骂。

  “这案子还有什么好查?!”大山怒道,“小顾,我请问你,你这样煞费苦心地乔装打扮进去,查到了什么天大的信息吗??”

  顾晓晨干咳两声,正打算说话,被身旁的李宣猛的拽住。

  大山看不得这些小动作,更生气道:“你拉他干嘛?!有什么不能说的?来来来,说清楚,全都给我说清楚!”

  顾晓晨清清嗓子:“我比你早三个月进局里,你喊我小顾不太合适。显得你多老似的。”

  大山气得跳脚:“我!你!好啊好,你跟洛译学的邻牙利齿,你们一队个个都是人才!我警告你们,少插手二队的案子!”

  然后大山把他们赶了出去。

  回到冷冷清清的一队办公室,洛译并不在。眼下一队也没什么案子,顶多就是每个月一轮的扫黄扫赌,六子跑到二队去之后,顾晓晨本该接任一下,但他心烦意乱,让其他人自行去了。

  他们换下校服,李宣趴在工位上摸鱼。忽然,她眼前一亮,说:“小陈总的微博发新消息了。”

  顾晓晨好奇地探头看:“这是什么?”

  之前陈闻和宋立成搞的微博新闻号,如今仍在运作。一般新闻稿都是廖炜写的,廖炜的个性,那自然是有多夸张就多夸张,所以先前洛译压根无法把那画风和陈闻联系起来。

  但这次是陈闻亲自写的,言简意赅的一则短微博——江城一中女学生跳楼事件或有蹊跷,校方着急捂嘴为何——配上了一段音频。

  “我刚刚问了下啾啾,她说那个谁还没回宿舍……她不会……”

  “关我们什么事!她爱回不回,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好,好吧。”

  音频非常简短,听环境音感觉空间不大,而且有机器运转的声音。李宣很快反应过来是行车记录仪里截取出来的。

  顾晓晨问:“这两个女生是谁啊?”

  他们并未深入接触过陈果陈乐,因为对她们的声音不太熟悉。

  李宣想了想:“既然是小陈总发的,还是行车记录仪,或许这两个女生和他有关,应该是他的两个妹妹,陈果和陈乐。”

  “嗷!对对,就是和甄珍同宿舍的。”顾晓晨明了,“那就对上了,她们说那个谁是甄珍,还没回宿舍……诶,”他发现音频的名字就是时间,是甄珍出事那个晚上,“那不就说明,那天晚上门禁之前甄珍就不在宿舍了吗,这个啾啾是知道的。”

  李宣拿起一中拿回来的学生名册,找到甄珍的五个室友,一一对应:“啾啾,邱邱,不会是这邱文君吧。”

  顾晓晨:“感觉是了。再看看下面的评论?”

  眼下已到了快下班的时间点,离微博发布过去了一个小时不到,底下评论零零散散,倒是有人也说是邱文君的,这就彻底对上了。

  但他们刚刚才被警告不能再插手,可是才拿到新线索,哪有不上的道理?李宣的鬼点子又在酝酿。

  莲花池。

  陈闻有许久没来这喝酒了,这里似乎永远也不会变,还是喧嚣吵闹的音乐,在舞池里跳到忘我的男男们,欲/望与酒精混合的味道。

  廖炜与他碰杯,阴阳怪气道:“还以为你真要当贤妻良母了呢。”廖炜身旁有个男伴,长得很帅,还贴过来亲亲,“你看我多潇洒啊,今天喜欢这个明天喜欢那个,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陈闻没有笑容,只是举起酒杯喝着闷酒,这下就是粗线条的廖炜,也能察觉到有些不对劲了。

  “洛译要查二十年前的案子?”廖炜惊讶,“什么情况,陈宏业居然还有个儿子,从来没听说过。”

  “死的太早了,陈浩初封锁过消息,所以外面很少人知道。”

  廖炜问:“那你希望他查吗?”

  陈闻摇摇头:“我不知道。”

  舞池里在嚣叫的音乐,动次打次的鼓点砰砰砰撞击着每个人的心,震耳欲聋,陈闻只是沉默着。他其实不在乎洛译查什么案子,尽管他的确不知道二十年前发生了什么,洛译想查就查,需要他帮助,他就帮。

  “可是你看起来不开心。”廖炜靠近他,在如巨浪的音乐潮里大声说,“我从没见过你这样纠结,发生什么事了?”

  陈闻依旧只是摇头,然后一杯又一杯喝着苦闷的酒。

  廖炜无奈,也只好陪他喝酒:“算啦。你不如学学我吧,及时行乐。有酒今天喝,有人立马草。干啥子要和未来较劲呢,我都不知道明天睡在哪,万一真出事了,说不定我会后悔今天没有多喝一杯酒。”

  廖炜举杯:“所以,为了让自己不后悔,想做什么就去做吧。”

  陈闻呆滞地看着他,喝完那杯酒,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酒池肉林,似乎对他再也没有吸引力。

  江城一中。

  月光若隐若现从云海中钻出,走廊上冷冷清清的,那时好像是冬天。刚过完圣诞节,垃圾桶里都是装苹果的包装盒。在这种节日加持下,平时一块钱都不要的苹果,摇身一变,五块钱都买不到。

  “你哪来的钱买这些?”洛译惊讶地看着眼前的苹果盒,还夹带着一张贺卡,“我去,你突然搞这一套给我整不会了。”

  “……”蓝希眨着眼,在月光下,闪闪亮亮的,“苹果是我周末在福利院里拿的,没吃完,盒子是别人送我的。你在想什么?”

  洛译松了口气,紧接着佯装生气:“好啊,别人送你的,你拿来送给我,我是垃圾桶吗?你的诚意呢!”然后伸手去挠对方痒痒。

  “哈哈哈别闹别闹,贺卡就是我的诚意。”蓝希将贺卡抽出,塞到他手里。洛译打开一看,上面有一句英文,似乎又不像英文。

  他怪异道:“这啥子嘛!你是不是欺负我英语成绩不好,专门挑几句最难的来为难我?!”

  蓝希咯咯咯偷笑:“傻子,这是法文。”

  “是什么意思?”

  “不告诉你。”蓝希一转身就溜出洛译的控制范围,叫嚣着,“想知道就自己翻字典去!”

  “我哪来的法文字典?诶?”洛译想要追,“你不会写的情书吧?你在玩我??”但是那少年的身影却越来越模糊。

  “蓝希!”

  “……”

  整个走廊陷入黑暗,黑云压住了月光,世界宁静死寂。

  洛译感受不到自己的身体重量,他又在做梦了。当他意识到自己在做梦时,很快就会清醒过来。醒过来后,他闻到一股酒味。

  有人的手从背后搂住了他的腰。

  “陈闻?”洛译翻身,果然看到熟悉的脸庞。他的鼻子嗅了嗅,“你去哪了?那么晚才回来?”

  “……莲花池。”陈闻喃喃道,闭着眼睛,往他怀里靠。

  洛译的脸色有些沉。

  陈闻虽然没睁眼,但非常及时地补了句:“只是喝酒。”

  洛译愣住,紧接着僵硬的身体缓和了些。他能感受到陈闻在自己怀里的颤抖,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他在这时候,第一次感到对方的需要。

  “好啦,我没有怪你。”洛译安慰性地拍打他的背,“我一直也没怪过你。我们不是早都说好了吗,我也没什么好抱怨的。”

  不知道陈闻是否还清醒,只是这样的话说出来,洛译都觉得自己阴阳怪气,好像在逼迫对方非得承认些什么似的。又好像在安慰自己,强调着没名没分的床伴关系,本就是早就约定好的。

  这个晚上他想了很多,唯独没有一条是要和陈闻分手。

  理智的人在看不到回报后,就会及时折损,就像李宣爱看的奇奇怪怪的感情分析里,说男人总是对感情非常理性,分手后念念不忘的都是女人,也酿造出许多狗血奇葩的故事。

  可是洛译却觉得,这玩意儿根本不分男女,他要是绝对理性,当初就不会入局。现在他回想起来,都不知道是哪个环节出了错,以至于,他甘愿自欺欺人,也不愿离开短暂的假象。

  陈闻深深地呼吸着,随后扬起头,寻到他的下巴亲吻起来。

  这是一种洛译知道的,他们之间默契的,求爱方式。洛译任对方亲着,衣摆被撩起,指尖在各处游走。

  他低声说:“陈闻,我不管你怎么想的。”他的嘴角被吻住,一愣,他稍稍推开对方,接着黯淡的灯光,直视着他,认真地说:“我喜欢你,我喜欢你。”

  一字一顿地重复了两遍。

  陈闻眨着眼睛看他,无辜地看着他。

  记忆里有些影子渐渐重叠。

  “我知道。”陈闻说,“我知道你喜欢我,喜欢的不得了。”他再次吻上对方的唇,没说出口的答案全在行动里了。

  翌日。

  市局法医室里,老张正吃着熨斗糕,打算开启老法医一天的日常。忽然,他路过茶水间时,看到里面有两个人。其中一个是今年刚进来的小年轻,另一个是刑侦二队的大山。

  关于大山和洛译的矛盾,整个市局都传开了,这点八卦不可能瞒得住广大吃瓜群众。不过他却想到之前的事,原来,内鬼在这里。

  他拿出手机,打洛译的电话想说这事,结果听电话的是另一个男人,吓得他以为他打错了。

第154章

  “我猜应该就是他透露给胡波的消息。”老张神神秘秘地报上法医室里那个小年轻的名字,“之前我就知道他的大伯是劳动保障局的副局长,和胡波关系很好。我还以为他只是进来摸鱼的,没想到还藏着这心思。果然是千防万防,家贼难防!”

  洛译听完,倒也是不惊讶。

  这些年虽然考试制度完善不少,但这群裙带关系户还是一抓一大把,最开始进去都不会担任什么重要的职务,都是从摸鱼的小喽喽干起,因此也出不了什么大差错。等他们混入圈了,有人际了,往上爬了,那就更不用说,犯错了也知道怎么擦屁股。

  “你就当没这件事,留着他,说不定以后还有用呢。”洛译冷哼,“反正现在也动不了林德伟,咱们就装装孙子吧。”

  老张倒是稀奇:“要你装孙子,我没听错吧?”

  “这叫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

  “……”

  挂了电话,陈闻吃完早饭,从他身后飘过,问:“什么能屈能伸,一大早你和谁开车呢。”

  洛译大手一揽,将人揽入怀,调戏道:“我多能屈能伸,你最清楚了不是么。”他将对方的手往下拉,“不信你现在就能试试。”

  茶水间出来,老张装模作样,在办公室里啃他的熨斗糕。小年轻装完水回来,果不其然,假装随意问道:“老师,一中那个案子,什么时候开检啊?需要我帮忙吗?”

  老张瞥了他一眼:“急啥子,没看到我这案卷都堆成山了嘛。要不你来帮我做这些,我去剖那学生。”

  小年轻尴尬道:“我就是问问……刚刚遇到了刑侦队的人,他们挺关心尸检进度来着。”

  老张嘲讽道:“呵,皇帝不急太监急。洛译那死小子都不知道死哪里去了,我这好几起车祸案还等着他签字呢。”小年轻想溜走,“站到!看你好像很闲嘛,那你这几天就去鉴定中心帮忙吧。”

  小年轻郁闷:“啊……”

  “啊啥子啊?!年轻人就是要多跑多动,快去!”

  “是,老师。”

  市局大门口,小年轻不情不愿地骑车离开,一辆马力十足的摩托车嗡嗡嗡地与他擦肩而过,一个漂亮的漂移,收尾,停在保安室门口。

  连保安都忍不住探头,问:“哟,帅哥,车不错啊。”

  那染了金色头发的年轻人瞥了他一眼,轻蔑的,不答话。随后,他朝市局门口挥了挥手,有两个人快速朝他跑来。

  “好家伙!这你的车?”李宣瞪大双眼,看着眼前这辆摩托,“这改的有点酷啊,让我摸摸!”一边毫不客气上手摸车把。

  顾晓晨也好奇地问:“我记得你不是有一辆红色甲壳虫吗?”

  廖炜翻了个白眼:“被不争气的家庭主妇卖了。”

  李宣、顾晓晨:“哈?”

  “不重要。”廖炜摆摆手,“是陈闻让我过来的,你们要找那个邱文君对吧,我有办法,跟我走。”

  顾晓晨迟疑道:“诶等等,你……这算是要和我们一起查案吗?这样不太好吧,不合规矩。”

  李宣打断道:“啥子规矩不规矩,迂腐!我们查这案子不也没经过大山同意?都是悄悄的,你就当廖炜是编外人员呗。”

  廖炜点头:“还是宣宣说话巴适!”

  顾晓晨满头雾水,啥子时候,李宣和廖炜关系那么好了?难道是上次廖炜在电影院里救下李宣之后?他的宣姐应该不会搞英雄救美以身相许那套吧!!他有点惊恐。

  在此期间,李宣都戴好安全帽,坐上廖炜的摩托车后座准备出发了。顾晓晨反应过来:“那我呢,那我呢?”

  李宣说:“老大不是给你留车了嘛。”

  是的,洛译因为受伤,一直是陈闻开车接送的,所以那辆小毛驴仍停在市局停车场里没骑走。

  凭啥子嘛,他们骑那么炫酷的车车,他得骑又小又破的小毛驴!不过这番内心吐槽他是不敢给洛译知道的,后者会揍他一顿,并罚他一个月都骑破小毛驴上班。

  到达一中门口,正是课间操时间。

  廖炜和他们站在操场外面的篮球场外面,也就是前几天洛译和陈闻夜探女寝进来的地方。隔着铁丝网,能看到里面的学生懒懒散散磨洋工。

  “邱文君的爸妈也是景区工作人员。”廖炜说,“巧吧,她妈妈和甄珍妈妈是同一个岗位的,都是小熊猫培育基地的导游解说。”

  顾晓晨震惊:“这、这么多关系!当时问学校还是问其他人,每个人都巴不得和甄珍没关系,没想到往背后挖,居然……”

  廖炜轻笑:“你怎么那么天真,谁会想和一个死人有关系啊。”

  不知为何,顾晓晨觉得廖炜说这话有些心酸,想到廖丽萍的死,真相到现在还被压制着,其间又有多少人不想和她扯上关系呢。

  但廖炜早就习惯,不冷不热地嘲讽几句后,继续说:“邱文君家和甄珍家最大的不同就是,比较富裕。她爸爸是基地的园长。目前我还没查到她们妈妈之间是否有矛盾,但我觉得邱文君和甄珍之间,或许存在鄙视链,也就是邱文君是瞧不起甄珍的。”

  “那我们要怎么找她呢?”顾晓晨发愁道,“大山不让我们接触案子,上次偷溜进女生宿舍都被他抓到了,才挨过骂呢。”

  “嗯?偷溜?”廖炜来了兴趣,“你怎么溜进去的?”

  顾晓晨惊觉自己说错话,想要掩饰,但李宣可不会放过这种乐子的机会,拿出手机:“来来来,我拍了照片呢!”

  “给我看看!”廖炜一下凑近。

  顾晓晨恼怒地横亘在两者之间:“不许看,不许看!宣姐!!”

  三个心智年龄没过十岁的年轻人立马打闹在一起,直到上课钟敲响,才反应过来,还得干正事。

  廖炜说:“我跟踪了她几天,发现她傍晚下课后,喜欢去一家奶茶店喝奶茶。据我观察,她和那个奶茶店打工小弟有关系。”

  李宣八卦地问:“男女朋友?”

  廖炜点点头。

  李宣又问:“是一中的吗?”

  廖炜摇头。

  “没读书的。”李宣惊讶,“哇,这……这妹妹怎么想的啊。”

  “所以,我们等傍晚去奶茶店?”顾晓晨担忧道,“可是一中附近人流量那么大,去奶茶店也很容易暴露吧。”

  嘉澜酒店。

  陈宏业派人将方蕙接了过来。

  自从方蕙残疾之后,她就很少离开陈家别墅,顶多就是在别墅区旁边的江滨公园散散步。这还是她为数不多来嘉澜酒店吃饭。

  陈宏业和她虽然感情不在,但做了这么多年夫妻,面子上还是非常过得去的。再加上方蕙知书达理落落大方,家境优渥,那些小三没有一个能撼动她的地位的。

  但陈宏业才说出要和洛译合作,方蕙立马就不高兴起来。

  这是方蕙从未有过的情绪。

  她生气道:“陈宏业你什么意思,为什么又要提当年的事情?过去那么久了,不能让宥才好好安息吗?”

  陈宏业:“蕙蕙你先别激动,我没有想打扰孩子的意思。但是他当年死的那么蹊跷,我实在心有不甘啊!你难道甘心吗?”

  方蕙微微喘着气:“……我、我当然不。这么多年,”她摇了摇头,眼泪噼里啪啦掉,“我一直都梦到他,他喊,妈妈救我……”

  陈宏业蹲下身,将方蕙抱着:“所以这一次,我无论如何也要把陈宏文搞死,为宥才报仇。”

  方蕙泪眼婆娑,说不出一句话。

  不远处,穿梭在江城马路上的牧马人,顶着闷热的天气,远处的地面一波又一波热浪拂过,蒸腾出海市蜃楼。

  陈闻看完手机消息说:“小炜已经和他们到一中了。”

  洛译担忧道:“大山会发现吗?我听说顾晓晨穿女装都被抓到了,被骂得狗血淋头,打电话想找我哭,还好我没接。”

  陈闻低笑:“应该不会吧,小炜在反侦察方面还是做的挺好的。”

  不一会,他们到达目的地,是嘉澜酒店。

  今天他们和陈宏业夫妻两约好,在酒店吃饭。顺便讲一讲二十年前的案子。他刚刚回局里拿了卷宗,就在顾晓晨前脚刚走的后脚。

  走进嘉澜酒店,有服务生一路引至包间。

  那是最好的包厢之一,180度落地大玻璃,能看到嘉澜江壮阔的江景。看起来陈宏业的确非常有诚意合作。

  陈宏业给洛译介绍了方蕙,但陈闻注意到方蕙情绪不高,一直冷冰冰的,正眼也没给过洛译。这和平时温文尔雅的方蕙不太一样。

  洛译拿出卷宗,递给两位父母,说:“这份文件你们看一下,是二十年前的存档。仔细回想一下当时的过程,有没有什么问题。”

  陈宏业立马就说:“当年有个最大的问题,就是现场。当时学校打电话给我说我的孩子跳楼,我已经是最快速赶过去,但是我到的时候,现场已经被学校清洗了。一点痕迹都没留。”

  “这不是破坏现场吗?”洛译惊讶,“卷宗里都没写。”

  “当年可不比现在。”陈宏业冷哼,“他们说宥才跳楼出的血太多,很吓人,怕吓到在上课的学生,所以立马就清洗掉了。放屁!他们是为了掩盖真相,宥才就是被人杀死的!”

  “照你说陈宥才是陈宏文害的,你有证据吗?”洛译问。

  “哎!就是没有啊!”陈宏业咬牙切齿,“这么多年我要是有证据,我早搞死他了!”

  “那就先别激动。”洛译冷静分析,“先不论陈宏文的嫌疑,他要买凶杀人的条件限制太多。我们从简单的来——陈宥才当时在学校里,有得罪过什么人吗?”

  陈宏业皱眉仔细回想,而方蕙的脸色非常差。

  陈闻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或许有一点应激?毕竟当年陈宥才死亡这件事给方蕙带来了不小的打击,甚至她尝试过自杀。

第155章

  案发现场在短短一小时内就被清理,这种一看就很荒谬的手法,很掩耳盗铃的做法,在当时真的可以肆意妄为吗?

  洛译不禁想,陈宏业的儿子,陈浩初的孙子就这么莫名其妙死了,陈家真的会不了了之吗,到底还发生了什么阻力,才让这件事悄无声息?

  陈宏业很快答疑解惑:“你有所不知,二十年前的陈家才刚在江城站稳脚没几年。我那个弟弟太清楚家里的情况,没办法光明正大对学校报复,私下里就更不行了,毕竟他一直在阻挠。”

  洛译点点头。

  确实,家贼难防。如果敌对方都是单纯的恶,这些恶人倒不会畏手畏脚,就怕知己知彼,内部出现问题,反倒是最棘手的。

  二十年前。

  那是一个阴雨天,才下过绵绵细雨,总算停歇片刻。下一节是体育课,班上的孩子看着外面初干的水泥地,纷纷开心起来。

  谁要在教室里听老师讲催眠曲?

  一个八九岁的小男生举起手,但头低低的,另一只手局促地紧攥衣角,细声细语:“老师……我、我想去厕所……”

  讲台上正讲一元一次方程的数学老师皱眉:“还有五分钟就下课了,憋不住吗?陈宥才,你怎么总是这样?”

  陈宥才不好意思地把头低得更低,没有一句反驳的话,但他还是站着,在周围一阵窃笑声中,跑出教室后门,往厕所去了。

  陈宥才比较矮,坐在第二排。他往教室后门走,经过后排许多男孩们的注视跟随,他像一件商品,被审视被挑选,在某种时刻,与某些时空中相似的灵魂重叠。他们都难以越过那狭窄的走道,终点是模糊的。

  陈宥才听到身旁的议论,如洪水一般裹挟。

  有人说:“他怕人看嘞。”

  有人说:“他不会真没有鸡/鸡/吧?”

  有人说:“把他裤子脱掉。”

  陈宥才害怕地飞奔起来。

  他双脚腾空,漂浮在空中,他以为这个学校很大,怎么走都没有尽头,可当他站在高空,才发现学校那么小,小到只要几秒钟,他就可以坠落。

  “喂,是陈宥才的爸爸吗?”

  “你先别激动,麻烦还是先来一趟学校,再说具体的事吧。”

  当陈宏业和方蕙赶到学校,那一块水泥平地上,是黑漆漆的水渍,一大片,仿佛下过雨后在低洼地堆积起的小池塘。

  陈宏业愤怒道:“你们凭什么清洗场地?!”

  不知是哪个老师,被推出来解释:“先别激动,宥才爸爸。我理解你的心情,孩子突然跳楼,我们当老师的也很震惊。但是学校里还有几百个孩子,我们不能让他们也害怕啊。”

  “你什么意思?”陈宏业指责道,“陈宥才抢救无效!死了!你们现在说不能耽误其他学生,随随便便就把现场清理了,告诉我他跳楼?开什么玩笑!他不可能跳楼!”

  “……可他确实是自己跳楼的。”老师坚定地说,“刚刚那节课是数学课,要下课前五分钟,他说要去上厕所,出去之后没多久一直到下课都没回来。后来课间的时候,大家就看到他从楼上跳了下来。”

  数学老师也在旁边作证道。

  陈宏业皱眉:“什么?上课去厕所是可以的吗?什么时候有这规矩了?你们老师就这样让学生乱走吗??”

  不知道双方在扯皮什么责任,数学老师说:“陈爸爸,这不是我自作主张,是陈宥才他一直都是提前去上厕所的,不止是我的课。”

  陈宏业问:“那在厕所里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他上个厕所能跳楼啊?”

  老师们都摇起了头:“我们也不可能一直跟在孩子后面吧,上个厕所不是很正常吗。陈爸爸是这样的,我觉得现在不是追究上厕所的问题,而是孩子可能是心理方面有问题,才会选择跳楼。”

  “你妈卖批!放屁!”陈宏业骂道,“宥才不可能有心理问题,他才八岁半,怎么可能有问题,你们当老师的怎么能这样说谎话?!”

  后来陈宏业报了警,警方介入之后,确认陈宥才是跳楼死亡,没有监控的厕所里发生了什么事,没人知道。在校方的说明下,警方认同了陈宥才心智有问题才会导致自杀,最后结案。

  陈宏业说完一段苦痛的回忆,捂着头缓神。

  他也有许久没有去回想当年的事了,在结案之后,他尝试过许多次申诉,却都被搪塞回来。他每次见到陈宏文,看到对方阴险的笑,都想着这事和对方绝对脱不了关系。但这么多年,还是没有找到证据。

  洛译听完,沉着脸,又问:“陈太太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方蕙愣怔片刻,一言不发地摇头。

  陈宏业却说:“你也说说吧,当时宥才是你在带,你更清楚宥才平时是什么样的孩子。他绝对不可能心理有问题,他那么小,我们从来没有亏待过他。而且我也从来不把生意上的事带回家里,他甚至都不知道家里是做什么的,他怎么有可能有问题……你们跟他们说,你跟他们说清楚啊。”

  方蕙叹了口气:“宏业,都过去那么久了,我真不想再提起那段回忆。我这辈子最爱的就是我的孩子,我没办法……”

  陈宏业:“对不起,小蕙,你不想说就算了,我不该逼你回忆那段痛苦的往事……抱歉啊洛警官,你也看到了,当年我们能知道的事情就那么多。”他捏起一个微微的手势,很无奈,“可惜那时候没本事,现在我再有能力,还是没办法还宥才一个真相。”

  洛译想了想:“二十年前的案子要查,难度肯定非常大。目前这个案子最明显的疑点就在于,校方快速清理了场地,证据被销毁。那接下来,我应该会去实小,找到二十年前的老师和清洁工,或者说清理现场的员工,如果能找到,或许能得到更多的线索。”

  陈宏业老泪纵横:“只要你需要,我这什么都能给你。”

  洛译瞥了陈闻一眼,随后说:“我需要一些人手,不用太招人显眼的,能绝对听我指挥的就行。”

  陈宏业毫不犹豫答应:“我的人全权听你调配。”

  接下来就是一边吃饭一边商讨找人攻略,二十年过去,老师还是不是老师,清洁工还是不是清洁工,这些都难说。不过洛译认为,陈宏业既然那么重视陈宥才死亡真相,那么当初与之相关的人就应该被监视才对。

  不过,往日不同,陈家也不是什么百年世家,发家起业不过就是二十来年的事,监视一个人二十年之久需要耗费的人力财力都巨大,陈宏业也并非无所无能。

  等到洛译和陈闻离开,陈宏业终于松懈下来。

  他靠在椅背上,满脸疲倦,抬手用指尖按压着额角,缓神。

  “小蕙。”陈宏业沉声喊,“这一顿饭你都没怎么吃,是不合你胃口么。”

  “……”方蕙的手放在腿上,即使是夏天,也盖着一层薄毯,“你真要和警方合作吗?他能查清宥才死的真相吗?”

  陈宏业:“我别无选择。但合作,也是不可能的。这种小年轻,仗着自己天不怕地不怕,就敢来谈条件,我自然得给他上上课。”

  方蕙看向门口,担忧地问:“那陈闻……”

  陈宏业想了想:“陈闻这孩子在国外就不学好,喜欢搞奇奇怪怪的东西。但只要他还流着陈家的血,他就是陈家的人。爷爷很看好他,我也得看好他。”

  方蕙了然:“没关系,结了婚就好了。”

  陈宏业:“那就得你帮衬着点,多物色几个合适的女孩子。哎,我也不想让他再这样鬼混下去,尤其是那个洛译,一看就不好应付。”

  江城一中。

  校外的一家奶茶店,廖炜昂首挺胸,一副别惹我的模样,大步迈进。他先前的蓝毛早染掉了,现在是金毛——顾晓晨嘲讽是金毛狮王。

  金色的头发让他看上去像个混血儿,一脸桀骜,走到前台,看到老板在忙活,不耐烦地拍了拍桌子:“人呢?”

  老板正在整理小料,弯着腰,抬了起来:“不好意思,才看到噻,帅哥要点点什么?”他扭脖子一看,廖炜身后跟着四五个彪形大汉,“哎哟,这么多人哈!这是……要爪子啊?”

  廖炜皮笑肉不笑:“包场。”

  然后从钱包里抽出一叠毛爷爷,潇洒地拍到桌上,老板吓了一跳。老板畏畏缩缩道:“这、我这就是小本经营的奶茶店,包、包场是干嘛呀?”

  廖炜道:“少废话。”然后回头,“你们去占位置。”接着回头继续对老板说,“我这个包场你就当没包,正常做你的生意,任何人都别放进来,除非是这个女孩,你看清楚了,这个女孩常来你们店喝奶茶,你应该认得到。”

  说着,他把邱文君的照片给老板看。

  老板害怕道:“什么意思?你们要干什么啊?你们不要乱来,我、我……”

  接着顾晓晨尴尬地走进来:“廖炜!你三岁小孩吗,吓人家老板玩!”然后顾晓晨拍出警察证,解释了一下前因后果,老板才松了口气。

  老板问:“嘞个女娃不是自杀的嘛?”

  “还说不好,正在调查噻。”顾晓晨敷衍道,“对咯,你们嘞里头打工的咋子没得来?”

  忽然,奶茶店门被推开,那个打工男生走了进来。一见那么多人在店里,还是上课的时间点,居然还泰然自若地喊老板好,走到前台,开始整理小料,仿佛店里一切都与他无关。这心态真稳。

第156章

  在开往实小的路上,陈闻还是忍不住问:“你真的要帮陈宏业?他可没有好心能合作,你不应该相信他。”

  洛译说:“我没有相信他。”他顿挫了一会,“我本来就想查这个案子,因为我觉得它并不简单,它是目前为止出现的最早的跳楼自杀案。如果真有问题,我也不希望陈宥才枉死。

  “不能因为他是陈宥才,他就该死吧?也不能因为他是陈宥才,他就理所应当是孩子王,没理由被别人欺负。同理的,陈宏业的所作所为是很可恶,但他也是个父亲,不能因为他现在站在权势顶端,他就不会有被权势压制的时候。

  “一些很理所应当的偏见,在警察的立场里,是不会存在的。否则,还需要公检法做什么,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以暴制暴,那社会会变成什么样?那才是想要藐视理法的人真正乐意看到的。”

  洛译高谈阔论,对陈闻毫不隐瞒。

  他知道陈宏业不可信,但不可信不意味就得远离。其实洛译想过很多,从姜哲一案开始,卢兴旺、林德伟、胡波都是各种头衔压身,局长、书记官大的吓死人。他在面对什么,他在面对的是整个阶级。

  而阶级之间,是有天然的压制力的。当他想要去推翻整个迂腐烂臭的阶级,仅凭他一个人的力量是不够的。

  没有什么计划是天衣无缝,是完美的,他和陈宏业就算是欺骗,也好过于什么都不做。只要欺骗就会有接触,有接触就有机会。

  他需要一个机会,能让他找到这个阶级里的七寸。

  陈闻呆愣愣地看着他,喊他的名字:“……洛译,你说的都太理想化。但现在的情况是,警方的公信力很低,如何能换取民众的信任呢。”

  洛译叹气:“我就知道你要说这个。的确,一个局长胡波一个副局长徐振,全都打着歪心思,滥用职权,再加上你那破微博搅和,民众很容易就对官方心生不满。偏偏我现在还没办法解决,我能怎么办嘛。”

  不过说的时候,洛译突然想到,既然警方是不可信的,陈闻在之前想要搞阮泰、搞嘉澜酒店,却是借他的手,为什么陈闻会相信自己?

  就算宋立成和陈闻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但既然宋立成守口如瓶,不牵扯他进去,不就说明,在一开始,他们两个就没有考虑过他吗?

  洛译心直口快,直接问:“你为什么相信我?”

  问完就后悔,感觉这问题太难回答了。他们之间很奇妙,洛译没有多么信任陈闻,尽管现在立场已经变化,他也能确定陈闻一定不是站边陈家的,但他和陈闻也是谈不上那种生死相托的信任,尽管他们的确一同经历过几次生死。

  但是这个问题还是很难回答,如果可以类比,洛译觉得这问题就像在问你爱不爱我那样,本质上没什么意义。

  他目视前方,开着车,离实小还有一段距离。在陈闻还没回答之前,他微尴尬地转移话题:“哦我知道了,因为你喜欢我崇拜我。”

  “嗯,我喜欢你。”陈闻认真地说。

  “啊?!”洛译反而被惊吓道,差点原地刹车。

  怎么回事?

  分明前两天他们还因为一些情情爱爱的事,别扭的谁也不理谁呢,怎么陈闻突然就会说喜欢了?难道……他真的把对方感化了吗?

  不过虽然心里有些不安,但洛译总体还是开心的。他故意道:“你说你喜欢我,我怎么没觉得?你是不是得证明——”后半句还没说出口,陈闻就意会,凑上来亲了亲他的脸颊。

  洛译觉得不够:“你打发跳跳的时候也是这么做的。”

  陈闻偷笑,一只手朝他伸了过来,不安分地乱动着。他太清楚要怎么撩拨洛译,他几乎不费力气,就达到了想要的效果。

  洛译有些懊恼地斜睨着他,大意是你这么随意那你得负责。陈闻了然,随后埋下头,开始他的灭火之旅。

  嘶,为什么总在车上坐这种事,洛译的心砰砰砰直跳,有些面红耳赤,又有些期待。而且最开始还是他不要脸开的先河,他又觉得随心而为爽快才是最主要的!

  一路难捱着,又爽快地到达目的地,洛译将一脸坏笑的陈闻从副驾驶里拖下来,再塞进后座,动作粗暴到整个车子都摇晃了一下。

  奶茶店。

  廖炜坐在前台的吧椅上,喝着一杯草莓啵啵。

  整个奶茶店其实不大,他带了五个跟班,两人一个桌,再加上顾晓晨和李宣就把店面占满了。之所以要包场,也算是为邱文君设一个局吧。请君入瓮嘛,所谓灯下黑,便是如此。就算大山手眼通天,他在外面看也只能看到奶茶店爆满的假象。廖炜觉得自己这招非常巴适。

  顾晓晨有些无聊,便也坐到吧台边,和廖炜肩并肩。

  他观察了一会打工男,似乎十七八岁,长得挺高,一米八得有,很瘦,没有穿校服,穿的很简单的短袖卫衣,运动裤,运动鞋——都不是名牌。也是,能穿名牌的也没必要打工。

  现在是下午四点过,离放学还有一个小时,这个时间点能来打工,应该也不是学生。在当下的年代,很少有孩子高中辍学了,基本都是高考没考好,懒得再复读,才会这么年轻就出来打工。

  顾晓晨在这细心观察,没想到身旁的廖炜简洁明了,直接开问:“诶同学,你多大啊?”

  打工男回答:“十七岁。”

  廖炜:“你没读书了?”

  打工男说:“屋里头供不起,不想读。”

  廖炜哦了一声:“我屋里头也不供我,你看嘛,我就没读大学,一样活得很巴适。”然后得到了顾晓晨的白眼。

  知道廖炜的经历,这谎话真是张嘴就来,顾晓晨对廖炜的好感降一分。

  嗯?等等,顾晓晨发觉哪里不对,什么时候有好感了。

  打工男连尬笑都没有,全程冷着脸,给顾晓晨做好一杯乌龙奶盖。廖炜又凑上去,拿邱文君的照片问:“这是你女朋友吗?”

  打工男愣了一下:“……不是。”

  廖炜说:“可她每天傍晚都会来看你也。”

  打工男皱眉:“不熟。”

  顾晓晨拉了拉廖炜的衣袖,附耳低声道:“你干嘛啊,不怕打草惊蛇吗?万一他通风报信怎么办?”

  廖炜无辜道:“看到帅哥就想撩,你不能让我压抑天性吧。”

  顾晓晨干咳两声,余光一瞥,那打工男真的掏出手机在发什么消息。他一激灵,跳了起来,伸手往里面抓,被打工男闪开。

  廖炜骂了句娘,然后绕进前台,死死地摁住打工男。顾晓晨揉了揉受伤的手肘,一边捡起手机,那条“今晚别来”的消息已经发送给了邱文君。

  顾晓晨气得骂了句:“廖炜!!”

  廖炜赔笑道:“诶,我在呢。哎呀没得事嘛,看我的。”

  他拿走手机,噼里啪啦敲消息。

  打工男愤怒道:“你把手机还我!你这是侵犯隐私!”

  廖炜瞪他:“我侵犯啥子隐私?!你晓得你在聊的嘞个女娃涉嫌杀人吗?”

  “杀、杀人?!”打工男惊讶道,“不可能!”

  “我劝你好好配合!”廖炜凶巴巴道,但却被顾晓晨将手机拿了回去,他不解:“你做啥子?我能骗她出来,你把手机给我!”

  顾晓晨道:“我们不能这样拿他的手机,就算要发消息骗出来,也得让他来,这是他的私人物品。”

  廖炜翻了个白眼:“迂腐!!”

  打工男颤抖地站起身,结果手机,迟疑地问:“她真的……真的杀人了吗?”

  顾晓晨解释:“你先别急,这个案子还在调查阶段,今天想要在这里堵她也是因为想找她了解一些事情。但具体原因的太复杂,我就不和你解释了。你能把她约出来吗?我保证不会伤害她。”

  打工男陷入沉思。

  顾晓晨在他眼前招了招手:“同学?同学?!”

  打工男一激灵,清醒过来:“没事。”

  傍晚放学,邱文君还是来了奶茶店。

  她一进店就察觉气氛有些微妙,匆忙跑到前台,想要找打工男:“阿南,你下午发的消息是啥子意思?”

  打工男一脸郁闷。

  身后的顾晓晨清了清嗓子,喊:“邱文君。”

  邱文君立马愣住,下意识向往门口跑,廖炜早守在门口,不让她离开。

  她吓得尖叫一声:“你们要做什么?!阿南,阿南,我……我警告你们别乱来!”

  顾晓晨说:“我们只是想找你问几个问题。”

  邱文君吓得眼泪都下来了,顾晓晨紧接着补了句:“关于甄珍的。”她便整个人僵住,眼泪也僵住,脸色煞白。

  她说:“我没有杀她,我真的没有。”

  顾晓晨沉声问:“你到底知道些什么?那天晚上,她根本没回宿舍吧。”

  江城一中开学的第一天,每个班级都会大扫除,水花飞溅,窗明几净。邱文君和宋静一起擦了桌子,便懒懒散散地靠在走廊上,偷懒。

  陈果叼着一颗棒棒糖,那是隔壁班追她的男生送的。她吮了一口,没滋没味,便丢到了垃圾桶。没想到没丢准,丢到了正在打扫的女生脚下。

  她毫不抱歉地抱歉道:“哎呀没扔进去,那谁,甄珍啊你去捡起来帮我丢一下吧。谢谢噻!”

  拿着扫把的女生正是甄珍。

  甄珍低着头,眼眶因为哭过还是通红的。

  陈果见她不动作,催促道:“动一下啊大姐,你都那么胖了,还想着偷懒吗?难怪越来越胖哦。我可是为你好嘞,你减减肥不是更健康嘛!”

第157章

  甄珍低着头,深呼吸了几口,毅然决然地抬起头,怒视着陈果。她们之间隔着一扇门的距离。她攥着拳,像是鼓足了巨大的勇气,用脚把那根棒棒糖踢回给陈果,很没底气地骂道:“你、你没长手吗,自己的垃圾自己丢!别像残疾人一样需要别人帮助!!”

  陈果瞪大双眼,想要跳脚,邱文君拉住了她,毕竟这种小剂量不值得大吵大闹。邱文君轻蔑地抬眼,半秒就换了张委屈的表情,柔声道:“甄珍你别那么小气呀,果果也不是故意的。看你在垃圾桶旁边,就喊你顺手的事嘛。你不想就不想,没必要冲我们发火吧……”

  甄珍才鼓起的勇气一下就瘪了下去,好像被针刺穿的气球,就爆炸那么一声,此后再无波澜。她有些想哭:“我……我没有……”

  邱文君说:“好啦好啦,知道你没有,这件事就这样算了哦。”

  这时,陈乐不知从哪里过来,径直弯下腰,捡起了那根脏兮兮的棒棒糖,想要把它送到垃圾桶里。陈果一下就恼火起来:“陈乐!你干嘛!”

  陈乐说:“我帮你——”

  陈果立马打断:“我不要你帮忙。”说着一把夺过棒棒糖,再次扔到甄珍脚下,这次更故意更恶劣。她走进教室,对还在擦桌子的同学说:“大家都去学校外面的必胜客吧!今天我请客!”

  大姐大一发话,所有人蠢蠢欲动,纷纷丢下扫把抹布,快乐地往外跑。只有甄珍没有动作,她握着扫把,直到教室里空无一人,才默默继续扫地。

  只有一个人的时间更自在,她好像早已习惯了一个人。

  “后来陈果和陈乐要去什么宴会,提前回宿舍换衣服,走了。”邱文君结束了那晚的回忆,“等我回到宿舍,我就听到甄珍在床上哭。似乎是看我回来,她有点尴尬,很快就离开了,我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我只能猜测是傍晚那会陈果陈乐和她有什么矛盾吧,所以后来我见她一直不回来,就打电话问陈果,陈果说和她没关系,我也就没管了。”

  顾晓晨问:“都是什么时间点?”

  邱文君想了想:“果果和乐乐回宿舍大概是6点半,我回宿舍比较晚,8点左右吧。之前我是怕受牵连才说谎的,这次我真的没有说谎。你们都这样……都搞这样的架势了,我哪还敢说谎。”

  顾晓晨厌恶地皱眉。因为他注意到邱文君的说法,甄珍到门禁点还没回宿舍,她第一时间居然不是关心甄珍的安危,而是害怕陈果做了什么会牵连自己。得到陈果的保证后,才安心入睡。

  他问:“陈果为什么这么针对甄珍?你能说一些以前她们发生过的事吗?”

  邱文君思索了一会摇摇头:“我也是高二文理分班后才认识她们的。之前甄珍好像也在6班,当时是陈乐和她同班,不过陈乐高二去了理科班,只是因为陈果的原因才住在一间宿舍里。”

  这个说法,在之前楼顶上遇到6班的学生也这么说过。

  顾晓晨问:“甄珍和陈乐的关系好吗?你说她们是高一同班,你知不知道一些关于她们的事……或者说流言?”

  他明示到这份上,邱文君也不好再装不知道。她点点头:“你是说甄珍是同性恋的事吧。确实很多人都说她不正常。高二刚开学那会,陈果还闹过,说不要和甄珍一间宿舍,但不知道为什么最后不了了之。

  “总之陈果一直不喜欢甄珍,说她恶心——大概也是因为她是同性恋吧。说实在的,我也不想和那样的人接触,还住在一间宿舍里……完全不能理解。”

  廖炜终于没忍住,骂道:“你不能理解就孤立吗?她是不是同性恋和你有屁关系?她就算是同性恋也不是见一个爱一个,住在一起你有什么好自以为是的,以为她会喜欢你吗?”

  可能身为同性恋,廖炜感同身受一些歧视,因此特别暴躁。

  邱文君被暴躁的廖炜怼的一无是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匆忙寻找着可以依偎的人,比如在前台一脸懵的打工男。

  顾晓晨假意拦了拦:“你别激动,她就是个孩子。”

  廖炜翻了个白眼:“孩子才更要骂,都什么歪七扭八的三观。”

  “随便你怎么说吧。”邱文君默默流泪,“我也没想到她会跳楼,如果是因为我没有对她好,那我也认了。只是这一切跟我的关系,远没有陈果陈乐多吧。真正要针对甄珍的人,是陈果陈乐,你们要找也得去找她们。”

  顾晓晨接话问:“你知道怎么找她们吗?”

  邱文君说:“我可以帮你约她们,但前提是,我和这些没关系。”

  顾晓晨诧异:“和警方谈条件不是一个明智之举。”

  邱文君立马起身走人:“那算了。”她快步走到门口,看到廖炜的人还拦着,有些无语道,“我知道的都已经说了,你们当警察的,何必要为难我这样一个学生?”

  顾晓晨朝廖炜使了个眼神,后者已经有松动迹象,要放人离开了,没想到李宣横插一脚,将邱文君推了回去,径直推到前台。

  原来刚刚在顾晓晨问话的时候,李宣发现老板在店里供奉着财神爷的神龛,橱壁四周还贴着一些符。那符后来和老板证实,是自己画的,符号都是从一个玄学论坛上抄的。

  她几乎立刻想到宿舍里被烧的符,没想到她还头疼要怎么去找论坛,就得来全不费工夫了。她问邱文君:“你知道这些吗?”

  邱文君本想说不知道,但老板一脸欲言又止的表情和李宣咄咄逼人的表情,大概是没办法说谎的。她只能软软糯糯地回答知道。

  李宣又问:“你烧的纸钱?”

  邱文君有些懵:“啊?什么纸钱?”

  “就是宿舍阳台上那一盆纸钱,其中就有这个符。”

  “……不是我,我好端端的烧纸钱干嘛。”

  这话听着不像假话,顾晓晨绕过来,站到邱文君身旁,想了想问:“除了你还有谁知道这个符?”

  邱文君说:“她们都知道,宿舍里的人,陈乐和我之前还画好运符,求考试考个好成绩。班上也有很多人来跟我们买符。”

  虽说好像很多人都知道,但顾晓晨抓住了其中关键的名字。

  如果他猜测没错,烧纸钱的应该是陈乐。

  他和李宣对了个眼神,彼此确认都想到一块去了。然后再没什么话好问,他们便把邱文君放了回去。邱文君如获大赦,飞快逃走。在她之后,打工男见机追了出去。

  李宣问:“你信她的说法吗?”

  顾晓晨道:“信不信的,现在陈果和陈乐嫌疑最大,还是要想办法找到她们两个问话才行。可是别说大山在盯着,就陈家那势力,恐怕都不是我们能高攀的。”

  廖炜赞同道:“没错,陈家姐妹每天都由司机接送上下学,她们住的那个小区,安保系统是最高级别的,进去都得实名登记。有很多家长买学区房就买在那,陈家因此赚了很多钱。”

  奶茶店外,邱文君边哭边快步往学校走,被追出来的打工男拦住。

  打工男问她:“那些人说的都是真的吗?你说的都是真的吗?之前你找我做的那些奇怪的奶茶,原来都不是你们自己喝,而是给那个女孩吗?”

  邱文君很委屈地看他:“都是真的!对,我就这种恃强凌弱的人!你现在看清我了吧。你自己有多清高啊,不也帮着警察骗我出来吗?”

  打工男诧异道:“我怎么骗你?我喊你不要过来的。”

  邱文君:“我关心你啊,我怕你出了什么事才那么发消息的。后面我给你发的消息你又一句都不回我!算了,别说了,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

  实验小学。

  进入实小的街道常年封锁,只能步行。往常的工作日,这里一路上都是来接小孩的妈妈、奶奶和爷爷,当然或许还有保姆,还有一些晚托机构的老师,摇着某某教培的旗子,后面跟着一排年纪不大的学生。

  辣条味,糖果味充斥着街道两旁,有孩子闹着要吃雪糕,家长们只能无奈地买买买,要不就是不买,一路拉着拽着离开。但此刻通通都没有,整条步行街安静得可怕,连临街店铺都没开几家。

  因为现在是暑假。

  好吧,这也是刚刚洛译为什么敢在车上做的原因。

  陈闻问:“你就这么来,学校里没人吧。”

  洛译伸出食指摇了摇:“真以为老师能清闲的享受寒暑假嘛,学生放假老师可放不了假。现在8月的时间点正好。”

  陈闻:“正好什么?”

  洛译说:“正好开教职工大会,制定各种下学期的计划。而且老师们还要对上学期的工作做总结,整理各种乱七八糟的文件资料。”

  无他,这些年萧彤就是这样过来的,洛译实在是太清楚了。

  如果说有什么职业他一定不想做,那就是老师。他不爱孩子,不爱教育,没有那么伟大的责任心,看他妈妈一辈子为学生操碎了心,他是不会重蹈覆辙的。

  进入校园,他们找到了教务处,果然有值班老师。

  听他们说完来意,值班老师露出了为难的表情。这老师一看也就是刚毕业的,不然也不能在暑假的时间里还被安排来值班——柿子就得挑新鲜软烂的捏,刚入行的老师就得为前辈“分忧”。

  所以指望这老师说出二十年前的信息,那是天方夜谭。不过洛译打算直接去档案室翻档案。求人不如求己。好在档案还是在的,就是不知道在哪个角落。

  一边翻找档案,洛译一边问学校里的变化。

  毫不意外,当年那栋教学楼,如今已经重建多个版本,厕所也里外里大翻修过,这下别说什么厉害的新技术,就是剥到钢筋骨架,估计都找不到当年的线索了。

  忽然,陈闻说:“找到了。”他举起一份泛黄的档案袋,上面写着实小87届。洛译将它打开,对应数学老师的名字,他们发现,这老师在陈宥才出事后的第二年就辞职转业,并在八年前于国外去世。

第158章

  时间太晚了,洛译把87届档案袋带了回去。

  陈闻将阳台的衣服收下,准备洗澡,洛译则在电脑前查看邮箱,又唉声叹气说还是没收到省里的回复。

  陈闻安慰道:“那你就再写一次,换个人发。”

  洛译倍感沮丧:“好吧。”

  他朝陈闻倒过去,整个身体都靠在对方的腰上,半搂着不肯撒手。

  陈闻无奈:“……我要去洗澡了。”

  洛译撒娇一般地扭着身子:“那我跟你一起。”他把陈闻的身体当电线杆子一样,如一只猫,快速爬起,抱着对方不撒手,“一起洗,省水。”

  陈闻微微挑眉:“洛队长家已经穷到——”洛译怼着他的嘴吻,将那些话全都堵了回去。燥热蠢蠢欲动。

  胡闹着正要去洗澡,这时,门被敲响。洛译皱了皱眉,如果是他的家长,是不会那么客气敲门的,如果是客人,谁大半夜那么不识趣来敲门?

  陈闻终于获得喘息机会,一把将他推开,让他去开门。

  洛译恋恋不舍,搂着腰的手还要捏一捏才肯去——开门,一看门口是顾晓晨的脸,他立马把门重新关上。

  “谁啊?”陈闻好奇问。

  “老大!!”顾晓晨的大嗓门穿透门板而来,“我知道你在家,快开门!”

  那嗓门喊得跟雪姨一样,洛译揉了揉耳朵,非常幽怨地把门再次打开。

  他质问:“什么情况,你没看现在几点吗?我没让你到我家来加班吧?”没想到后面还跟着李宣和廖炜,一进门就把笔录本拍到他手里。

  他诧异地看两人泰然自若进门,往沙发上一摊,颇有种耍赖的气势。他瞪大双眼问:“宣姐,你家没门禁了?你再不回家你爸要跟我急噻!还有廖炜,谁让你来的,滚滚滚——”

  廖炜看了眼陈闻:“你赶不走我。”

  还是陈闻比较淡定,他从洛译手里拿走笔录本,翻开看了看:“你们见过邱文君了?她怎么说?”

  廖炜说:“甄珍出事的当天傍晚,陈果和陈乐在宿舍里和她发生过矛盾。目前并不知道矛盾具体是什么,因为那个时间点他们班的人都在外面吃饭,是陈果请的客。”

  顾晓晨熟门熟路拿起水壶,走到茶几前,拿起杯子,给自己倒了杯水,然后补充道:“我猜陈果并不是有预谋的和甄珍过不去,只是当时回宿舍刚好撞见,所以临时起意。”他咕咚咚喝了几口水继续说,“而且我觉得,甄珍的行李箱就是那时候被陈果她们丢下去的。”

  李宣接话道:“对了,宿舍阳台上的纸钱,我们几乎可以确定是陈乐烧的。所以我怀疑她们的关系并不简单。”

  顾晓晨说:“现在的问题是,我们需要找陈果陈乐问话,但是大山盯的紧就算了,她们两个每天上下学还都有专人接送,我们根本找不到机会。”

  廖炜说:“所以我们就来找你了。”

  三人一人一句,终于把此行目的说了个明明白白。

  陈闻思考片刻说:“我要见她们并不难,但让你们一起……最近实在没有什么好由头。”他顿了顿,“不过也不是一点机会都没有。开学之前,她们妈妈让我关注留学的事,我可以带她们去物色一些雅思托福班,到时候你们趁机行事。”

  顾晓晨夸:“还得是小陈总靠谱!”他转头对廖炜说,“到时候我们就再来一次创造密室,搞一个房间请姐妹花入瓮。”

  廖炜冷嘲热讽道:“你还玩上瘾了吗?”一边又很享受,“行行行,看哥给你分分钟拿下她们。”

  李宣略感无语,回身问洛译:“你们有遇到什么困难吗,需要我的技术支持不?我进各种系统都是非常easy的。”

  洛译从左到右看着这三个活宝,接着一个拎一个,将人往家门口赶。

  “我现在最需要你们帮助的就是,赶紧回家,各找各妈!”洛译说,“瓜娃子,一点都没得眼力劲儿!快走快走!”

  “老大,那我们下次再来!”

  “下次不许晚上来,我不想加班。”

  “我没听错吧!这是洛译能说的话?我可要录音了,下次你再喊加班就放给你听!”

  在电梯口送走三人,洛译的脑壳总算松快了些。

  他快速飞奔回屋,径直往陈闻身上扑,打算继续刚才被打断的事——但陈闻稍稍将他推开,沉着脸说:“洛译,我觉得甄珍可能真的是自杀。”

  洛译不解:“为什么?你不是说过人要自杀没那么简单吗,站在边缘的那一刻,人的求生本能会让人胆怯,真正能跳楼的情况,大多来源于冲动,你是这么说的吧?难不成你是觉得那个傍晚,甄珍被陈果刺激到了,所以才跳楼了?”

  陈闻摇摇头:“我只是直觉。”

  洛译说:“但我们又不能根据直觉断定结论。再说了,你想想看,纸钱是陈乐烧的,而且陈乐和甄珍的关系非同一般,至少曾经是有好感的,她也在场,她会见死不救吗?”

  陈闻细细思考,觉得对方说得对。

  洛译抱住他,像跳跳一样磨蹭:“好啦,该洗澡睡觉了!”

  翌日。

  陈闻打算回陈家别墅一趟,一是陈宏业找他,二就是为了昨晚的计划。洛译则打算去探访陈宥才当年的班主任,看看有没有蛛丝马迹。

  回到陈家,陈浩初还没吃早饭。最近他的身体越来越差,现在连起床都有些困难,保姆们正在把做好的早餐送到他房间。陈闻便跟了过去。

  他总是热衷于扮演乖孙子的身份,这让他在陈家能立稳脚跟。

  看望完陈浩初,他才去陈宏业书房。

  陈宏业拿出那张字条,就是甄珍宿舍里发现的那张。简单的交代来历,陈宏业对陈闻说:“那只躲在背后的手又出现了。”

  陈闻很是惊讶:“为什么是这个案子?”他想不明白,“姜哲的事和阮泰有关,倒是不难理解,可是这个女生和陈家有什么关系呢?”

  “我也不知道。”陈宏业摇头,“我把你找回来,一个是希望你能告诉我,这个女生跳楼的来龙去脉,二是我要你引导洛译往陈宏文身上查。并且这张字条绝不能让洛译知道的。”

  陈闻面色波澜不惊,实则内心已经隐隐不安起来。他果然猜的没错,陈宏业根本不是真心实意和洛译合作。陈宥才这个案子,只是一个诱饵,陈宏业最终的目的还是要搞死陈宏文。

  他把目前甄珍一案的进度和陈宏业说完,但保留了他的看法,陈宏业果然和所有人一样,觉得甄珍的死和陈果陈乐有直接关系。

  陈宏业势必要推波助澜的,当即以团聚的名义让陈宏文带着家人回来吃饭。正好给陈闻铺垫,让他可以带着两个姐妹去看看托福班。

  牧马人的主驾,洛译翻着手机,查看李宣发过来的资料。

  陈宥才当年的班主任姓马,马老师没有像数学老师一样辞职,而是在实小里越做越好,如今担任学校副校长一职,还带着五六年级的自然科学课,这种划水课程,真是好安逸啊。

  他没有直接去找马老师,而是让李宣把这人的生平翻了个底朝天。陈宥才死的那年,马老师才二十来岁,刚毕业进入实小——这其实算了不得的,因为刚毕业的老师不可能有那么好的资源分配,一般得去乡下教几年书,至于调不调得上来,那就得看有没有钞能力或人脉,说到底还是钞能力。

  这位马老师根本没吃过下乡的苦,一毕业就分配到江城重点小学实小,家庭实力不可小觑。果然,这马老师的父亲是当年公安局的局长,也是当年还是刑侦队长胡波的顶头上司。

  明明窗外热得能煎生鸡蛋,洛译却结结实实浑身泛起鸡皮疙瘩。

  这个老公安局长早就退休了,在疗养院里安度晚年。他不敢妄自揣测,但当年草草结案,很难说和这位局长有没有关系。

  关掉李宣发来的资料,洛译想了想,打开了监听陈闻的黑科技。

  那一段在陈宏业书房里的对话,完完整整进入他的耳朵。他赶紧拿出陈宥才一案的卷宗,回忆起昨晚陈闻的欲言又止,其实陈闻还想说,陈宥才也是自杀的?并没有冤假错案?

  根据当年的笔录,有很多师生都目睹了陈宥才从楼顶跳下来,如果现场有第二个人,不是陈宥才自愿,这么多双眼睛一定能看出来。这的确也是个说法。

  他沉思许久,摸了摸身上,又翻找起车内储物格,总算翻出一包烟来。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遗忘在这的。他点燃,摇下车窗,热浪和热烟一起沸腾。

  不知过去多久,他拿出手机,拨出另一个电话。

  那是缉毒队队长商宇,也是他在警校的学长。上次一起解决了王家药厂,很多善后工作,都交给了对方,至今洛译都还没说声谢谢呢。

  他把商宇约出来喝酒,大排档,烤鱼,香喷喷的,简直把鸿门宴写在脸上。商宇倒是不客气,大咧咧坐他旁边,喝他先干了几杯酒。

  洛译把那张字条拍桌上,说:“这东西你之前见过吧。”

  商宇回想片刻:“见过,王家那边抓的很多人都知道。他们之前在西佛上找了很久,都没找到诗里藏的黄金。”

  洛译费解:“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啊,陈家王家都对它很上心。它不会真的只是首藏宝诗吧?为那点黄金,那群人不要命一样?”

  商宇沉声说:“不管这首诗是什么,它的再次出现,都是要提醒看到的人,不要忽视它。”

第159章

  陈家别墅。

  陈宏文站在二楼的露台上,看着花园里坐在一起的人,他的女儿和陈宏业的儿子,尽管他们这一代人勾心斗角,但看上去下一代还是很和睦。只是他一直不放心陈闻,这种不放心还不是觉得陈闻和陈宏业一派,而是陈闻和陈宏业不是一派,毕竟他那个男朋友是市局刑侦队的。

  “洛译在查二十年前的案子?”陈宏文对着电话说,“他能查到什么?给他送点料过去吧,让他看看当年那些事到底是怎么发生的。呵,还敢站边陈宏业,真以为我吃素的么。”

  同样的消息,王德福也知道了。

  王德福有些纳闷:“洛译查二十年前的案子做什么?他真把自己当成陈家女婿了?卷入陈家两兄弟的斗争,这还真有热闹看了。”

  下属问:“我们要做点什么吗?”

  王德福阴险地笑:“当然是帮助他快点搅浑这趟水,先让陈家两兄弟撕个头破血流,最后渔翁得利的,就是我们。”

  见到陈宥才当年的班主任,马老师,洛译还是比较惊讶的。因为他知道马老师的家世背景,本以为是个不好惹的主,怎么也得比林德伟更难搞吧?但马老师出奇的和蔼,并且很配合他工作,让他恍惚以为,这就是个正常的老师。

  他和马老师约在学校见面,在副校长办公室。

  马老师说:“昨天咱们通过电话。”在洛译拿走档案之前,需要和校方沟通。他惋惜道,“陈宥才的事,哎,这些年一直是我心里的结。我也不相信他就这样跳楼自杀了。你知道吗,每个当老师的,都不愿意看着孩子出事。我有时候想,如果当年我可以更关心一点,或许就能避免这样的悲剧了。”

  洛译对这种说辞已经屏蔽。

  他在审讯势里听过的忏悔比在医院手术室门口听到的都要多。不到最后一刻,不到一无所有,人是不知道后悔的。

  “为此,我这些年来都非常注重孩子们的心理教育。”马老师说,“在学校里,我组建了学生心理健康咨询室,为学生提供堪比医院心理科一般正规的服务,这些全是免费的。”

  洛译觉得马老师说这些跟推销一样。

  好吧,职位当到副校长,应该就是这样的吧,推销学校罢了。

  “其中有个心理老师,当年是接触过陈宥才的。”马老师废话了一堆,终于说到了重点。洛译倍感欣慰。“他这些年帮助这个心理咨询室渐渐正规,付出了很多。我这就打电话把他找来。”

  洛译道:“麻烦了。”

  马老师笑道:“不麻烦不麻烦,配合你的工作,是我该做的。”

  洛译尴尬地笑,一边喝了一口马老师亲自泡的茶。

  他觉得这一切未免太顺利,马老师、心理老师,时隔二十年,对陈宥才记得那么清楚,还随传随到,他就是审个嫌疑犯都还得一堆手续批报呢?他的第六感告诉他,这里面一定有诈。

  恐怕,他是另一种被请入瓮的鳖,就是不知道背后的手是谁了。陈宏业吗?陈宏业要是能和实小这群老师有关系,也不至于二十年报不了仇。

  那还有谁?胡波?他最近没见过胡波,自从上次吕英彦来自首,告发他陷害林德伟后,胡波不知找了哪门子靠山,完全没事。而且洛译为了廖丽萍的案子,并没有将牛梅的案子结案上交检察院——为此牛梅老公李庆国怨声哀道,三天两头跑市局喊要上诉,吵得他烦死了。

  胡波如果要干涉这个案子,大可用更直接的方式,一句话就能让他为案子避嫌,只能看着案子交给二队,而不是像这样把线索上赶着凑。

  那还有谁?

  洛译想不到,谁那么迫切希望他查清当年的案子。

  那是个普通的午后,江城总是有雾,雾蒙蒙的却不下雨。它并不是任何事情要发生的征兆,但在江城住惯的人还是会带把伞。

  方蕙打着把阳伞,轻飘飘来到学校。早些时候,老师通知她,要她带孩子去一趟心理咨询室,最近陈宥才的心理有一些问题。她很不愿意相信,但拗不过老师执意坚持,还是硬着头皮来了。

  她先进屋子,随后才把外面不肯进来的陈宥才拖进来。

  心理老师是个三十来岁的男人,平头,穿着白大褂,在方蕙眼里就是个非常普通的男人,毫不起眼,毫不贵气。在陈宥才眼里却张牙舞爪,他害怕地躲在方蕙身后。

  “老师,打扰了。”方蕙礼貌地说,“你说我孩子有什么症状?”

  “是这样的陈太太,我们老师有发现,宥才很喜欢玩女孩子才爱玩的东西。”心理老师说话很慢条斯理,“比如,下课后他会和女孩一起跳皮筋,玩丢沙包。有男孩们爱玩的奥特曼、溜溜球、打陀螺,他都不爱玩,男孩们喊他一起玩也不去,就爱和女孩子待在一起。”

  方蕙皱眉,转头看向陈宥才,质问:“老师说的是真的吗?”

  陈宥才害怕地摇头,同时将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别扭地坐在椅子上。如果刚刚是他害怕心理老师,此刻他是在害怕方蕙。

  心理老师说:“宥才你别紧张,我也是和你妈妈在交流。我这边是初步判定宥才可能有一些性别认知障碍,这不是什么很严重的心理疾病,咱们老师家长多沟通多配合,是可以矫正过来的。”

  “陈宥才!!”方蕙破口大骂,“你走路像什么样子啊?我从小就教你要大步一点,走得有气势一点!女孩子才走路内八!”

  “……对不起妈妈。”陈宥才低着头,快步跟上。

  方蕙叉着腰,等陈宥才走近,一把拽住他的书包,将书包从陈宥才小小的肩膀上拎起,打开,肆意翻找着。

  他们从心理咨询室出来,正好是放学的时候,许多学生玩闹着跑过去,也有不少学生慢悠悠地说着话,一边朝他们看来。可能方蕙真是气上头了,完全没意识到此刻大庭广众下,她在做什么,而陈宥才害羞红透了脸,眼泪啪嗒啪嗒掉。

  “这什么?”方蕙震惊地拿出一个芭比娃娃,“陈宥才?你每天不上课就玩这些是吗?你是一个男孩子,你怎么可能玩这些女孩子才玩的东西!”

  陈宥才连解释的勇气都没有,一直在哭。

  方蕙气得爆炸,拿着书包里搜出来的娃娃,直接丢进了旁边的垃圾桶。

  洛译听完,觉得匪夷所思:“你是说陈宥才觉得自己是女孩?仅仅因为他喜欢和女生一起玩,所以那些学生就要瞧不起他?”

  心理老师如今也年过五十,苍老不少,哑着声说:“洛警官,那是性别认知障碍,是一种罕见的心理疾病,多数会发病的原因和原生家庭有关。当年我和陈宥才聊过几次,在他家里,几乎都是妈妈在带他,并且妈妈是绝对强势地位。这种情况会给孩子带来很严重的导向,让孩子认为女性是至高无上的,他会不自觉地去模仿去成为女性。”

  “所以呢?”洛译仍是不明白,“他觉得自己是女生,就是错的,你们就这样否认他吗?”他质问,“说到底是谁把芭比娃娃和女生划等号,变形金刚就一定得是男生玩的。如果有男生喜欢女生的玩具,他就是病态,就要遭受到歧视,你们有想过陈宥才的感受吗。逼迫他成为你们眼中的正常人,能满足你们好为人师的欲/望吗?”

  没曾想洛译说话那么直白,心理老师和马老师脸上都不太好看。

  心理老师解释:“是,这一些的确是因为当时年代限制,我们欠缺考虑了。性别认知这个课题一直到现在都是心理学界争论不断的难题,我身为心理老师,本就该更加包容和客观地去看待,但我没有做到,我有愧于心。”

  马老师叹气:“是啊!要不能这么多年,我都忘不了呢。陈宥才这个孩子绝不是个例,因为有他,我才更加希望每个孩子能健康成长。二十年了,我真的希望他能安息,他能原谅我们。”

  完了,洛译一下打到了软棉花,这让他完全没想到。

  这两人就像是被谁推出来的盾牌,一个劲就是道歉忏悔反思,高帽子一顶接一顶,怎么问都是,当年陈宥才有心理问题,这个问题还是家庭造成的。

  他不想和两个老师扯皮,便很快离开了学校。

  然后,他打了陈闻的电话,把刚刚的一切告诉了对方。他问:“所以真的有性别认知障碍这种病吗?”

  陈闻说:“与其说一种病,我觉得那更像是一种状态的描述,一种人自身调节的状态。你可以试着想一下,性别到底由什么决定?”

  洛译迟疑地说:“器官?”

  男生们都有阴/茎,女生们都有子宫,这不是最明显的区别吗?

  陈闻说:“的确,从生理角度出发,第二性征是人们判断男女的标准。但从社会学角度或者是心理学角度来说,未必如此。一个人如果不认同他自身性特征给他的性别,就可以称为性别认知障碍。

  “但这并不是一种病,不单纯只是一种病,这背后牵扯的东西很复杂。就比如说陈宥才因为家庭原因,产生对女性性别极大的好奇,而对自身男性性别极大的厌恶,也是有可能的。”

  洛译捂脑袋:“头疼,还是等回家再说吧。”

  陈闻问:“你什么时候回来?”

  “我和缉毒队的在外面喝酒,可能要晚一点吧。”洛译实话实说,“实在不行你来接我。”

第160章

  陈闻到的时候,洛译几乎是烂醉边缘。

  明明喝不了,偏要喝上头,上一次也是这样,陈闻真不想搭理这人。但是他还没走近,就看到缉毒队那个金龟龟弯下腰,拍了拍洛译的脸颊,耳语着不知道什么话。他一瞬间就有些敌意。

  他快步走过去,抓住商宇想要扶洛译的手,然后甩开,自己上手。洛译结结实实地靠在他身上,很沉,嗯,但是要挺住。

  商宇惊讶地看他:“……你是?”

  陈闻有些愣怔,他以为商宇在问他们的关系。上一次他否定的回答就踩了洛译的猫尾巴,这次可千万不能再暴雷了。

  没想到商宇很快自问自答上:“陈闻。你怎么在这?”同时又看了眼洛译,那哈巴一脸暧昧的笑,痴痴地望着陈闻。

  洛译喃喃地喊:“小希。”

  陈闻和商宇都尬住了。

  陈闻打算径直无视洛译喊错名字,缓了缓神,一只手揽住对方的腰,想要带着洛译往外走,并说:“坚持一下,我们回家。”

  商宇想拦:“你没听到吗,那个名字。”

  陈闻无语道:“你想说什么?”

  商宇:“他当年考进警校,想当警察,就是为了那个人。不管你是出于什么目的,他的心里始终都有那个人的位置。”

  陈闻:“那不是很好吗?我还怕我骗他感情,他会因此伤心呢。”他嘲笑道,“另外,你太不了解洛译了。他想当警察,从来都不是为了任何人。他天生就是为危险而生,只会爱上危险的事物和人。”说着还轻蔑地打量对方一眼,潜台词是:你太安稳了,居家型男人。

  说罢,他连拖带拽,终于把洛译这个死醉鬼拖上了那辆破吉普。

  开回家的路上,他有些心烦意乱。

  虽然怼商宇怼的很爽,但他知道,商宇不过是忌惮他的身份立场,因为他姓陈就得遭受歧视,他早就习惯了。

  夜色如宁静的潭水,波澜不惊。

  陈闻稍稍偏头,看向正安睡的洛译,无言地发问:“你真是那种为了一个人就可以决定自己未来的恋爱脑么。”

  洛译皱起眉,不知梦魇见什么。

  江城一中的宿舍里,都熄了灯,所有人都猫进梦乡。洛译打着手电,走进楼梯间。他催促着身后:“小希,你动作快点儿!”

  蓝希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眼前是洛译的背影,只有那一点光芒。他害怕地说:“太黑了……洛译……一定要出去吗?”

  洛译已经摸到窗户,费劲地拉开,说:“放心,这个地方很好爬的!再说你不想玩吗,我们不是都和职高那群人约好了要打deathmatch吗。这次我一定要拿最多人头分,搞死他们!省的他们说一中都是书呆子!”

  他没有看到身后蓝希朝他伸出的手,只是往外爬,动作干脆利落,一只脚已经踩在了雨水管上,分担承重。很快他就安全到达一楼,一抬头,蓝希还在窗边畏畏缩缩,下一秒,不知怎么回事,蓝希并没有和他一样踩稳,整个人从二楼摔了下来,就摔在他的脚边。

  “嗷——”蓝希痛叫出声。

  洛译着急忙慌上前,将人扶住,问:“你没事吧?”

  可话一问出口,他的手握住对方手臂的时候,就发现,蓝希整个身子都在颤抖,身上都冒出了细汗。蓝希在害怕。

  他说:“好黑,洛译,真的好黑……我什么都看不到。”

  洛译诧异:“我不是给你打手电筒了吗?”

  紧接着,他想再次举起手电,他分明没有关,但是那手电筒黑漆漆的没有一丝光芒,再也打不开。他们周围是无穷无尽的黑暗。

  他的手一松,蓝希被黑暗侵蚀,化成了一摊黑泥,再也找不见了。

  洛译从梦中惊醒。

  他惊魂未定,窒息般喘着气,坐起身,摸到床头柜有一杯蜂蜜水,大口喝了起来。不久,才从梦魇里逃脱,他在自己的家里,他的身旁……

  陈闻并没有睡着,正在看着他。

  不知为何,洛译一把将人抱住,像寻求一根救命稻草一样。他自己独身居住的时候,其实很少被梦魇住,就算做了噩梦,也不过是再睡回去。可是,他越来越不能和这些抗衡,因为心痛的感觉真的很痛。

  他原本想讨些安慰,但贴近的那一刻,他发现,陈闻的脸上很冰凉,那是泪水的感触。在他没醒来的时间里,陈闻哭了?怎么可能,他从未见过陈闻哭,一定是幻觉吧。

  他猛地抽离,瞪着双眼看对方:“发生什么了?”

  陈闻摇头,只是重新抱紧他。洛译知道陈闻不想说,他只能不停地亲吻对方,只是温柔的吻着,是一种安抚。

  许久,才听陈闻说:“你知道你又喝醉了吗。”

  洛译的动作停下,立刻委屈巴巴:“对不起,我错了。”

  陈闻轻笑:“没有下次,下次你就睡大街吧。”

  洛译厚脸皮道:“我不嘛,我就要和你睡觉。”

  陈闻被他按倒在床上,死死地抱住,但也只是抱着,没有更多的动作。有的时候,洛译很爱这样,像抱住一个玩具熊一样,那种感觉好像在无声地说,你是我的,永远是我的,谁也抢不走。

  第二天早晨,他们都起晚了。洛译反正已经是队长了,他爱打卡不打卡,他的权限最高——当然这不值得提倡。

  两人依偎着洗漱完,在商量要不要出去吃早餐,顾晓晨和李宣还有廖炜就毫无征兆地敲响大门,并给他们带来了经典的豆浆油条当早餐。

  “你们把我这当成什么了?”洛译无语道。

  “不是你说的下次白天来嘛!”李宣毫不客气地怼,“而且现在都几点了,我们可是在局里打了卡才过来的,你居然还没起床!”

  顾晓晨啧啧补刀:“日子不要太安逸咯。”

  陈闻咬了口油条,表示认同。

  顾晓晨说:“我们进度再不快点,大山就真要以自杀结案了。虽然网络上舆论呼声很大,对付那些厚脸皮,还是不够用。”

  洛译将陈闻的手拉到自己身前,硬是要和对方分享同一根油条,心满意足后才问:“你们昨天不是去见了陈果吗,她们怎么说,有什么新发现?”

  某教辅机构。

  顾晓晨给前台展示了警察证,要他们配合,最后协商下,是分了一间教室给他们。教室里还有监控,正好方便他们当做存档证据。

  陈闻带陈果和陈乐进来的时候,打的是试听课的名义,没想到一进教室,什么人都没有。陈果立刻机警察觉不对,可她要走,就被顾晓晨把路堵死了。

  “你们要做什么?”陈果害怕地往后退,可这间教室就巴掌大点地方,很快退无可退。“你们怎么进来的,你们别过来!”

  顾晓晨皱眉:“别紧张,我是警察,那天在一中你们应该见过我。”他亮了亮自己的证件,“我们只想问你们一些话。”

  陈果:“甄珍的死和我没关系。我也没有话要说。”她想离开,但顾晓晨已经走进来,廖炜站在门口将门反锁,就像一个守门员,她根本不能离开。

  陈乐拉了拉她的手,往前站了站:“没关系,我来说吧。”

  陈果惊讶:“……乐乐!”

  顾晓晨比了个请的手势,双方都顺势往椅子上坐,中间隔着三四步的距离,不算太疏远,亦不算太亲近。

  顾晓晨先问:“高一的时候,你和甄珍曾经关系不错,是好朋友是吗?后来为什么……绝交,可以这么形容吗?”

  陈果一脸无语:“是甄珍骚扰我妹!你们在搞笑吗,乐乐怎么可能和她是好朋友。”

  顾晓晨朝陈乐投去询问的眼神。

  陈乐愣了愣:“高一的时候,我和甄珍确实玩过几天,但是那算不上好朋友的程度吧,就是普通同学。后来高二文理分班,我去了理科班。本来家里没让住宿的,我觉得住宿是一种难得的体验,所以才拉着果果一起,刚好和甄珍分到同一个宿舍。”

  热热闹闹的九月,又是开学日。宿舍走廊上堆满了杂物和行李箱,文理分班后宿舍也大洗牌,每个人有了新舍友,也偶尔去老舍友那串门。406宿舍里里外外是最热闹的。

  暑假陈果一家人去法国旅游,带回来许多香水小样,正挨个赠送分享,玫瑰和大马革士梅的花果香调若隐若现,柑橘气味清新甜美,最后大家还是一致认同香奈儿是永恒的经典。

  这时,一个女生拖着行李箱走到门口,似乎在确认,这里就是她今后要住的地方。那24寸的箱子是时下流行的格子布艺,但莫名其妙用在那显得很土。拉链都有些拉不上,不知道里面装了什么。

  众人回过头来看,一瞬间议论纷纷。

  那女生穿着过膝的七分裤,深卡其色的裤子和黑色连帽衫,很违和,加上她那胖胖的体格,显得头重脚轻。一头黑发绑成马尾,刘海被汗打湿,黏在额头上。

  她是甄珍。

  一路从家里将行李箱拖过来,费了她不少力气。

  她不好意思地将头低下,站在门口踌躇,因为宿舍里围着陈果的人太多,她不知道该怎么进去。

  不过,那群人很快就离开了宿舍,大概是察觉到陈果的脸色不太好。陈果紧盯着甄珍,翻了个白眼:“你也在6班?靠,我怎么没在名册上看到你?”

  “有、有……在中间,26号。”甄珍说。

  陈果拿起名册一看,果然在中间,实在太不显眼。她生气道:“我不想跟你在一个宿舍,你可以去和老师说要换吗?”

第161章

  甄珍抬起头,不解地问:“为什么?”

  宿舍里还留着的宋静与邱文君,纷纷调转,各自忙各自的事,表明了不管的态度。只剩下陈果身后的陈乐。

  甄珍朝她望去,渴求得到帮助。

  陈果说:“哪有为什么,你自己做过什么还要我来提醒吗?我可不想和一个变态住在一起。”

  甄珍无力地辩解:“我不是……我真的不是……”

  陈果正要发作,忽然,有人抓住了她的手,不让她冲动。是一直站在身后的陈乐。陈乐摇了摇头:“都是同学,别这样。”

  陈果无语道:“之前她害你多惨,那些人连你一起污蔑,要不是我让人摆平了,你就和她一样——”

  陈乐说:“一样又如何,不一样又如何?”

  陈果愣住,她分不清眼前的陈乐到底在说什么,那可是同性恋,女生喜欢女生,真是太恶心了。她从未觉得一起长大的妹妹那么陌生。好在陈乐没有打算继续这个话题。

  陈乐说:“果果,别和这种人计较,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值得做不是吗?每天浪费时间给她,会显得我们也很low。”

  陈果笑了起来:“对。”

  她轻蔑地瞥了眼甄珍,趾高气昂的收拾自己的衣服去了。甄珍终于得以进门,所有床位都被占,只剩下一个离阳台最近的噪音位。她无可奈何地放倒行李箱,打开。

  那里面居然有一半都是书,各种各样的书。

  不知是哪一天的傍晚,夕阳还挂在地平线,顶楼有微风吹拂。有一些床单棉被还在晒着,它们的主人还在教室里,没能及时回来收。

  甄珍躲在被单的角落,撕开一包薯条,抓了一大把往嘴里塞。

  她没有吃晚饭,晚饭就是三包薯片,两包辣条,一瓶雪碧。完全碳水爆炸的零食。她觉得自己吃东西的时候,就像饕餮,张着血盆大口,无论多少食物都填不满她的胃口。

  她的眼泪一点一滴掉了下来。

  辣条的咸香和眼泪的辛涩同时在嘴里蔓延,她一边享受多巴胺带来的快乐,一边忍受歉疚攥着心脏的疼痛。这是独属于她的时刻,她不想有人打扰。

  但是,还是有人发现了她。

  她匆忙转过身,放下手中的薯片,用手背擦了擦嘴角。

  “……甄珍?”陈乐诧异地喊,“你怎么在这?”

  甄珍没有回答。

  “是不是陈果?”陈乐说完,觉得自己说了废话,“对不起,我替她向你道歉。陈果不是有心要伤害你的。”

  甄珍摇了摇头。

  陈乐走到她身旁,看着脚边的零食,皱了皱眉。

  甄珍低声说:“你别过来,我不想害你。”

  陈乐说:“你没有害我……是我做的不对。我没有办法面对自己,自己那么不善良,那么丑陋。”

  远处的地平线满是金黄,染透了一层又一层的云。

  陈乐仰起头,天空太高太高,满眼都是空白。人总是在仰望天空的时候才知道自己有多渺小。争吵,谩骂,仇恨都毫无意义。

  甄珍抬头,看她的背影,长长的头发随微风飞舞。

  她说:“你想听我初中的时候,认识的那个女孩的故事吗?”那个被人谣言成她骚扰的那个女孩。

  “她一年四季都是短发,她说她很喜欢长发,但那不适合她。她只想毫无负担地做自己。”甄珍说,“她是个同性恋,除此之外,她是我认识最酷的人。

  “她的地理学得很好,她说她的梦想就是走遍中国的大江南北,去看长白山的雪,去看天山的冰川,去看秦岭的树,去看白鹭飞满岛的海,去看一览众山小的泰山。”

  陈乐很诧异。

  甄珍说:“她后来离开了,背起背包,说走就走。我不知道她在哪,但我想她过得应该比在学校里自在。”

  陈乐:“……她,她不是……不是因为你才退学的?”

  甄珍摇摇头:“她做的这个决定谁也没说,我也是后来收到她从西藏寄来的明信片才知道的。她走之后,她爸妈觉得是我的问题,是我刻意隐瞒了她的消息,所以最后也不知道怎么变的,大家都在说,她的离开和我有关。”

  天渐渐暗了下来。

  这个流言蜚语的世界,似乎一点也没改变。

  406宿舍外,有两个女生正在走着。陈果说:“晚上我穿那件粉色的泡泡裙怎么样?再配上妈妈上次送我们的Tiffany项链。”

  陈乐:“好啊。”

  走到宿舍门口,一个碍眼的行李箱,横倒在地上。陈果皱了皱眉,往里一看,自己的行李箱被推到边上,一个肉嘟嘟的身影占据了视线。她生气道:“甄珍你干啥子呢?”

  甄珍回头:“不好意思,我想把我的箱子拿进来,但是……有点太挤了,我就……”

  陈果大步走进宿舍:“那你就可以不经允许乱动我的东西吗?”

  甄珍:“我没有……不是,我不是故意的。”

  陈果翻了个白眼:“一整天的好心情都被你浪费了!”她无语地往里走,走到衣柜,想要找那件泡泡裙。

  甄珍低着头去门外把自己的行李箱拉进来,尽量避免和她接触。这样的场景在高二的时候,屡见不鲜,她已习惯。但是陈果似乎没找到泡泡裙,一堆莫名其妙的火气要冲着她发作。

  “喂!我放这里的裙子呢?”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宿舍里就你一个人,裙子能长腿飞吗?”陈果气愤地瞪着她,忽然,看到她身后的窗户,外面阳台上似乎有个脸盆。她径直走出去,脸盆里泡着的居然就是那条泡泡裙。

  那裙子染上了墨水,一片污渍,完全没法看。她骂了句脏话,回头怼甄珍:“你把我的裙子弄成什么样了!”

  甄珍诧异,看着她的脸盆,还有那条已经无法挽救的裙子,疯狂地摇头:“真的不是我,不是我。我没有……”

  陈果把湿哒哒的裙子甩到她身上:“那是鬼吗?全班都在外面吃必胜客,只有你在宿舍,请问还有谁能有机会搞花我的裙子?!”

  陈果冲到她面前,拿起她小桌板上放着的水笔,全部朝她身上砸:“宿舍里只有你搞这些,只有你把作业带回宿舍大半夜都不睡觉,在那装好学生!除了你还能有谁!”

  甄珍敌不过对方强势,节节败退,退到床边,背抵住了铁架,退无可退。忽然,一直没有动作的陈乐拎起甄珍的行李箱,往阳台走,一把将行李箱丢到楼下。

  甄珍大叫起来:“不要!”

  陈果冷笑:“乐乐,做得好。”

  陈乐双手垂在身侧,调整着呼吸节奏,转过身来时,整张脸冷得可怕。她说:“果果,我们去外面弄造型吧。”

  教培机构的教室里,冷气十足,吹的久了点,皮肤都是凉凉的。陈乐说完,整个人无力地垂下头,某个时刻,和甄珍是一模一样的。

  顾晓晨问:“行李箱是你丢的?”

  陈乐:“是我。她弄花我姐姐的衣服,我生气了。”

  陈果不可思议地看陈乐,好像有什么异议,可是陈乐攥着她的手,紧紧地攥着,不让她多说。

  “我们的确有很多矛盾,一些生活习惯上不和,还有沟通上的问题。”陈乐说,“但我并不认为我们的行为,会造成她的自杀。”

  顾晓晨皱眉,他原先以为陈乐会比陈果好说话,但此刻他又觉得姐妹果然是姐妹,骨子里都是一脉相承的冷血。

  他拿出法医的照片,放在桌面上,甄珍的脸上有被打的痕迹。

  陈乐看到后,明显愣住了。她深吸了一口气说:“是我打的。我那时候很冲动,所以做了我也不想做的事。”

  陈果很诧异。

  顾晓晨再三和她确认,包括烧纸钱的事,陈乐的说法都不变,就是在傍晚的时间里,她把甄珍的行李箱扔下楼,并打了对方几巴掌。甄珍死后她很愧疚,才烧纸钱求个心安。

  陈闻吃完最后一口油条,说:“陈乐在说谎,扔行李箱的和打人的都是陈果。”

  顾晓晨点点头:“我们也是这样想的。但陈乐非要背锅,也没办法说不是。而且她们坚持甄珍跳楼和她们无关。”

  洛译和陈闻坐在一起,像平时一起那样,一只手臂自然绕在对方身后,像半搂着的姿势。他问:“老张给死亡时间了吗?”

  顾晓晨说:“晚上11点到11点半。”

  陈闻说:“那天我送她们回去,大概就是11点过几分钟。”

  本就不多的线索,到这里齐刷刷全断。好似这些天都是白忙活一场,关于甄珍的所有回忆,都压抑、黯淡、窒息。活在她的角度,明眼人都能看出她一定有或轻或重的心理问题。

  这时,洛译站起身,从兜里拿出一张纸条。

  他说:“甄珍死后,406宿舍里发生了一些事,有陈宏业借题发挥闹鬼哭冤,还有陈乐愧疚烧纸钱,还有……就是这个。不知道是谁,放了一张和姜哲一案里一模一样的纸条。”

  当即在场所有人,除了陈闻,都非常震惊。

  顾晓晨拿起纸条反复查看:“到底什么意思啊,这首诗和这案子有什么关系?”

  李宣也百思不得其解。

  更耐人寻味的是淡定的陈闻,和慌乱的廖炜。廖炜看着陈闻,想要得到什么说法,可陈闻一言不发,好似完全不在乎。

  电视机里放着本地台,本来只是当个背景音,却巧合的在这时刻,播报出一条新闻——

  当地时间早晨8点,稻田景区的温泉山庄内发生怪异事件,温泉水全部变成血水,腥臭味难忍,遭到旅客投诉。

第162章

  市中心某个茶馆里,说书先生每天都精神十足地说他那又臭又长的三国演义。胡波坐在包间里,听得起劲儿。

  这时,包厢门打开,伍才良走了进来。

  不止伍才良,林德伟、卢兴旺也在其后跟随而来。四人坐在桌前,看似在听评书,实际上各怀鬼胎。

  卢兴旺率先开口:“伍市长,听说省里要来一批领导。陈家那边的意思,咱们还是老规矩,安排在稻田景区。”

  他现在是旅游局局长,心系城市景区发展建设,这些年来,接待领导的活,都是他和陈家在做,年年都做的很好——暴利。

  伍才良冷哼一声,并不作答。

  林德伟见机说:“哟,还陈家呢,你没听说最近一阵子陈家那两兄弟在打架呢。”他点了点胡波,“老胡,你们局那小子为了帮陈宏业,可是把二十年前的案子都翻出来咯。”

  胡波骂道:“那案子就是天王老子来了都是自杀,他顶个屁用!你倒不如关心关心你自己,洛鸿松可是想尽办法要搞你呢。先把你这书记的位置坐稳吧,小心摔!”

  林德伟:“你!”

  伍才良出言制止:“行了,一个个的,像什么样。陈家现在闹内讧才应该是我们团结的时候。”

  胡波机灵道:“没错!陈浩初现在病重,陈家两兄弟又在互斗,现在就是搞垮陈家的最好时机!”

  林德伟也眼前一亮:“如果陈家垮了,当年的事情,就不会再被他们捏在手里要挟了。妙啊!”

  卢兴旺一看就是这群里垫底的哈巴狗,他一头雾水地问:“那我们要怎么搞陈家?”

  林德伟瞪了他一眼:“我说老卢,跟在我手底下做了十几年副局,你是一点好东西都没学到啊!”他冷笑,“你就跟陈家的人说,领导还是咱们景区来接待,让他们好好搞,多投点钱,到领导来之前搞上一些事,让他办不成,这不就狠狠挫他们锐气了嘛。”

  卢兴旺恍然大悟:“对撒!王家之前吃了亏,一直想着要报复,我们呢给它扶一扶,让他们两家平衡平衡,这样我们就坐收渔翁之利了!伍市长,你说这个办法好不好?”

  伍市长瞥了他一眼,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

  不过这是伍才良的一贯作风,他位居市长高位——也是这群人抬上去的,自然不能参与任何官商斗争,他得把自己摘干净。

  “不过,陈浩初那个孙子……”林德伟提醒道,“叫陈闻的那个,看上去不是个好惹的。嘉澜酒店那个案子,也不知道是不是他故意——他居然还养着那女的弟弟,不知道憋着什么坏。”

  胡波嘲讽道:“那还不是你自己作的。管管你的老二吧,不然迟早死在床上!”

  伍才良沉默片刻,脸色黑沉,听这两个加一起一百岁的老男人吵架,真的很无语。还好他们会看脸色,吵了一会马上收住。

  伍才良说:“陈闻这孩子很聪明,我有预感,如果我们收服不了他,我们会有大麻烦。”

  胡波说:“果然是陈浩初的孙子啊。当年你也是这么说的,现在我们都看到了,陈家就是个麻烦。与其留着可能变成麻烦的麻烦,不如快刀斩乱麻,斩草除根。”

  伍才良黑着脸,虽没有说话,但大家都认同了这个计划。

  在更大的危机到来之前,他们能做的就是,斩掉陈家这个不稳定因素,把风险牢牢地掌握在自己手里。

  温泉山庄。

  谭秀玲接到两个女儿的电话,吓了一跳。没想到只是带出去试个托福课的时间,就被警察抓了空。但她事后回想,这事跟陈闻跑不了关系。陈宏文自然也知道。

  眼下两个女儿顺利接回来,已经睡下,当父母的却彻夜难眠。

  陈宏文气愤道:“陈闻现在明摆要针对我了?陈宏业就这么教儿子的?!呵,真是厉害。”

  谭秀玲说:“要不我收拾东西,先带女儿们去港城吧。”

  陈宏文站在落地窗前,看着温泉山庄里明亮的灯带,璀璨夺目,也令黑暗中的影子更难被察觉,一伙来自王家的人,悄无声息潜入山庄,准备实施林德伟安排的计划。

  他想了一会,说:“可以,你们先走。我来解决他们。”

  莲花池。

  廖炜正喝着一杯血腥玛格丽特,看着舞池里的美男们,物色着今晚的猎物。忽然一个响指敲在他眼前,是陈闻。

  廖炜吹口哨:“帅哥,好久不见?”

  陈闻点了杯Martini,喝了一口,将手机打开电话簿,一个电话号码递给廖炜看。他解释说:“这是王哲远给我的,他从小到大的一个兄弟。总之你可以用。”

  廖炜诧异:“王哲远?他靠谱吗?”

  陈闻喝完那杯酒,摇了摇头,没有解释。也得亏廖炜熟悉他,知道那是不想也不能解释的,没办法,只能相信。

  随后,陈闻接到洛译的电话,动身去大排档□□。

  他收了收心,和舞池里的美男们say goodbye,走出莲花池,拨通那个电话。他和对方聊了一会,皱了皱眉:“温泉山庄?”

  “可以,你们要搞就搞大一点。”

  “对,你们码头不是还有冷冻鱼吗,全部搞过去。”

  江城一中。

  夕阳已经沉没,月亮尚未上班,宿舍楼顶上有些昏暗。陈乐看着缩成一团球的甄珍的身影,迟疑地问:“你是吗?”

  “同性恋?”甄珍抬头,坚定地答,“我不是。”

  “你……你为什么能那么确定?”

  “那你又为什么怀疑?”

  陈乐的心猛地一揪。

  甄珍却趁胜追击:“你一直不敢面对自己。”

  陈乐惊慌道:“闭嘴!”

  甄珍站起身,与她差不多身高,直视着她:“你在害怕什么?”

  陈乐慌不择言:“我没有害怕!你别说了!”

  甄珍吃完零食的嘴边还有辣条的油渍,一张一合,让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很害怕:“我求你别说了!!”

  “你其实一直都清楚,都知道你自己喜欢——”

  “你闭嘴啊!!啊啊啊!!”

  陈乐从梦中惊醒,满头大汗。她的尖叫吵醒了身旁正安睡的陈果,后者皱了皱眉。

  她们从小就睡在一起,即使长大了,家里也有条件给她们一人一间房,但陈乐总是黏着陈果,喜欢抱着她睡。所有人都知道,她们姐妹关系很好。

  陈果喃喃道:“你做噩梦了?”

  陈乐惊恐地掀被下床,拉开落地窗,到外面露台透气。但是外面的空气并没有更好,反而飘着腥臭的血味。这让她难受到生理反胃。她只好再次回到房间里。

  房间里冷气十足,她穿着短袖短裤居家服,和陈果身上的大同小异,当初买的时候就一套两个颜色。她莫名看着心烦。她走到沙发边拿起陈果的包,摸出一包烟。

  细长的烟被她夹在指尖,点燃,薄荷的味道。

  陈果终于醒了过来,看着陈乐的背影,她沉默许久。她走过去,从陈乐手中夺走那根烟。

  陈乐呢喃着:“你还给我……”

  陈果嘲讽:“什么时候你这么爱抽烟了?那你就自己买烟,别从我的包里拿。”

  陈乐低着头,答非所问:“你根本不了解我。”

  陈果像是被点燃的炮仗一样,一下就跳脚:“我是不了解你,你昨天为什么要替我背锅?你为什么不说?她的死跟我们就没有关系!你这么做,有什么意义?”

  “陈果!”陈乐抬头,质问,“你真的觉得她的死和我们没关系吗?”

  陈果倍感诧异,这是她第一次被陈乐吼。她怒道:“一个人决定要跳楼,难道还要怪罪所有伤害过她的人吗?我就没有被伤害过吗?从小到大,所有人都夸你更聪明更漂亮,说我像个假小子,如果我也小心眼,我也想不开,谁还会在你受欺负的时候护着你?!”

  陈乐迟疑:“我不知道你是这样想的。”

  陈果说:“我什么都没想。”她收起脸色,恢复冷峻,“你也什么都不该想。我是你姐姐,我得保护你。”

  陈乐愤然道:“我不要保护!我也可以保护你。”

  “不需要!”陈果怒吼,“你乖乖做你的小公主就好了,你本可以不用操心任何事的!甄珍那个恶毒的死胖子,她散布你的谣言,她要拉你一起垫背,她污染了你的思想,她死了活该!”

  “不是的……”陈乐想要辩解,可眼眶一热,眼泪止不住的流下,“她没有那样做的。是我,是我有问题。”

  陈果一瞬间愣住:“……你没有问题。”

  “我有!”陈乐大声地哭着,“我很早就知道——”

  “你没有!!”陈果一把将陈乐推倒,“闭嘴!不然我打你了!!”

  “……我喜欢……喜欢女生!”陈乐终于说出口了,她坦然地看着陈乐,“我喜欢——”

  陈果在一瞬间,却像发疯一样,死死地掐住她的脖子,捂住她的嘴,那力道仿佛要往死了掐。陈乐陷入窒息,攥着陈果的手想要扒开,可是扒不动,一双脚来回蹬着。

  “果果!乐乐!快起床收拾行李,我们今天飞港城!”

  传来一阵拍门声,是她们的妈妈谭秀玲。可陈果已经陷入疯魔,完全听不到外界的声音了。

  温泉山庄大门外,洛译带着刑侦队的人赶到。刺鼻的腥臭味,被污染成血水的河流,透露出十分诡谲的意味。

  陈闻往陈家的小别墅走去,他知道,昨晚陈果和陈乐被陈宏文接到了这里,他喊廖炜带人将别墅团团围住。别墅门打开,陈宏文与他无声地对望。

第163章

  陈宏文板着脸,看了看陈闻身后,确认没有警方的人,他猛地转变态度,居然有些卑微:“小闻,我就这么两个宝贝女儿,你放过她们吧。我跟你爸爸的事,没必要牵扯到你们这一代。”

  陈闻耸了耸肩,表示无可奈何:“我也不过是奉命行事。”

  陈宏文正要发怒——

  “来人啊!”谭秀玲在楼上大喊。

  “老公,你快上来!”

  陈乐因窒息而短暂地失去意识,陈果被谭秀玲推倒在一旁,死死地摁住,不让她在暴走。但陈果那股子疯劲来得快去得快,此刻已经变成止不住的泪水,肆意流淌。

  陈宏文与陈闻都清晰地听到,两人一前一后,往楼上飞奔。陈宏文一见满屋子狼藉,和失去意识的陈乐,惊呆了。而陈闻则快速到陈乐身边,将陈乐放平,试探她的呼吸脉搏。

  “还有气,赶紧送医院。”陈闻说着就想架起陈乐,被陈宏文一把推开。陈宏文瞪了他一眼,然后自己抱起了陈乐,往外走。

  眼下陈宏文一家因为突如其来的变故,暂时走不了,他让廖炜跟着一块去医院,而自己则接到了洛译的电话,对方有些迟疑地喊他去温泉山庄的小广场。

  等他到的时候,他才知道洛译为什么困惑。

  小广场位于温泉山庄酒店的主楼前面,开车从大门进来可以直接拐去后面的别墅区。他们来的时候都忽略了这里,等洛译循着血味最浓烈气味过来,发现这里,全是死鱼。

  不止是死鱼,这些死鱼,还一条一条拼接,摆成了一个“稻”字。稻田景区的稻字,令人匪夷所思。

  监控室里,李宣将时间摇回头一天晚上11点过,一个面包车鬼鬼祟祟地进入温泉山庄,里面下来四五个人,统统穿黑色衣服,戴着黑色渔夫帽和黑色口罩,捂得严严实实。

  “车牌查过了,套/牌车。”李宣说。

  “能做贼的也不会光明正大。”洛译冷哼,一点也不意外,“这些人到底想提醒我们什么?为什么是稻?什么意思?”

  李宣想了想:“你还记得你之前让我研究的那首诗吗?”

  洛译投去疑问的目光:“就是最近再次出现在凶案现场的诗。”他居然还记得,能背诵下来,“风起须弥日,菩提叶落时,千金分一勺,还命奈何桥。”

  李宣点头:“我有想过往字谜方向猜,但是一直没什么头绪。直到今天看到这个稻字,假设稻是谜底,我突然又有新的想法。”她顿了顿,“把诗句拆分开,上半句的叶落时指向秋,下半句的分一勺指向舀,那么,两个字结合起来,就是稻。”

  洛译目瞪口呆:“这……这么硬核。”

  他头一次用网络流行语,突然发现,还真他妈好用。准确形容出了他内心乱七八糟的情绪。

  他分析说:“稻的话,那只能指向稻田景区,再结合诗句的意象,须弥和菩提都是佛教用语,所以整首诗的谜底就是西佛山。”他得出结论后惊讶道:“西佛山有什么?!”

  顾晓晨叹了口气:“什么都没有。老大,你还记得姜哲一案之后,陈王两家都在西佛寺有不小的动作吧,不仅他们两家没找到,后来我带着武警追捕王哲远的时候,也把西佛山搜了一圈,依旧什么都没发现。”

  洛译不解:“可是到底是什么?你都不知道是什么,你能找到吗?”

  “黄金啊,诗里不是写了千金分一勺噻。就算不是黄金,应该也是值钱的东西。不然陈王两家至于把山都掀了嘛。”

  洛译沉声:“我不觉得是黄金那么简单。”

  他想了想,回身看陈闻,询问对方的意见。

  陈闻紧盯着监控,监控虽然没有修改,但实在没有有用的信息。这种类似恶作剧的行为,并没有造成巨大的财产损失,也很难耗费警力深究下去。

  但他说:“西佛山的确没有什么。陈家、王家和警方各方势力都没找到,你再费力气找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发现。而温泉山庄发生的事,显然是有人想要把我们的目光转到这里……”他看向洛译,目光沉沉,“你怎么能让他们失望。”

  洛译瘪了瘪嘴:“好吧,那就查查温泉山庄到底有啥子。”

  于是,他再次集结武警和刑侦队的警力,要浩浩荡荡搜查山庄。鉴于上次西佛山的一无所获,他让顾晓晨再次带队,给他一次证明自己的机会。

  好吧,其实是要出发前,他接到了电话。

  陈乐已经抢救回来了,而陈果居然提出要见他。陈宏文没拦住,因为廖炜跟在他们旁边,陈果直接找的廖炜。

  看来陈家人都很聪明,只是很多人用不对正途。

  洛译和陈闻一块到了医院,但陈闻却没有跟随洛译一块见陈果。等后来洛译反应过来,才知道陈闻又去找许黎医生了。

  他很无奈。

  走进一间空病房,陈果坐在床边。她还穿着睡衣,到不显邋遢,只是有些匆忙,居然连衣服都来不及换。他只听陈闻说了一嘴,说陈果差点掐死陈乐,不知道这两姐妹发生了什么。

  洛译还在观察,陈果率先开口:“我针对甄珍完全是因为我妹妹,我不否认有很多事情我做的很过分,但我没有害她。她要跳楼和我没有关系,我始终认为,人不能把自身的脆弱怪罪到别人身上。”

  洛译皱了皱眉,被对方一番强势的发言唬住,不知该如何回答。

  陈果说:“你如果认同这一点,我们就可以继续。”

  洛译:“我不认同,但我尊重你的想法。”他只是站着,并未靠近对方,这是一个安全距离。他说:“你想要说,所以才会找我。我并不是你想的那样迂腐,如果你想说的话,我可以听。”

  陈果偏开头,看向窗外。

  她的性格很强势,可能从小家境优渥给她带来十足的底气,即使在面对洛译这样的警察时,仍能保持镇定。

  “昨天陈乐说的那些,其实都是我做的。”陈果沉声说着,“我是个很容易生气上头的人,所以在我看到我的裙子被弄花之后,生气打了她。这我可以认,但她后来为什么跳楼,说真的,我不知道。

  “晚上的查房,宿管阿姨不会跟你说的。其实查房一直是班级为单位,每个班派个代表查完下楼汇报。阿姨省事,大家也省事。但这是有漏洞的,只要不出事,阿姨就会心安理得偷懒。

  “还有楼顶的铁门,每天都会开,因为很多人去楼顶晒衣服和被子,阿姨自己也晒。实际上楼顶的锁都是虚挂的,所以那天晚上甄珍很容易上楼顶,根本就没锁。锁是第二天出事之后,阿姨上去锁的。这些你随便抓多抓点学生就能问出来。”

  洛译心道:我倒是有本事抓呢,局里都不让我管这案子。

  陈果说完好似松了口气,望着窗外出神,半晌才继续说:“我愿意负所有的责任,这一切都和陈乐没关系。”

  其实老张早就把尸检做完了,甄珍脸上的伤痕确认是在死前四五个小时留下的,和死亡并没有关系。她的确是跳楼死的。

  洛译说:“偏见是种很可怕的东西,或许你并不讨厌甄珍,但你把很多并不具象的恨意,发泄在了她身上。同性恋很可怕吗,我就是个同性恋,我也是高中的时候就知道了。”

  陈果诧异地看他,轻皱起眉头,似乎不敢相信。

  “觉得我不gay是么,非得是娘娘腔,女性化才能称为同性恋?别那么刻板印象,同性恋首先得是人,才是性取向。”洛译嘲讽,“如果你真的了解,每一个事物都会有两面。同性恋也有白头偕老的神仙眷侣,也有每天换床伴的滥情。说到底是人性的极端性,不要肤浅等同于同性恋。”

  陈果忽然落下眼泪,她匆忙背过身。

  洛译看到了,一瞬间再多强硬的话都说不出口,他到底还是不适合做这种心理辅导。要是陈闻在就好了。

  他其实并不理解陈果的偏见与恨意来自何处,他不过匆匆经过,又要赶赴下一个现场,每一张新鲜的脸孔都是过往岁月的重复,每一种眼泪都是名为悔恨的宣泄。

  他接到一通来电,让他赶紧回市局,大山已经把报告往上递了,只等胡波签字落章,这案子就要定性为自杀结案。

  洛译当然不能让它就这么草草结案。

  他多希望每一个案子都有一个凶手,这样就可以告诉死者,这并不是你的错。可惜,事与愿违。但他仍抱有希冀,能尽量给甄珍一个交代。

  “大山!”洛译直奔二队办公室,将半路拦截的报告甩到对方脸上质问,“谁让你就这么结案了?”

  大山惊讶道:“这他妈我的案子,管你屁事。”

  洛译冷笑:“那这些呢?”他接着拿出一叠照片,“这些你和赌场老板的交易怎么解释?啧,别说你那天只是凑巧去了足浴城啊。”

  照片是近期的,拍照的角度,一看,大山立马惊呼上当。

  他怒道:“草你妈的,你!六子!”原来六子表面上叛变,实际上这些天一直替洛译监视大山,“好好好!你们这么玩!”

  洛译摇摇头:“你别说六子,师父还在的时候,他就怀疑你了。你真的愧对他的栽培。”他将照片收好,还有一些纸质的证据,“这些我都要交给胡局,你说他还会护着你吗?”

  大山就是个小喽喽,铁证如山面前,胡波不可能得罪洛译。

  他生气道:“你给我等着!”

第164章

  温泉山庄坐落在景区靠近西佛山的山脚,温泉水从地下涌来,直通每一栋度假别墅。亦有温泉大堂,和温泉酒店给散客游玩居住。这次血水主要针对的是大池子,以及外围开凿的人工湖。

  很快水源更换净化完成,空气中飘荡的腥臭味总算淡了些。

  这么多的死鱼,温泉山庄很难有这样大的储备量,并且从监控来看,能明显看到那群黑衣人从车上搬运东西,应该就是死鱼。

  所以什么人能有大量的鱼储备,还能这样肆意挥霍?江城临近长江与嘉澜江,渔业发达,能储备鱼的商家不少,但如果限定条件下,符合的也没几个。

  李宣很快查到新线索,和顾晓晨说:“这种面包车的型号虽然很普通,但在之前的案子里是见过的。王家的建宸集团的工地大多就使用这种车型。”

  顾晓晨诧异:“王家?知道了,等温泉山庄查完,我们再去趟货运码头,这些鱼应该是从王家仓库里搬来的。”

  稻田景区建成已有三十年,而温泉山庄是后面开发的,陈宏文打理着,旺季收入还算可以,淡季就只能吸引一下城区的人来游玩,勉强不亏损。

  要说温泉山庄有什么特别,顾晓晨翻了个里里外外,还真没翻出什么特别的。作为一家经营许久的度假酒店,它真是特别典范,不偷税不漏税,餐饮卫生合格,消防合格,甚至比陈宏业那黑心的酒水来说,价格都很亲民——前几年局里组织团建都来玩过。

  “所以那首诗到底为什么是稻?”顾晓晨百思不得其解,“会不会这又是个错误答案?稻田景区那么大,到底藏了什么,到底有什么特别的,一点线索都没有,这么盲找也不行啊。”

  李宣也发愁:“我文科的东西是真不行,不然也不能让别人把答案摆在脸上了才会倒推。要我说,与其追究是什么,不如找到出问题的人,一把子抓住。”她还比了个狠毒的手势。

  “我不想管这么费脑子的事,还是还给老大吧!”顾晓晨才吐槽完,洛译电话立马就到。

  市局。

  大山才放完狠话半分钟,立马变脸,哈巴狗似的求洛译放过,他愿意把一中的案子还给洛译,只求不要把证据交给胡波。

  洛译冷笑:“我得避嫌啊,怎么接这案子。”

  尽管他知道背后有人在算计他,让他妈妈停课的那群校方领导,有受陈宏文指使的,也有受王德福指使的,这些蛛丝马迹不难找,这些人都爱花钱办事,所以他另有打算。

  大山求饶道:“别别别,哥!洛队!你这就太见外咯,谁跟哈巴一样看不出来案子和你妈妈没关系啊,就一个科任老师,还能咋子逼学生跳楼嘞?”

  洛译半眯着眼,嘲弄地看对方:“省省你的马屁,留着拍胡局去吧。我个人呢,你又不是不晓得,啥子都不吃。”

  说罢他转身离开刑侦二队办公室。

  六子想要跟着一起走,被大山拉住:“六子!六子,你莫走,你给我求求情啊!”

  六子冷冷道:“你收钱的时候有想过这一天吗?”

  大山见软硬都没用,气得发飙:“你少来!我收钱的时候你也没拦着啊!六子,你跟着一队多少年,他升了你还在原地踏步,你不急吗?啊?我真是搞不懂你,为什么要替他卖命!”

  六子不可思议:“你当警察就是为了升官发财?”

  大山被怼到不知如何回答。

  六子摇摇头,然后径直离开了。

  洛译不是拖泥带水的性格,说找胡波立马就找,胡波也很爽快地把大山办了,停职查看,全权交给洛译负责。

  不过胡波还是提到了一中的案子,由于陈闻那则微博发酵,许多学生与家长都在关注,是否真的有霸凌一事存在,学生在宿舍安全又该如何保证,眼下舆论火热。

  网络的发展带来的不可思量的变化,这与曾经闷头办案的时代天差地别,如今不仅有涉案人家属追责,更有舆论声讨,这让胡波很是难办——这也是为什么要尽快以自杀结案的原因,只有学生自杀,才能保全学校、警方的名誉。

  洛译听完胡波的鬼扯,冷笑:“案子自然要尽快结的,不过这案子我从头到尾都没参与,我办不了,但我可以推荐一个人,他了解案情的所有细节。”

  胡波问:“谁啊?”

  顾晓晨的电话响起,洛译让他负责一中的案子。这是顾晓晨入职以来第一次负责,居然谈不上激动,而是害怕。

  李宣奇怪道:“你害怕什么?之前不是还说没高光噻,这案子办好了就是你的高光!”

  顾晓晨愁眉苦脸,一个自杀案,到底要怎么办好呢。不过他可是洛译一手带出来的,当他遇事不决的时候,他就会想如果是洛译,会怎么办,对方到底想要这样一个案子得到什么结果。

  就这么思考着,他驱车前往甄珍家和陈闻汇合。

  不久之前,温泉山庄查的差不多时,陈闻打了电话给洛译,本想喊洛译,结果案子负责人成了顾晓晨,于是成了顾晓晨。

  甄珍家,甄珍妈妈在打扫房间的时候,发现了一些东西。

  “就是嘞些。”甄珍妈妈拿出的是一叠明信片,大概有七八张,从日期上看,横跨了一年。落款是一个女生的名字。

  “寄明信片的人,是甄珍的初中同学,我在她初中的同学录里看到过这个名字。”甄珍妈妈果然是爱翻女儿的所有东西,单方面的不许女儿有任何秘密。

  顾晓晨说:“我知道那个人。”

  陈乐曾说过甄珍和她提起的那个女孩,初中没毕业就离家出走,最后家长只能将这个问题归咎在甄珍身上,导致甄珍一直被流言蜚语暴力霸凌。

  明信片的邮戳大多都来自国内西南地境。

  “甄珍,你知道香格里拉的意思吗,它是一句藏语,意为心中的日月。当我在这边境小城,住在牧场小屋,四周荒无人烟,当我看着阳光滚烫过草地,看到远处黑颈鹤成双结对飞过湖面,我的心已经归于宁静。”

  “梅里雪山的雪就像棉絮,我第一次见这样的雪。天地都焕然一新,清澈干净。沿着国道一路走,我认识了很多人。我打算向西往西藏去看看。甄珍,如果有机会,真希望你可以和我一起。”

  “有时候,我还记得那个下午,我来你家找你玩。”

  冰箱里只剩一颗鸡蛋。

  甄珍将它拿出,关上冰箱门,然后走到厨房。

  她一个人在家,并不需要说话,但她还是说:“只有一颗蛋,那我今天要做什么呢?做个番茄炒蛋吧!嗯,先把饭压上。”

  说着,她打开电饭锅,将洗好的米放进去,再撑着手背倒水,似乎有点多,她微微蹙眉,又无可奈何。

  倒入油,热锅,打碎鸡蛋,再放入番茄,很快香气扑鼻。

  这一切她似乎重复过很多次,每一次总能给她找出点新乐趣,比如这次鸡蛋还没凝固,她就放入番茄,让番茄的汁水和蛋液融合,有一种新鲜的味道。

  “甄珍!!”有人在外面喊她。

  是谁?饭点了还来她家?

  她匆忙关火,跑到阳台上,透过防盗网,看到了站在底下的女孩,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稚嫩的脸婴儿肥未脱。

  “出来玩呀,甄珍!”女孩笑着喊她。

  “……我出不去。”甄珍苦恼道,将脸怼在防盗网之间,冰冷的不锈钢夹着她那肉嘟嘟的脸,有一种别样的可爱。

  甄珍家在一楼,有半层地下层的抬高。

  就这么隔着几十厘米,她们连手都牵不到。

  “那你在做什么?”女孩又问。

  “我在做午饭。”甄珍嗅了嗅鼻子,“番茄炒蛋,闻到了吗?”

  女孩眨眨眼:“闻到了,很香!”

  甄珍问:“你怎么不在家吃饭?”

  女孩苦笑了一下,没有回答。

  “我记得你在阳台上吃饭,我在你家楼下花园里蹲着喂蚊子。我们聊了很久的天,那是后来我们再难追忆的惬意。我向往更大更广阔的世界,但我却不知道自由是什么。

  “你被锁在家里,看似没有自由,可我在外面,也没有自由。无形的枷锁始终扣在我的脚踝,让我变成了脆弱的阿喀琉斯。”

  最后一张明信片戛然而止。

  甄珍妈妈并不懂这些明信片到底在写什么,一边抱怨现在的小孩总爱故弄玄虚,总爱伤春悲秋,又一边苦恼甄珍为什么都不说,最后都化成两行清泪。

  陈闻再次来到甄珍房间,因为甄珍妈妈彻底“打扫”过,变得干净整洁,也让一切本该掩埋的过去,重见天日。

  那是床头靠的墙壁,很白,但有一块因为受潮在脱落。不知是什么时候重新粉刷的,在那雪白之下,是又脏又黄的旧墙。

  他拿起床头的书,硬壳,刮下那摇摇欲坠的墙皮,底下是晦涩难辨的笔迹,不知写着什么,却有一种突兀的歇斯底里扑面而来。

  那是幼年的甄珍,被锁在房间里时,无处宣泄的恐惧。

  忽然,顾晓晨进来说:“找到那个女孩了,但是……”

  陈闻往他们的脸上看去,那沉重的脸色,似乎预示着接下来的话可能不是什么好话。

  李宣本想在系统里查找女孩的信息,没想到却在一份名单上看到了她,而且刚刚和家长确认过,确定是女孩,不是同名同姓。

  “缅北过境失踪人员名单。”陈闻一字一字说的沉重又缓慢,每念一个字,心脏就剧烈跳动一次。

  这意味着,女孩大概已经出事了。

  顾晓晨说出一句更让他们沉痛的话:“甄珍知道这件事,就在她出事的那个晚上。女孩的父母找到甄珍,再次逼问甄珍是否知道女孩的下落。”他有些哽咽:“……我能理解他们的心情,可这无疑也给了甄珍致命的一击。”

第165章

  满墙的难以辨认的文字,带着掩埋多年的悲痛,终于重见天日。甄珍妈妈几乎哭成了个泪人,险些窒息晕倒。

  而就在这时,大门传来声响,是甄珍爸爸终于从矿场回到家中。他接到警方的电话,马不停蹄地赶了回来。

  一进门就大呼小叫:“阙美丽!你给老子滚出来!”

  甄德叉着腰,怒得整个人都喘着粗气,看到甄珍妈妈颤颤巍巍从房间里走出,一只手就要伸过去抓。

  他骂道:“甄珍怎么回事?!她怎么会突然跳楼!你到底是怎么管孩子的?妈的老子辛辛苦苦在矿场打工,把家交给你,你!你!”

  甄珍妈妈哭得更伤心:“你冲我吼什么,你有本事就赚大钱让我们在家里享福啊?赚的那点钱每个月开销都不够,不然我怎么会拼死拼活还要去景区上班?”

  夫妻两一个指着一个骂,骂红了脸,叉着腰骂脏话,一个将一个责任的皮球踢来踢去,这模样,和他们站的客厅墙上挂着的结婚照里微笑的人一对比,仿佛曾经都是假的。

  正在顾晓晨头疼要怎么劝架时,甄珍爸爸干脆动起手,直接给喋喋不休的甄珍妈一巴掌,力道大的立马让对方摔倒在地。

  顾晓晨怒吼一声:“住手!!”

  说罢三两下上手将甄珍爸按在桌子上:“能不能冷静点?!当着警察的面你还敢打人?”

  甄珍爸骂道:“妈卖批你们警察管个屁用,我女儿都死了!你们能查出点什么——放开我!”还要挣扎,陈闻也一块上来搭手,才算是摁住了这强壮如牛的汉子。

  顾晓晨:“你老实点!!真给你拷手铐了!”

  摁了有一会,甄珍爸爸才如泄气的皮球一般,忽然就松了。在他那黝黑的脸上,有泪水在隐忍。

  他非常难受地,几乎是话都说不顺畅地问:“到底、到底怎么死的?”

  顾晓晨长叹一口气:“跳楼,自杀。”

  甄珍爸不解道:“她为什么啊?我们哪一点亏待她了,从小供她吃供她住,让她上学,穿好看的衣服,她要什么我们都给啊!”

  顾晓晨皱了邹眉,他觉得这种话在每一个当父母的嘴里都能听到。可他并不是父母,也不知道该怎么劝解。

  却听陈闻冷声开口:“只要有钱,谁都能给她这些。没钱的话,丢到福利院,也不会亏待她。”

  甄珍爸诧异:“你什么意思?你怎么这样讲话?”

  陈闻:“我说的不对吗。”他直挺挺地与甄珍爸对视,强硬的气势让他完全不怵对方,反而显得对方更狼狈。他继续说:“甄珍需要的,或者说孩子需要的,从来都不止这些。

  “好的生活条件并不是必须的,你们力所能及想要给她的一切,无非是让你们自己心安理得罢了——我上班实在太忙,我没有时间陪孩子,等孩子长大了就能理解我,她会慢慢懂事的,她喜欢什么我就买什么,我并没有亏待孩子——

  “不要把你们失败的教育归因给孩子,她没有错。错的是你们没有经过思考,仅仅因为该生孩子了就把她带到世界上,那才是错的。不要让孩子问出‘为什么生我’这种话,你们自己看看吧!”

  甄珍房间的墙上,写满了为什么。

  为什么生我。

  为什么。

  顾晓晨没见过陈闻这样较真的模样,那一刻好像甄珍附体,借着陈闻的口说出了压抑在心底的话。他总觉得,陈闻的心里,应该也埋藏了很多类似的故事。又或许只是错觉。

  甄珍爸妈最后都哑口无言。

  沉默,仿佛压垮他们的最后一根稻草。

  李宣拿着手机,忽然监测到一中的贴吧里,有一篇刚刚发布的帖子,几分钟内盖了上百楼。发帖的人是,陈乐。

  帖子名字叫:我是陈乐,我要和甄珍说一句对不起。

  虽然这句道歉迟到了很久,也挽回不了她已经离开的事实,但我必须这么说,对不起,甄珍。

  我才是那个同性恋。

  没错,我喜欢女生。

  曾经的我太害怕,我觉得自己是个变态,我不愿承认。在你被所有人误解的时候,我不仅没有站在你身边为你证明,反而还踩你一脚,让所有人都误以为你才是同性恋。

  我太懦弱了。

  但是,所有看到这篇帖子的人,同性恋是错的吗?同性恋者是罪人吗?为什么大家都要闭口不谈,大家都要避之唯恐不及?

  为什么要打造一个柜子,把真正的自己关起来?

  我这辈子都会活在悔恨之中,因为我本可以挽救她的生命,却因为我躲在柜子里,而只能看着她那么年轻就离开了人世间。

  无论在看的你们认不认识我,我想说,不要做那个投石头的人。

  以及,还躲在柜子里的人,我希望你们勇敢地站出来,只有当我们都站出来,才不会被那些自诩正常的人抱团针对。

  李宣看完倒吸一口凉气,看着楼下回帖先是一堆谩骂,骂得很难听,什么肮脏的词汇都有,到渐渐的有人回应道歉,也有人分享自己对性取向的迷茫,她浑身都起了层鸡皮疙瘩。

  网络的神奇之处就在于,每个人都是评论家。

  她也说不好陈乐这么做是对还是错,还是再过几分钟就被删帖,石沉大海,在历史的长河里什么都不是。

  但她佩服陈乐的勇气。

  不知道甄珍若是在天有灵,看到这一幕,她会怎么想?

  这时,甄珍妈的电话响起,说是一中校方,被甄珍爸夺过去接听。好一会才说完,大概内容就是,校方愿意出20万私了,但被甄珍爸拒绝了。

  甄珍爸骂道:“老子女儿就值20万?!日他个龟儿子!”

  甄珍妈也哭:“太欺负人了!老甄,这事不能不私了,必须得给女儿讨回个公道!”说着两人便动身,打算去学校。

  眼下,这夫妻两又有新的声讨对象了。

  谭秀玲和陈宏文对陈乐的所作所为简直惊呆了,一家人大吵了一架,陈宏文甩手离去,直接找到手下,要搞死陈闻。

  而陈闻从甄珍家出来,本想打给洛译,让对方忙完了记得回家吃饭,却被急匆匆的廖炜拦住。

  廖炜说:“洛鸿松刚刚打电话给我了,他想见我们。”

  在洛鸿松家里,陈闻是第一次来。

  那是检察院的家属小区,很破很旧,又很有烟火气息。要爬几个坡坡,路上还能遇到在休闲的老人,围坐着喝茶,听收音机,下棋。

  终于寻到门,只有洛鸿松一人在家。

  洛鸿松已经很老了,再过两年就该退休,却没想到被林德伟等人摆了一道,非得给他安个私藏录音的罪名,让他停职查看。

  正好借此机会,他将这些年来收集到的证据整理好,准备要反击林德伟等人。

  他手边一壶烧好的水,泡了一壶茶,送到陈闻和廖炜两人面前。也不多废话,也不客气,直接说:“我收到消息,过一阵子,省里要来人。是专门来扫黑除恶的。”

  陈闻微微皱眉。

  他不曾听洛译提起邮件有回复,那这省里领导是怎么回事?

  洛鸿松继续说:“我也不确定这是来走走样子,还是真刀实枪做事的。但无论如何这都是我的一个机会,我希望你可以帮我。”

  陈闻问:“我能帮你什么?”

  洛鸿松喝了口茶,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迟疑,还有些羞赧和不理解。但他还是说了:“我听萧彤说你和洛译住在一起。”

  陈闻猛地干咳了咳,他也很尴尬。

  洛鸿松继续说:“之前你们得到了一把刀,洛译都跟我说过。他不会用那把刀来指证林德伟,因为他就是那样的人,做不出那种事。但我不一样。我需要你把刀给我,我来做个恶人。”

  陈闻有些纠结:“洛译不会同意你这样做的。”

  洛鸿松说:“但你知道,必须得这么做。”

  陈闻看了看廖炜,对方一脸坦然。如果廖炜能决定,他一定举双脚同意。只要结果是能把林德伟抓起来,过程只是一种手段。

  他答应了洛鸿松。

  他的确没有洛译那么强大的正义感,如果有,他也不会走到今天这种地步,这对他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

  有时候,看起来正确的东西,反而会成为枷锁。

  洛译回到家很晚,忙着清算大山,本打算住在局里了,一想到家里还有人在等他,他忽然就幸福起来——哎,总算知道那些有家庭的人到底为什么能把日子过得那么有奔头,因为想起家里那个人的时候,真的会不自觉地笑出来。

  打开门,洛译喊了陈闻一句,屋里静悄悄的。

  他换好拖鞋,走到客厅,才发现陈闻在沙发上睡着了,一本书掉在地上。看来是等了很久吧。他有些歉意地将对方摇醒。

  “回床上去睡吧。”洛译柔声说。

  陈闻晃晃脑袋揉揉眼睛,喃喃不清道:“吃饭了吗?我做了饭……”似乎反应过来时间,“我去热一下。”

  洛译连忙将他拉住:“好啦,不用了。”

  陈闻一愣,假装仍未清醒地嗯了声:“我今天买了条很新鲜的鲫鱼,刚从嘉澜江里钓起来的。”他顿了顿,“至少喝口汤?”

  洛译笑着说:“好。”

  两人便一起把汤和饭热了,洛译先喝了口那碗新鲜的鱼汤,夸道:“回锅更好喝!”香气吸引蹦蹦闹闹都凑过来,想要分一杯,被洛译傲娇地踹下桌,他要一人独享!

  蹦蹦不满嗷呜叫,跳跳则去找陈闻蹭蹭。

  洛译看那两只不争气的猫,忽然说:“你也喝啊。”

  陈闻看了一眼汤,轻轻皱眉。

第166章

  陈闻轻轻皱眉,半秒就恢复。然后起身走到洛译身旁,勾住对方的下巴,将脸抬高,朝着他的唇吻去。

  “我要这么喝。”陈闻低语道。

  生姜的辛辣与鱼汤的鲜美,都混合在彼此口中。

  他半坐在洛译的腿上,与餐桌指尖狭窄的距离,让他们相拥在一起,耳鬓厮磨。第一次见陈闻这样主动。洛译虽然心里有一些错愕,可他是个被欲/望支配的奴隶,现在不是思考的时候。

  他们一路拥吻着回卧室,将两只猫和一只狗隔绝在外面,只能挠门板发泄不满。而洛译将自己的不满都宣泄在了陈闻身上。

  有时候他也会担心,大半夜这么搞会不会太扰民。

  但下一秒,他想到隔壁又没人住——前两年换租房的时候,他本想租隔壁的那间,因为便宜,最后还是不想被夕晒选了现在住的这间。从那以后,好像那间屋子就没人租过。

  听着陈闻难以抑制的声音,他也忍不住释放了自我,最后晕倒在一片柔然的枕头上,沉沉睡去。

  陈闻无言地看着洛译,满脸疲倦。他伸手轻抚过对方的脸,那种温柔在过往任何时候都不曾有过,就好像,看一眼少一眼。

  等了一会,确认洛译昏死,他才起身。先擦了擦身上的痕迹,随后套了件宽松的睡衣,回到客厅,将那碗鱼汤毁尸灭迹——

  但,蹦蹦那只笨猫居然在舔着喝!

  陈闻无可奈何地捏住它的后脖颈,皱眉:“我可不确定那药对猫有没有用。如果……你就当能睡个好觉吧。”

  说罢,他将蹦蹦放回猫窝。

  等清理完残羹剩饭,他才开始环视这间屋子。

  洛译租住的房子不大,一室一厅,能储物的空间不多。陈闻首先排除了卧室,因为那把刀怎么说也不是个好东西,洛译不可能心安理得放卧室还能睡得着。

  所以,他翻找起客厅。

  很快,他就在洛译的电脑桌的抽屉里找到了那把刀。

  翌日。

  洛译感觉自己没睡好,脑子还特别沉。他甚至还跟陈闻抱怨,说自己上了三十岁,体力大不如从前,看来健身房打卡还是少不了——他甚至还想拉陈闻一块去,但陈闻是个懒猫,能躺着绝不坐着,打死也不去。他宁肯去莲花池蹦迪。

  洛译眼前一亮:“有道理!晚上我们去莲花池跳舞吧!”

  陈闻:“啊?我只是随口说说。”

  洛译癞皮狗似的:“走嘛,我可没随便听听。”

  陈闻赖不过对方,只好勉强答应。

  吃过饭,洛译往电脑桌方向走,这让陈闻的心瞬间揪了起来。尽管他并不是喜怒于色的人,外表看来,他依旧淡定,但他已经在默默关注洛译的动作。

  洛译打开了电脑,照例要查看邮箱。

  “诶!”洛译惊呼,“省里的领导回复我了!”

  “是吗?”陈闻赶忙放下水杯,假装很关心,走到他身边一起看,“回复什么了?”

  “……他们让我准备好证据。”洛译快速扫看邮件内容,“省里已经组建了扫黑除恶专项组,择日出发来江城。联系人是叶建华,省党委的书记。好厉害啊!”

  陈闻却忧心道:“还是先别激动,探探虚实吧。”

  洛译收起笑脸,瞬间严肃地嗯了声。

  “对了,昨天顾晓晨查的怎么样,一中的案子,他打算怎么结?”洛译才从犄角疙瘩想起正事。

  陈闻说:“一中在和甄珍父母谈赔偿的事,他们打算私了。”

  洛译冷笑:“没点新鲜的手段。”他无奈地撇撇嘴,“算了,如果有机会,你就旁敲侧击一下,告诉他,无论是宿管阿姨还是参与过霸凌的学生,还是校方都得负责。”

  陈闻答应了。

  陈闻问:“那你呢?陈宥才的事,你有进展了吗?”

  洛译说:“进展就是学校把所有责任都推给原生家庭,还说陈宥才有那个性别认知障碍?搞这些专业名词,听得我脑壳壳疼。”

  陈闻沉默了一会,才感叹道:“他倒是个可怜的孩子。”

  洛译微微挑眉,问:“你是怎么确定,自杀和他杀的?像之前的案子,疑点多到不容忽视就另说,但甄珍这件案子,真说起来疑点也不少,你为什么能在一开始就断定她一定是自杀呢?你不是说,自杀其实是很困难的吗?”

  陈闻走到一旁的沙发,坐下,沉思。

  万年不变的黑衬衫衬得他皮肤如雪一般发白,窗外很亮,今天或许有太阳,真难得。光影落在他脸上,很漂亮。

  洛译好奇问:“这么难回答吗?”

  陈闻只是在思索措辞,要怎么和洛译这样的人解释。洛译这一生都太顺遂了,从小出生在高知家庭,妈妈还是老师。他天生就拥有完整的,爱与被爱的能力,且共情能力不高。

  “甄珍的童年并不……愉快,”陈闻停顿了一下,“这是她有心理障碍的根本原因。我一开始也并不是非常确定她是自杀的,直到我看到那些明信片。

  “她有一个很好的朋友,初中的时候离家出走,去外面……流浪。这或许也是她一直想做的——她从小就被关在家里,最向往这种洒脱的自由。

  “但那个女孩出事了。她瞬间失去了支撑她活下去的……一个动力,因此很容易陷入情绪的极端。而且她也是那种会把刀尖冲自己的人,所以……”

  洛译点点头:“明白了。”

  陈闻说:“所以阻止悲剧的再次发生,才是我们应该要做的。把这一切告诉所有人,不该也不能忽视孩子的感受。”

  洛译问:“那陈宥才呢?他也有心理问题吗?”

  陈闻摇头:“不确定。”

  洛译想了想:“那天你有注意到方蕙的表现吗,我本来以为她是太伤心,但如果换个角度想,她这么避讳当年的事,会不会是因为有点心虚呢?”

  “你的意思是,方蕙明知道他可能有性别认知障碍,却反复刺激他,要他做个男孩子,因此造成了他的逆反心理,从而陷入极端的不满情绪?”

  “呃……可能,大概。”

  “我只是觉得陈宥才的案子,或许还有没挖出的信息,他受刺激才跳楼是一定的,但未必全部归咎于原生家庭。还是得看看,在他跳楼之前,在厕所里发生了什么事。”

  早间交流完毕,两人出门分道扬镳。

  陈闻把那把刀给了洛鸿松,而洛译则出发去寻找当年清洁工的线索。

  不像现在的清洁工一抓一大把,流动性很大,二十年前的清洁工不好找,又在学校里工作,这样的美差一般人不会随意更换。

  因此,洛译抱有一丝希望,想找到当年的清洁工。

  辗转一番打听,从老保安问到食堂老阿姨,再问到养老院,最后洛译居然在一中的宿管名单中,找到了这个清洁工。

  在男生宿舍变女生宿舍的时候,这位清洁工光荣的退休了,并且宿管的责任也交接到这届阿姨身上。这是什么巧合?洛译从未见过。

  江城里转了一圈,花了一整天,终于找到清洁工大爷。大爷正在菜市场里买菜,身后跟着两个五六岁的小孩,显然是刚从幼儿园里接回来。他准备回家做饭。

  洛译没有犹豫,径直上前拦住,在菜市场人来人往的大门口。

  大爷吓了一跳,险些吓出心脏病。听完洛译的来意,他那已经锈迹斑斑的大脑转了转,从废墟里找到与之对应的回忆。

  “陈宥才?”大爷皱眉,“没得印象了。但你要说实小跳楼的,那我还想的起来一点。当时那个娃儿跳楼之前,我刚扫完厕所出来,正要下课嘛。”

  厕所里一阵流水声,哗啦啦。

  陈宥才开门,与清洁工擦肩而过。紧接着,两个男生跟着进来,将厕所门反锁,堵住了陈宥才。

  “脱他裤子!”

  “不要!你们做什么!”

  陈宥才反抗着,可并没有什么效果。

  一阵大笑从厕所里蔓延出来。

  “我也不懂里面在做什么,想要敲门的时候,那个小孩就从里面跑出来,然后直接翻过围栏往下跳了。”大爷回忆着,一边还拉着两个小孩不让乱跑,“后面我跟警察反映过这个情况,但是没有人理我啊。学校里那些领导也让我不要乱说话,我就害怕被搞嘛,就没有再说过这件事。”

  洛译已经不想去指责对方不声讨公道,毕竟他只是一个清洁工,一个要看校方领导眼色过日子的穷苦人民,他知道,就算当时这位清洁工说的再多,一样会被捂嘴。

  这是能力问题。

  不是每个人都有甘愿放弃饭碗也要坚持正义的道德感。

  大爷问:“都这么多年过去了,怎么还有警察查这个案子呢?”

  洛译想了想说:“正义或许迟到,但永远不该缺席。我只是在尽我的能力,让它不要缺席罢了。”

  对照着毕业照,大爷费劲地指认出几个可能的人,洛译决心,就算天涯海角,也要找到。

  这边谢过大爷,那边电话响起,是廖炜。

  洛译看到来电显示,猛地,心惊肉跳起来。

  现在时间很晚,但和陈闻约定好去莲花池也得晚上9点过,才比较热闹,廖炜现在打来,准没好事。

  果然,一接起,廖炜那边狂吼:“你他妈死去哪了!他被人捅了,在医院,快点过来。快点!!”

  洛译整个大脑直接空白。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怎么飞奔去的医院,又怎么找到手术室的,手术室外只有廖炜一个人。

  一见他,冲上来揪住他的领子质问。

  可他什么都听不到,手术室的红灯,就像生命倒计时的警告。

第167章

  在洛译之后,陈宏业也赶了过来。

  他比洛译要淡定一些,但还是没忍住质问:“到底发生了什么?是谁?”

  廖炜摇摇头:“晚上在莲花池外面,那条小巷子里,那些人……那些人冲上来就砍,我……”

  “你的人呢!”陈宏业发怒道,“你就是这么保护我儿子的吗?!”

  廖炜懊恼地说:“见鬼了,那些人专门挑换班的时候来,我一时没防住!他们怎么能这么清楚?就好像、好像……”

  陈宏业微微皱眉,立马反应过来,然后瞥了眼洛译,选择放低声音问:“让你的人立马到这里来。”

  廖炜一惊,大概意识到对方要做什么。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其间陈宏业消失了很长一段时间,在医院的某个仓库里,差点弄死一条人命,最后找到了内鬼,知道了今晚陈闻被捅,是他好弟弟干的。

  他把那奄奄一息的人提溜到手术室门口,一把摔在洛译面前。那人浑身是血,估计手脚都断了,眯着眼,昏死着。

  洛译在那坐了很久,沉默了很久,看到满眼的血色,才算是稍稍回神。他说:“你做了什么……”

  陈宏业冷哼:“你应该庆幸我没做什么。妈的,搞死我一个儿子不够,还要搞我另一个!我真是太给他脸了!”

  洛译的脑袋转了一会,明白过来:“陈宏文做的?”

  陈宏业:“就是他!你他妈自己说!”

  倒在地上的内鬼被踹了一脚,痛苦地呻/吟着:“我错了我错了……是陈老板……不不,陈宏文让我把小陈总的行踪卖给他的……我真的错了……我错了……”

  话还没说完,廖炜也气上头,过来又踹了一脚。

  洛译皱眉:“不要……动他了。”

  陈宏业怒道:“死不了的!你再端着警察的架子我连你一起打,也不看看现在躺在手术室里的是谁!难道你不在乎吗?”

  洛译怎么可能不在乎。

  当他听到消息的时候,几乎是窒息的。他甚至没办法去想陈闻如果真的……真的离开,他可能会一块殉情。

  可是理智必须让他冷静下来,因为他不止是喜欢着陈闻的人,他还是一名警察,一名肩上扛着整个刑侦队的队长。

  他打电话让顾晓晨过来,先将内鬼带去清理伤口,再根据内鬼提供的方式,去抓今晚袭击陈闻的人。

  一直熬到深夜,陈闻总算脱离了生命危险,从手术室里出来了。

  所有人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尤其是陈宏业,难为他一个五十多岁的中年人,还要在医院里祈祷着不要白发人送黑发人。

  他看着陈闻转入普通病房,还未从昏迷状态苏醒,他整个人就不可抑制的想要报仇。平日里他顾忌陈浩初,一直对他弟弟表面很客气,但现在陈宏文的刀都刺到他儿子身上了,他不能再坐以待毙。

  他径直转身,去问洛译:“那案子查的怎么样了?”

  洛译努力想了想,今晚突如其来的噩耗真是费尽了他的心神,还好陈闻已经脱离危险,否则他都不知道该如何缓和。

  他说:“找到了几个疑似当年在厕所里霸凌陈宥才的人,但我还没来得及去确认。”

  陈宏业说:“把名单给我。”

  洛译本能地警觉:“你想做什么?”

  陈宏业:“当然是用我的方式,让这些人说实话。”

  想到刚才几乎被打死的内鬼,残废的手脚,他摇了摇头:“不能这样做,你那是犯法。”

  陈宏业诧异,冷笑:“我以为你和我合作,你应该要知道我的做事风格。而且警察先生,能不能收起你的伪善,这世界上有些恶人就是不见棺材不落泪,靠你的正义,要多久才能找到凶手?”

  洛译有些动摇,但还是没有把名单给陈宏业,只是和对方保证,三天内有结果,让陈宏文受到应有的惩罚。

  几乎没有睡眠,洛译开着车就来到了第一家。

  根据当年的班主任马老师给的提示,和清洁工大爷的回忆,这个人是陈宥才的同桌。二十年过去,他本在外地上大学,今年刚回来发展,创业开了个公司,还在起步。

  洛译找到这间公司,是一家互联网行业的公司,这是新兴行业,目前仍是大厂盈利,小厂吃屁的模式,因此起步起的很艰难。

  他随便观察了一下,发现这家公司在开发手机端的APP,类似微博的社交平台。看来微博的确是目前很多人看好的产业链。

  负责人也就是陈宥才的同桌接待了洛译。

  洛译也不废话,直接问:“当年陈宥才跳楼,你知道多少?还能想得起多少?”边说边拿出录音笔。

  同桌笑了笑:“没想到现在还有人要查当年的事。不过陈宥才这个人我是真的没什么印象了。”

  洛译冷冷道:“真的吗,那你为什么要跟着他进厕所?”

  “嗯?”同桌诧异,“我跟他进厕所了吗?没有吧,我可能只是自己要去上厕所,不是跟着他。”

  这个当了老板的同桌果然圆滑,说话说的很有分寸,完全不上洛译的当,不落他的圈套,尽量保证自己的干净。

  洛译又说:“陈宥才当年因为被霸凌,所以一直都是在下课前五到十分钟去厕所。怎么,你也霸凌了,你也要提前去?”

  同桌有些尴尬:“那可能是我记错了,这二十年过去,真的不记得了。你别说我这脑子,就是前几分钟发生的事,我都会忘呢。”

  洛译有些心急,但又那这种油嘴滑舌的人无可奈何。

  他最后问无可问,然后被“赶”了出来。

  一边懊恼着,一边烦闷着,他在大马路上抽烟。

  看着江城在大雾中开启的崭新的一天,他有些痛苦地蹲下身。可没多久,他又站了起来。

  此刻他还在那家互联网公司的门口,尽管因为时间的跨度,给所有问询上了难度,但,有些证据,一定程度上能开口说话,且比人说的更具体。

  他打了个电话给经侦,让他们去查这家公司开业以来的流水。

  没想到,来了个意想不到的结果。

  这家公司的注册资金,有一部分是陈宏文出的。并且这家公司还是给温泉山庄的官网搞运维的。

  他紧紧盯着那公司的招牌,想到了另一条迂回的计策。

  他将清洁工大爷给的几个人的名字,对应到现在具体从事的行业,让李宣带着技术部门挨个查过去,包括家里什么关系,有没有可能和陈宏文搭上关系,挨个查了一遍。

  排除掉出国的,在外地的,剩下两个名字符合。一个是目前在陈氏建筑里担任工程师,一个在福利院担任副校长。

  洛译皱了皱眉:“……北山福利院。”

  李宣问:“怎么了?这不是你经常去做义工的福利院吗,正好你熟啊,你可以先去问这个。”

  洛译诧异:“这个福利院居然也有陈氏的人吗?”

  李宣倒是见怪不怪:“江城有一半姓陈,很奇怪吗?好啦,你要去赶紧去噻,查了两天累死我啦!赶紧找到让我解脱吧!”

  整整两天,洛译连轴转,连眼睛都没闭过。

  不是在找人,就是在找人的路上。四十八个小时里,就连半夜三点的酒吧他也不放过,把当年实小的人,还在江城的问了个遍。

  眼下快到下班时间,他的确得赶紧去福利院了。

  这时,顾晓晨从外面回来,累的跟狗一样,一回来先拿着水杯灌了半瓶。看到李宣,立马和她吐槽:“宣姐!我跟你说!弄坏陈果裙子的人,居然是宋静!!”

  李宣诧异:“啊?陈果那个同桌吗?”

  顾晓晨:“对啊!我的天,她们平时关系那么好,我还以为真的姐妹情深,没想到全是塑料花!太可怕了!”

  洛译听了一耳朵,摇了摇头便离开了。

  顾晓晨继续说:“这案子真是绝,好像和谁都没关系,但一查和谁都有关系,哪怕中间有一环没扣上,也许甄珍都不会跳楼了。”

  李宣难过地摇摇头。

  顾晓晨:“现在甄珍他们家谈赔偿谈到三十万了,她爸好像有点要收手的意思,但我劝住了!我觉得这事绝不能私聊,就算他要私了,我也会提起公诉的。”

  李宣朝他竖了个大拇指。

  接着顾晓晨立刻软趴趴摊在桌面上:“可是提起公诉要好多文件审批啊,还得和检察院打交道……老天鹅啊,我想抓坏人,我不想在办公室里写报告……”

  洛译辗转来到北山福利院,天色已经黑沉,院内灯火通明,不少孩子正在教室里做作业。

  他推门下车,一个踉跄,差点没站稳。

  实在是太久没休息了,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已经到达了极限。不是他不愿休息,他只是想早点找出当年的真相。虽然那天晚上他让人第一时间抓住了伤害陈闻的人,但始终没有供出陈宏文,这让他感到不安。不知道陈宏文还会做出什么事。

  见到副院长,因为本就认识,洛译更没拘束。谈到陈宥才的事,对方也直接告诉他了一个当年的隐秘信息。

  等他从福利院里出来,他已经基本确认了互联网公司老板,就是当年霸凌陈宥才的人,并且受到了陈宏文的指使。只是他还没来得及将进度上报并提起案件重启,就得知了一个更令他惊讶的消息。

  洛鸿松找到了嘉澜酒店一案的凶器,并且已经走完程序,要对林德伟进行公诉。

  洛译不可思议:“他怎么能绕过市局的?”

  顾晓晨说:“他没有绕过,市局这边的材料,是徐局提交的。”

  “谁?徐振??”

第168章

  “当年陈宏文偶尔会帮他哥哥接送孩子。”副院长说,“那时候他也不大吧,二十岁左右。经常在学校门口抽烟,我们这些小孩看到就很新奇——他那样的人,的确有种令人崇拜的姿态。”

  洛译能想象,小男孩对成熟男人都有种迷之崇拜感,好像希望自己也能变成那样的大人。要不然抽烟有害健康,还那么多男生愿意挤在厕所里抽呢。

  “有一天陈宥才的同桌开了句玩笑,大概就是笑陈宥才像女孩子……类似的玩笑不是一两次,那时候班上一提娘娘腔,就知道说的是陈宥才。

  “这事被陈宏文看到了,我们那时候都害怕,怕陈宏文给他侄子撑腰报仇,结果陈宏文什么都没说,还请大家吃零食。我们都很奇怪,但是也不敢太欺负陈宥才了。

  “直到有一次,陈宥才被留堂,陈宏文在校门口等的时候,把我们几个叫过去,明里暗里的意思就是说不用对他侄子太好,还给我们钱——我没有收,我觉得吃人家的就算了,还拿钱就不太好了。”

  洛译皱眉:“陈宏文给你们钱,让你们去欺负陈宥才?”

  副院长点点头:“没错。”

  洛译问:“这一切还有什么能证明吗?”

  “那么久过去,你要是证据,那是真的不好找。”副院长思想了想,“但我这还有几个老同学有联系,如果需要,我可以让他们一起来作证。”

  洛译眼前一亮。

  与副院长约好时间,明天和几个在江城的老同学来市局,另外他让六子连夜去把陈宏文逮住,以免多生祸端。

  没想到,下一秒顾晓晨电话打进来,告诉他了一个惊天大消息。

  “徐振??”洛译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不是……他之前不是帮着王家做事吗?他怎么会插手这件事。而且我爸什么时候拿到凶器的?”

  顾晓晨一问三不知:“事发的很突然,我查了下,是今天下午递到检察院的文件,你爸爸就立马上诉了,好像一切都准备得非常充足,就等着时间一到……或者凶器一到,立马开审。”

  洛译难以置信,以最快的速度开车回家,直奔家门,闯进去连门都来不及关,差点让蹦蹦闹闹跑出去,还是跳跳在门口大声汪汪,才把两只猫都吓了回来。

  洛译打开抽屉,里面空无一物。

  什么时候不见的?

  那把刀,怎么会到洛鸿松手上?

  其实这一切,早在洛译心里有了答案。虽然他是租住在这间屋子里,但这小区还算安全,平时他也不常把人往家里带,陈闻也不。所以一起居住在这的陈闻绝对是嫌疑最大的。

  更别提之前录音事件,陈闻和洛鸿松之间本来就还有一层关系。陈闻的妈妈,洛鸿松认识,所以才会相信陈闻。

  他几乎是愤怒地,锤了锤下桌面,咚咚作响。又冲动地把键盘鼠标一摔,只是顺手抄东西,摔完立马就心疼,毕竟没有钱换。

  陈闻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他明知道自己已经在帮陈宏业查案,就为了陈宏业能在案子里提供多一点信息,让他能找到机会,不通过假凶器翻案。可是,为什么还是要帮洛鸿松?

  他觉得自己就像个傻子,被所有人蒙在鼓里。

  是,陈闻是宋立成的眼线,可洛译到现在都没弄明白,为什么陈浩初的孙子,唯一的孙子能是警方的眼线——而且那个警方宋立成还在刑侦队长的位置上憋屈了数年,根本得不到提升。

  还有陈闻的妈妈,目前看来是死了。但她到底是谁,为什么能认识宋立成、认识徐振甚至认识洛鸿松?总不能说是一辈人,低头不见抬头见,那他从小为什么没在洛鸿松的人脉里见过这位阿姨?

  这样的人为什么会和陈宏业搞在一起,还宁可当小三,也要生下陈闻,结果却远走国外?

  他的火气让三只猫猫狗狗都害怕,不敢靠近,只能在角落里自己玩自己的猫爬架,爪子挠得他心烦意乱。

  他拿起车钥匙,一摔大门,空隆一声,震耳欲聋。他从电梯往下又重返一楼,爬上车直奔医院而去。

  其实陈闻在第二天就醒了。

  但他一直不敢去看望,他害怕见到陈闻不好,那会让他心痛死。而且和陈宏业有约定在先,他怎么样也得把陈宏文搞了。

  眼下到了医院,在进入住院部之前,他又刹住了脚步。

  本来憋了一肚子的怒火,眼下立马熄灭。他不能就这样去质问陈闻,毕竟陈闻才从手术室出来,他又怎么能咄咄逼人?

  而且退一万步讲,这件事洛鸿松已经做完,六子已经被徐振派去抓捕林德伟了,再质问什么都无法挽回——除非他举报那把凶器是假的。他举报?呵,他亲手把自己父亲举报进去么?

  他又愤怒,又懊恼,又失落地坐在住院楼大门口,马路边上,点着一根接一根烟,抽得凶。

  他还是气不过,电话打到洛鸿松手机,居然拒接。

  他又疯了一般打了十几个,才被接听,是萧彤。洛译并不知道,虽然在让萧彤禁课这件事上,陈宏文和王家出了不少力,但陈闻已经在背后操作了一番,因此萧彤最近解除了禁课,要重新回去带班,因此正在熬夜做课件。

  “发生什么事了?”萧彤关心地问,“你爸爸已经睡啦。”

  “……”洛译沉声道,“他怎么还能睡得着?妈,这件事你知道吗?啊?他居然要用假凶器去翻案,那是违法的!”

  “什么?”萧彤没反应过来,“老洛做了什么?”

  洛译冷笑,紧闭着双眼,叹息。

  电话两头都沉默了很久。

  萧彤问:“洛译啊,你是不是有点累了?”

  岂止是有点,他几乎三天没闭过眼了。再加上这一系列的事情接踵而来,根本没给他任何心理准备,一拳又一拳,简直要把他打倒一般。他感觉自己要是倒下去,恐怕再也起不来了。

  “你听我说,洛译。”萧彤的声音很温柔,一如从小到大,每次洛译受伤之后,无论是外伤还是心情郁闷,她都会耐心地开导。洛译真的很喜欢和她聊天,曾经。后来工作忙了,这样的机会就少了。

  “你们父子两个的工作特殊,从来不会跟我透露太多,我体量你们两个人的难处。你也得相信你老汉儿,他在检察院那么多年,从来都是问心无愧的。

  “每年过年来拜年的人那么多,他统统都赶出去,不收一份礼不拿一分钱。不是这样,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到头来还是在他那个副书记的位置上退休。”

  洛译难捱道:“妈,我们两个人说的不是一回事。”

  萧彤说:“啷个不是一回事嘛。人品这种东西,就决定了他做啥子事情一定是有他的原因噻,就算现在你不理解,或许以后回头看,会发现冥冥之中是最好的安排。”

  洛译很难过很沮丧,又不知该怎么直言,只能拐着弯说:“如果那是违法的呢?那是违背道义的呢?”

  萧彤一愣:“法律是死的,人是活的啊。”她顿了顿,“你老汉儿在编制里干了那么多年,跟法院那边对接那么多年,经手多少案子,还不晓得啥子能做啥子不能做哈?

  “如果法律法规真能规定一切,那还需要法官做啥子?为啥子要有量刑这个词,为啥子判决都要有法庭来执行?你想过没得?

  “法律没得温度,它只是一个工具,但人是有温度,人是有感情的,人也是有人权的。虽然不晓得你老汉做了啥子,你觉得不对,你也要好好跟他说,千万不要被情绪左右,又跟他吵架噻。”

  洛译抽完一根烟,和他妈妈互道晚安后,挂了电话。

  说完,他心里的气似乎宣泄了一些。是啊,洛鸿松能这么做,就代表他已经明白后果是什么,但还要那么做,就是因为这是唯一的突破口。在上诉其间,他必须找到更加切实的证据,无论是人证还是物证,不能让洛鸿松这一番苦心白费。

  陈家别墅。

  陈浩初半坐在床上,靠着靠垫,脸色发白。他身上的慢性病越拖身子越差,尤其是知道陈闻进手术时候,险些中风而去。

  总算缓过神来后,陈宏业和他汇报了自己如何从廖炜手下拿人,又如何逼问出背后主使是陈宏文的。

  但陈浩初不傻,他这两个儿子是他一手养大的,知道背后勾心斗角少不了,但真刀实枪也不是往死路逼。所以他沉声道:“说实话。你这话骗骗警察还行,骗我是不是过分了。”

  陈宏业叹了口,才解释道:“是伍才良。”

  陈浩初皱眉:“什么?!”

  陈宏业:“的确是伍市长派的人,要杀小闻。本来这事应该是天衣无缝,那些人先混入了宏文的手下,再趁宏文动手的时候动手。

  “不过我一直盯着他那边,所以知道这两个人来路不正。我就弄死了一个,另一个才招的。”

  陈浩初很震惊,因为现在陈氏的人几乎不沾血了——如果他消息再灵通一点的话,早该知道他两个儿子一直还在“杀人”。

  陈浩初黑沉着脸,思考许久:“这个伍才良,是想趁我病要我命啊。我真是操劳半辈子,临到头还不得安宁。”

  陈宏业不忍道:“……爸。”

  陈浩初攥紧了拳头:“也罢,在我走之前,得把路给你们铺好,不然这个伍才良……狼子野心,狼子野心啊!”

  审讯室。

  陈宏文一脸无语:“都说了,陈闻被捅跟我没关系。”

  六子把照片甩他面前:“这些不是你的人?你睁眼瞎啊?”

  陈宏文道:“是我的人,但是我只是让他们去给陈闻一点教训,打两下就好了,怎么可能让他们杀人啊?那是我侄子,我杀了他,我爸和我哥得杀了我啊!你也不拿你的驴脑袋想想,我杀他有什么好处啊?”

  审讯室的单面玻璃外,洛译一脸沉默。

  陈宏文完全不承认是他派的人刺杀陈闻,而且抓到的两个人,和刺刀比对过了,不太吻合。以他们的身高来看,并不能对陈闻造成那样深的伤口,角度也不对。

  也就是说,其实刺杀陈闻的另有其人,而陈宏业骗了他,不过是陈宏业想要搞陈宏文罢了。

  审了几个小时,陈宏文腻了,大喊:“你们他妈抓错人了,放了我啊!不然我找律师告你们!”

  六子喝了口水:“老实点!你以为杀人案子和你没关系,你就没别的罪名了?”

  陈宏文皱眉。

  六子把一个厚厚的文件袋摔到他面前,里面的证据五花八门,有陈氏建筑偷税漏税的清单,有他投资的互联网公司的流水单,还有他虚假宣传温泉山庄的广告单,最重要的还有二十年前实小的学生笔录——指认他花钱收买学生,欺负陈宥才一事,导致陈宥才跳楼。

  陈宏文越看脸越黑,最后愤怒地将证据全都扫开,一张一张纸如雪花一样飞扬在漆黑的审讯室里。

  他怒吼道:“陈宏业!老子要杀了你!!”

  一辆不起眼的奥迪车在医院住院部楼下停住,后车座下来一个中年男人,头发已经花白,但走起路来还健步如飞。

  他没有进任何一个科室,而是直达顶楼,在那里有一个人在等他。是穿着黑色衬衫的陈闻。

  陈闻住的是特殊的病房,楼层并不高,但环境非常好,配备的医疗设施也是最好的,看护人员也是最好的。

  他半靠在护栏旁边,一只手撑着,整个人还是很虚弱。

  伍才良停在离他三四米的地方,奇怪地问:“你为什么要约我在这种地方见面?”

  陈闻轻笑:“因为这是一切的起点。”

  伍才良皱了皱眉。

  “稻田,景区。”陈闻一字一顿地说,“周家。”

  “你爷爷都告诉你了!?”伍才良惊呼。

  “没错。”陈闻看着他,没什么情绪,“但我和我爷爷不一样,伍市长,我没有我爷爷那么大的野心。”

  “……我知道你很聪明,所以你是找我来谈判的?”

  “可以这么说。”

  楼顶有些许微风,在他身后,是四层楼的高度。正是白天午后,底下却没有一个病人在散步,空荡荡的。

  陈闻说:“我爷爷活不了多久了,但是我还想活。我还有大把的时间和青春,我还没结婚呢。”说着他有些难受,皱着眉头,好似要哭,“我是认真的,伍市长,你放过我吧。等我爷爷死了,我保证把陈氏的一半都给你,就算我的诚意。”

  “我怎么相信你?!”伍才良质问。

  “你别无选择。”

  忽然,通往楼顶的门咚的一声,锁住了。

  伍才良发觉不对,想要跑走,却怎么也打不开那个铁皮门,反而被陈闻追上来,抓住肩膀不让走。他回身反抗,虽然陈闻身上有伤,但却还是很强壮,对付他这种中年老男人,打的有来有回。

  他身上落了不少拳头,伤口也被打出血,整个人摔倒在地上。

  他发狠着,咬着牙,一脚踢在伍才良的啤酒肚,甚至要把肚子里昨夜的花酒都吐出来。伍才良彻底是瘫在地上,有些恍惚。

  他笑了笑,忽然,这时,他的手机响了起来。

  是洛译。

  他走到护栏边上,探头往下看,看到了那辆眼熟的吉普。他接起电话,第一句就带是非常严肃的命令:“停车。”

  楼底下,洛译紧急刹车,并质问:“你在哪??”

  陈闻深吸了一口气,看了看身后被打到捂着肚子抽抽的伍才良,然后他攀住护栏,抬起脚,站在了上面。

  “抬头。”

  洛译略感不妙,抬头四处看了看,看到住院楼顶的身影时,忽然吓破了魂,撞开车门,踉跄下车。

  他大喊:“你他妈在干什么?!快回去!”

  陈闻缩了缩鼻子,压抑着某种情绪,然后更加冷漠地吼:“别过来!别动!你再往前一步,我就跳了。”

  洛译心惊胆战,立马停住了脚步,哄道:“好,我不乱动。但你、你他妈,你他妈干嘛呢!你别闹了!!陈闻,陈闻,你清醒一点!”

  楼顶上,伍才良已经缓过了神,站起身,看到陈闻的动作,大惊失色,就要跑过来阻止。

  而陈闻望着楼下,洛译那小小的身影,眼泪在眼眶打转。

  他说:“洛译,你不是一直都不相信我吗?但是有一句话,我应该要对你说……”

  “我不想听!!”

  “我爱你。”

  “我草你……!你别冲动!!求你!”

  “……我爱你。”

  然后,陈闻把手机一丢,整个人往下倒去。

  他优美的身形,仿佛是在泳池边跳水一般优雅,等待他的,并不是柔软的水面,而是……冰冷的黑暗。

  洛译完全不受控制地往前冲,他停车的地方离住院楼还有一个拐弯的距离,他几乎用尽了他所有的力气,往前跑,一直跑。

  他被赶去急救的医护人员撞倒在地上,整个人都陷入一种空白的状态,巨大的耳鸣袭击了他,就像那次爆炸一样,他整个人都失去了意识。他太久没休息了,他已经精疲力尽了。

  但是他必须爬起来,他必须……

  爬过去,看他的爱人。

  为什么?

  铺天盖地的血,黑色的,猩红的血。

  从陈闻身下流出,那身黑色衬衫依旧是那么黑。

  他那么精致,弄皱一下他的裤子他都要计较,这样弄脏他的衣服,他一定会生气的……洛译感觉自己要窒息了。

  他被一个人死死地拦住,不让他靠近陈闻,陈闻已经没有呼吸了。

  许黎穿着白大褂,指挥着人把陈闻往担架上搬,并拉着洛译的手臂,晃了晃说:“你还好吗?喂?还好吗?”

  洛译死死地盯着陈闻,远去,他碰不到,他留不住。

  刚刚陈闻跳楼的一幕在他脑海里反复播放,像刀刻的痕迹一样,怎么也洗刷不掉。陈闻跳楼了……为什么?为什么跳楼?

  对,对了,还有一个人,他还看到一个人!

  “在楼顶!”洛译终于声嘶力竭地说出几个字,“楼顶!抓、抓住那个人!!”

  他磕磕绊绊地想要挣脱许黎的控制,却在下一刻,完全陷入昏暗。他终于撑不住,昏倒了。

  许黎看着双眼紧闭的洛译,忧心忡忡,又抬头看了看住院部的某一个楼层,窗边有一个身影若隐若现。

  廖炜将顶楼铁门的门锁松开,然后快步走下楼,接到那个人,在警方封锁住院部之前,从后门离开了。

第169章

  上学的日子枯燥乏味,每天课间趴在阳台上看远处操场的人,跑着追赶着嬉闹。洛译百无聊赖,总想着每周那可怜巴巴的一节体育课,还有一学期一次的家长会。

  这是为数不多,别的孩子觉得天塌了的一天,而他是重获自由的一天。因为他的家长会,从来没有家长出席——实际上,他有什么小毛小病,当天就能被各种老师传到他妈妈耳朵里去。而洛鸿松嘛,不加班就普天同庆了,根本抽不出时间来家长会。

  等到那天晚上,洛译就可以光明正大开溜,跑到校外的网吧虚度光阴。

  他本来约好了和隔壁班的去玩仙剑一,网吧老板特地给他留了机子,要知道这游戏的爆火程度,他晚去一分钟都是亏大发。

  “洛译,你快点噻!”同学在催促。

  “知道了……”洛译猛地一愣,他只是在走廊上正常地走着,身旁是灯光明亮的教室,嘈杂的人声哗啦啦如流水一般,许多家长和孩子,许多试卷和练习册。

  下着楼梯,马上就要到达出口。

  他在那一瞬间,仿佛被什么浓稠的胶水定住,迈不动脚。

  “你干撒子呢!”同学仍在催促。

  “我……”洛译的眼神往旁边看去,“……要不你先过去噻,我钱包儿还在教室里头。”

  打发走同学,他的目光已经落在了楼梯间里。

  仍有不少人通过楼梯上下楼,这里是一楼,有一个小小的夹角。

  “谁在那?”洛译轻唤。

  明明周围的灯光很亮,可这个楼梯角落就是黑的伸手不见五指。他只能隐约听到衣料摩挲的声音。那里的确有人。

  洛译壮着胆子往里走,他敏锐地感觉自己也迈入了黑暗。

  然后,他才看清楼梯角落里,果然有一双眼睛。亮亮的,直勾勾地盯着他,像猫一样警惕。

  “……蓝希?”他叫出了对方的名字。

  和他一个班的同学。

  班上所有人都有家长出席家长会,除了洛译和这位。

  洛译吊儿郎当,虽然他从不在学校里喊妈妈,但所有人就是早晚都知道了教语文课的萧老师是他妈妈。

  而蓝希,是从福利院来的。

  “哎你别走啊,我打扰你了吗?”洛译奇怪道,“你没事猫在这乌漆嘛黑的角落干嘛?要不要跟我一块出去玩?”

  蓝希凌厉地看了他一样,好像很不可思议。

  洛译觉得自己没说错话吧?很奇怪,平时他总是想说什么说什么,全然也没有在乎过半点对话的人的感受,可是这世界上,总有人会让他突然间学会在乎。

  可能是因为,蓝希的不在乎。

  洛译想追上去,想问问对方为什么要躲在楼梯角落里,又为什么总不和他说话,总是自己一个人……

  可是周围的灯光那么亮,很快白色就淹没了洛译的视线,蓝希被光吞没了。再也找不见了。他终于醒了。

  因为过度疲劳和惊吓,洛译整整昏睡了一天一夜,直到第二天晚上才醒过来。

  他艰难地抬手摸了摸,满脑门子的汗。

  他又梦见蓝希了。

  虽然过去的很多年,这样的梦很多。但自从陈闻出现以后,频率少了一些。连他自己都嘲笑自己移情。

  陈闻……

  一些不好的回忆猛地涌上脑海。

  “老大?老大你终于醒了!”在他捂着脑袋痛苦的时候,顾晓晨从门外走进来,手上拎着水壶。还没来得及放下,就激动地往外跑,然后把一窝蜂的人都喊了进来。

  洛译头疼的只想再昏过去。

  萧彤的嘘寒问暖:“儿子,你感觉怎么样,有没有什么不舒服?哎哟,我糊涂了得去喊医生。”

  洛鸿松的紧张:“别多跑一趟,你直接在这里摇铃就行了。”说着伸手按下墙壁上的按钮。

  李宣的磨磨唧唧:“他看上去头还痛着,要不给他倒杯水?”

  顾晓晨赶忙将手中水壶放下,磕磕绊绊拿杯子,一个不稳当险些要摔,一群人嘘声一片,总算接住,水声哗啦啦地碰撞。

  洛译低吼:“吵死了!”

  所有人都噤了声。

  医生和护士很快过来复查,洛译机械般地回答没问题,没感觉,还可以,应付了事。

  等医生走后,所有人还是不敢说话。

  果然,刚刚那菜市场的一幕,就是这群人心虚的表现。

  洛译黑沉着脸,鹰眼一般扫过每一个人的表情,尤其是顾晓晨,心虚到根本不敢和他对视。

  “顾晓晨。”像老师最爱点上课走神的学生那样,洛译专门喊了全名,把对方吓得面如纸色。

  “……老、老大。”

  “楼顶上的人抓到了吗?”洛译质问。

  顾晓晨求救兵一般望向李宣,又望向萧彤,萧彤借口出去买饭,只剩下洛鸿松,洛鸿松的脸色更难看。

  他只能硬着头皮说:“没、没有……”

  “没有?!”洛译暴怒,“住院楼就一个出口,你能抓不到人?我平时怎么教你的?师父还在的时候怎么教你的??”

  顾晓晨为难道:“对、对不起。”

  洛译却很快冷静下来:“是你真的抓不到,还是不能抓?”

  顾晓晨急得要掉眼泪,那边洛鸿松短叹了一声,才把那背后无人敢宣之于口的名字说出。

  “是伍才良。”洛鸿松沉沉的目光看向他,“陈闻……出事的时候,在楼顶的人是伍才良。”

  洛译的心被狠狠的一击。

  他的怒气,他发狠的质问,全都是为了躲避内心真正想问的问题——陈闻现在怎么样了?陈闻……还活着吗?

  洛译没有开口。

  洛鸿松继续说:“那时候医院并没有警方的人,是一位叫许黎的医生拦住了伍才良,可惜没有办法,小顾和我到的时候太晚了,伍才良已经跑了。”

  洛译喃喃重复那个名字。

  是了,在他昏过去的前一秒,是许黎拉住了他。

  “多亏了许医生,不然我们连是谁害——”顾晓晨顿了顿,“害死小陈总的都不知道。可是真的好无语,知道了好像也没办法。”

  “这个你们也不用太忧心,过几天省里来领导,听说是专门的扫黑组织,去年隔壁市的书记就是他们查办的,能力一定非常强。”洛鸿松说,“江城这摊烂泥,正需要外部的力量才能洗净。”

  洛译摇摇头,满脑子的线,乱成一团。

  从他们口中的描述,陈闻看起来是真的出事了。

  “不行,我要找许黎。”洛译说。

  “老大老大,你别着急。”顾晓晨拦住他,“找许医生没问题,但你现在身体还没恢复,别乱走动。”

  “滚,我怎么可能躺着住!”洛译蛮力推开,立刻掀被下床,穿上鞋,就要往外走。

  他这个倔牛脾气,谁来都不好使——除了那位。可是现在还有谁能让他安心呢?想到这里,他不免悲从中来,险些要落泪。

  一路被顾晓晨搀扶着,李宣安抚着洛鸿松,一行人来到许黎所在科室的楼层,本来许黎都是看门诊,可破天荒的今晚在科室值班,就像是早有预谋等着洛译来找似的。

  洛译看到对方,早已没有情敌的敌视,反而还有些卑微。他还没开口,许黎便很歉疚地说:“不好意思啊洛队长,那天我真的拦不住伍市长。我也没想到楼顶上的人会是市长。”

  洛译摇摇头,却问:“陈闻在哪?”

  许黎一愣。

  洛译逼问:“人就算是死了,也得有个尸体。他到底在哪?我……我想见见他。”

  许黎皱起眉头,那并不是个好预兆。

  许黎说:“今天下午陈家的人已经把尸体拿去火化了,三天后是他的葬礼。”说着,许黎拿起桌上的黑色卡片,那是一封邀请函,也是一份讣告。

  洛译险些没站住脚。

  他怒道:“就这么着急火化?!他的死有问题!”

  所有人面面相觑,没有一个人敢回答。

  顾晓晨甚至在想,三天后是不是得拦住洛译,万一洛译一个没想开,戴上铁锹就去挖坟了呢?

  搞不好,洛译真干得出来这种事。

  但洛译只是无能狂怒了一会,就离开了许黎的办公室。回到病房,他把顾晓晨和李宣打发走,只剩下洛鸿松和萧彤。

  萧彤第二天还要上课,匆匆给他准备了饭菜,盯着他吃完以后,独自离开了。

  病房里的气氛很沉默,父子两谁也没看谁,就这么愣怔过了一会。到底是当父亲的心有不忍,轻悄悄说了句节哀。

  洛译一下就火了:“你不是一直都不认可吗?”

  洛鸿松叹气:“他也只是一个孩子罢了,我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他出事无动于衷?就算他和你的关系……和你的关系不一般,我也不会偏带他。”

  洛译嘲讽:“是吗?这时候你又能放下有色眼镜了,是因为我,还是因为他妈妈啊?”

  洛鸿松没有回答。

  洛译知道这老头子什么都不会说。

  一旦沉默下来,洛译又会陷入一种虚无的恐惧中。

  他用鼻子吸了吸,忍住眼泪,重新找了话题。他问:“陈闻把那把刀给你了,对吧。你要怎么做?”

  洛鸿松有些讶异他的转变,接而整理了思绪,说:“我已经对林德伟提起了公诉,并且当年录音的事,我也保留有证据,这些足够你们把案件重启,剩下的证据就要由你来补全。”

  洛译点点头:“你知道那把刀不能作为凶器吧。”

  洛鸿松说:“如果有必要,它可以是凶器。”

  洛译并不很意外。

  洛鸿松那么费心拿刀,不就是想自己做恶人么。

  “其实当年还有人可以作证。”洛译说,在洛鸿松询问的目光下报出了陈宏业的名字,“我会想办法搞定他。”

第170章

  在闹市区里盖一座金碧辉煌的城堡,一定是脑残的暴发户才能想出来的土招。陈闻对仙苑的想法,就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包装着闪亮亮的糖果,内里是发臭的腐烂。

  他站在窗边看城堡外面,窗外天光明亮,可却没有一点色彩。他甚至不能分辨是阳光,还是阴雨。或许是阳光。

  一辆胖大众吭哧吭哧从大门口开了进来。

  “在门口等我一会,我还有点事。”他对着手机听筒轻声说,对面似乎没什么回答,百依百顺。

  他挂断电话,在偌大的办公室里,找了个镜子照了照。冰冷的脸上没有表情,却能从微微颤抖的手指间感受出一丝紧张。似乎他马上要见什么贵宾,可是多贵的贵宾能开几万块钱的胖大众呢?

  他又整理了一下头发。

  有些长了。

  在国外的时候,他留过一段时间长发,被夸好看。实际上那阵子他忙着写论文,又忙着去打工,一天24小时连轴转,连睡觉的时间都是挤出来的,根本没时间打理头发。

  回国之后剪短了,两年,又长了出来。

  他并不能从中体味出些什么感触,他只是在想,既然那么多人夸过他长发好看,那么,现在这样不长不短,应该也还不错吧。

  他仍在期待等会的见面。

  算算时间,差不多该到了。他拿上办公桌上的车钥匙,然后走出门,下楼,一直下到二楼。

  虽然是金碧辉煌的城堡,但在白天,就是一堆破烂石头。黑乎乎的二楼没开灯,站在旋转楼梯的尽头,他终于看到那个人从明媚的室外走了进来。

  一时间,他有些害怕。

  甚至还往后退了两步,仿佛退回黑暗里,才让他更自在。

  “你好,我是市局刑侦一队的洛译。”对方朝他伸出手,他轻垂下眼,看向那一只带着些老茧的手,居然满脑子开始不可抑制地在想,这样的指尖抚摸过他的皮肤,一定很带感吧。

  这样的手,轻轻搂住他的头,指尖穿过他的发间,揪住他的头发,在快感来临之际,凌虐又暧昧。

  他总是会在翻云覆雨过后,静静地看着洛译。

  好似在回味,实际上,他只是在告别。

  拥有一件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每分每秒都胆颤心惊。他害怕黑暗,害怕再也看不见对方,每次都要留下床头的一盏灯。

  可是,黑暗总是将他吞没。

  “小闻。”一个温柔的女声在呼唤他。

  黑暗中,无数回忆的碎片向刀片一样,刺痛他的身体。洛译是毫不意外的存在,所有和对方有关的感情,都是又痛苦又甘之如饴。可那并不能让他得救。

  只有这一句稀松平常的呼唤,像是黑夜里的一道光。

  “小闻。”

  他抬起头,周围是一间小小的房间,脱落墙皮的墙上挂着富贵花开的日历,年月已经模糊的看不清了。

  “在做作业吗?”女人问他。

  他小小的手里攥着铅笔,似乎在写一道算术题。

  他转头望向门口,女人很年轻,留着长长的头发,穿着米黄色连衣裙,背着一个编织的菜篮子,里面有绿油油的菜。

  他才意识到,他的世界在这时候有了色彩。

  “小明他们在外面玩噻,你啷个没有跟到一起耍?”女人放下菜篮,笑意盈盈地朝他走来,“作业不着急做,妈妈先给你做饭,你可以去玩一会。”

  他微微缩了缩脖子。

  女人注意到,轻轻地坐到他身旁,问:“怎么啦?”见他不回答,又试问道:“你和小明闹矛盾了嘛?跟妈妈说说?”

  他看向女人,这么近的距离,是一种熟悉的安全感。

  怎么说的出口?

  他摇了摇头,那些污言秽语,那些童言无忌,没必要说给妈妈听,他不想见到妈妈偷偷抹眼泪。

  女人很聪明,或者说,这不过是一种日常罢了。

  她伸出手,搂住小男孩瘦弱的肩膀,拍了拍他的脑袋,说:“小闻,我知道他们说了什么,但你不要把这些话憋在心里好吗。妈妈从来没有后悔过把你带到这个世界上来,虽然它并不完美,但你是老天给我最好最完美的礼物,妈妈一直爱你。”

  这样的话女人说过很多次,但那么认真好像只有一次,以至于他往后的几十年人生都再也忘不掉。

  他说:“妈妈,我也爱你。”

  女人笑了笑,揉揉他的头发:“去洗个手,来帮我择菜。我买了你爱吃的豆角,你说要怎么吃好噻?”

  饭菜的热气与香气将他包围。

  破旧的房间外,已经天黑。妈妈始终没有回来。

  他已经把作业做完了,明天要上的新课也预习了。他拿出一个蒸锅,把冷掉的饭菜放进去重温。可是妈妈还是没有回来。

  屋外是浓稠的黑夜。

  那盏往常总会影响他睡眠的路灯,也看不到了。外面全是黑暗,他甚至也看不清路。

  陈闻再次从梦中惊醒,心有余悸。

  他躺在病床上,腰腹部有一道很深的刀口,很疼。手术过后,麻醉药效过后,撕心裂肺的疼。

  廖炜守在床边,见他醒来,有些激动又有些难过。

  在护士过来例行检查后,陈闻才算从梦魇的浪潮中挣脱。他一向行事小心谨慎,面对突发的危机都有所准备。他也知道陈宏文盯着自己,就算搞不死自己,也要找点麻烦。

  但这次真是在生死线上走过一遭,甚至连他短暂的一生都在他的脑海里跑马灯似的溜过一遍,他终于再次梦到他妈妈了。

  过去多久了?

  他不记得。

  他沉默着,沉默着,什么话也没有说。

  再次恢复思考,他听到廖炜说,这次刺杀他的人是伍才良。他有些惊讶:“你确定是伍才良的人?”

  廖炜说:“你出事的晚上陈宏业亲自来我要的人,他和陈宏文的手段你也知道,确定就是伍才良的人。”

  陈闻目光微转:“看来他们是想挥刀断臂了。”

  廖炜诧异:“你不会要对付他吧?他的地位和势力,我害怕我们应付不起……”

  毕竟是市长,是一个能在江城只手遮天的人,廖炜有这样的担心也正常。但伍才良,一直都在陈闻的计算里,只是这次提前摆在明面上了。他沉思着,身上的伤口始终疼痛着。

  “许黎在吗?”他问。

  廖炜一愣,反应过来:“在、在吧,我去喊他。”

  许黎和陈闻聊了很久,廖炜在住院部大门口的花圃前抽烟,顺便给蚊子喂点新鲜血液。

  他似乎是看到了洛译的车,晃了一眼,又消失不见。

  或许那天在手术室前,洛译的样子也把他吓着了,让他不知不觉就放下了一些防备的心,甚至在想着,这家伙不该过来看看陈闻么?

  不久之后,陈浩初过来了。

  这把廖炜再次吓了一跳。

  陈浩初的身体越来越差,最近一阵子总是卧床不起,疲惫的脸总有一种草木已枯的将死感。就这样,居然还亲自到医院来看望陈闻。廖炜后知后觉,并不然。

  陈闻把陈浩初找来,当然不是为了嘘寒问暖。

  听完所有计划,陈浩初皱眉:“你确定要这么做?真的安全吗?我不能再看着你……以身犯险。”

  陈闻说:“但这么多年,他们始终是个隐患。那首诗——”他拖长了尾音,“原谅我爷爷,我的确研究了一段时间。如果我没猜错,应该是陈家和伍才良他们一起做过什么吧。那首诗,像是某个知情的人,发出的警告信。”

  陈浩初皱了皱眉:“……没错。那首诗的确是针对陈家和当年的事情来的。我和你爸爸在暗中找过这个鬼影,却怎么也找不出明堂。但我们有了些方向,尤其是林德伟当年和药厂勾结的事,也意味着我们这个集团内部并不牢固。这首诗,能知道这么多内情的人,只能是那几个——”那几个头头,甚至很有可能是林德伟,或是伍才良,这一切不过是那些人斩草除根的借口——这是陈浩初未尽之意,陈闻自然能听明白。

  “爷爷,没有永远的盟友。”陈闻沉声说,“如果不能一击致命,早晚会被反咬一口。”

  这是弱肉强食的生存法则。

  这也是陈家能够发展壮大的法则。

  “但是你……”陈浩初看着他,老态的眼神里,有些担忧,“你把这一切都寄托在那个姓洛的小娃娃身上,是不是太冒险了。”

  “我相信他。”陈闻坚定地说,毫不犹豫。

  陈闻坚定地说:“整个江城如果说还有谁能不畏权贵,那就只有他。但他永远不会和你合作,和我也不。所以只有这样,是最好的办法。爷爷,帮他,也是帮你自己。”

  陈浩初长叹了口气,身体的不适让他咳嗽了一会。陈闻给他倒了杯水,轻抚着他的后背舒缓。

  陈闻继续说:“这件事只能你和我知道。”

  陈浩初惊讶地睁眼:“你……”

  陈闻的意思很直白,整个假死计划,陈宏业和陈宏文都不能知道,无论在陈家多有地位都不行。但这势必会引起两兄弟更加白热化的敌对,尤其是陈宏业——好不容易把儿子从国外找回来,以为后半生有依靠了,结果儿子死了。

  但陈浩初已经没有拒绝的选项了。

  那把达摩克利斯之剑,早已高悬在陈浩初的脑袋上,高悬在陈家所有人的脑袋上,只等一声巨响,同归于尽。

  陈闻说:“只有我才能让陈家继续传承下去。我比他们都更适合如今的社会。”

  他紧紧握住陈浩初的手,在那一刻,是温暖的亲情温度流淌,还是冰冷的毫无人情的算计,都不重要了。

第171章

  洛译醒来的第二天就出院了。

  要拖到大病痊愈,那绝对就不是洛译了。

  他风风火火地开着牧马人,横冲直撞停在市局停车场,一个并不大的迷你吉普,硬生生横亘了两个车位。

  谁敢说一句不对?

  眼下整个市局没有人没那眼力见去招惹他。

  “老大你——”李宣诧异,敲键盘的手都顿住了,“你怎么来上班了??”

  “那不然呢,我在病床上躺着,混吃等死?”洛译嗤之以鼻,“还是凄凄惨惨戚戚哭哭啼啼要死不活?”

  李宣闭了嘴。这机关枪一样嗒嗒嗒的语速,就意味着洛译正不爽,正在气头上,再说下去她一定成了炮灰。

  但她也有点担心……洛译这个工作狂的模样,反而不如大哭一场。陈闻也总是说,什么事憋在心里,才会憋出病来。

  哎,陈闻。

  她也很难过,接受不了陈闻那么年轻,怎么就死了。不说一起共事过多久吧,哪怕只有一天,也算朋友啊。

  “发什么愣?”洛译敲了敲她的桌子,“我要你整理的那些人和陈宏文的关系往来整理好了吗?”

  “我……”李宣想了想,哦,是二十年前陈宏业大儿子陈宥才离奇跳楼一案,洛译查到陈宥才老同学与陈宏文又异常的利益往来,让她查清楚,是有这么一回事,但她……这几天事情太多就搁置了。

  “你什么你?!”洛译怒道,“事情还没做完就摸鱼,你摸鱼上瘾了是吧?快点搞,我马上就要。”

  李宣被怼的没话说,也不想招惹这尊大佛,但顾晓晨一向耿直,冒出头来说:“老大,这都还没打卡上班呢,宣姐为了查监控熬了很久,你让她歇息会嘛,我来整理吧。”

  “你?”洛译见有沙包贴脸,立马卯起来,“你的意思是你现在闲得很没事做是吗?我让你去二队带队你是一点没听到是吗?”

  “啊??”顾晓晨一脸懵,“什么时候的决定?”

  “就刚刚,现在,立刻马上!”

  顾晓晨这枪口撞的惨烈,硬生生派去二队顶替了原来大山的职位。这也算一种升迁?可是他更想跟着洛译办案啊。不知是福是祸,但他不能就这么去二队,死皮赖脸地让六子先替自己。

  洛译拉出小黑板,上面还是陈宥才的案子。

  他说:“我去过福利院了,副院长说了一些当年的事情。陈宥才在班上因为个子小声音细,一直被同学瞧不起。陈宏文钻了这个空子,用好吃好喝的买通了陈宥才的朋友,让他们欺负陈宥才。”

  李宣诧异:“这么过分?!”

  顾晓晨点点头:“而且好幼稚啊。陈宥才和他的同学才上小学,拉帮结派搞排挤的勉强能理解,但当时陈宏文应该不小了吧,起码也上高中了,怎么也这么幼稚?”

  “你别管幼不幼稚,这办法有没有效果你就说吧。”洛译嘲道,“能让陈宥才生活上不好过,还美美隐身,陈宏文能这么做也不足为奇。”

  顾晓晨问:“现在怎么办?”

  洛译说:“能怎么办,清洁工我找到了,老同学我也找到了,实小老师我也找到了,这案子必须重启。”

  身为刑侦队长,这一下说话腰杆都挺直了。

  然后洛译也没给顾晓晨派任务,拿上车钥匙就要走人。顾晓晨有些犹豫,他刚刚说的李宣查的监控,就是医院的监控,他本以为洛译会查陈闻的案子,可是……好像……

  “老大,你不想——”

  “我不想什么?你小子支支吾吾的说什么啊?”洛译不耐烦道,“有什么话留着我回来再说吧,让你去二队你还不去,真服了你了!我有事出去一趟!”

  李宣拉了拉顾晓晨,不动声色地摇摇头。

  顾晓晨不解:“老大他到底怎么了?昨天看他在医院就很不对劲,我以为小陈总的死让他很伤心,可……可是他看起来……”

  李宣耸耸肩:“看起来像疯了一样?或许这反而更符合洛译吧,与其说他会痛苦到把自己锁在家里,不吃不喝,我觉得他现在这样用工作填满自己,也是一种无声的发泄。”

  顾晓晨郁闷道:“听上去还是好苦闷。可是他就真不管小陈总的案子了吗?明明有那么多疑点,我到现在还是不能接受。”

  “我也不能接受。”李宣说,“但那毕竟是市长,那样的地位,真的是我们能够撼动得了的吗?”

  说到陈闻跳楼这件事情里最关键的人物,他们不约而同地沉默。毕竟就算监控拍到了伍才良进出医院,也被李宣眼疾手快保存下来,可现在伍才良不也还是高枕无忧么。

  嘉澜酒店。

  整个红酒俱乐部都亮着灯,但是除了陈宏业以外没有任何一个人。桌上放着陈闻葬礼的邀请函,这让他很不畅快。

  他一个人闷着头喝酒,比上一次见还苍老了十几岁。

  洛译走了进来,径直坐在他身侧的沙发上。

  陈宏业抬起眼皮瞥了对方一眼,尽管姿态上仍在故作高贵,但那满是血丝的眼睛里,早已没有了任何神气。

  洛译刻意不去看桌上的邀请函,逼问道:“为什么要那么快火化他?他……他不可能就这样,你知道的,为什么要这样做?!”

  陈宏业木讷道:“洛警官来就是质问我为什么不管我儿子死活是吗?呵,我能管吗?我真的能管吗?”陈宏业重重放下酒杯,连带着杯中酒都洒了出来,“事到如今我还有什么可以装的,我在陈家就跟一条狗一样,我爸做什么决定,都不需要我同意,你知道了吗?我甚至!”他愤怒地指向自己的胸口,痛心道,“我这个当爸爸的甚至也没见到我儿子最后一面!!就像二十年前那样!”

  洛译诧异:“陈浩初……”

  陈宏业冷冷道:“他在小闻出事之后,也进了ICU,还在病床上躺着呢。就这样还能把手伸到我前面,真是个老不死的。”

  一不小心说了真心话,洛译倒没觉得诧异。

  陈宏业似乎也不在乎自己那点面子了,他争了那么多年,不就是为了陈家这点家业么,而且碍于陈浩初没死,很事情还得看陈浩初眼色行事,他早不爽很久了。

  洛译却说:“其实是因为你们都不是陈浩初亲生的吧。”

  冷不丁猛地一句,陈宏业几乎是震惊:“你怎么知道的??”接着赶忙摇头又想否认,“不不,你从哪里听来这种乱七八糟的小道消息,都是胡说的,我怎么可能不是我爸亲生的?”

  洛译摇摇头:“我之前去过北山福利院,就是被你们家收购的那一个。不巧,我在福利院当了很多年义工,和副院长关系还不错。他就告诉了我这个……谣言。我也不知道真不真啊,所以刚刚只是诈你一下。看来,你和陈宏文的确不是陈浩初亲生的。”

  陈宏业一脸“你怎么那么八卦”的懊恼神情:“这和我儿子的案子有关系吗?”

  “的确关系不大,但陈浩初这样做,显然有一些不为人知的计划。”洛译言之凿凿,“二十年前陈宥才的案子你无能为力,二十年后你还愿意被你所谓的家人蒙在鼓里么。”

  洛译的确没有放弃陈闻的案子,但他清楚的知道,那天在病床上听到伍才良这个名字的时候,就知道了,自己的脚已经踏入了一条不归路。他需要借助一些力量,在省里的扫黑小组来到之前,在他摸清楚扫黑是真扫黑还是假扫黑之前,他必须有所行动,给自己找一些协助,比如陈宏业就是个不错的选择。

  他大概已经做好了要放弃一切,也得把陈闻的案子查个水落石出并且让真凶付出代价的准备,哪怕他要放弃他肩膀上的警徽——那一定是下下策,不到万不得已,他还是不会放弃的。

  “既然如此,洛警官。”陈宏业端正了姿态,认真起来,“我们就敞开天窗说亮话吧。”

  洛译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陈宏业继续说:“市局之前的刑侦队长,宋立成。我不知道你们内部是什么关系,但应该跟你关系不错,对吧?他的手上有一些东西,这些东西如果我判断没错,此刻应该在你手上。”

  宋立成去世后,洛译和陈闻去过宋立成家里,那时候就有人想要找到那个铁皮盒,被宋师母机智地藏了起来。后来陈闻和他坦白,是宋立成安插在陈家的眼线,搜集了很多陈家犯罪的证据。因此,洛译假装带走了铁皮盒,但证据其实还在宋师母家里。

  果然,暗处盯着的人,是陈家。

  只是……洛译反复揣摩着陈宏业的态度,对方似乎不知道陈闻和宋立成的关系,只知道宋立成有陈家的罪证?

  他问:“你想要回那些东西?”

  陈宏业答:“不错。那些东西你拿在手里未必能真的扳倒陈家,但一定会给你招来杀身之祸。这个事情我知道没多久,想必很会就会被陈家其他人知道,所以我觉得你还是把它交到我手上比较好。”

  洛译皱了皱眉。

  陈宏业说:“当然,我不可能让你白干,除了我的部分,其余所有证据,在适当的时候,我会如数归还。”

  这无疑是一句保证,陈宏业也愿意割舍陈家部分产业,来和他达成合作。乍一看,这似乎是黑与白相互间最好的利益分配,陈宏业能借警方的力量除掉陈宏文,洛译也能借陈宏业的手对抗伍才良。

  过去的洛译,是死也不会和对方合作的。

  但此刻他好似穷途末路,别无选择。

第172章

  顾晓晨去了趟一中回来,要让这么光明伟大的一中公开道歉实在困难,校方依旧是想用钱来解决,而生活本就不富裕的甄珍爸妈,似乎已经被动摇了。

  这么些天,甄珍妈妈因为女儿的死,东奔西走,景区的工作也耽误了,随时在被开除的边缘。而甄珍爸爸更不用说,矿井每天都离不开人,他还是接到电话后请了几天年假才赶回来的。

  顾晓晨愁着一张脸,也不知道该如何帮助他们。

  他给李宣带回从食堂打包的饭,李宣边敲键盘边吃着,一双眼满是困倦与疲惫,还打了个哈欠。

  她说:“我这整理的差不多了,你下午去把人带回来吧。”

  说着她递过去一份名单,是陈宏文和涉案相关人员。顾晓晨点点头,如今洛译不在,但这案子既然是洛译要查,他必须接任下去。他给洛译打了电话,报备了几句,就匆匆挂断。

  李宣好奇问:“他到底在哪里哦,做啥子嘛。”

  顾晓晨耸耸肩表示不知道:“听电话那头好像很安静,至少不是在大街上吧?”

  李宣皱了皱眉:“……他不会想不开吧。”

  顾晓晨一惊,立马又拿起电话,噼里啪啦快速拨出洛译的号码,好在对面很快接起,这让他松了口气。

  他关心道:“老大,你在哪呢?查什么案子需要我帮忙吗?”

  “顾晓晨我说你是午饭吃饱了撑的吧,让你去二队不去,你不会把陈宥才的案子捡起来吗?人我都找完了,还得我来审是不是?”

  顾晓晨的耳朵一阵鼓噪,但他却如获大赦,还能骂他的洛译一定还是好洛译!他目光看向李宣,李宣正在朝他要电话。

  “喂,洛译。”李宣沉声说,“我没摸鱼,少拿我出气!我这两天把医院的监控看了一遍,有一个发现你要不要听。”

  “……”

  “你不听我挂了啊。”李宣说,“还有顾晓晨已经准备去带人了,不用你说他也很上心你要复查的案子,还是二十年前的案子!”

  半晌,对面回了句:“听。”

  李宣翻了个白眼,不过和顾晓晨的想法一致,这洛译应该是没啥大毛病,不至于想不开。

  她说:“在小陈总出事之后的一个小时内,只有一辆车离开了医院,那辆车是陈浩初的。陈浩初当天来看望过陈闻。”

  洛译闷闷地回:“知道了。”

  这其实是很矛盾的一点。

  陈浩初的身体病重,能勉强着来看陈闻,可以说是爱孙子心切,但在陈闻出事之后却快速离开了医院,这怎么也解释不通。

  更何况还有一个所有人都知道的,陈家拒绝警方介入,迅速火化了尸体,简直像掩耳盗铃。可是又让人想不通,陈浩初怎么可能害他孙子?据说陈浩初被气到进了ICU呢,那离开的车,又是带着谁走的?

  被挂断电话,李宣也深感无奈。

  她说:“我继续查伍才良的通话记录了。”

  顾晓晨则前往福利院等地方,把陈宥才一案的相关人员带回市局,挨个询问。陈宏文早在陈闻被刺一事之后,就被洛译抓了。

  他抱着一堆文件走进审讯室,陈宏文有些邋遢地坐在那里。平时自诩清高的人,一副文绉绉的模样,这才拘留了几天,就狼子野心原形毕露了。

  顾晓晨抽出一份文件,放在陈宏文面前。他问:“这家叫做宸时科技有限公司的,创业初期是你投入了注册资金,同时这家公司也在负责陈氏旗下温泉山庄的官网运营与维护,对吧。”

  陈宏文不屑地歪着头,闷哼:“所以呢?”

  顾晓晨拿出公司法人也就是陈宥才同桌的照片,继续盘问:“你和这间公司的负责人是什么时候认识的,为什么要出资帮他创建公司?目前这间公司仍在亏损当中,截止到上个月,你仍在往里面投钱,为什么?”

  陈宏文皱眉:“我和他是在招聘会上认识的,我欣赏他的才华,他对互联网行业的敏锐,让我觉得他可以帮我赚钱,所以我才投资他的公司。怎么,我判断失误也是我的问题,我想继续投钱让他可以扭转盈亏,也总好过我血本无收吧。”

  这一套说辞倒是滴水不漏,可惜……顾晓晨冷笑一声:“哦?可是这位创始人并不是这么说呢。他说他和你认识是在大学城里,当时他毕业组的项目被他导师投到了你的公司,然后被选用了。”

  陈宏文有些心虚:“是吗?好像是有这么回事,那时候我和他并不熟啊,我连他叫什么都不知道。他们导师我倒是认识,会用也只是卖人情而已嘛。”

  顾晓晨并不着急,疑惑地反问:“哦?不应该吧,那个项目的主要负责人是他,而且他当时还和你吃过几顿饭,一起聊过细节,陈总真是好差的记性。又或者说,你们两个都没说实话呢?”

  陈宏文立马炸毛:“开什么玩笑,我记性是差了点,但总不至于什么时候认识的都记不清。他毕业找工作,我认识他,这前后也差不了多少时间吧!”

  顾晓晨冷笑,从文件袋里拿出一张照片,是一张小学毕业照。他将照片放在陈宏文面前,指了指其中一个人:“这是宸时公司的负责人,吴宸小时候。这是北山福利院副院长,夏一粟小时候。他们是老同学。这其中还有这个、这个……”他接连点了几个男同学,“这些人都是实小87届的学生。”

  陈宏文板着一张脸,顺着他的手指游移目光,不耐烦地发问:“什么意思?你有话直说,别拐弯抹角。”

  顾晓晨又拿出一份笔录:“这是夏一粟和他父母的证词,刚刚我问完他们才过来的。他说,在他们念小学五年级的时候,你曾经用各种小恩小惠收买他们,让他们去欺负同班同学陈宥才,也就是你哥哥陈宏业的儿子。”

  陈宏文一惊:“胡说!什么乱七八糟的?!”

  顾晓晨接着拿出两个透明的物证袋,里面装着变形金刚和四驱车两个玩具——外壳已有很严重的磨损痕迹,曾是白色的亚克力外壳,如今也泛黄污旧不堪,显然这是二十年前的东西。

  他说:“这是从夏一粟家里翻找出来的,他父母的证词也能证明这些玩具并不是处于他们的购买,而是当时你的赠送。”

  笔录本上也清楚地写了,夏父夏母说这些玩具都是陌生人买给夏一粟的,当年他们就不认可,要夏一粟还给陈宏文,可是夏一粟贪玩并没有还。而这些都是都是陈宏文收买他们,以便欺负陈宥才。

  不仅有夏一粟的证词,还有班上其他几个男同学的证词。

  陈宏文见人证物证摆在眼前,一下就慌了:“都过去二十年了谁还记得那么清楚啊?我就算让他们欺负一下陈宥才那又怎样?我只是气不过我哥哥总是处处压制我而已,我还不能撒气了吗?”

  这模样就像没长大的孩子,在拼命狡辩自己。顾晓晨看着很是冷漠,因为一句不想受委屈,就可以逼迫本就有心理问题的孩子跳楼?

  他厉声逼问:“平时你搞些小动作欺负陈宥才,这些可以理解,那吴宸的事你怎么解释?陈宥才跳楼当天,吴宸被你收买,你要求吴宸让他在全校同学面前难看,你又怎么解释?”

  在审问陈宏文之前,顾晓晨就审了吴宸,也就是陈宥才的同桌。吴宸是个胆小怕事欺软怕硬的人,当初敢在公司里把洛译轰走,也不过是仗着背后是陈家。

  如今陈闻死了,陈家内部动乱,再加上陈宏文先他一步进市局,吴宸简直想连夜收拾细软跑路,还没等实施,顾晓晨就带人把他抓了回来,这一下别说吓唬,随便吼两句,他就全招了。

  “老实说!”顾晓晨鼓起气劲说话,还是挺震耳欲聋的,尤其现在是他在主导整个审讯。他时常会因为洛译在,而选择唱白脸的角色,这也比较符合他的性格。

  可最近洛译总是不带他一起,他只能让自己快速成长。

  “什么大学城里认识陈宏文,你编谎话之前能不能打打草稿?”顾晓晨逼问,“你的毕设底层有一堆bug,怎么可能被你的老师拿去投给陈氏集团使用?更别说当时陈氏就已经规模不小,不可能用学生的作品。”

  他接着甩财务报表,甩公司流水,以及对方和陈宏文的私人钱财往来,一叠一叠甩的颇有洛译的风范。

  他怒声道:“你创业的公司本来一年都撑不到就要破产,却被陈宏文投了钱勉强救活,但这几年来一直在亏损一直在赔钱,请问哪个投资老板能忍受这样的买卖,还继续投钱的?”

  吴宸哑口无言,似乎也没想到这些东西居然能被警方查出来。

  顾晓晨继续:“夏一粟认识吧,你的老同学。还有陈宥才,当年被你霸凌过的同学。你最好全部老实交代,不要在我面前抱有侥幸心理!我掌握的证据比你想的还要多,不仅是陈宥才的案子,就你这间公司偷税漏税的事,就够你喝上一壶的。如果你坚持不配合,那我会在对接检察院提起公诉时,直接不给你从轻处理的机会。”

  吴宸被顾晓晨一番话被吓到,整张脸煞白,皱着眉懊恼:“妈的,都他妈二十多年过去了,怎么会这么严重!还要闹到这样的场面,服了!警官,你说什么我都配合,但这一切真的都不是我愿意要做的啊。我当时年纪小,我都是受人指使的!”

第173章

  江城总是阴郁的天空,让人闷着透不过气。

  才下过雨,地板还未干透,教学楼里有阵阵读书声。一个小男孩颤颤巍巍举起手,细声细语道:“老师……我、我想去厕所……”

  讲台上的数学老师皱眉:“还有五分钟就下课了,憋不住吗?陈宥才,你怎么总是这样??”

  陈宥才将头低下,周围传来低笑声。

  他很快在全班同学的注视下,跑了出去。然后他的同桌吴宸举起了手,头昂扬着,中气十足地说:“老师,我也要去厕所!”

  数学老师很生气:“你怎么也憋不住屎?!”

  随着这句脏话,全班发出爆裂的笑声,把瞌睡都笑醒了。

  吴宸嬉皮笑脸道:“那陈宥才都去了,我为啥子不能去?”

  接着,后排几个男生也举手,纷纷要求去厕所。数学老师脸上绷不住,管又管不住起哄,眼看还有几分钟下课,他干脆把粉笔一扔,提前下课了。

  吴宸和几个男生赶紧奔向厕所,与那名清洁工擦肩而过。

  紧接着将门锁住,吴宸坏笑着看到还在撒尿的陈宥才。陈宥才大惊失色,匆忙想将裤子拉链拉起,却被两个男同学一把拽住。

  吴宸看着那小小的玩意儿发笑:“小小鸟哦!哈哈哈哈哈!”

  陈宥才憋红了脸,眼泪在眼眶打转。其他那同学也嘲笑道:“怪不得爱和女孩子玩,你根本就不像男孩子嘛!”

  “那首歌不是给你写的吧?”

  “我是一只小小小小鸟~想要大却怎么也不能大嗷嗷嗷~~”

  “哈哈哈哈哈……”

  陈宥才委屈道:“你们放开我!”

  吴宸大笑:“什么?放开你?我没有抓你啊?”并假意苛责其他同学,“你干嘛嘞,干嘛对宥才妹妹那么粗暴嘞?”

  “好噻,那我温柔一点嘛。”同学笑嘻嘻地说,然后伸手往陈宥才方向摸去,陈宥才吓了一跳,疯狂挣扎着。

  被撕扯着衣服,被肆意窥视着,陈宥才满脸是泪。

  吴宸见状态差不多了,吩咐道:“把他放出去吧,正好现在是课间,让其他同学也看看他这个样子。”

  于是,有人打开了门,只见陈宥才飞一般地冲了出去,然后爬到走廊的护栏上,一跃而下。速度之快,所有人都来不及阻拦。

  “这是吴宸和夏一粟还有其他人的笔录,详细的描述了当年陈宥才跳楼时的状况。”顾晓晨把纸张铺开,全放在陈宏文面前,“吴宸说当时是受了你的指使,你让他去欺负陈宥才,让陈宥才在全校师生面前丢脸,可却没想到陈宥才崩溃跳楼了。”

  陈宏文疯狂摇着头:“胡说!不是我!”

  顾晓晨狠声逼迫:“这件事后来被创业失败的吴宸拿来威胁你,要你投钱,这些他都交代了。你们每一笔转账我们都能查到,经侦已经介入,很快就能查出账目的问题。陈宏文,别再狡辩了。”

  陈宏文的确还想狡辩些什么,可惜顾晓晨给了他最后致命的一击。当时陈宏文察觉到洛译与陈宏业合作,想要翻案,就让实小的老师打个配合,假意放出消息,实则把所有罪过都推给陈宥才的原生家庭,也就是陈宏业身上。

  但这一趟,顾晓晨也把实小的老师请了过来,包括那位父亲是老市局局长的儿子的副校长。

  不知为何,副校长和心理老师非常配合,交代了当年清洗现场是受了陈家的指示——自然是陈宏文耍的手段。

  陈宏文看到面前的铁证如山,愤怒地锤了锤桌面:“草你妈!他们怎么会?!”他瞪大双眼,怀疑的眼珠转了又转,终于又爆出粗口,“草你妈的胡波!你他妈要我死啊?!”

  顾晓晨一激灵:“等等,和胡局有什么关系?”

  陈宏文喘着粗气,愤怒地瞪他:“你他妈自己去问啊?胡波干的什么狗屁事,你有本事就查啊?你不是挺能耐吗?”

  顾晓晨这才想通,为什么实小的老师如此配合。

  虽然当年是胡波主理的这件案子,但因为人证物证都有欠缺,其中责任大头在陈宏文,现在也没有证据证明胡波被陈宏文收买,所以就算有过失,也无法真的追责已经身为局长的胡波。

  因此,现在这个局面代表着,是胡波不想保陈宏文了。

  他觉得匪夷所思。

  一边困惑地回办公室,一边和李宣分享疑问:“按理来说,胡局不应该是偏帮陈家的吗?”

  李宣迟疑道:“他们的帮派谁能搞得清楚呢。而且伍才良能出现在医院,和小陈总跳楼又有逃不开的关系……”她将电脑屏幕拉给顾晓晨看,“我查过伍才良那天的行程和通话记录,在去医院之前,他本来有个会要开,但是陈浩初一通电话,就让他直接去了医院。”

  顾晓晨琢磨了会:“所以说伍才良是被约过去的?那他以什么名头才会出现在楼顶啊?那天监控再看看?”

  医院里的监控也不多,大部分的区域是覆盖的。李宣调出陈闻病房外走廊的监控,查到陈闻在下午4点过出的病房,当时外面没有什么人,或者说陈闻故意避开,然后上了天台。

  伍才良在接近20分钟后才出现,先去的病房,然后才去的天台。但通往天台的楼梯并没有监控,天台上更没有。没有人知道天台上伍才良与陈闻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样的动向来看,伍才良其实是被陈闻约去的?”顾晓晨指了指屏幕,“不然他怎么会先去的病房?而且你看这里,他是不是在打电话?”

  李宣皱了皱眉,翻找伍才良的通话记录,的确还有一通电话,因为没接通,所以没有被考虑在内。

  然后他们就发现,在没有打通电话之后,伍才良低头看了眼手机,似乎是短信。李宣一注意到这个细节,浑身机灵了一下。

  “如果这是陈闻发的短信,约他在天台见,那么就有证据证明他的确上过天台了!”李宣短暂地惊呼,旋即抬头看了看四周,还好同事们都出外勤去了,没人注意。

  顾晓晨思考片刻,说:“宣姐,我们去医院一趟吧。”

  李宣点点头。

  随后顾晓晨给洛译打了电话,汇报完陈宏文的案子进度,目前证据已齐全,只等陈宏文认罪——但陈宏文似乎还在坚持什么,可能只是死鸭子嘴硬,放一放就好。

  洛译对他的操作不置可否,表示交给他全权处理。

  顾晓晨本想说一嘴他们要去医院问询,可是电话很快被挂断了。

  洛译和陈宏业短暂的达成合作,他需要对方的手来伸入陈家,调查陈闻死亡的真正原因。陈宏业也需要洛译来搞死陈宏文。

  陈宏业坦白地说:“那天行刺小闻的人,并不是我弟弟派去的,而是伍才良。”

  洛译一惊:“你说真的?”

  陈宏业:“千真万确,你们抓回去的那个人,是伍才良的人。如果不出意外,再过几天风平浪静后,他就会通过某些手段从看守所离开。所以在那之前,就得看你有多少本事审问了。”

  于是洛译飞车去到看守所,将那名嫌疑犯调了出来。

  当顾晓晨打电话给他时,他正审着,废了一堆口舌,也没能从对方嘴里套出实话。因为不管是伍才良还是陈宏业,都希望是陈宏文派人刺杀了陈闻。

  人不可能无缘无故帮一个人做事,更别提杀人。

  洛译只能选择继续找寻嫌疑人与伍才良之间的关系,尤其是利益往来。但这十分困难,伍才良是市长。

  原先的案子里,哪怕线索断裂再多,牵扯的人再复杂,总能再另起一头继续查,最后合成完整的证据链。可这一次,他该如何查这位高权重的市长呢?

  很多有关市长的信息,他的级别根本够不到。

  而陈宏业出于某种原因,也不肯透露陈家与伍才良到底有什么关系,他们到底是因为什么利益才捆绑在一起的。

  毫无头绪的洛译有些疲惫,坐在牧马人的主驾上,并没有启动车子,只是枯坐着抽一根烟,看着远处夕阳渐渐沉没。他不想让自己停下来,一根烟抽完,他立刻打电话给李宣,将嫌疑人的名字报上,要她去查这人最近的银行卡流水。

  李宣一一应下,然后说:“老大,我和顾晓晨在医院查到一些线索,我觉得你应该知道一下。”

  洛译沉声:“你们现在在哪?”

  李宣:“你别着急,别再跟个风火人似的。你先回家好好洗个澡睡一觉吧。早上就闻到你身上臭烘烘的,我忍着没说呢。”

  大概是洛译的火气下午审讯的时候已经发泄完了,此刻的他低沉很多,说话也无精打采的。所以李宣才敢怼着他说话。

  李宣安慰道:“不是什么非常重要的线索,但我知道你一定很想查清楚真相,我和顾晓晨也是。你需要我们,洛译。”

  洛译:“……好吧。我先回家,明天市局见。”

  挂断电话,李宣和顾晓晨都松了一口气。

  洛译迎着夜色一路奔波回家,他妈妈萧彤应该在家准备好了晚饭——这是出于对刚出院的病号的照顾。然而,打开门,迎接他的却是一屋狼藉,几只猫猫狗狗是喵喵汪汪地狂叫。而一旁的萧彤又担心又着急火燎的拿着一把扫把,防备着牠们。

  洛译紧张道:“妈?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萧彤赶忙躲到他身后:“不晓得,我也刚回来。屋里头是不是遭贼咯,你看下有没得少啥子东西?”

  他赶忙要将猫狗关进笼子,却被猛地抓了一道。

第174章

  安抚好猫猫狗狗,给手臂上的抓痕上完药,洛译看着还在收拾狼藉的萧彤,有些不耐烦。

  他走过去,将她捞起来:“妈,别收拾了,我明天请保洁。”

  萧彤埋怨道:“啥子都请阿姨,你能赚多少钱又拿来乱花。你那个车就是,攒了好些年的工资,一下子就全部花咯。早省点钱你早就买房,还住这里头遭贼记到。”

  洛译闷哼:“我不要房我就要车。”他又拦住萧彤拿鸡毛掸子的手,“好咯,你回去吧,我准备洗澡睡觉咯。”

  萧彤诧异:“我饭都还没得给你做,你咋子睡觉?”

  “我下去随便找个饭店吃就好了。”

  “不要那么随便嘛。”

  “好咯好咯,我自己个人有分寸,你回去吧。”

  萧彤见洛译牛脾气上来,硬是要赶客,也不能多留,便匆匆收拾了一下,起码沙发收拾好了能坐人,然后就离开了。

  他瘫倒在沙发上,从来没觉得一天过去得那么快。这一天从门到回来,他好像做了很多事,可是又好像什么都没做。他觉得很疲惫,也不想思考到底是谁来偷袭了他的家,他家里并没有任何值钱的东西,当然这肯定也不是贼。

  白天陈宏业提醒过他,当时从宋立成家里假装拿出来的东西,已经被所有人知道了——又或者是陈宏业自导自演,一边和他合作,一边又要威胁他。嘴上说着合作,他不也没诚心么。

  所以他很难受。

  只要自己一闲下来,那种钻心的痛就蔓延起来。

  他的视线四处游荡,屋子太乱了,到处都被翻得乱七八糟。桌上有萧彤买的菜和肉,他起身想把东西收进冰箱,又发现冰箱也被搜的天翻地覆。

  转念一想,那群人搞不好会在食物里下毒。

  然后又自嘲地想到,普通人遇到这种事早报警了,自己呢?自己就是警察,却无能为力……

  “洛译,你煮酸辣粉能不能不要放那么多辣?!”

  洛译一激灵,回身看,身后的屋子空空荡荡的,连跳跳都安静下来,正趴着浅。蹦蹦闹闹在咔哧咔哧啃猫粮。

  原来是幻听。

  他总觉得能在下一秒,再次见到熟悉的身影,可是有一种现实的声音告诉他,不可能了。从今以后活着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再也见不到了。他感觉自己要崩溃了。

  傻呆呆地站在厨房里,站了好一会,他用力将滴滴作响的冰箱门关上,然后头也不回地摔门出走。

  往小区外的街上,有一条夜市街,一家家大排档,全是啤酒瓶子碰撞的声音,丁铃当啷。他要了一盘烤鱼,一箱啤酒。

  朝桌角磕开啤酒盖,他很不爽快地闷了一大口。

  “我不喜欢任何有小麦成分的酒。”

  “难喝。”

  “没品味。”

  洛译苦闷道:“啤酒招你惹你了?那是你没喝过好的!谁爱喝你那破洋酒,一瓶酒要几千块钱?怎么不去抢啊?”

  又闷了一大口。

  冰凉的酒水滑过喉咙,他才发觉:“的确很苦。我草了这啤酒怎么那么苦??老板!老板!!”

  老板屁颠屁颠地跑过来,嘘寒问暖,被洛译拉着胡扯了一顿:“不要啤酒了,来白的!来洋酒!!”

  真是很搞笑,隔壁几桌都看了过来,哪有来大排档喝洋酒的?土了吧唧的洋酒,那能是大排档的品味吗?

  老板也很为难,白酒还好说,洋酒鸡尾酒上哪变去?

  还好洛译的酒疯没撒起来,一个熟悉的人出现在大排档里。他让老板去忙,不要管,然后自己在洛译身旁坐下。

  洛译正要发怒,抬头一看来人,瞬间顿住。

  那人说:“我去你家找你没找到,然后打电话给李宣,她说你可能在楼底下喝酒。”

  洛译翻了个白眼,不愧是宣姐,对他就是非常了解。

  洛译问:“你怎么找我?”

  商宇从裤兜里摸出一张字条,还是那首诗。他说:“为这个。你之前不是想查吗,我还真打听到点东西。”

  洛译来了精神:“什么东西?”

  商宇说:“我从王家抓的几个小毒贩嘴里听到,这首诗讲的根本不是黄金,而是一件古董,价值连城。这个古董原先在陈浩初手里,但后来不知怎么的,突然消失了。”

  洛译不解:“古董?”

  商宇点了根烟:“这说来话就很长了。你知道陈浩初和王仁还没发家之前,甚至更早个几十年,江城里其实是另一支势力在统治的吧。这个古董就是这支势力的信物。”

  洛译:“更早之前?武家矿场之前吗?”

  陈浩初如今也七八十岁了,在他年轻还未发家之前,那真是翻也翻不完的祖辈。可是那势力有那么强大,还能存活至今?

  商宇闷闷道:“我也只是听说,是不是的你再查查。”

  洛译沉默地看着字条:风起须弥日,菩提叶落时;千金分一勺,还命奈何桥。这当真是个字谜?还是李宣强凑的?

  如果说前后拆分能组成“稻”字,可江城里和稻有关的只有稻田景区,稻田景区里前前后后都搜过了,没有黄金,也没有任何问题。

  可是古董就难说了。

  换另一个角度看,如果不止是字谜呢?这首诗的字面意思,还有点报复的意味——陈浩初的古董突然消失,难道陈浩初也在找,他通过这首诗去威胁偷了古董的人?

  见洛译沉思,商宇迟疑地问:“你没事吧?”

  洛译敷衍地嗯了声,喝了口酒。

  商宇说:“我知道你现在心里挺难受的,但越是这种时候,越是能出现新的转机。我的意思是,陈家现在很脆弱。”

  洛译皱眉,不置可否。

  他随手举杯,和对方磕了一下,然后自顾自地喝酒。

  商宇也只好收住话题,陪他喝了许多酒。这感觉很久没有过了,只是坐在大排档里,说一些过去警校里的回忆。

  “你还记得当时出柜的时候,你怕其他人都躲着你,”商宇笑道,“结果好几个人把你堵在宿舍,说想上你,你连夜把人胖揍一顿说你不做在下面那个……”

  “嗯,为这事我还领了处分。”洛译半眯着眼,一边喝酒,一边回忆,“真傻逼啊那时候的我,恨不得重新钻回柜子里。”

  “我一直以为你是有喜欢的人,才会选择出柜。”

  “有吗?可能有吧,谁还记得那么久的事。”洛译拽的二五八万,“不过按我的性格,我要出柜,那绝不可能是为了别人出柜,我就是要告诉所有人老子喜欢男的,关谁屁事。”

  商宇愣了愣:“那时候我其实……也暗示过你的。”

  洛译顿住,轻瞥了对方一眼。

  商宇闷了口酒,好像在壮胆:“在那之后,你跟我说了你高中同学的事情,我想你是拒绝我了。我不奢求能替代你心里谁的位置,但我想……我想……”

  “你一定被李宣蛊惑了。”洛译义正严词,“天天说我有高中初恋白月光,说的好像真是那么回事。”他顿了顿,认真道,“没有。我对蓝希的感情,并不是喜欢,而是遗憾。如果真有那么一点动心,到不了爱情的高度。”

  商宇眼前一亮。

  但紧接着,洛译更认真地说:“你我都分别谈过很多人,恋爱嘛,就是那么一回事,荷尔蒙碰撞。”他好似在学着谁的口吻,说着完全不像洛译风格的话,“别被荷尔蒙欺骗了。我现在还是会拒绝你,因为我爱的人,是陈闻。只有他一个。”

  商宇错愕了好一会,才皱巴巴挤出一句,好吧。

  洛译独自碰杯:“喝了酒,这事就算过去了,咱两谁也别往心里去。都是一个单位的,抬头不见低头见呢,别搞得尴尬。”

  “谁跟你尴尬,你刑侦的,我缉毒的。”商宇嘲讽道,“别到时候你别扭着不配合我工作。”

  “……”

  洛译从未有过这种感觉。

  爱这个字,可以从嘴巴里说出一千遍一万遍,可要从心里真的认定,实实在在地落地,从来没有过。

  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爱上陈闻的,爱到底是一种什么感觉,他很难描述,爱情是否只是一阵烟,他也不知道。但此时此刻,他除了无止境的心痛外,再也没有别的感受了。

  要命的是,这样的心痛,他甘之如饴。

  第二天,洛译在自家客厅的地板上醒来。

  满屋子的狼藉,简直要逼疯他。他颤抖地站起身,去浴室洗了个澡,然后匆忙出门,还有些醉意,他下楼买了杯咖啡提神。

  “早上喝黑咖啡能消水肿。”

  “唔?我脸肿吗?”

  “肿成猪了。”

  洛译望着空荡荡的副驾,叹了口气。

  一路往市局开,前方一个红绿灯路口,如往常一样,看到绿灯亮起,洛译继续前进。

  忽然,猛地一晃,右边有一辆小轿车闯红灯,硬生生朝着牧马人而来,洛译的心蹦到嗓子眼,急刹车,打方向盘,还是被撞到了车屁股,整个人不受控制地要飞起,安全气囊砰地一下弹出。

  满世界的喇叭声,震耳欲聋。

  洛译晃着脑袋,跌跌撞撞爬下车,天旋地转地走到小轿车旁。还好这是早上的闹市区,车来车往一下就把路堵住。

  他把小轿车里的人拉下来,愤怒地质问:“哪来的?昨晚是不是你们?草,警察你们也敢撞?!!”

  被抓的人畏畏缩缩,一脸屁滚尿流的害怕:“警官,我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刹车出问题了!”

  “我信你个鬼!跟我回市局慢慢解释吧!”说着洛译拿出手机,拨打顾晓晨的电话,紧接着刀光一闪,那人居然要朝他刺来。

第175章

  洛译下意识地侧身闪躲,小刀惊险地划过他的手臂,撕了道口子,而他凭借着多年来的近身格斗经验,很快制服了对方。

  车是没法开了,他打了电话等待顾晓晨和交警,随后一边打量撞他的男人,年纪不大,似乎刚毕业?可能没读书,看模样就是混社会的小喽喽,不知道是陈家的人还是王家的。

  洛译猜测,这大概就是个炮灰,也抓不到背后操控的人。

  到了市局,李宣给洛译处理伤口,顾晓晨去审问撞车的男人。李宣皱着眉:“你说昨晚你家就被翻了,今天早上又被车撞?你这别不是招惹到谁了吧?”

  洛译痛得哼哼:“我得罪的人可太多了姐。”

  李宣:“那怎么突然间一下就冒了出来?”

  洛译一愣,才意识到,原先他是得罪了不少人,但也没有哪个人真的来刺杀他,让他生命受到威胁。可最近是怎么回事?他想到两种可能,一是他真的掌握了什么人人都想得到的秘密,但他不觉得陈氏集团那点证据有那么严重。

  二是伍才良搞死了陈闻,紧接着就想搞死他,可是也没道理,他在陈闻出事之后,表面上根本没管过案子,他知道自己从明面上根本对付不了伍才良,所以选择卧薪尝胆,还要去和陈宏业合作,这一切伍才良怎么会知道?陈宏业虽说并不诚心,但伍才良是害死陈闻的凶手,这位父亲的演技还没那么好,有多关心陈闻,洛译还是看得出来的,不会在这种事上背刺自己。

  李宣给他包扎好,见他愣神,碰了碰他的臂膀:“想什么呢?你知道是谁要害你了?”

  洛译摇摇头:“我……我想到第三种可能。”

  李宣不解:“啊??”

  “他一直在保护我。”洛译有些颤抖地说,如今的他,连陈闻的名字都不敢说出口,他害怕自己一开口,就要崩溃。

  李宣困惑:“啊?什么?前两种可能是什么?”

  洛译苦笑着继续摇头,摸出一根烟点燃。

  李宣的聪明劲有些后知后觉:“你的意思是,你得罪了那么多人却没有被报复的原因,是因为小陈总一直在保护你?”

  洛译叹气。

  是啊,多明显的事。他记得很早之前在仙苑,就是陈闻追了出来将他护住,才没有让阮泰的人伤到他。后来在嘉澜酒店,也是陈闻拉着自己才没有坠楼。诸如种种,陈闻的确一直在保护他。

  可如今,为什么,什么事都要一直提醒他,陈闻已经彻底离开他了呢?他真感觉自己要崩溃了。

  缓了缓神,洛译吸吸鼻子,忍住情绪,问:“你昨晚在电话里说的新线索是什么?”

  李宣先是把手机给他看:“这是医院的监控,时间线来看,应该是小陈总先去的天台,然后约见了伍才良,并将对方约到天台。”

  洛译先是有点抵触,随后才敢直视屏幕——那一个小小的身影,穿着黑色衬衫,一如记忆里的每一面。因为伤口未愈合,陈闻每一步都走得很艰难,但持续地仍在走着。

  “他为什么要约伍才良?”洛译问,“他怎么能……”

  “怎么能约到是吧?”李宣点明他的问题,“起初我也很匪夷所思,伍市长的地位,普通人是不可能约见的,就算是小陈总,也得询问行程,再安排时间。

  “但是我通过他的电话记录,查到是陈浩初打电话约的伍市长,再结合伍市长的行动路线,他很有可能是来看望陈闻的。”

  这倒是个合理的推测。

  那么,天台上发生了什么事,他们到底谈了什么,才能让陈闻选择跳楼?陈闻每次谈到自杀,都说人的求生本能会让人在站上楼顶的那一刻达到极致,多数人是没有胆量自杀的,更多是情绪使然。

  那就更难理解了,陈闻的情绪从来都很平稳,无论发生什么,哪怕是山崩地裂世界末日,洛译都觉得对方会优雅地喝完咖啡,再起身逃难。到底什么事能刺激陈闻跳楼?

  洛译深吸了口气,一根烟抽完了,他还是很难受。

  他可以忙碌,用工作填满每分每秒,用酒精麻痹时间的缝隙,可他只要接触到陈闻的任何一个点,都会唤醒他压抑的崩溃。他知道自己不能够那样,不能颓废,不能软弱下去。

  李宣按住了他想继续抽烟的手,他看了过去,对方一脸坦然,仿佛在说:你别再一个人扛了,你可以对我倾诉。

  有的时候,朋友的存在,就是让人依靠的。

  他独自憋了太久,昨晚商宇陪他喝酒,他也只能强颜欢笑,去聊一些不尴不尬的过往,大概这么聊,能欺骗脑子不去想陈闻吧。

  可是刻意回避这种事,反而是一种强调啊。

  他知道这世界上有一种最残酷的疗法,叫做脱敏。越是害怕什么,越是躲避什么,就越得正视它,直到时间把一切都抚平。

  “……我不懂。”洛译艰难地开口,“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一开始也不明白。”李宣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但昨天我和顾晓晨去医院,询问了一些医生护士,得到的说法和监控看来没什么区别,唯一有一点,可能是关键。”

  “什么?”

  “医院的消防通道,在陈闻出事的下午,被反锁了。”

  她切换手机相册里的照片,一张医院平面图赫然眼前:“这栋住院楼并不高,只有四层,所以通往天台只能是楼梯。医院内有两个楼梯井,偏角落的一个作为消防通道使用,平时也不会上锁。”

  她接着继续切换照片:“这是一楼消防通道出来的楼梯口,监控从陈闻住院那天开始就坏了,一直没修,所以陈闻出事那天,也没有拍到任何东西。”

  洛译越看越震惊。

  李宣居然还有照片,继续滑:“在消防通道出来的后门,从那里离开了一辆车,陈浩初的车。没错,陈浩初当天去医院看望过陈闻,在陈闻出事的时候,陈浩初的具体位置未知,然后晚上就出现在ICU里急救,对外宣称接受不了陈闻的死亡。”

  “可是这辆车?陈浩初没有搭这辆车离开,那是谁离开了?”

  “我只是猜测啊,老大,你别太抱有希望,我怕你希望越多失望越大,所以昨晚才没有在电话里和你说。”李宣顿了顿,“我猜测或许小陈总并没有死。”

  洛译猛地瞪大双眼。

  等等,这其实是有可能的。直到刚刚的一秒前,他想到那段回忆都是痛苦不堪,可随着这个猜测,又有一些细节爬了出来。在他恐惧的深深的回忆里,他其实……并没有真的看清楚,躺在地板上的那个人是不是陈闻。

  那个人穿着陈闻的黑色衬衫,他非常熟悉。有着陈闻半长不长的头发,他非常熟悉。停止跳动的脉搏,冰冷的皮肤,都让他觉得那个人确实是死了。更别提还有大片大片猩红的血迹。

  不是……陈闻?

  不是吗?

  他那个时候精神疲惫到了极点,再加上目睹陈闻下坠的过程,他真的吓疯了……还有,还有人把他拦住了。

  一些断裂的线,终于在他脑海中缝合。

  他喃喃自语:“难怪他和许黎总是有话说。”

  李宣:“许黎?那个许医生?”

  洛译沉声道:“如果他是假死,许黎有很大的问题。医院可不是随便乱来的地方,有许黎的帮忙,他才能创造假死的现场,而不被发现。可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李宣摇摇头。

  洛译的脑子很乱,他不知道该从什么地方入手了。就这么奔去找许黎,质问陈闻在哪里,陈闻还活着吗?许黎是什么人他又不是没接触过,他的那一套对人家根本没用。

  而且陈闻如果真的假死,就说明已经把一切策划的天衣无缝,一定把洛译这个不稳定因素也算计进去了。他对陈闻的聪明才智完全不怀疑,所以洛译没办法通过假死去找到陈闻。

  如果,这个推测是真的。

  不过这的确是个希望,洛译一下就来了精神:“宣姐,你还记得之前我让你查他,你说……陈闻的名字或许是假的。你有没有办法去查到他的原名?”

  “我试着查过的,根本查不到。”李宣说,“我怀疑是陈家出面,把他的档案洗掉了。”

  陈家和这些有关部门的关系,真干的出这种事。

  洛译转念一想:“他不是从小在国外长大吗?国内你查不到,国外你试试?我记得他说过,他在波士顿半工半读,在很多地方打过工,应该会留下一些记录?”

  李宣顿获地咦了一声:“有道理!国外可比国内好破解!”她敲了个响指,接着转向电脑打算继续忙碌,同时把另一份文件甩给洛译。那是昨天洛译让查的,刺杀陈闻的小喽喽的银行交易流水——没想到这么快就查到了,就在刺杀陈闻的前一天,他的银行卡有一笔一百万的汇款,来源是陈宏文。

  这让洛译感觉诧异,陈宏文打的钱,那应该是陈宏文指使的才对,可是伍才良……难道这两个人其实已经暗中勾结了?如果是陈宏文想要杀陈闻,合情合理,可是关伍才良什么事呢?

  难道陈宏业在骗他?

  洛译把昨天审讯的笔录看完,对于胡波居然不保陈宏文的做法感到惊讶,总觉得在什么时候,陈家与这些狗官的利益绑定,突然就松散了——难道伍才良想杀陈闻也是因为这个?

  可如果这样,陈宏业也没必要骗他,陈闻死的时候,在现场的只有伍才良——换个角度说,陈闻假死是真的,陈宏业知道吗?陈宏业那个声泪俱下的模样,不像是演的。陈闻假死连陈宏业一起隐瞒?

  很多问题随着“陈闻假死”这个可能冒了出来。

  陈闻假死,到底是陈闻一手策划的,还是陈家策划的?陈闻假死到底是谁在获利?还是谁在牺牲?策划这么声势浩大的一出假死,不可能什么都不图,这根本不可能。

  这时,他接到陈宏业的电话,对方表示已经搞定了下午的见面——昨天他和陈宏业谈合作时,就说好了由陈宏业去堵伍才良。

  实在没办法,洛译现在的身份地位根本见不到伍才良,也没办法以什么名义去逮捕对方,就算去市政府蹲着,也只会被扫地出门,之前交警大队那种亲属部门还能不认人呢,更别提高大上的总府。

第176章

  市区的建安茶楼内,说书先生还在说那烂熟透的三国演义,正说到曹操的身体情况每况愈下,在他两个儿子间犹豫不决。

  洛译再次来到这里,一些回忆涌起,偏偏想到的不是和林德伟对峙的孤勇,也不是和打手一起摔下二楼的凶险,而是黑暗之中,来自陈闻紧握住他的手。

  他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心,再来一次,没有人来握住他的手了吧?他想到了什么……如果陈闻是假死,那么,他还会在危机时候保护自己吗?他甚至想以此来钓陈闻出现。

  可是,可是,这一切都不确定是不是真的。

  如果……哪怕自己命悬一线,也再等不到他的英雄了呢?

  陈宏业的人下楼,把他接应到二楼的小单间,单间内坐着面色不悦的伍才良,一脸黑沉的陈宏业,还有不太精明的卢兴旺。

  洛译一瞬间懂了,陈宏业应该是怂恿了卢兴旺,然后通过卢兴旺把伍才良约了出来。有人脉手腕就是可以不按章程做事啊。

  陈宏业起身介绍道:“这位就是伍市长。”

  洛译伸出手,礼貌道:“伍市长,我是市局刑侦队的洛译。”

  伍才良轻飘飘地抬头看了他一眼,没有伸手回握,而是瞪向陈宏业:“你知不知道你爸想见我都得排队,我还没找你们算账,你们倒先倒打一钉耙?怎么,市局打算把我抓起来?”

  这话仿佛对陈宏业说,又仿佛对洛译说。官大一级压死人的感觉真是到哪都逃不掉。伍才良说完还瞪了一眼心虚的卢兴旺,仿佛在说:都是你他妈干的好事。

  洛译冷冷说:“我哪敢抓你。”尴尬的一只手伸了回去。

  陈宏业假情假意说:“伍市长,你体谅体谅我这颗老父亲的心吧!我儿子可是才死了没几天呢!”

  伍才良愤怒道:“你儿子!你儿子可真是厉害!”似乎有些欲言又止,瞥向洛译,不太想在这个外人面前说事。

  可洛译既然来了,就没有回避的道理,不仅不看脸色,还理直气壮大大咧咧地往伍才良对面一坐,拿起茶杯给自己倒了杯茶。

  他举起茶杯,悬停在唇边,观察着陈宏业的表情。如今很关键的一点是得确定陈宏业知不知道陈闻假死。

  “他厉害个龟龟!”陈宏业怒道,“那天到底发生了啥子,你和他说了啥子??”

  “说了啥子你不晓得?你们不要在这跟我演戏!”伍才良更生气,“不是你们把我找过去的吗?还有,他是自己跳楼死的,和我没有任何关系!”说着看向洛译,最后一句话显然是说给他听的。

  陈宏业匪夷所思:“我晓得啥子?谁把你找过去的?我只晓得我儿子跳楼的时候,你就在现场,你们到底说了什么??我警告你,今天要是不说清楚,都别出这个门!!”

  “你他妈敢威胁我??”伍才良厉声道,门口有几个显然是他的保镖已经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然而,洛译直接摸到腰后,摸出一把枪,让所有人都屏息。

  因为是陈宏业的人带他上来的,所以伍才良的保镖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有没有搜身,没想到,关键时候还是出了疏漏。

  伍才良冷汗直冒,因为枪已上膛。

  他冷笑道:“好,好好好,你是已经打算直接撕破脸了吗?你爸爸都还畏惧我三分,到你这辈居然敢拿枪指着我了?”

  陈宏业紧盯着他:“我只想为我儿子报仇。”

  伍才良低怒道:“那你就该去问问你老子到底隐瞒了你什么!那天就是他把我喊去医院的。我去了楼顶,只见到陈闻,他上来就把我揍了一顿,然后在我眼前跳楼!我他妈还吓死了呢!!”

  洛译从未想过平时样貌端正,能代表整个江城出席各种会议的伍市长,骂起脏话来也是顺溜,不禁心寒。

  对方说的这些,在监控里都能看到。但是去了天台,陈闻能把他打一顿?开什么玩笑?

  洛译说:“陈闻当时身上还有伤,他怎么能把你打一顿?”

  陈宏业也觉得不对:“就算我儿子不受伤,以你的身材对付我儿子也绰绰有余,你少在这跟我瞎扯!”

  伍才良急道:“我他妈还要怎么说?”他径直撩起POLO衫的下摆,露出白鼓鼓的肚皮,上面有一个巴掌大的红印,“这就是被你儿子踢的!得亏我肉多,不然我脾肺肾肯定有一个要被踢坏!”

  荒谬。

  洛译只觉得荒谬。

  他根本想象不到陈闻怎么拖着伤口,明明监控里走路都一步一顿了,还怎么能暴打伍才良一顿?他是真不要命了??

  从陈宏业惊讶的表现来看,的确不知道陈浩初找伍才良一事,陈浩初为什么要隐瞒这些,而陈浩初那时候又在哪?

  洛译满脑子疑问,正想问出口,只见伍才良从衣兜里摸出一张字条,甩到陈宏业面前。

  伍才良说:“你好意思在这堵我,还威胁我?你儿子就是为这个跳楼的!”顿了顿,“现在换我来警告你们,你们陈家要是敢以这件事来威胁我,不要命到拿陈闻跳楼来栽赃陷害我,我也绝不会心慈手软的!”

  那首诗。

  洛译震惊。

  陈宏业皱眉:“小闻怎么会知道诗的事?”

  伍才良冷声道:“那就要劳烦你自己去问问陈浩初了。既然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局面也到了这个份上,我就直截了当告诉你吧,陈浩初死了之后,你别想好过!别想着用诗来威胁我,陈家当年怎么在江城起家的,你们最好永远也别忘!!”

  说罢,他径直无视洛译的枪,从包间大门威武霸气地离开了。

  卢兴旺赶忙起身,说了句景区的事以后再聊,也屁颠屁颠跟了出去,看上去这个狗尾巴得去摇一摇了。

  洛译懵懵的,拿起那张字条,怎么也看不明白。

  他问:“这首诗到底是什么?”

  陈宏业摇摇头:“我没办法告诉你,这背后的事与你无关。洛警官,合作到此结束吧。反正你也不愿意给我我要的东西。陈宏文已经得到应有的报应了,我也有我要做的事。”

  洛译看着对方起身:“就此别过。往后见面,我不会对你心慈手软,当然你也可以不用委屈求全。”

  说到底这合作,两人都不诚心诚意,各自算计,眼下一起撕破脸,下次见面依旧是警匪身份,无法姑息。

  包间里只剩洛译一人。

  他仍在消化着刚刚发生的一切。

  在场所有人的表现,包括伍才良,都是认定陈闻已经死了。那么陈闻假死这个猜测,暂且可以放一放。

  在以陈闻已死的条件下,陈宏业对伍才良可以说是恨之入骨,从刚刚的表现来看,也的确是这么做的。只是陈宏业一不知道陈浩初约见伍才良,二不知道陈闻对这首诗的了解程度——

  极有可能陈闻与陈浩初之间,是跳过陈宏业沟通的。也就是说,这爷孙俩有非常隐秘的计划和联络。

  那么,陈宏业对他来说,的确没有利用价值了。

  他是没办法把宋立成拼死保护下来的证据交给陈宏业的,本来还想骗一骗,婉转一下,没想到今天与伍才良碰面,直接瓦解了三方,陈家和伍才良也撕破脸了。之后检察院重提的嘉澜酒店案子,也无法让陈宏业作证了。

  好愁,可是洛译暂时没有心力去想这件事。

  他接下来该怎么做?

  去找陈浩初?

  还是摸清楚这首诗背后的含义?

  有一点毫无疑问,陈家和伍才良之间的利益关系,一定藏在这首诗里,但有些节点过后,两者已经完全破裂。

  到底是什么节点,能让利益捆绑了几十年的两个阵营瓦解呢?

  这时顾晓晨打电话来汇报,早上开车撞他的小喽喽是王家的人。没什么意外,洛译猜也就是那些人。

  但转念一想,陈家这里碰了壁,难以推进,一直做壁上观的王家那能不能寻求一点突破呢?这么想的,他让顾晓晨把人扣着,等会他回去再亲自审问。

  伍才良离开茶楼后,坐在车后座,沉思着。

  自从陈闻从他眼前跳楼后,他每晚都做噩梦。不是梦见血淋淋的陈闻反复跳楼,反复在楼底下炸开一朵血色玫瑰,就是梦见陈浩初念叨着周家周家……

  这爷孙俩真的活活折磨死人。

  这时,他的手机响了。

  是卢兴旺,跟在他屁股后面赔礼道歉,虽然很不想听,但是——卢兴旺说:“省里领导大后天就要到了,这接风洗尘的酒店还没定呢!原先打算定嘉澜酒店的,您看这……”

  “你不是和陈宏业很要好么,还用得着问我的意见?”伍才良冷嘲热讽,对面一阵为难,才怒其不争地说,“你跟陈宏业安排去吧,假装你跟我也谈不拢,这都不明白?”

  “哦哦哦!伍市长高明啊!”卢兴旺道,“那咱就还按原先计划来?我让陈家来接待省里领导,到时候再给他们下绊子。”

  与此同时,洛译的手机也响了起来,是萧彤。

  洛译:“妈?”

  萧彤那有些吵闹,能听出是他家猫猫狗狗。她说:“我下午没课就过来帮你整理整理。你晚上想吃啥子,妈妈去菜市场看看。”

  洛译鼻尖有些泛酸,沉默片刻才说:“没事妈,我、我想搬回家住几天,可以吗?”

  萧彤一愣,开心道:“可以啊!你自己家你还问啥子?你的房间我们每周都打扫,你晚上回家就行!”

  那个曾经属于洛译与陈闻的屋子,他如今是再也待不下去。他害怕只要一点点回忆,就能让他万劫不复。

第177章

  江城的九月仍是火炉,不见一点入秋的痕迹。

  市局楼前的大坪里,站着一排即将入警的新人,洛译也是其中一个。因为洛鸿松的原因,他可以一毕业就进所有人挤破头想进的市局,他没有半点高兴的样子。

  身旁的人把入警誓词背诵了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问他这段没背错吧,又羡慕他怎么毫无压力,一点也不紧张。

  他只能无奈地笑笑。

  闷热的制服,紧扣的衬衫,沉重的帽子。炙热的艳阳,头晕目眩的场景。他有些迷茫。其实他也不是不愿意来市局,他可愿意了,可他更愿意先去基层,就像每个前辈跟他说的一样,只有深入一线,才能明白当警察的意义。

  “小洛啊。”忽然有人喊他,是年轻的宋立成。彼时宋立成只是个副队,正拿着时兴的数码相机,朝他走来。

  “宋队!”洛译立马端正姿态。

  “别紧张别紧张。”宋立成笑呵呵的,很是柔和,“你们年轻人比较懂,来帮我看看这个相机要怎么操作啊?哎哟,局里买了那么高级的东东,我还没研究过呢。一会我得给你拍照,拍的好看点,下周贴到公告栏里,多威风。”

  洛译有些尴尬,接过相机鼓捣了一会。可能天生对数码产品不敏感,只得又找身旁的同事一起研究。这一来二去,大家倒是话多了起来,相互之间也不再是背背誓词那么死板。

  终于研究出一套流程后,大家笑意盈盈轮流拍起照来。

  “小洛,你单独往国徽这李站站。”宋立成摆了摆手。洛译便按要求站了过去,站得笔直,精气神十足。快门按下,他露出了个明媚的笑容,如同艳阳一般。

  那张小小的,糊糊的照片,存进了一个窄窄的手机屏幕里。手机的主人盯着看了一会,恋恋不舍地关屏。然后交给身旁的廖炜。

  廖炜问:“你确定要把这个给他吗?”

  陈闻点点头:“没什么要紧的。”

  廖炜收起手机,又说:“一会可可约我出去,神神秘秘的,不知道又要搞什么。”

  陈闻轻笑:“她喜欢你吧。”

  廖炜立马炸毛:“开什么玩笑?我可是弯的!!”他还很认真思考了一下,“我还是不去了。”

  “别。”陈闻阻拦道,“你去看看吧。”

  廖炜瘪了瘪嘴:“那你呢?你之后打算怎么办?”

  尤其是这一出精彩纷呈的大戏之后,陈闻一直窝在陈家另一栋别墅里,是陈浩初用来休养过冬的房子,靠近西佛山的郊区山林间。

  “我先把伤养好吧。”陈闻揉了揉额角,他身上的伤口最近正在愈合,得益于许黎最近的照顾——说曹操曹操到,门铃响起,许黎下班后从市区赶了过来,提着大大的医疗箱。

  廖炜识趣地开他的拉风摩托离开。

  到达市区的一家酒吧,他找到烦人精可可。点了一杯Gin tonic,与她碰杯。冰凉的液体抚慰他燥热的心。

  “找我来干嘛,有屁快放。”廖炜随着舞池的音乐,哼着。

  “一开口就是屎尿屁,大哥,现在是文明社会!”

  廖炜也翻了个白眼:“请问大小姐,今晚找小弟来,不会就是来泡吧的吧?!你应该知道我只爱莲花池的酒?”

  “我对你没兴趣。”可可拉住他的头,让他眼神往舞池一个角落看,“我让你来是为了她。”

  廖炜盯紧一看,那摇头晃脑的女人,不是红姐是谁?

  他疑惑地瞥了眼可可,可可解释道:“红姐平时除了健身房,去的最多的就是烘焙教室和这家酒吧。我原先被她包养的时候,就发现她一直在私底下有一个见不得光的生意。”

  廖炜更疑惑了:“被包养?你都这么直接说吗?”

  可可支吾:“有钱就是爹有奶就是娘,我那时候没经济来源,卡又被我爸全冻结了,她愿意给我钱,又不要我干什么,我为什么要拒绝?反正我爸包养的女人也不少,没必要那么敌视。”

  廖炜嘲讽道:“你真是大智若愚啊。”

  可可也不知是听懂了还是不计较,喝了口酒继续说:“早前我就发现她通过林德伟捞了不少钱。比如前几个月给南方那边洪灾捐钱,他们一家带头捐了不少,美其名曰带头,等到老百姓的钱捐的差不多了,他们的钱连本带利全返了回来。后来红姐就用那笔钱去买了一堆违规兴奋剂,当保健品卖给她健身房的帅哥。”

  “你怎么知道那么详细?”廖炜惊讶。

  “我偷听的呗。”可可说,“反正我长得人畜无害,谁也不知道我到底是真无辜还是假无辜啊。”

  廖炜警惕地看她:“那你告诉我这些做什么?”

  可可嫌弃:“我在帮你啊。”

  廖炜困惑,这帮的哪门子忙?然后才反应过来,红姐是当年嘉澜酒店案子的唯一证人,包括那把凶器也是她的,只有她作证,才能给姐姐廖丽萍翻案。

  “你为什么要帮我?”廖炜不解。

  “你管我为什么。”可可翻了个白眼,“我就问你要不要吧。”

  许黎给陈闻的伤口换完药,一起吃过晚饭,收拾收拾准备离开。陈闻将他送到门口,屋外燥热,蝉鸣沸腾。

  有些犹豫地走了两步,许黎回头,还是问出口:“我认识你这么些年,你从来都不是要人帮忙的性格。为什么,为什么这次要找我帮忙?如果不是你之前找上门,我可能都不知道你回来了。”

  陈闻想了想:“可能是因为……团结就是力量吧。”获得对方的尴尬,他轻笑,“不开玩笑了,其实是被人点醒的一些话吧,我发现孤军奋战的确更费力一些。”

  许黎摇摇头:“是洛译吗?”

  陈闻:“不止吧。之前在市局的经历,有时候,我真的会生出一种——有朋友真好的感觉。”

  “我应该算你的朋友吧?”许黎惊讶,“不会这么多年……”

  “当然是。”

  许黎又问:“那你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洛译呢?”

  陈闻欲言又止:“……因为我无法破局。”

  洛译回到市局,把王家派来撞他的小喽喽审问了一遍,没审出新东西,也没找到新的方向,有些郁闷。

  这时,李宣朝他走了过来,手里捧着一束玫瑰花。

  洛译瞪大双眼,诧异。前两次,这样的花送来的时候,会伴随着一些关键性证据,而那花的来源大概是陈闻。

  “他在哪??”洛译激动地问。

  “你别——”李宣制止,“不是陈闻,是廖炜。”

  “廖炜一直不接我电话,他在哪?他还在门口吗??”

  “不在了。东西送来的时候,他已经离开很久了。我是通过监控才发现的。”李宣解释,并把藏在花里的手机交给他。

  那个手机,洛译一眼就认出是陈闻的。

  当时洛译为了监听陈闻,费了好大劲才让李宣装上黑科技。后来才发现这玩意儿有点智商税,基本上听不到什么关键东西,陈闻不在他身旁时,也几乎不说话,听到的都是杂音。

  他打开手机,和李宣一起查看,依旧是以前的界面。

  黑科技还孤零零地在那里,常用的软件里是正常的使用痕迹。李宣打开短信,没有出事当天发给伍才良的短信。

  这只能说明陈闻或许还有手机。

  但他们现在太被动了,没有任何线索。陈闻在江城的几个房子,顾晓晨早让人搜查了一遍,什么都没找到。

  打开相册,最后几张照片洛译家的猫猫狗狗,陈闻很喜欢牠们,还经常给牠们加罐头,养成了猫猫猪胖胖狗。

  往前滑,就是生活照,随手抓拍的路边的景色。

  直到一张照片映入眼帘,那是……洛译惊讶:“这是?”

  李宣对照着照片,又看了看洛译:“这是你啊?老大你什么时候照的这张照片??我好久没见你穿那么正经了!”

  洛译急得转了几个圈,总算从回忆的废墟里翻出这段回忆。他喃喃说:“这是我刚毕业来市局那会,马上要宣读誓词……是师父帮我拍的这张照片。”

  李宣哇哦一声:“那不是很久很久以前了?宋队什么时候把这张照片给小陈总的?那会他不是应该还在国外吗?”一堆问题问得洛译脑子嗡嗡疼,都不如接下来一个问题炸裂,“宋队为什么要给小陈总照片?那时候你们应该不认识吧?!”

  有一些关键的,断裂的线,让他迫切要去找一个答案。

  他飞奔回家,萧彤做好的饭菜,洛鸿松也在家里,他无心惦记这些,直接回到自己的房里,开始翻找过往的东西。

  “儿子,你在找什么啊?那么着急?”萧彤在门口询问。

  “我高中的那些东西……”洛译磕绊地说,“什么书啊练习册的,你都收到哪去了?不会卖废纸卖掉了吧!”

  萧彤迟疑道:“没有啊,都在那个柜子里,你仔细找找?”见洛译埋头翻找,她又问,“高中都过去那么久了,怎么今天突然要找东西?你要不要吃了饭再找啊?”

  洛鸿松也放心不下,过来看了看情况。

  洛译更加埋怨:“老汉啥子都不说,还不让我自己找了?”

  洛鸿松莫名被怼,深感无趣,坐回饭桌继续吃了起来。萧彤倒是想帮忙,可又怕越帮越忙,只得随他去了。

  约摸过了半个小时,洛译灰头土脸,才从角落里摸出一本字帖。封皮都掉了一半,里面的纸页都泛黄。

  他急忙点开自己的手机,找到之前拍的陈闻记的笔录,再对照字帖上的字——起笔走势,横折弯钩,一模一样。

第178章

  初夏的知了露头,聒聒噪噪喧鸣夏日。江城一中的教室里开启了风扇,嘎吱嘎吱配合着屋外的蝉叫,有一种昏昏欲睡的感觉。

  讲台上的老师清了清嗓子:“这个课代表啊,来发一下上次月考的试卷。整体来说考的还可以,只有某个别人啊——那个字歪七扭八的,我想给你及格都给不下手噻!”

  字歪七扭八的洛译拿到试卷,红红的一行:卷面分-5。洛译惊讶地摊开手掌夸张地比了个五,和一旁的蓝希哭诉。

  蓝希偷摸摸地笑,还得意洋洋地炫耀自己这次又考了接近满分。

  “走,陪我去趟书店。”蓝希收拾着书包。

  “啊——去什么?我还约了人打球呢!”洛译喃喃抱怨,“下次行不行……”看到对方可怜巴巴的双眼闪闪地望着他,他的心立马软下来,“下次再打球也不是不行,我看一会说不定要下雨!”

  磨磨唧唧到了书店,吹着冷气,洛译又觉得没去打球挺好的。毕竟那个年代的冷气很金贵,也不是一般地方能开得起的,整个江城免费能去的也只有新华书店了。

  蓝希一边浏览着书架,一边侧目观察着,洛译果然直奔漫画区,挑了本漫画,半瘫在一旁的座椅上磨洋工起来。

  他轻眯着眼,有些许笑意。

  挑了几本字帖后,放到洛译面前,一把抽走他的漫画——反正洛译心不在焉,他很了解,看对方着急的模样也是一种乐趣。

  “哎你——”洛译诧异,“这什么啊?”

  “练字要持之以恒,所以我帮你挑了几本字帖,应该够你练上几个月了。”蓝希得意道。

  “几个月?!”洛译惊道,“我才不要练字!我觉得我的狗爬字挺好的,多有个性啊!懂不懂!”

  蓝希一脸不许拒绝的模样。

  洛译眼珠子轱辘几圈:“除非——”

  “除非什么?不许讨价还价。”

  “除非你陪我一起。”

  “没有人陪怎么能坚持啊,你知道我的,我这人就是懒成狗了,哎呀你就陪我嘛!”

  “好吧好吧,那你每天都得练字。”

  哗啦——

  店外下起了狂风暴雨,果然洛译一语中的。这雨下得又急又猛,天色黑沉,电闪雷鸣。好在少年们都安稳地在屋子里,共享着一本漫画。漫画的内容是什么已经不重要了。

  蓝希悄悄地侧目偷看洛译,近在咫尺的脸,干净白皙,没有一颗青春痘,也没有一丝油光,就好像漫画里的人一样。

  洛译呆愣愣地看着手中的字帖,喃喃自语:“后来他的字越练越好看,而我总是偷懒,高考的时候还是狗爬字。”

  萧彤听屋里没什么动静,走进来,就听到这句话。她问:“谁啊?你高中同学吗?”她弯腰捡起地上散乱的书本,其中有一个练习册的名字写的是蓝希。

  “哎,这个蓝希是你高中的同桌吧?”萧彤诧异,“我隐约还有点印象,那会你还带他回家吃饭呢。说他是在福利院长大的。”

  洛译抬头,似乎有些喘不过气,皱着眉,压抑着心里的情绪。他问:“妈,你……没觉得他们像吗?我不该那么蠢的……”

  萧彤一脸疑惑:“谁和谁像?”

  “陈闻。”

  “陈闻和蓝希?”萧彤困惑地思考,“你这么一说,五官确实有点像,但我太久没见那孩子了。而且那孩子总是很有少年气,很活泼,和陈闻的性格完全不一样。虽说这么多年过去了,一个人的性格多少会变化,但也不能彻底是两种性格吧?”

  说到底萧彤对蓝希的了解程度,是远不及洛译的。蓝希表面上是很活泼开朗,一双闪闪的眼睛看谁都熠熠生辉,天真无邪。可是洛译知道,蓝希是很敏感的人,可能是从小生活在福利院,让他天生就知道看人的颜色行事。

  洛译摇摇头:“他们好像……确实是同一个人。我早该发现的,我怎么那么蠢?!”

  萧彤心惊担颤,这几天她根本不敢提陈闻的名字。谁都知道陈闻在不久前跳楼身亡,直到他们关系的人更是害怕洛译就此抑郁寡欢,毕竟那是他心爱的人。

  后来看洛译又风风火火上班工作查案,萧彤就隐隐有些不安,今天这一趟感觉是要彻底爆发了。

  “他是蓝希……”洛译懊恼道,“他为什么不说呢?为什么要把我当傻子耍?”

  萧彤想安慰几句,只见洛译噌地一样窜起来,如风一般刮过,径直跑到客厅,掐灭了洛鸿松的电视,质问:“你早知道他是蓝希??”

  洛鸿松皱眉:“什么蓝希?”说着瞥了眼萧彤,萧彤急忙使眼色,别招惹正在炸毛的洛译。

  “他妈妈到底是谁?他为什么会在福利院长大?!”洛译愤怒道,“为什么都要瞒着我?既然不想让我知道,又为什么要拉我进这趟浑水啊?!”

  洛鸿松道:“你先别激动。你问的是陈闻?”顿了顿,“陈闻的妈妈身份很特殊,我不能向你透露,而且和她妈妈相关的所有事,都过去太久了,那时候你甚至还没出生,我更没办法和你解释。”

  “那你就是什么都不说了呗?”洛译难以理解,“你看着我现在这样你觉得好玩吗?!”

  “洛译!”洛鸿松沉声道,“你现在的样子的确糟糕透了,照照镜子看看你那咄咄逼人的模样!你的冷静呢?你的职业素养呢?”说到底他也不忍心看儿子这样难受,心软地松口,“很多事情,不是我告诉你过往就有用的,而且我对当年的事也确实知道的不多,还是因为我和徐振关系,我才知道一点的。”

  洛译迟疑:“徐振?”

  洛鸿松点点头:“陈闻的妈妈,原先和徐振是老乡,是青梅竹马。可惜最后没能在一起。”

  洛译的思绪乱乱的。

  他摆摆手,拒绝了父母的关心,独自一人回到房间,关上门,坐在床上沉思。身旁散落一地,残破的回忆。

  蓝希有很多草稿本,做数学题有数学题的草稿本,写满了公式和算式。写英文还有英文的抄写本,抄了很多十四行诗。哦对,原来那个时候他就喜欢莎士比亚了。

  “你在写什么?”洛译凑过头去,“快帮我看看这道数学题,怎么我算的答案小数点后面有八位?”

  蓝希噗嗤一笑:“八位数就让你怀疑自己了?”

  洛译惊讶:“不可能吧!标准答案那么变态吗?”

  蓝希把手边的一段英文歌词抄完,拿过对方的练习册查看:“嗯……你从这一步就算错了,应该要代入AB的向量,你怎么带到AC了?”

  “靠,还真是!”洛译傻呵呵地笑,“我就说八位数不对吧!”

  洛译改完答案,又问:“哎还有几个月就高考了,我真的不想考普通的大学。而且我这半吊子的成绩,哪个大学要我啊?”

  蓝希挑眉:“你不是说要跟我一起报警察大学吗?”

  “真的啊?”

  “真的啊!”

  洛译犯愁:“可是我爸不让我报。”

  蓝希说:“你真的想报,你爸爸阻止不了的。”

  洛译眼咕噜一转:“你说得对!我就想当警察,凭什么不让我报!我偏报,我就要当一名非常厉害非常厉害的警察!”

  蓝希浅浅笑着看着他。

  洛译又问:“你为什么想当警察。”

  蓝希想了想说:“抓坏人。”

  洛译觉得这个回答实在普通:“谁当警察不想抓坏人啊?就没点别的想法吗?比如说,穿上那一身制服,多帅多霸气!”

  蓝希嘲道:“谁跟你一样那么二货。”

  如今,抓坏人三个字,像是针扎进了洛译的心里。原来那么平平无奇的三个字,或许真的是他此生的夙愿。

  可是你到底想抓谁?

  伍才良吗?你费心绕了这么一大圈,想抓的人是伍才良吗?可是我……我该如何做才能帮你了结心愿呢?

  翌日。

  心事重重的洛译来到市局,李宣的最新进度也汇报了上来。她端着一杯冰咖啡,显然熬了个夜——但一看洛译,黑眼圈比她还严重,就知道昨晚都是个不眠夜。

  她说:“你上回的思路还真对了!我黑进了HU的学生信息系统,费了我好多事,还好我认识的朋友的朋友在HU读硕士,就借用了她的网络来帮忙——”

  洛译诧异:“你那么多朋友。”

  李宣:“六个人定理嘛!对了我想说,陈闻的确不是他的本名,他最初念HU的时候还没改名,姓名一栏填写的是VINCENT ZHOU。”

  洛译低声喃喃地拼写:“……周、闻?”

  李宣点头:“对,他应该本来姓周。而且我顺着这个名字去搜索对应的档案,我发现,他在大学之前根本不在米国。所以他不是从小在米国长大,而是在国内长大,直到20岁时才出国念书的。”

  洛译满脸疲惫地靠在桌边,小黑板上还挂着陈宥才一案的照片,但角落里始终为陈闻保留着的位置。

  这一次,该把陈闻挪到中间了。

  他缓缓动作,眼睛始终盯着照片里的陈闻,和蓝希的确相似度不高,除了他这么多年魂牵梦萦,也只有在第一次见面时错认。其实陈闻和蓝希真的是两种性格的人,他们完全不一样。

  为什么,十年的时间,能让一个人生出两种截然不同的性格?

  “宣姐你帮我查一下徐振,陈闻的妈妈和他是青梅竹马。”洛译思考片刻,“周可能是他妈妈的姓。我在想,或许一切的起源在他妈妈身上。我去趟福利院,局里有什么事让顾晓晨顶上。”

第179章

  到达福利院之前,洛译好像又想明白一件事。

  在陈宥才的案子上,福利院副院长交代的那么干脆,还告诉他陈家两个儿子或许都不是亲生的这件事,背后是否有人在操控呢?他想知道事情,或许也只是有人想让他知道罢了。

  因此,他到福利院后,什么都没说,只说来感谢一下副院长,顺便来当义工帮帮忙。反正他以前也总来,这段时间案子太多,才没怎么过来,现在一得空必须过来。

  他找了个机会,偷偷溜到档案室。

  原先他不知道陈闻的原名,以为蓝希就是真正的名字,现在看来蓝希也不是真名。他用周闻这个名字去翻找,企图能找到过往的只言片语,没想依旧一无所获。

  就在这时,档案室的门被推开,副院长走了进来。

  洛译震惊,匆忙想找借口掩饰,却见副院长手里拿着一个档案袋,显然借口什么的不必要了——自己是怎么暴露的?

  副院长说:“洛警官在找这个吧?”

  洛译很是费解:“什么意思?我原先问过那么多次蓝希,你从来不肯透露,现在又想做什么?”

  副院长摆摆手:“别误会,我对蓝希什么的是真的不熟。这些都是老院长交代我做的。你应该很想看看吧。”

  他的猜测果然没错,原来他能看到的,一切都是背后有人愿意给他看到的。跟着副院长来到办公室,那份属于周闻的档案,终于重见天日。

  副院长解释:“老院长交代过,这孩子的档案我必须单独保管,无论谁来都说没有了,档案已经销毁了。”

  洛译立刻机警地想到:“有人要销毁这份档案?”

  副院长点头:“是陈家的人。”

  是了,陈闻是陈家的私生子,他们肯定不会愿意陈闻的出生被其他人肆意窥探,家丑不可外扬。

  洛译问:“那为什么现在又要给我?”

  副院长无奈道:“我也只是奉命行事。老院长说这份档案,只要你来要,我就必须给。除了你谁也不能给。”

  洛译没见过几次老院长,在他念警察大学的时候,老院长就退了休,换了新院长和眼前的副院长。新院长不管事,一来二去洛译也只跟副院长混熟了。

  可他总觉得,背后操控的人,未必是老院长那么简单。这家福利院大约是十多年前才被陈家出资收购,而且根本没什么利润可图。谁都不知道陈浩初是什么心思,亦或许人老了就想做点善事。

  他不得其解,眼神往下轻扫,伸手将那份档案接过来,抽掉已经泛旧的摇摇晃晃的线绳。

  薄薄的几张纸,写着:周闻,1982年8月生,江城市稻村人。

  洛译心惊肉跳,因为那个稻字。他立马联想到那首诗,稻字,原来不止是稻田景区,难道还指的是稻村??

  他回到市局,正好李宣也查的差不多了,给他解释:“稻村因为常居人口过少,在1980年已经并入隔壁的梅村了,如今是梅镇,距离稻田景区只有30公里。

  “徐局的老家就是梅镇,如果这么说,小陈总的妈妈和徐局确实是一个地方的,青梅竹马也说得过去。”

  洛译问:“你有查到他妈妈的信息吗?”

  李宣点头:“他妈妈应该叫周洁,稻村出生,文化程度只到小学。有记录的档案里,关于她的信息特别少,除了这些其他我都查不到。”

  洛译紧皱眉:“这意味着有人洗掉了。”

  李宣无奈:“没办法了,他妈妈那个年代,如果咱们局里的档案都没有,那就是没有。”

  洛译看向周闻的那份档案。

  档案里写,周闻在1990年也就是8岁的时候来到福利院,在福利院的养育下读完了小学,但他拒绝任何人的领养,无可奈何,只能继续读初中,寄宿制的。

  副院长和他说,周闻每个月的生活费都有人打过来,所以这么大的孩子没被领养还继续读书,也是特例。

  “这个打生活费的人会是谁?”洛译问。

  李宣说:“首先排除他妈妈,他妈妈应该在1990年去世了,不然他也不会去福利院。可知道她有孩子的人会有谁呢?她根本没登记过结婚,也没有生育纪录。”

  “有能力洗掉这么多档案的手,一定非同寻常。”洛译思考着,“或许是陈家,或许……是徐振。不管怎么说,我都有必要去找他一趟了。”

  这时,顾晓晨从外头忙完进来,看到洛译,说了句:“老大,陈宏文被保释走了。是陈浩初的人,叫什么龙哥。”

  洛译皱眉,一听就不是什么好角色。他倒是对这出不感到惊讶,毕竟陈宏文还是陈浩初名义上的儿子,很难窥测陈浩初为什么领养孩子,但可以确定的是,陈浩初从来没亏待过他们。

  洛译说:“你派人盯着点,看看陈宏文有没有私下里和伍才良交流,我怀疑他们有勾结。”

  李宣将他拦了拦:“你这样去找徐振,他未必会跟你说实话,甚至未必肯搭理你。”

  洛译闷闷问:“那我该怎么办?”

  李宣:“之前小陈总在的时候,说过徐振和王家或许有勾结。我就顺手查了徐局一些过往的通话记录,发现了一些猫腻。你最好再找找商队确认一下。有了把柄,就不愁他不说实话。”

  洛译眼前一亮:“你真是聪明!”但很快又黯淡下来,“嘶,商宇啊……麻烦……”

  李宣嗅到八卦的味道,机灵:“怎么了?”

  洛译无奈地说:“他之前跟我表白了。”

  李宣的嘴O了起来:“他居然不直!他那么man的人居然也是弯的OMG!那你怎么说啊?”

  洛译:“我能怎么说?!我肯定拒绝啊!”

  李宣的嘴又眯成了一:“嗯,可怜的商队,又被你这个渣男伤透了心!不仅有白月光,还有朱砂痣,啧啧。”

  洛译白眼:“白月光和朱砂痣是一个人。”

  李宣:“哦……”她想了想,“说正经的,你要觉得无愧于心,干嘛不敢去找商队?”

  “我当然无愧于心!”洛译急眼道,“我的身心都属于一个人!我这……我这不是怕商宇难过嘛,毕竟那么多年老朋友了。”

  “既然是老朋友,就别在意啊。”李宣说,“他可没你想的那么玻璃心,又不是十几岁的小孩了。”

  洛译被李宣说服了。

  是啊,都一把年纪了,谈恋爱那股子腻味都不合适。更别提只是酒后一段妄语。洛译放下心结,联系到商宇。

  临近下班点,洛译通过商宇的通风报信,成功在缉毒队的办公室堵到了徐振。之前药厂的案子,无法证明徐振和王家有直接关系,所以徐振一直还在副局长的位子上高枕无忧。

  “小洛?”徐振看了看他,“怎么你有事啊?”

  “事肯定是有的。”洛译观察了一眼办公室的环境,“但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您今晚有什么好去处吗,去江边喝杯酒吧?”

  徐振:“我好像没有什么话要和你说。”

  洛译立刻拦在门口:“真的吗,徐局?我这有你们每次出任务的记录,每一次去康康化肥厂但又抓不到人之前,为什么你都有通话记录?你是打给谁通风报信了么?”

  徐振的脸果然一黑,没想到洛译都查到他的头上了。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市局,在嘉澜江边找了家大排档,点了一箱啤酒和烤鱼,先是无言一会,洛译喝了点酒,才开始说话。

  江边的风很热,吹的洛译也有些烦躁。

  “我知道陈闻姓周了。”洛译说。

  “呵,那你真厉害。”徐振明嘲暗讽,“所以你希望我告诉你些什么?”

  洛译眼神凌厉地刮过他:“我想知道周洁的事。”

  说到这个名字,徐振整个人都愣怔一下,那股子傲劲荡然无存。也不知道多久没听到,会是这样的反应。

  洛译趁胜追击:“周洁的档案是你洗掉的吧!你知道这么做是违法的吗——”转念一想,“你做的违法的事也不少,想来也不会在意这一两件了吧。我只想知道,为什么?”

  徐振却言之凿凿:“周洁的档案不是我洗的。”

  洛译诧异:“不是你?那是陈家?可陈家也需要有人来操作吧,除了你那就是胡波?”

  徐振摇摇头:“谁都不是,是她自己洗的。”

  洛译更诧异,可见徐振完全不像说假的模样,他不禁皱眉思考:“她自己能洗,难道她之前在系统里??”

  徐振一副你自己悟的表情,多的话也不说,只是喝酒。

  洛译总觉得真相呼之欲出,可话到嘴边又哽住。周洁选择洗掉自己的档案,那她是什么身份?她在档案里记载的文化程度只到小学,说明之后的记录都不能见人,为什么?

  徐振叹了口气:“我知道陈闻的死对你打击很大,说实话,对我来说也是。他是周洁的孩子,于情于理,我都该好好照顾他。”

  洛译想到了什么:“他在福利院的时候,是你每个月打生活费给他的?他后来来市局,也是因为你的关系?”

  徐振点头:“当初周洁去世,我就想收养他,但可惜,他坚决不同意。所以我才把他带去福利院的。”

  洛译感觉,就差那一块拼图了。

  这一切的一切,可能都要归咎在周洁身上。

  他艰难地发问:“周洁……是怎么死的?”

  徐振沉重地看了他一眼,叹息:“跳楼。从景区的温泉山庄,跳楼死的。”

  洛译脑袋被狠狠一锤,好像终于明白了什么。

  这场游戏里,看似是以陈家、伍才良为首的一方与洛译为首的一方较量博弈,实际上,陈闻……或许一直都是第三方。

  一直都像他每个案子那样,永远不入局,永远旁观。

  他利用自己去对抗陈家,去推翻伍才良,做一只永远在最后的黄雀,从而达到目的。

第180章

  洛译浑浑噩噩,醉意熏熏地打车回家,没想到顺口就报了自己租房的地址,到楼底下一看,才反应过来,应该要回父母家的。

  上楼还没打开家门,就发现门锁有被撬动的痕迹。又有一拨人来翻找过他的家——讨厌,可惜了他妈妈才收拾好的屋子。

  他拉开门,屋里乱糟糟的。

  他从冰箱里拿了瓶酒,继续坐在沙发上,打算灌醉自己。可是他的酒量也没那么糟糕,关键时候不顶用。

  他就那么看着,阳台上那个小沙发,陈闻总喜欢坐在那里,有时候逗逗猫,有时候摸摸狗,更多时候,只是坐在那里安静地看书。

  他捡起茶几旁的一本小说,英文原版根本看不懂。但他小心翼翼地收起,盖好,放在桌上。如果陈闻回来看到这么乱,又该生气了。他最不喜欢乱七八糟了。

  陈闻……真的还会回来吗?

  在洛译得知陈闻可能假死的时候,他真的抱有希冀,他幻想这一切只是陈浩初耍的诡计,总有一天他一定会找到陈闻。

  可是……可是陈闻和陈浩初也许从来不共边呢?这么多年,陈闻也许一直独立在所有人之外,安静地策划着,只为一场复仇?

  他快要受不了了。

  满脑子都是陈闻,让他无法在这间屋子里待下去。

  他摇摇晃晃地往外走,摸出手机,打通房东电话询问:“我想问问我租的房子对面那间,您有没有租出去啊?是这样的,我同事也想租房,要是没租我让他联系您……”

  “啊?已经租出去很久了??”

  “哦,好的,打扰您了。”

  挂断电话,洛译的酒瞬间清醒。

  他本来想的是,对面这间屋子看上去就没人租,毕竟之前他和陈闻在某些时候挺扰民的,两人就说过这事,说洛译本来想租对面,租金便宜,但是受不了夕晒,最终还是租了这里。

  所以这么晚了,洛译没别的地方去,不如撬个锁去对面避避难。他也懒得再往外走什么的。

  按理来说,电表都没走过,应该是没人租吧?

  可是房东表示已经租出去很久了,那怎么会一点电都不用?平时洛译回家,也从未见对面亮过灯。

  他有些应激上头,浑身寒毛都炸开,好像触手可及的真相,就在面前。他颤抖地拿出铁丝,把门撬开,屋子里黑漆漆的。

  透过月光和楼梯间的灯光,隐约能看出布局与洛译家大同小异。他害怕屋里有人,走的很小心谨慎,甚至从家里带了根晾衣杆出来防身。但走进一看,家具上都落了灰,似乎真的没有人。再往里走,走到卧室,里面的东西让洛译整个震惊住。

  卧室面积不大,床上四件套很平整,放着一个黑色书包,洛译一眼就认出那是陈闻的包——朝夕相处几个月,他对陈闻的所有事都很上心,他甚至能认得陈闻的西装牌子是叫什么阿玛尼,怪怪的。

  这里是陈闻租下的?!

  他一直以为陈闻的遗物被陈家收走了,陈家也必然不会给他,他和陈宏业要过类似手机的东西,陈宏业都给不出来。他一直以为,陈浩初在隐瞒什么,但其实……是陈闻?

  视线往旁边看,床边放着一块移动白板,就像市局里洛译总爱整理线索的小黑板一样。

  白板上贴着几个人的照片,分别是卢兴旺、林德伟、胡波、伍才良以及陈浩初。在这几个人围绕着的中间,写着一首诗:

  风起须弥日,菩提叶落时;

  千金分一勺,还命奈何桥。

  得益于之前的字帖,他一眼就确认这就是陈闻的字迹。所以……陈闻一直在研究这首诗?这首诗指向的地方,不仅仅是稻田景区或是稻村,更是这五个人?

  周洁的死和这五个人有关吗?陈闻要报复的人是这五个人吗?

  一个个问题如浪花一样拍打着洛译,他完全不知道答案。他甚至不知道,陈闻是什么时候租下这个地方,又是怎么在他眼皮子底下出入两个家而从不被发觉的。

  他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感觉闷热的天,在此刻有一丝寒意。

  僵直地站了一会,他走到床边坐下,打开陈闻的黑色小书包,里面简单地放着一些日常用品,和一本笔记本。

  他记得这个笔记本,外面包了一层纸皮,曾经多次见到陈闻翻看这本笔记本,他还以为是什么小说。

  他迫不及待地翻开,却发现,上面写着一些年份,例如1985年——这居然是一本日记?!随着外壳剥落,红彤彤的皮露出来,十分具有年代感,上面写着江绣纺织厂,完全就是上个世纪的产物。

  “1982年9月,小闻已经出生一个月了。这孩子吃得香睡得香,每天也不怎么哭,就爱看着我笑。看着他笑,我身上的痛似乎也没那么痛了。希望身体早点恢复,要赶快找份工作养家啦。”

  洛译随便翻到的一页,是陈闻出生之后。

  从视角来看,这是周洁的日记。

  “1983年2月,小闻六个月啦,这个小家伙长得好快,我已经开始抱不动他了。最近可以把他放在床上,让他试着活动活动。他很喜欢叮叮当当的东西,趁着年前去赶集我得买一个给他玩。

  “马上要过年啦,给小闻织了一件新毛衣。第一次织,织的有一点点小,没关系,多穿一会就松了。他很喜欢黏着我,我去哪里他都要跟着,真拿他没办法噻。”

  “1983年11月,今天小闻学会走路了!真的好开心!但是小闻不太爱说话,有时候连哼几句都不行。邻居说他有问题,我看他们才有毛病,我们小闻只是发育得比较缓慢,着什么急。”

  “1983年12月,不知是不是心灵感应,今天在给小闻喂饭的时候,正想着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开口说话,他突然就喊了一句妈妈。天呐,不到那一刻,我真的想象不到,我居然直接哭了出来。

  “小闻,妈妈真的好爱你,非常爱你,我从来都不后悔把你带到这个世界上。我什么都不求,但我希望你可以健健康康地长大,感受这世界的美好与不好,人生走过一趟,是值得的。”

  不知为何,洛译也感同身受地落泪了。

  如果他没有记错,如果周洁仅存的档案没有错误,那么周洁生陈闻的时候,才十七岁。十七岁的少女,自己尚且是孩子,又怎么能承担为人母亲的职责呢?

  可是日记里的周洁是那么开心,深深的爱着他的孩子。

  他几乎可以想象,周洁是多么的善良,纯真的一个女孩子。因为有她,才让陈闻的童年过得简单快乐。

  “1985年3月,要准备给小闻办幼儿园入学了。名额真的很不容易争取。我在纺织厂也只是临时工……没关系,我可以晚上再找一些兼职,前几天看到外面的饭店在招收洗碗工,老板人不错。

  “小闻每天跟着我去纺织厂,所有同事都夸他可爱,他今天学会穿针啦,自己就拿着块布绣花,绣的很好看,他真的很有天赋。”

  “1985年9月,今天是小闻第一天去幼儿园。我早早为他准备了他爱吃的葱油饼,哄着他去学校,我以为他会哭闹着不肯去,但是他笑着看我,说妈妈放心。我才是哭的最凶的人。

  “三年来,他第一次离开我那么久,我好慌张,缝线都错了几次,差点被组长骂。小闻今天在幼儿园做了什么?玩的开不开心?听说幼儿园的伙食不太好,他会不会吃不饱?

  “终于熬到下班,我骑着自行车去接他,一见到他,他倔强着小脸,好像没有笑容。我非常害怕他受了委屈,急忙问他发生什么,结果他说他想我了。我也很想你,我的孩子。”

  无从猜测陈闻看到这些日记的时候,是什么心情。洛译如果有机会看到小时候的自己,可能是无止境的思念吧。

  从八岁开始,就失去双亲,独自一个人在福利院长大。

  他想到高中的时候,在家长会的那个晚上,在黑暗的楼梯角落里发现蓝希,原来那个时候,他在思念他的妈妈啊。如果周洁还活着,得多么骄傲,多么自豪她的孩子是班里的尖子生。

  “1988年9月,一转眼小闻都要上小学了。公立小学需要等岁数才能上,小闻生在下半年,只能再等待一年。没关系,他很聪明,我已经教会他认很多字了,我可以自己教他。最近他喜欢去隔壁爷爷家看报纸,回来就跟我说最近的新闻,很好玩。”

  “1989年10月,小闻终于上了小学。才上学一个月,拿了班上最多的小红花,每天放学就跟我炫耀自己多么厉害。哈哈,其实没有小红花我也最爱他,我的孩子,我的宝贝。”

  “1989年12月,最近厂里总加班,没空去接小闻放学,但他居然认得从学校到厂子的路,走了半个小时过来!天呐我真的好害怕他在路上被坏人骗!我很严肃地教训了他,跟他说隔壁爷爷会帮我接他,让他不能再自己一个人走。他有点委屈。

  “好吧我很快就心软了,我怎么舍得我的宝贝委屈。这个世界上我最爱的人就是他。可惜我要养他,就没办法选择更自由的工作。最近厂子也在裁人,好愁。”

  洛译注意到,时间节点已经快要临近周洁死亡的时间了。

  这本日记不算太厚,周洁也并非每天都记日记,一般只是一句话几个字概括一下,诸如今天得换粮票,明天厂里要组织看电影,后天要跟同事借点钱等等诸如此类。

  小时候的事他的鱼脑子记不得多少,关于这个江绣纺织厂更是毫无印象,估计很早之前就倒闭了。

  那周洁的死到底和什么有关?

  之前徐振遮遮掩掩地说周洁选择抹去档案,周洁原来是体制内的人?可是周洁的日记里根本没有提到这一点。而且她如果是体制内的人,生活又怎会过得如此拮据?

  看日记的时候满脑子都在诞生着疑问,他继续往后翻。后面的内容很少了,已经快见底了。

  “1990年6月,今天下班早,买了小闻爱吃的凉拌菜回家,但他似乎不太高兴。他的心思一直很敏感,这些年邻居们爱说闲话,说他没有爸爸,这些我都知道。他为了不让我烦心,所以一直都默默承受着,把话憋在心里。我看着他这样,我更难受。”

  “1990年10月,不知道是不是祸不单行,他居然找到我了。八年过去,我已经他们已经放过我了,可是为什么会找到我?!不行,决不能让他看到小闻,我必须马上搬家!”

  洛译心惊肉跳,这里的“他”是谁?是谁找到了周洁?原来这些年周洁一直在带着陈闻躲着谁吗?

  “1990年11月,根本躲不掉,连徐振都再次找到了我。他们为什么不肯放过我……罢了,这一切都是孽缘,也该有个结束。当初我没有能力结束它,现在的我依然做不到。但是我有了小闻,我必须让我的孩子活在光明下,活的顺顺利利。我绝不会让他们打扰我的孩子。”

  日记到这里就断了。

  洛译不甘心地再往前翻,除了备孕期间的难受,身体不适外,再没有更多的记录。

  他有个大胆的猜测,那个人,是陈宏业。

  单身母亲带着孩子东躲西藏,除了躲孩子爸之外,很难还有别的选项。更何况陈宏业就不是个好鸟,陈家的手段更是残忍——陈闻是陈宏业婚外情剩下的私生子,陈家当时想斩草除根也是有可能的。

  不过日记里还提到了徐振。

  徐振为什么要在那时候找到周洁?如果徐振真的喜欢周洁,和她青梅竹马,那为什么这八年里都不见影踪?

  一切的疑问在洛译的脑子里打结,这一段过往还有很多碎片尚未解密,他拼不全。唯一知情者,并且能给他答疑解惑的,恐怕只有徐振了。可是怎么让徐振开口,又是一个难题。

  日记或许是一个突破口,但洛译不能这么被动。

  1990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洛译很快就想到,陈宥才也是1990年死的。陈宏业找到周洁,是否与此有关?没了大儿子,想找私生子,也是有可能的。去找陈宏业能套出什么话吗?

  想了想周洁躲着陈宏业躲了八年,想必陈宏业这样的人渣做的肯定不会是什么好事,说实话更是难上加难,洛译还是决定去找徐振。

第181章

  第二天,洛译拖着沉沉的黑眼圈打卡上班。

  李宣喝着咖啡飘过,又飘了回来,惊讶道:“你背的这个包,不是小陈总的吗??”

  洛译将小黑书包方下,点了点头:“这事说来我自己都不敢相信,陈闻居然把我家对面的房子偷偷租了下来。”

  “啊?”李宣果然惊讶,“他为什么要租你家对面的房子?还是偷偷租的!”然后恍然大悟,“难怪顾晓晨去搜他的房子也搜不到什么东西,原来近在眼前?!”

  “灯下黑是被他玩明白了。”洛译嘲道,“但我也没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只发现了一块白板和一本日记。”说着洛译把拍了白板的照片给李宣,再把日记也给了她。

  “线索断在1990年了。”洛译解释道,“我推测是陈宏业在陈宥才死了之后,想要找回陈闻这个私生子,因此找到了周洁。后来还剩了什么事才导致周洁死亡。”

  “可是周洁为什么要……”李宣不解,有些难以启齿,“她才十六岁,那个时候怎么会和陈宏业搞在一起?”

  洛译沉声道:“就怕不是自愿的。”

  李宣瞪大双眼:“那她是怎么认识的陈宏业?按理来说,那时候陈家正在步入正途吧?”她想到了什么,突然转身回自己工位上拿了一叠文件,“洛译,这是我整理的关于陈家产业的信息,这里——温泉山庄的开业就在1990年。这会是巧合吗?”

  洛译很是困惑,但1990年发生的事,显然都不能当做是巧合处理,很有可能在这里面就潜藏着前因后果。

  洛译走到办公室的小黑板前,将陈闻写在白板上的内容复原。从这样直观的角度看,陈闻一直在关注着这五个人,所以这五个人和他妈妈的死一定有关系。

  但1990年这个时间,除了陈宏业和徐振,这五个人从来没有出现过,包括周洁生养孩子这八年。陈闻又是怎么确定这五个人呢?

  洛译说:“宣姐,你说,会不会在陈闻出生之前,这五个人和周洁还有一段往事?”

  彼时李宣已经看完日记,泪流满面,拿纸巾擤了擤鼻涕,声音沙哑地说:“有吧,只能往前找了。1982年生陈闻,1981年怀孕,在1981年之前还发生过什么事吗?”她思考着,忽然惊声,“啊对!稻村是1980年并入梅村的,会有什么关系吗?”

  洛译一激灵,回身再次看起周洁的档案。

  周洁出生在稻村,家庭成员填写了爷爷奶奶,父亲母亲,两个姐姐一个哥哥,是一个非常庞大的家族。

  洛译:“你从她爷爷这辈查起,看看她的直系亲戚旁系亲戚都有谁,分别和这五个人有什么关系。”

  李宣得令立马开查,很快,这些人的信息都查了出来。

  稻村周姓是大姓,虽说人口不多,但一半的人都姓周,也就是说一半的人都沾亲带故。偏偏稻村以务农为主,基本上没有人进城打工发展,连念书的都少。所以也没有人和那五个人有关系。

  洛译似乎已经习惯线索到一半就断了,也没表示什么。

  他叹了口气:“可是徐振什么也不肯和我说,昨晚还是他说漏嘴了一句,说周洁自己抹了档案——就这还不知道是真是假。你说周洁要是体制内的人,为什么会和陈宏业有关系啊?”

  “周洁自己抹的档案?”李宣惊讶,“这不可能吧,抹档案的级别得多高你又不是不知道,如果周洁真能自己抹档案,那她死的时候,咱们全局的人都得给她脱帽致敬的。”

  “等等。”洛译好像因此想到了什么,“你说什么样的人能把自己的档案从库里抹去啊?”

  “……卧底。”李宣脱口而出,跟上了思路,“对啊,我之前没想明白,因为一般的眼线也不需要抹档案那么严重,除非是去毒枭身旁当那种灰色地带的卧底。这种卧底就算死了,也不会得到任何人的致敬,甚至还得和家人决裂关系。可问题是,陈宏业不是毒枭啊?”

  “谁说他不是?”洛译沉声,“在很久以前,陈家可是走毒的大户,南边来的毒都是他们在卖。也就是近些年他们洗白了,才轮到王家发财。可恶!”

  “所以周洁是卧底??”李宣诧异。

  “暂时不能确定,但有这种可能。”洛译说,“如果是这样,徐振的身份立场还真是不能告诉我任何事情。可我在想,除了徐振,还有谁会知道以前的事吗?”

  陈宏业是绝不会告诉他的。

  得找一个正派一点的人,市局上上下下,最正派的恐怕就是洛译了,可惜洛译是个闭眼玩家,什么都不知道。

  “你爸?”李宣试探地说。

  “我问过我爸了,他知道的也不多,只知道周洁和徐振是青梅竹马,知道周洁是个好人。”洛译闷闷道,“他和徐振一个德性,真有什么也不会告诉我。”

  李宣犯起难,喝了口咖啡继续思考。

  不一会,她好像真想出个谁:“老大!你师父!”

  “姐你真会说,我师父……”洛译皱着一张脸,谁还不知道他师父宋立成在不久之前为了救证人而牺牲了吗?

  “不不不,我还没说完。”李宣大喘气,“你师父应该知道当年的事,小陈总不是他放在陈家的眼线吗?先不管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既然小陈总和他有来往,就说明他或多或少知道当年的事。而他和师母又那么恩爱,说不定——”

  “说不定师母也知道当年的事!”洛译一下就兴奋起来,“之前在师母家里,师母是认识陈闻的,所以这个可能是非常大的!宣姐不愧是宣姐,脑子就是比我好使。我这就去找师母!”

  “哎,我跟你一起去吧。”

  “走!”

  两人风风火火来到宋师母家里,宋立成的遗照还放在侧边柜上,洛译和李宣先给他敬了敬香。他女儿上学去了,家里只有宋师母。虽然在看着电视,但能感觉出,宋师母还是有些难过。

  毕竟此生最爱的人离开了人世间,心伤不会说痊愈就痊愈的。

  宋师母给他们泡了茶,一边又唠叨说:“来就来,不要拿什么礼品,我都不吃那些东西,佳佳也不吃,浪费好多钱噻!”

  李宣笑脸迎上,黏在师母身旁坐:“哎呀,师母,这可不是什么礼品,是我专门给你挑的,现磨的核桃粉,我爸在家就爱喝这个!全江城只有永兴街才有卖的噻!”

  “好好好,我晓得是你们的一片心意。”师母招架不住李宣的撒娇,“你们这些孩子啊,平时工作忙是忙,但也不能瞎忙知道不,有空常来家里坐坐,陪我聊聊天我就心满意足咯。”

  “我肯定来!”李宣说,“我最爱陪师母看剧噻!上次那什么后宫传播到哪里?她从甘露寺出来没?快让我看下——”

  洛译轻咳了两声,这李宣不靠谱,怎么不谈正事呢?!

  李宣接收到信号,尬笑两声,端正姿态,总算把此行目的说出口:“那啥子啊师母,前几天那个小——陈闻出事了,您知道吗?”

  师母眼色沉了沉:“有所耳闻。”她看向洛译,“你还好吧?”

  看来谁都知道陈闻和洛译的关系,这下洛译是有点子和师母同病相怜了。洛译也不装,直言自己好几次都想殉情赴死。

  师母倒是缓过劲来,劝了劝洛译要看开。

  洛译强颜没欢笑:“我知道自己不能死,因为他的过去还尚未沉冤得雪。我这次来,就是想知道他的过去。他妈妈叫周洁,未婚生下了他,躲了陈家八年,最后却死的不明不白。他想给妈妈报仇,想要推翻陈家,现在也是我要做的,我不能让他白死。”

  “你都查的那么深了?”师母有些惊讶,“其实关于周洁的事,我知道的也不多,但如果你们想听也该告诉你们。她和老宋都已经走了,这些秘密如果再见不得光,就要被我带到地底去了。”

  1980年。

  稻村破破烂烂的村委会门口,一群人闹着喊着,将木门堵的水泄不通。周洁站在最边缘,因为个子矮,也看不清前头什么情况,只能高喊着:“爸!哥!!爷爷喊你们回家吃饭噻!”

  一个高大的男人从人群里钻了出来:“幺妹儿,做啥子?我现在哪里吃得下饭嘛!上头都要把家里的地收走咯!”

  “我不晓得,凭啥子不让我们种地?好没道理噻?”

  “村长那个狗东西,吃里扒外的,和城里啥子领导狼狈为奸,要收村里头的地盖房子!城里那么多地他们盖不完,还来搞这里头的地!我真是气的脑壳痛,恼火!”

  见相劝无果,周洁只能自己回家。

  关于村里人最近都在吵的事,她其实不太懂,她只知道下午还得收稻子,中午吃不饱咋办?

  可是到了下午,村里来了好几辆铲车,连稻带土全给挖了。

  爷爷在一旁哭得岔气,爸爸和哥哥们直接上去按着开铲车的人揍,一瞬间哪里都是哭喊声,让周洁胆颤心惊。

  晚饭时间,村里的地被砸了不少,好多人家都坐在家门口唉声叹气。也有一些西装革履的人上门,要谈什么赔偿条件。

  很快,那些人来到了周洁家里。

  “陈氏地产?”周爸看了看抬头,“你们老板是叫陈浩初吗?”

  爷爷一边咳嗽着,一边夺过来看:“陈浩初?就是那个狗东西陈浩初?”可能是气的上头,本就身体不好的他,差点咳晕过去。

第182章

  周爸脸色有些难看,姐姐和周洁扶着爷爷,一边安抚一边问周爸有什么办法没有,这白纸黑字一叠叠文件摆在桌上,没什么笑脸一看就是来签霸王条款的什么顾问,让他们瞬间犯起了难。

  周爸皱紧眉头,很快做了决定:“我们家不会签的!滚出去!!想要我们家的地,就要你们的陈总自己来谈!看他有没有脸来见我!”

  顾问很是无语:“我们陈总日理万机,不太有空呢。”

  “我们的赔偿条件很不错的,将来你们想在江城购买陈氏地产下的任意房产都可以打八折,这种优惠可不是普通人能有的!你们再考虑下?”

  “这可是政府的项目,如果你们执意不签订条约,那后续政府会采取强硬的措施,到时候你们就一点赔偿都捞不到了。”

  周爸冲进杂物间,拿起铁锹就跑出来:“滚啊!还不滚要我打你吗?!”

  哥哥们也一个拿着锤头,一个拿着镰刀,硬生生把那群假情假意的西装革履们轰了出去。

  几个男人气冲冲地坐在饭桌旁,一边闷头吃饭,一边生闷气。爷爷的咳嗽好了一些,吃了点药,然后看着周爸:“早说了陈浩初是个狼心狗肺的,你现在可算看清楚了吧!”

  “我明天就进城去找他!”周爸气的把筷子一撂,也不吃饭了。

  饭罢,周洁和妈妈在水池边洗碗。

  周洁有些好奇地问:“妈,那个陈浩初是谁?”

  周妈有些忌讳:“小孩子家家的打听这多做啥子,洗你的碗!”

  “我好奇噻,爸好像认到那个陈浩初,还说明天要进城。是不是进城以后,他们就不会收我们的地嘞?”

  “……”周妈瞥开眼,没底气地说,“我啷个晓得。真是造孽,地没得了,要我们一家人啷个活嘛!”

  第二天,周爸果然带着一包干粮,就出发赶路去江城。

  周家的地已经被铲了,爷爷本来就生病下不了地,周妈照顾一大家子的吃喝拉撒,只能是哥哥带着姐姐和周洁下地翻整。

  第三第四天一直没有消息,直到第五天周爸才从江城里回来,回来的时候脸上带着笑,居然开始游说村里的人都签条约。

  哥哥不解:“老汉在干啥子哦?”

  姐姐困惑:“不晓得噻。”

  周妈从外边回来:“你们老汉去城里找了那个陈浩初,啥子陈总嘛,说是村里的地政府要收回去搞啥子景区,不会白用我们的地,将来我们都可以去工地打工赚钱,一天好多钱噻!而且以后我们都已在景区里上班,不用种地咯。”

  周洁一惊:“真有那么好吗?比种地还赚钱?”

  周妈推了推周洁臂膀:“幺妹儿你自个人算嘛,我们种地还得给上头交公粮,一年剩下自己吃的,也卖不了多少。要是给工地和景区打工,那咱们都是工人啦!一个十几块钱肯定有噻!”

  姐姐眼前一亮:“我们是不是有机会继续念书?”

  周妈说:“肯定有噻!到时候你们都继续念书,考高中考大学!哎呀我们家也有大学生咯!”

  在周爸的带领下,稻村所有人都签了条约,等待陈氏地产的人过来动工。很快,地基就开始打了,每家每户的男丁都去当了工人,每个人都带着美好的愿景,开始建设景区。

  可是周洁总有种很奇怪的预感。

  在她每日照例给周爸和哥哥准备午饭的时候,一些不好的消息又传来,听说是工地闹了起来。

  眼下稻田景区已经开工三个月了,按照约定的工资也只发了一个月的。她们家的屯粮马上要见底。

  好多人围着周爸要说法,不然就要撂挑子不干了。

  周爸好不容易把大伙劝好,然后又一个人闷头去江城准备要工钱。周洁再次看他的背影离开,心里不安的感觉愈发强烈。

  稻村离江城并不远,但是交通不太方便,没有高速路。政府虽说有规划开路,但一直没有实施。

  所以周爸每次去江城都要个五六天。

  就这样快一年过去,工资没有发多少,稻村的很多人连饭都快吃不起了,怨声哀道。不知周爸去江城做了什么,某一天,陈浩初居然要来视察工地。

  大家伙觉得看到了希望,陈总都来了,那工资应该稳了。

  江城的天总是化不开的阴郁。

  陈浩初来的那天,浩浩荡荡的好几辆宝马车,村里的人见都没见过的风光靓丽,威武霸气。

  这个四十岁的男人,目光凌厉,自带强势的气场。

  他站在工地外的小广场上,一群保镖将他围住,保护着。他身旁叫龙哥的手下,拿着大喇叭喊:“大家不要急!陈总既然来了,就一定会解决你们的需求!陈氏地产是江城最大的地产公司,承建过许多政府的项目,一定不会亏欠你们的!

  “最近的确是公司现金流周转有问题,大家不要着急,等到银行贷款下来,我们一定优先发你们的工资,让大家都能吃饱饭!另外,等景区建成之后,所有人都可以在景区上班!凭着现在在工地的积分,从最高层的经理开始排!”

  “经理一个月有20块钱呢!”

  “乖乖嘞!”

  忽然,人群中有不一样的声音:“一个经理就把你们打发了?陈浩初!!你敢看我吗?!”

  所有人回头,只见有一个男人正站在身后的高架上。

  “你他妈敢看我吗?!”周爸怒吼,“一年了,你他妈拿各种借口敷衍我,就是不给工钱,现在又来假情假意演戏吗?我就问你给不给钱?!!”

  陈浩初猛地一惊,不禁害怕后仰。他似乎有些动容,赶紧让身旁的保镖去把周爸救下来。

  但周爸显然已经是愤怒到极点了:“我就问你现在给不给钱!不给钱我立马跳下去!你这什么狗屁景区也别建了!吃人血的狗东西!!”

  众人哗然——

  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

  后来,有人来周家报信,周爸跳楼死在了工地上。

  作为家里的顶梁柱没了,周家上下都快崩溃。

  本以为随着周爸的死,陈浩初应该要立马发工钱安抚群众,却没想到,他的嘴脸终究藏不住,立马血性毕露。

  现在在工地上的人敢不干活,就是一顿毒打。

  稻村没有通公路,较为闭塞,连报警的方式都没有——就算报警又怎样,陈家承接的景区是政府的项目,官官相护,是稻村这群不开化的民众都知道的事。

  听完心惊肉跳的过往,洛译和李宣直接愣在原地。

  宋师母摇摇头:“陈家的发家史比这来的还要血腥,想必你们也有所耳闻。总之,景区在陈家势力的逼迫下,算是建成了。但压迫久了,村民们一定会反抗,尤其是周洁的两个哥哥。

  “但是这一段过往,我没有听老宋说过,或许老宋也不太清楚。最后周洁的妈妈南下打工,再也没有消息回来,而稻村所有的人也在景区建成之后,好像一下就销声匿迹了,再也没有人去追讨工钱。”

  “什么?!”洛译惊讶道。

  “……难怪档案里他们都没有现在的信息。”李宣沉痛地说,“我之前查周洁的家人,所有人都没有现在的档案记录,梅镇的常住人口里也找不到他们。难道他们已经……”

  洛译感觉到了更大的压力。

  这恐怕,不是周洁一个人的问题了。

  宋师母继续说:“后来,还发生了一些事。徐振,你们的徐局长,是周洁最先找到的人。徐振那时候在查陈家贩毒的事,所以让周洁伪装成保姆,进入陈家。”

  1981年。

  陈家别墅。

  陈浩初吃完早饭,早早地去了公司,最近要开始景区内部的装修,他还得陪林德伟这个旅游局局长吃饭,好从中看看有什么油水可以捞。陈宏业百无聊赖,今天不太想去公司当显眼包,陈宏文又小他太多岁,没什么共同话题。

  准备出门去哪个窑子寻欢作乐一下,这时,一个新来的保姆从外面进来,捧着一瓶红酒,说是前几天一个朋友送的。

  陈宏业这才想起来,这酒他很喜欢,伸手要接过——碰到了那位新来的保姆,虽然那手一看就是劳作的手,但因为年龄小,皮肤雪白,还是很漂亮。

  周洁头低低的,生怕自己出什么差错。

  她来陈家有一个多月,一直在后厨帮忙,很少能到外面来。前几天她去倒厨余垃圾回来时,碰到个想给陈宏业献殷勤的人,正好送了一瓶陈宏业很喜欢的红酒,她惦记的紧,今天看陈浩初不在,赶紧给陈宏业送了过来。

  “抬起头。”陈宏业饶有兴趣地打量她。

  “陈、陈总……”周洁微微一抬头,睫毛忽闪忽闪的,眼神光亮,透着晶莹,未施粉黛,是个非常秀气的美人。

  陈宏业有一些愣怔,随后吩咐道:“去拿我的杯子过来。”周洁点点头,然后正想走,又被喊道:“拿两个。”

  周洁困惑地啊了一声。

  陈宏业低笑:“这好酒一个人喝,太孤单了,你也陪我喝一杯。没关系的。”

  周洁攥着手,指尖轻轻摩挲,很是犹豫。

  如果她错过这个机会,她也不知道还要等多久才有机会更进一步接触陈家的核心人物。可陈宏业的邀约显然不怀好意……明明陈宏业都结婚了,陈太太也很好看,他不会做那种事吧?

  抱着天真的想法,周洁迟疑着,还是把酒杯拿了过来。

  没想到陈宏业的确只是和她喝酒,聊天,她第一次喝那么高级的酒,很胆怯很新奇,一举一动都吸引着陈宏业的目光。

第183章

  陈宏业酒入愁肠,跟周洁诉苦道:“我跟小蕙,是包办联姻。我爸需要方家的钱,需要方家的人脉,而小蕙能喜欢我,是我的福气……可是我……哎!你知道吗,我想要一生一世一双人。这样的自由恋爱,哪里有呢?”

  “你没想过拒绝吗?”周洁问。

  “拒绝?怎么拒绝??”陈宏业给自己倒酒,又给周洁倒酒,“我没有办法拒绝……我告诉你一个秘密,我根本不是我爸亲生的儿子,我只是他领养的。我没资格拒绝。”

  周洁瞪大双眼,似乎在怀疑陈宏业的话是真是假。

  陈宏业像疯子一样大笑:“哈哈哈哈,你可要替我保密哦。”

  在他们三言两语的时候,都没注意到房间外有另一双耳朵,把这些话全都听了过去。陈宏业的话是真是假,总有人会去验证的。

  后来的几个月,陈宏业总是来找周洁诉苦,仿佛把她当垃圾桶,但周洁也当的心甘情愿,毕竟她可以不用在后厨,可以进屋里当高级保姆了。

  她已经趁着这段时间,把陈浩初的书房摸清楚了,直到陈浩初有个保险柜。她深信,和周家的霸王条约就藏在里面,当然还有徐振要的贩毒证据。

  直到某一天,陈宏业在外边应酬喝了很多酒。

  这一次,周洁没能逃过他的魔爪,陈宏业终于狼子野心暴露,半推半就地把周洁推倒了。

  周洁有些后怕,但陈宏业很会哄人。他说会和方蕙离婚,会对她负责,会给她钱让她过上好生活。周洁还没拿到保险箱里的东西,她没办法离开。因此她还在委曲求全。

  宋师母说到这里叹了声气:“后来就不用多说,周洁很快发现自己怀孕了。她和徐振说,这个孩子她不能要。她会尽快拿到证据,然后从陈家离开,并把孩子打了。”

  洛译心惊肉跳。

  这个孩子……是将来的陈闻。

  一来二去,稻田景区很快落成,开放那天,全江城的人都会去凑热闹,江城早报晚报各种报纸记者都会到场,陈家所有人都会过去,还有很多政府领导会来。

  周洁打算在那一天,趁着陈家人全都外出,撬开保险柜,然后拿到证据直接去景区揭发。这样,陈家再有能耐也不可能捂嘴。

  她计划的非常完美,可惜到了实施的那一天,还是出了差错。

  那天她准备好了所有的工具,确认了陈家的人都离开了,便火速跑到二楼陈浩初的书房,正在撬锁时,身后的房门咔哒一响。

  周洁立马应声站了起来,慌乱地假装在清扫房间。

  进来的人,是陈宏业。

  周洁松了口气——但突然反应过来,为什么要松口气?就算平时陈宏业对她很好,此刻的立场也不太对吧?

  陈宏业看了她一眼,双手插兜:“你在这干嘛呢?”

  “我、我在打扫。”周洁说,“今天不是景区开放吗,你……你不用过去?”

  陈宏业一反平常的温柔嘴脸:“用的着你管我吗?”他步步逼近,周洁不由自主地害怕后退,可身后就是保险箱,退无可退。陈宏业贴在她身前,手往后一捞——

  她的手被无情地拽出,撬锁的铁丝还在手里攥的通红。

  啪!陈宏业立马甩了她一巴掌:“你还真敢把算盘打到我头上!”他愤怒道,“真以为自己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周洁捂着半边发红的脸,眼泪在眼眶打转:“……我没有。”

  “你没有?你没有撬锁,你没有惦记保险箱里的东西?”陈宏业将她摔到地板上,居高临下地俯视,“你以为你进我们家,我会什么不查?你来自稻村,景区那块地皮就是你们稻村的嘛!我还以为你有多大本事,原来就这样?打算今天拿着保险箱里的东西去景区?”

  周洁摇着头,害怕地蜷缩身体,但其实她有想过被发现的应对措施,就是她在她的清洁桶里藏了一把刀。

  此刻她假装害怕,也可能是真的害怕,她一边背着手,一边摸到了那把刀,如果陈宏业要对她做什么,她立马反击。

  陈宏业低下身,当着周洁的面打开保险柜,里面空空荡荡。他道:“周念真,你的如意算盘落空了吧!滚你妈的,还想用美色迷惑我!我是有家室的人,你不会不知道吧!?”

  周洁忽然控制不住,猛地俯身,剧烈地干呕起来。

  这模样把陈宏业吓了一跳——但因为最近他的老婆方蕙也怀孕了,所以他太清楚这是什么意思。他惊道:“你他妈怀孕了?”

  周洁艰难地点点头。

  陈宏业忽然慌了,原本他只是因为方蕙怀孕没办法云雨,所以才找到了周洁当备胎,哪曾想他那么厉害,又怀一个!

  周洁呕了许久,总算缓过劲。

  陈宏业也想出了对策:“给你两个选择,第一当我的地下情人,我会在外面给你找个房子,你可以把孩子生下来。第二把孩子打掉,就此滚出陈家。无论哪个选择,你都别指望能进陈家。你自己什么出生什么地位,自己应该清楚。”

  周洁没想到陈宏业能说出这样寒心的话,原来前阵子哄着自己的情话全是假的。那些喝了酒诉的苦,全是假的。

  她不过十六岁,哪有什么经验,真的相信了男人的鬼话。

  她苦笑着摇了摇头,见陈宏业要靠近她,忽然应激了一下,举起刀逼迫:“别碰我!!”

  陈宏业头皮一麻:“哪来的刀?”

  “你别碰我!我会自己走!”周洁怒道,“我什么也不要你的!你们把我家整的还不够惨吗?!不用你说,我也会把孩子打掉的!哪个孩子跟了你都是遭罪!我诅咒你永远、再也生不出孩子!!”

  原本只是气话,谁也没想到一语成谶。

  陈宏业最讨厌别人逼他,他立马生气地要夺刀,周洁害怕地往外跑,这一跑,脚下一不留神,整个人从楼梯上摔了下去。

  天翻地覆,她的肚子疼痛欲裂。

  再次醒来,是在医院,徐振在她的床边守着。

  她以为她已经死了,可当她再次睁眼,见到光明,有一种劫后余生的余悸。她难过地说:“对不起,任务失败了。”

  徐振安慰道:“没关系,是我害你受苦了。”

  周洁摇摇头:“是我没有帮到你,原来陈宏业早就调查了我,也发现我的身份,我回不去了。”

  徐振微怒道:“你怎么还想着回去!别回去了,太危险了。从今天开始你就离开江城,过你自己的生活去,不要再回来了。”

  周洁皱了皱眉:“……可是。”

  “没有可是。”徐振强硬道,“还有你肚子的孩子,本来就是不该来到这世界的生命。”

  周洁一惊:“孩子还在?”

  她从那么高的楼梯上摔下来,肚子到现在都还有些疼,没想到这孩子居然没流掉??

  她一瞬间有些失措。

  徐振沉声道:“小洁,不要心慈手软,不要害了这无辜的孩子一辈子。我帮你联系医生。”

  周洁不知怎的,忽然就犹豫了起来。

  但徐振比较强势,已经决定要给周洁约流产手术。

  不该来到这世界的生命吗?

  好像的确是。

  在周洁非自愿的情况下,陈宏业强占了她的身体,还让她怀孕。就算生下来,孩子也没有父亲……周洁本来也打算打掉的,可是,可是这样必死的情况下,她奇迹的活了过来,孩子也还活着,真的要残忍地把他打掉吗?

  谁来决定一个人该不该来这世界呢?

  周洁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生出一种不想让孩子死掉的想法。不管出于什么科学道理玄学道理,她偷偷跑掉了。

  在陈家,她用了假名字周念真,如今脱下这个外壳,她再次回到周洁,但她无家可归。稻田景区开放,景区很热闹,生意很好。那里不再是她的家了。

  她也听说稻村被并入梅村,那里也不是她的家。

  她在江城找了个角落,选择把孩子生了下来——后来徐振还是找到了她,但没有为难她,还帮她办了很多手续,才让这个孩子享受到普通人该有的福利。

  宋师母说:“就这样,周洁带着那孩子低调地生活了八年。八年之后,陈宏业的大儿子突然跳楼死了,他想到了这个私生子,于是找到了周洁,想要把孩子要回去。”

  洛译皱眉:“陈宏业的爹味想法真是一猜就准。”

  李宣拿纸巾擦了把眼泪,问:“那周洁究竟是怎么死的?后来宋队又是怎么找到陈闻的?”

  宋师母看了眼李宣,握住她的手拍了拍:“陈宏业找到周洁后,徐振很快做出反应,他一直想要的那份证据,八年了还是没找到。于是周洁提出要帮徐振,也是帮自己了结这段孽缘,再次接近陈宏业想找那份文件。”

  心结不解,躲藏多少年都没办法。

  周洁知道这一去,凶多吉少,但她为了孩子的未来,为了自己不再被陈家的人威胁,她一定要去做,她一定要扳倒陈家,也为自己的家人寻一个公道。

  宋师母说:“她在稻田温泉山庄开业的那一天,从楼顶上跳楼,人当场就没了。这个案子当年是胡波——那是他还是副局长,他接手的。可很快就没了消息,最后不了了之。

  “周洁的孩子被徐振偷偷送到福利院,改名换姓,躲掉了陈宏业的搜查。一直到他长到十七十八岁,那时徐振已经当上副局长,宋立成当上了刑侦队长。

  “你们也知道老宋一直是跟着徐振的,徐振就把这孩子连同过去的事,一并告诉了老宋。”

第184章

  无论四季,江城总有着化不开的浓雾。

  宋立成正开着局里配的新车,打开远光灯,行驶在路上。他的目的地是北山福利院。那时候陈闻还用着假名字蓝希,每周日不上课的时候,还会回到福利院帮忙。

  他找到蓝希,一个个头挺高,但很瘦很瘦,看着有些营养不良的男生。男生脸上始终挂着微笑,有些无辜与天真。

  “你好,我是市局刑侦队的宋立成。”

  “你好?”蓝希有些诧异。

  “徐局……就是徐振让我来的。”宋立成看了看四周,给院长使了个眼神,便带着蓝希单独走进办公室。并将门反锁。

  蓝希很有礼貌地给他倒茶,问:“徐叔叔找我有什么事吗?”

  宋立成有些为难,但还是艰难地说:“不是徐振,其实是我找你有点事。我先给你说说你妈妈的事吧。”

  蓝希的脸瞬间僵住。已经很久没有人在他面前提过他妈妈了,时间久到即使是做梦,蓝希都有些梦不见妈妈的脸庞。

  “当年你妈妈是稻村人,现在的稻田景区,就是占用的稻村的地开发的……”宋立成大致给蓝希讲完了过去的所有事,包括稻村人被拖欠工钱,到被杀害,后来周家爷爷因悲伤过度,疾病发作去世,周妈妈南下打工失去消息,周哥哥周姐姐下落不明生死未卜……最后周洁寻求徐振的帮助,徐振让周洁进入陈家卧底,却被陈宏业欺负怀孕,被发现卧底身份后死里逃生……

  一桩桩一件件,犹如小说情节一般跌宕起伏,却重重扎在蓝希的心里——这一切他妈妈从来没有和他提起过!

  他原本对自己的爸爸有很多猜测,年纪越大,越觉得他爸爸是坏男人,更有可能是婚外情,所以才从未尽过养育之责。可他却从未想到,根源是这样的复杂,令人扼腕。

  小小的办公室里蔓延着窒息的沉默,茶水热了又冷,是苦涩的。宋立成只顾着说过去,说完才发现这一切对十七岁的孩子来说,或许太难承受。可是他别无他法。

  终于,蓝希紧皱着眉头,终于开口:“您为什么来找我?”

  十七年过去,他妈妈周洁也去世有十年了,这十年来,他知道徐振一直在背后给他生活费,他没有乱花,除非必要的生活开销,剩下的钱他都存着。他以为徐振只是妈妈的旧友,只是帮忙照顾他。

  所以,背负着这一切沉重的过去,突然找上门的宋立成,不可能只是突发奇想来给他讲故事,只怕是另有所求。

  “最近市区那个嘉澜酒店,我不知道你听没听说。”宋立成顿了顿,“前阵子有个女孩子跳楼了,比你大不了几岁。嘉澜酒店就是陈家的产业,也是陈宏业在掌管。我怀疑那女孩死亡背后有灰色产业。

  “而且,陈宏业最近有动作,应该是要找你,想把你认回去。我知道你一定不会愿意,但我希望你能同意跟他回陈家。”

  陈宏业。这个名字他以前从未听过,却在一天之内听了无数次。这个在他梦里不曾有过脸的坏爸爸,他或许真的有想过未来某天能被找到,他还幻想过自己要多义正严词地指责对方不负责任。

  “为什么?”蓝希不解,“陈宏业既然是那样坏的坏人,为什么你还希望我跟他回陈家?我根本不姓陈。”

  宋立成想开口解释,这时,有人敲了敲门。

  他机警地起身,透过窗帘缝隙看外面,然后松了口气,将反锁的门打开,是徐振。屋外天色已黑,福利院的孩子正在教室里吃晚饭。

  “怎么还锁着门?”徐振问。

  “我正在给这孩子说陈家的事呢。”宋立成看了眼屋外,又紧张地把门锁到,“福利院里说不定也有陈家的人,小心点比较好。”

  徐振点点头,看向蓝希:“最近还好吗?”

  蓝希说:“都好,谢谢徐叔叔关心。”

  三人依次坐下,蓝希给徐振倒茶。徐振喝了一口:“小闻,我们的意思你宋叔叔给你讲的差不多了吧,就是希望你能回陈家——而且陈宏业也一定会带你回陈家的。”

  蓝希刚刚还很困惑,但聪明如他,又看徐振亲自来福利院游说,岂能不知道背后真正的原因?

  他低着头,认真思考着。

  徐振继续说:“你还记得当年我带你来福利院之前,你问我的话吗?”

  当年周洁在温泉山庄跳楼,等了一整个晚上的陈闻,第二天等来了一具尸体。徐振将他接到自己家里照顾,却无法给他解释为什么妈妈会跳楼。那一阵子,陈闻过得很压抑。

  他问徐振:“叔叔,我妈妈到底怎么死的?”

  徐振无法回答。

  他继续问:“你不是警察吗,为什么你不抓坏人?”

  徐振点了根烟,无奈道:“警察也有警察的难处,很多事情是身不由己的。但是小闻,你现在还小,不要把这些事、这些仇恨放在心里,你要好好读书好好长大,知道吗?”

  陈闻眨了眨眼,认真道:“有难处就想办法解决,妈妈教过我,做人不能害怕困难,办法总比困难多。”

  徐振苦笑了一下。

  陈闻说:“将来我也要当警察,如果我是警察,我一定会拼尽我的全力将坏人绳之以法。”

  徐振:“你是个好孩子,我期待你成为警察的那一天。”

  这么多年过去,蓝希从来没有忘记。

  当警察的小小梦想,从来不是空话。他从上初中开始,就想尽办法了解如何当一个警察,也决定在高考志愿填上警察大学。

  现在,徐振却要求他回到陈家。

  回到陈家,当一个警方放在陈家的卧底。

  “陈家有两个儿子,陈宏文前两年得了两个女儿,陈宏业却一直膝下无子。这严重威胁到了他在陈家的地位。”徐振说,“所以他一直在找你的消息,以陈家的人力,很快就能找到你了。

  “我们做出这个决定,也是万般无奈。既然你一定会回到陈家,那我们只能拼在他找到你之前,将过去的所有都告诉你。陈家不是你的家,陈宏业也不能算是你的父亲。

  “我们过去尝试过很多方法,派过很多人过去,却没有一个能深入陈家的内部核心,关键都在于太过生硬。这一次,是陈宏业主动找你,他们就算有所怀疑,也不会质疑你的血缘。

  “所以这一次,一定是警方将来能够获胜的关键。小闻,我知道你的梦想是当警察,这也是一种方式。你相信我,等将来扳倒陈家,你的梦想一定会实现。”

  那天晚自习,蓝希一直没来。

  洛译在宿舍门口抽烟,一直等到快门禁,蓝希的身影才从楼梯口摇摇晃晃的出现。一靠近,洛译还没问话,对方的手就伸了过来。

  “给我也抽一口。”蓝希说。

  “抽个屁,你抽个什么?”洛译将手伸直,偏不给他够到,“不给你抽,略略略——”

  蓝希被逗笑:“为什么不?”

  “对身体不好。”

  “那你为什么抽?”

  洛译瞪了蓝希一眼,没曾想,对方直接伸手将他手中的烟抢走,然后塞到自己嘴里,吸了一口,猛地咳嗽起来。

  洛译果然哈哈哈大声嘲笑,嘲到舍友大骂闭嘴。

  蓝希一拳头砸了过去,他也不闪躲,就笑着。那时候的他根本不知道蓝希背负着怎样的心事。

  那天晚上没有月光。

  洛译坐在楼梯上,抽着烟,叹着气:“我好想跟你一起上警察学院,我们一起当警察,当搭档,一起抓坏人。”

  换做往常,蓝希一定会说那就一起啊!可现在,蓝希有些沉默。他不忍打击洛译的兴致,片刻后又鼓励洛译勇敢一点。

  最后洛译的确非常勇敢,硬着头皮顶着洛鸿松的压力,顺利报考了警察学院,成为了一名优秀的人民警察。而蓝希,在那个晚上过后没几天,就彻底消失在他的生命中。

  直到此刻,在宋师母的口中,才补全了这些年的过往。

  蓝希被陈宏业领回去后,陈浩初对他很满意,当即改名叫陈闻。却碍于是私生子的身份,也碍于陈家尚在洗白阶段,警方总有各种各样的麻烦,便把陈闻送出国留学。

  直到两年前陈闻回国,一切尘埃落定。

  回去的路上,洛译始终沉默着。

  他一个外人听完这段过往,都快压抑得喘不过气,他无法想象当初的陈闻是如何接受消化的。那个时候……明明那个时候他还陪在对方身边,却毫无察觉。

  他生气地砸了砸方向盘,一旁的李宣目瞪如铃,却不敢吭一声,生怕被迁怒。

  “宣姐。”洛译突然开口,“你知道我最难受的是什么吗?”

  李宣错愕。

  “我最难受的点是,他这辈子都不可能当警察了。”洛译窒息地停顿,“高中的时候认识他,他真的特别特别想当警察。很难说我想当警察是不是受了他的影响,但是……

  “当时他来局里,跟我说一句话,说没看到我宣誓很可惜。我没有当回事,谁他妈在意入警宣誓啊?”洛译苦笑,“是啊,谁他妈在乎,可不就是他吗?难怪师父会给他发我的照片,原来是他,一直是他……他原来就在那里,从来没变过。”

  “洛译你别这样,我好害怕。”李宣急得要哭了,“小陈总的事的确很震惊,但是你千万不要想不开……”

  洛译平息了一口气:“我没事,我不会有事的。我还要抓坏人呢,这可是我和他一直以来的梦想。”

  说罢,他踩下油门,胖大众狂飙进黑沉的夜色里。

第185章

  市区建安茶楼,说书先生说着三国,喝了口茶继续,曹丕死后曹植本以为自己能够回到洛阳,能得到重用,却被曹叡三言两语打发,仍是壮志不得酬。

  陈宏文最烦这样的段落:“大哥都死了,小弟还不能顶上,我要是曹植我就造反把他们都杀了,都别好过。”

  一旁的伍才良冷笑:“可惜曹植就是个无用书生,你还代入了是吧。我今天找你来,可不是让你来听书的。”

  陈宏文叹了声气:“我死里逃生一场,现在什么繁华富贵,对我来说都是过眼云烟啊。伍市长,你可怜可怜我吧,在那个黑屋子里关上几天,人生都无望了。”

  伍才良嘲道:“你要这么想,人生才是无望呢。”

  包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一时无话,陈宏文拿起茶壶,给对方添了杯茶,流水哗哗作响。他想了想问:“听说前几天我哥和那个姓洛的小警察把你堵在茶楼了,你怎么还敢在这约我呢?”

  伍才良想到这事就生气:“真反了他们,只要我还在江城一天,就轮不到他们为非作歹!”顿了顿,“我今天找你来也不废话,还记得我们为什么合作吗?”

  陈宏文眼珠转溜一圈:“当然记得。”

  当年陈宏业和周洁酒后倾诉,陈宏文好巧不巧就在屋外,听到了陈宏业不是陈浩初亲儿子的说法,他为了证实,费了一些心思。他原以为这样自己就是唯一继承人,结果为保安心,他又验证了一次自己和陈浩初,发现自己也不是陈浩初的儿子。

  陈宏文虽然没有很聪明,但很快就发现不对劲。他原本以为妈妈是生他难产死的——可陈家的各个角落都没有一张关于他妈妈的照片,也没有陈浩初的结婚照。

  从那以后,他就开始针对陈宏业,开始为自己谋划。

  他害怕自己被陈浩初抛弃,什么都捞不着,更害怕他的哥哥大手一挥就搞死他。毕竟他的确是从小被陈宏业打压着长大的。

  “你帮我搞死陈宏业,等陈浩初死了,陈家的产业就全部归我了。”陈宏文说,“陈家依旧会像从前一样归顺你。”

  伍才良满意地点点头。

  要说清楚陈家的计划,那才不是这一阵子才兴起的。作为捆绑了几十年的利益共同体,在危难来临时刻,确实是最团结的。可风平浪静这几十年,放着陈家壮大,那江城就一定会陷入黑暗。

  伍才良知道什么样的尺度,才是最合适的。

  偏偏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可能是最近的跳楼案太多,引起了省里领导关注,居然成立了扫黑专案组要过来。

  他下定决心要铲除陈家,但也需要一个合适的继承人来继承陈家——陈闻绝对不行,陈闻太聪明,一定是个隐患。而陈宏业太笨,太沉溺美色,这种人没脑子也是不行的。

  那就只有陈宏文,有一点小精明,但不多,这样的人可以掌管整个企业,又能听他的掌管,是最合适的。

  陈宏文一杯茶喝完,犹豫着说:“我在里面这两天,有一个猜测,但我也不确定。”

  伍才良问:“什么?”

  “陈闻……他是真的死了吗?”

  “……”伍才良脸色很快黑沉下来,不过这些天过去,他早过了生气的劲头,现在认真想反倒察觉出不对,“我确实是亲眼看他跳下去的,但在那之前他打了我一顿。他明明都伤成那样,还要打我,是在拖延时间?

  “他跳楼的时候我吓坏了,赶紧爬起来去护栏边上看,地上确实有很多血,我就以为他真死了。现在仔细想想,他一跳楼,楼底下就有医护人员把他拉走,哪能那么凑巧!”

  陈宏文说:“我前一阵子就觉得陈闻不对,他好像在帮陈宏业来对付我,可是他去市局,和那个洛译搞在一起,又好像要把陈宏业也搞死,我到现在也不明白他到底要什么。

  “而且洛译那小子感觉一点都没情绪,陈闻真的死了吗?他能是那副样子?还是说他们的关系也没那么深情。”

  伍才良想了想,当时在天台上的对话,说:“陈闻提到了周家,就是稻田景区最开始占的稻村那里。我猜应该是那首诗让他顺藤摸瓜了解到当年的事,要不就是陈浩初告诉他了。

  “陈浩初和陈闻,怕是在背地里搞什么计划,连你和陈宏业也被蒙在鼓里。这么细想想,如果陈闻真死了,陈浩初的反应也不太对,借着生病的理由,躲在病房里谁也不见,怕是大有问题。”

  “我爸吗?”陈宏文皱眉,“的确有这种可能。他很喜欢陈闻,而且他很有可能最后会把陈家的产业都交给陈闻。如果陈闻死了,他怎么着也该表露一下。结果到现在,我都没见过他的面。”

  “不管如何,不要自乱阵脚。”伍才良道,“下午我还得去接省里来的领导,你可以和卢兴旺打个配合,给陈宏业搞点事情出来,把你家的烂摊子收拾收拾,必要时候,不要心慈手软。”

  嘉澜酒店。

  顶楼被改造成了对外开放的餐厅,无敌江景,巨大的玻璃落地窗,将嘉澜江的波澜壮阔尽收眼底,将道路上为生活奔波忙碌挥洒汗水的人们一览无余。

  此时此刻,再也没人能想起,曾在这里发生过多么荒谬的灰色交易,有多少卑微的人被无情残害。

  省里的专案组派了不少人,主要负责人叫叶建华,是一个年近五十岁的男人。个头虽不高,但身材匀称,常年锻炼,容光焕发。腋下夹着个公文包,远远看上去很是随和。

  陈宏业和卢兴旺一路陪着一路领着,将领导带到这里,伍才良早早等候,电梯一开,笑脸迎上:“叶书记!哎呀,叶书记,你好你好,我是江城市的市长伍才良。”

  两人握了握手,叶建华打量一眼,阴阳怪气道:“伍市长,辛苦啊!这么热的天还要大费周章地搞什么宴会。”

  “哪里哪里,这都是我应该做的!”伍才良笑道,“领导舟车劳顿,从省城来到江城,为领导接风洗尘是我的职责。”

  叶建华狐疑:“是吗?”

  伍才良被瞪的冒冷汗,不敢说是,不敢说不是。

  一时间有点摸不透领导,只能赶忙喊着入座。一群人坐下,服务生上菜倒酒,一切都规规矩矩,但是叶建华似乎不是很开心。

  伍才良哈巴狗一样:“这是早上刚从嘉澜江里捞上来的鲥鱼,非常鲜美,酒店里的特级厨师专门做的,请您尝尝。”

  岂料叶建华眉头一皱:“鲥鱼?”

  伍才良啊了一声:“对啊,鲥鱼——”他撇了眼陈宏业,“要不请陈老板来亲自给您介绍一下?”

  陈宏业可不想放过这种表演的机会:“叶书记您放心,这鲥鱼非常有来头,是嘉澜江里极其珍贵的鱼种,一般客人我们都不会拿出来招待的,必须是您——”

  叶建华咳了一声:“所以你是知道这鱼很珍贵,还拿上来招待人吗?”

  陈宏业不解:“是啊,您这样身份的客人,我们嘉澜酒店肯定要好好招待的。不仅是这条鱼,这几道菜都是江城的知名菜。”

  “那你是知道这鱼是国家濒危保护动物咯?”叶建华反问,“在座有懂法的吗,要不要给陈老板解释一下,捕杀濒危保护动物需要负什么刑事责任?”

  陈宏业脸色一白,惊慌失措:“不不不,叶书记您误会了!这鲥鱼不是那个鲥鱼,它、它有很多种类的!”急得油光直冒,撇着眼向伍市长求救——呵,前几天刚得罪完,怎么可能帮呢?

  要说陈宏业是真的笨,伍才良不怀疑好意地抛话,他也哈巴狗似的接茬,现在周围一圈人等着看他笑话。

  尴尬的不上不下,沉默半分钟,伍才良才说:“领导您有所不知,嘉澜江里的鱼类是非常丰富的,鲥鱼也确实有好几种,濒危保护的那一类并不在这个季节上来,要等过完年初春的时候才会来江城这边繁殖产卵。

  “这个每年环境保护局的文件,我都是有看过的,你大可放心!这鱼绝对不是濒危那一类,但也绝对是优质的!不敢糊弄您!”

  卢兴旺也接话道:“是啊,伍市长对咱们江城的大大小小事务,都非常上心,绝不会允许有人在光天化日下违法犯罪。”

  叶建华冷笑一声:“是这样啊。”

  虽然伍才良一番回答是涨了自己威风,又表露自己工作到位,但叶建华非但没吃那一套,还不置可否,让他瞬间心里没底了。

  等陈宏业胆颤心惊介绍完菜肴,还没动筷,叶建华忽然拿出手机,递给伍才良,问:“伍市长,今天早上坐车过来的时候,我看到一则新闻,这新闻里说江城有个陈氏地产,陈氏的接班人陈闻前几天在市立医院的住院部跳楼了?而且当时,你就在他跳楼的现场,但似乎你好像并没有给家属一个说法啊。”

  伍才良故意夸张地啊了一声:“怎么回事啊?”他还想狡辩,结果一看新闻——第一张图就是他站在楼顶边慌张地看楼底下的照片,这显然是被设计好拍的!

  本来这些天他就一直派人严查新闻媒体,绝对不允许有任何报道,江城里很多人也都不知道这件事。没想到严防死守这么些天,对方根本就是在等省城领导来才发,打他个措手不及!

  这么致命的招数,陈浩初对他还是了解啊,扎的又准又狠。但他不知道的是,这一切背后都是陈闻在操控。

第186章

  市局。

  李宣正在翻找过往关于稻村的记录,以及温泉山庄开业时的跳楼案件,手机弹跳出一则推送,让她瞬间也弹跳了起来。

  她喊:“老大!洛译!!”

  洛译正在小黑板前谋划着什么,忽然被吓一跳,一哆嗦。

  她将手机怼到他脸上:“刚刚那个新闻号发文了!”她念着标题,“陈氏地产继承人离奇死亡?市长一脸慌张疑有内情?!天呐这照片!这照片的角度拍的好刁钻!!”

  洛译没瞎,能看到。

  伍才良在护栏边上慌张地看楼底,那一脸土灰色,生无可恋的模样,简直完美复刻了当时。

  “早不发晚不发,偏偏在省城领导来的这一天发,”洛译喃喃自语,“看来就是针对他们来的。只是……”

  李宣高兴道:“只是什么?我看这新闻发的好啊!早发也没用,伍才良把控着纸质媒体,报纸根本不敢报,还得是这新兴的网络媒体才能把事说出来,不会被捂嘴!”、

  洛译担忧道:“只是不知道省城领导靠不靠谱。万一也是与伍才良一丘之貉,这网络媒体可就成了流言蜚语。”

  李宣才翘起的嘴角又耷拉下来。

  不过洛译拿出手机,拨打了一个号码。

  在过去的几天,他打过很多次,没有一次被接听,这次却突然就通了——

  “喂,干嘛?!”对面短暂又急促地问。

  “你终于肯接我电话了!”洛译怒吼。

  “你他妈的小声儿点!”廖炜几乎是气声,“再吼我就挂了关机!让你再也找不到我!”

  洛译无语。他放低音量,疑惑地问:“你干嘛呢?”

  廖炜答非所问:“你找我有什么事说啊。”

  “那新闻是你发的?”

  “……”廖炜愣住,半晌才答,“啊,嗯,所以呢?”

  洛译突然问不出口,梗在喉咙里:“他……他真的……”

  廖炜打马虎眼:“哥,他已经死了,咱两已经没关系了。你这样打电话给我,突然问我这问我那,真的很冒犯。”

  说着就要挂电话——

  洛译急道:“谁说没关系?非得有他才有关系?你当三角恋呢?”语出惊人,总能喋喋不休的廖炜头一次被怼的不知说什么好。

  洛译继续说:“你多少尊重一下我的身份,我问你几句话怎么咯。现在的瓜娃子真难伺候。”

  廖炜叹了口气:“大哥,我真的很忙。你要找我不然等晚上吧,晚上咱俩一块去莲花池喝酒。”

  说罢,廖炜无情地挂断电话。

  那边是黑摸摸的小黑屋,他和可可挤在一起,透过门缝正在看外面的健身房——许多肌肉男帅哥正在脱衣服。

  嘶,限制级的画面。

  要是换平时,廖炜早就兴奋上头了,可惜现在的他是在找红姐违法犯罪的证据,再多肉他也吃不着。

  “谁的电话啊,磨磨唧唧的!”可可悄声责问,“刚刚差点暴露,吓死我了。”

  “一个烦人精。”廖炜翻了个白眼。

  “诶!”突然可可一激灵,拍了拍他的臂膀,“来了来了!”

  屋外,正在脱衣服准备去洗澡的肌肉男们,神神秘秘地围到一个人身边,那个人从包里拿出几个棕色的小瓶子,分发给他们。

  只见他们打开瓶口,对准鼻孔,凑了过去,然后猛地吸了一下。每个人脸上都闪过一种难以言喻的表情,廖炜愿称之为“高/潮来临之际”的迷幻。

  “那是……”廖炜迟疑,“RUSH?”

  “唔,RUSHPOPPERS,红姐从国外走私回来的药,专门卖给这些基佬……呃你别介意啊,我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

  廖炜沉着脸:“没关系,这有什么。基佬还算好听的呢,更难听的我都听过。”

  可可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她拿出相机偷偷拍照,却见外面的肌肉男们居然开始搂抱起来,显然已经按奈不住。

  等了好一会,他们才找到机会溜出去。

  守在健身房的对街,看到那个分发poppers的肌肉男,可可和廖炜交换了个眼神,廖炜则伸手挥了挥,一行人悄摸摸地跟了上去。

  找了个没人的角落,廖炜堵住了肌肉男。

  肌肉男就算再肌肉,也不能以多打少,本想喊救命,却见廖炜的手下直接亮刀,吓得直哆嗦:“对不起大哥!大哥!你要多少钱我都给你!我钱包里还有几千块钱都给你!别打我大哥!我怕疼!”

  很难想象一个肌肉男嘤嘤嘤的哭是怎么样的场景,廖炜算是长见识了,他还以为对方多牛批呢——他拿眼神瞥了瞥手下,手下把刀收起,然后夺过肌肉男的包,真跟打劫的一样。

  搜走了他的钱包,翻了个底朝天,顺带把小棕瓶子一起带出来。

  “这什么?”廖炜假装不知道,问对方。

  “好、好东西。”肌肉男支支吾吾地说,“就是那啥、那啥时候用的……”

  “那啥,是什么?”廖炜明知故问。

  肌肉男居然羞红了一张脸:“就是做那种事情的时候!”

  廖炜不怀好意地笑了笑:“原来是这样。那我也要这个,你还有吗?”

  肌肉男说:“就、就剩那一瓶,其他的都都卖完了。”

  “卖?”廖炜问,“你从哪进货啊?”

  “这……这不好说。”肌肉男为难道。

  廖炜瞥了一眼,手下们立刻又亮刀,凶狠得紧。

  肌肉男吓破胆:“我说我说!是是健身房的老板娘卖给我的!她有专门的渠道供货……可贵了呢,我在她家办了十年VIP才给我资格购买这个。但你真别说,她给的药都是仙品!特别爽!”

  廖炜紧盯着他的脸,又看了看手中的小棕瓶,然后说:“你联系她再买一些,现在,立刻。”

  “啊?”肌肉男惊讶,又畏惧这些凶神恶煞,只能硬着头皮答应。拿出手机,果真拨打起红姐的电话。

  “喂、喂红姐。”肌肉男说,“我想再买一些rush,用的太快了……都没了……嗯、嗯,今天晚上8点,好好我一定准时。”说完挂点电话,“她约我晚上8点去她家里取货。”

  廖炜皱了皱眉:“晚上我跟你一起去。”然后让两个小弟将肌肉男绑上车,离开了健身房。

  市局。

  洛译有些不安:“廖炜那小子在做贼吗?”听刚刚电话对面,又是低声又是遮遮掩掩的,现在虽然是大白天,但保不齐廖炜真做什么不靠谱的事。而且陈闻出事,廖炜一点表现都没有?刚刚还那么坦然说他已经死了——这显然不太对劲。

  李宣则主动问:“不然我查一下他的信号?”

  洛译知道这样不太对,但陈闻要是假死,廖炜肯定脱不了干系,随便按个嫌疑人的名头吧——他点了点头。

  李宣很快就查到手机信号源,报了个地址。

  洛译总觉得有些耳熟,回想了一会,猛地一惊:“是红姐开的健身房?他去那干什么?”

  李宣机警道:“为了他姐姐的案子?”

  洛译眉头皱得更紧,颇有一种老父亲担心孩子做错事的模样。

  嘉澜酒店。

  伍才良冷汗直冒,饭还没吃进嘴里,就被领导这一下给震住了。他着急解释:“这是个……是个误会!当时我去医院是去看望那个孩子的。陈氏地产一直是江城的优秀企业,负责人陈浩初也是优秀的企业家,可以说江城的经济发展高涨,有他的功不可没。

  “所以我听说这孩子住院之后,就想着去看望一下,没想到就碰到了这么件意料不及的事。现在这个案子,市刑侦队还在调查中,一定会尽快还受害者家属一个真相的。”

  好歹他也是当了十几年的市长,什么风风雨雨没见过,一番漂亮话说的滴水不漏,生生接住了叶建华抛过来的下马威。

  叶建华只是冷冷地看着他,没有继续说什么。

  一顿饭吃的惊心动魄,总算是把领导哄好了。接着伍才良安排省里领导一行人入住嘉澜酒店,再分配对应的办公区域,忙忙碌碌,一天也过得差不多,窗外又是黑夜降临。

  伍才良和卢兴旺搭车要走,卢兴旺有些胆怯道:“伍市长,这次的领导似乎不太好搞啊!”

  伍才良脸色黑沉,岂能不知?

  那下马威下的他胆颤心惊,那则新闻更是掐着他的命门来的。只怕此刻的他或许已经在某些人的计划中了。

  卢兴旺说:“我一会暗示陈宏业给领导安排服务生,悄摸摸的,如果领导吃这套,那说明还是有门路的。要是不吃这一套,也能把陈宏业搞个半死。”

  伍才良迟疑片刻,默许了这个计策。

  洛译开车一路尾随着廖炜的车,果然见他开进了红姐家所在的别墅区,远远地停稳之后,他没看到廖炜从车上下来,下来的男人是个陌生面孔,个头挺高挺壮的肌肉男。

  廖炜派了个小弟,带着耳机一同和肌肉男去敲门。

  很快,红姐穿着吊带睡衣就来开门了。红姐还是那样妩媚,有成熟女人的魅力,可惜对一群gay来说,着实没亮点。

  红姐瞥了一眼,问:“这谁啊?”

  肌肉男搂住那小弟肩膀:“新找的男朋友。”

  红姐不怀好意地笑:“行吧,一块进来吧。我说你怎么用的那么快呢,原来一天换一个新鲜的。”

  肌肉男嘿嘿道:“别、别瞎说,我没有。”

  红姐径直走向二楼书房,从柜子里拿出一个盒子——大概是装着rush,那肌肉男有些紧张地看小弟,又不敢太过放肆。他有些紧张地问:“红姐,你、你真还有货啊。”

  红姐回答:“对啊,上次去米国多带了些。就是怕你们不够用,你看现在不就让你舒服了。”

  然而肌肉男僵硬的姿势还是引起了红姐的注意。

  红姐问:“怎么了?”

  肌肉男匆忙摇头,但眼神不自主地瞥到小弟身上,尤其是目光落在小弟有意无意偏开的头。

  小弟意识到不对,红姐也立马发现那个小弟耳朵里的耳机,还有贴在衣服领口上的微型摄像机。她愤怒地扯下,从小弟手里夺过手机,看到廖炜的名字——

  她先是震惊,很快又想明白其中的曲折,拿起手机贴近耳廓,冷笑道:“别来无恙啊,廖家弟弟。”

  胖大众内,洛译发现廖炜忽然行动,带着人要冲进别墅。

  洛译赶忙拿起对讲机:“二组进来把别墅包了,重复,二组进来把别墅包了!”然后他毅然决然下车,头也不回地往别墅里冲进去。

第187章

  廖炜冲进别墅,只见红姐已经把肌肉男和小弟捆住了,身旁站着两个高大的保镖,而她手里正把玩着一瓶rush。

  她看到廖炜,打了声招呼:“好久不见,还是那么帅啊。”她晃了晃手中棕色小瓶,“弟弟你是为这个来的么?”

  廖炜神色复杂地打量四周,似乎红姐只有这两个保镖,他这边也只有三四个小弟,一个还被捆了,很难说有没有胜算。但其实他今天来也不是为了打架,没必要往那氛围上架。

  他说:“对啊,全江城的夜店都找不到一瓶靠谱的rush,全是掺假的货。你有正品,我当然想要。”

  红姐啧啧两声:“说谎真是不打草稿。谁告诉你我有这东西的?别说是你意外撞见他在用,然后……”她的眼神瞥了瞥肌肉男,“这样的谎话,还是省省吧。”

  廖炜直接拿出相机,里面有白天拍到的照片,一群肌肉男在红姐健身房的更衣室里吸食RUSH。

  红姐惊讶:“你还拍照了,真是有备而来。”

  廖炜沉声道:“只要我想,这些照片就会出现在全国每个人的手机里,现在是网络媒体时代,不管你有什么家世背景,都没办法捂住网上那么多嘴巴。”

  红姐果真有些害怕,又有些生气:“那又怎样?你不过是拍到他们在吸,哪只眼睛看到这东西是我给的呢。”

  忽然,屋外有人推门,一个穿着皮质吊带短裙的女生走了进来。

  那是可可,她手里握着一叠纸,嘻嘻哈哈地说:“有这些啊。刚刚我去了你的房间一趟,果然是老女人,一点都不变通。你还是爱把最重要的东西藏在床头柜后面啊。”

  那一叠纸上密密麻麻全是英文,还有数字单价,看上去是单据。

  曾经可可就是见过这些,才敢确定红姐在背后有不见光的生意。本想着和廖炜一起,找个机会偷进她家,没想到幸运之神眷顾,一路非常顺利。

  只见红姐脸色瞬间煞白,颤抖地问:“你们到底想做什么?!”

  可可说:“很简单,我们的需求你一直知道,就是给廖炜的姐姐作证,证明她当年是受了你的指使去刺杀林德伟,结果被林德伟反杀,让当年的真相重见天日。”

  红姐声嘶力竭:“那会要了我的命的!”

  可可:“别那么可怕……你有那么多钱,大可以找个好的律师帮你啊,你又没真的杀人,林德伟也没死,你能捞多重的罪?但是哦,如果你走私违禁品被告上法庭,可就不是这些罪咯。到时候你请再好的律师,恐怕也……啧啧啧……”

  可可说话轻飘飘的,古灵精怪,一番话说的又嘲讽又不屑,反而给这些话加上了沉重的意义。

  红姐皱眉,刚想开口,却听楼下大门邦邦作响,又有人来敲门。哦不,不是敲门,是砸门——只听一伙起码有十来人准备破门而入。

  她立马走到窗边,从窗帘缝隙往外看,一惊:“是警察?!姓洛的那个!”说完立马看向廖炜。

  廖炜和可可也是震惊。

  他赶忙凑到边上看:“真是他!草,他怎么跟过来了!”

  红姐狐疑道:“不是你们和警察里应外合,要空手套白狼吧?”

  可可说:“怎么可能!”她着急忙慌解释,却完全忽略了那句空手套白狼,还以为红姐在故意装拽。她说:“都怪廖炜下午接了个洛译打来的电话。靠,他一定是追踪信号了。”

  廖炜也保证:“我不会做这样损人不利己的事。”

  红姐赶紧将装满rush的小箱子塞到廖炜手里,然后说:“你快带他们离开,就走地下室那条路!之前你带他逃跑的那条。”

  可可和廖炜被推着走,肌肉男和各自的小弟也急匆匆准备离开。

  红姐威胁道:“如果被警察发现这些东西,我就是死也不会给你作证的!快走!”

  一行人快速走入地下室,红姐则整理了一下衣服,让保姆打开大门,然后装作惊讶,迎接洛译。

  红姐怪声道:“哎哟,这大半夜的,洛警官为什么突然过来?”

  洛译打量着四周,看到一个精致的落地钟,估计是古董,嘲道:“你管八点半叫大半夜?”

  红姐故意抛了个媚眼:“九点我就要睡美容觉了,八点还不是半夜呀。所以说,洛警官找我什么事呢?不会是老林你们关不住,又要出来了吧?”

  洛译没有搭理:“我刚刚看到有几个男人进了你家里,他们人呢。”

  “什么男人?”红姐惊讶,“你可不要诬赖我,我清清白白的,大半夜怎么可能有男人来我家里。”

  洛译内心翻了个白眼,应付这种话茬他很烦,直接让人开始在红姐家里搜查——虽说没有搜查证,但查有没有藏人还是简单的。

  很快,同事们搜好,回来说没有找到嫌疑人。

  洛译有些迟疑,还没等红姐解释什么,他的手机响了,是守在小区门口的人拦住了廖炜的车,廖炜和肌肉男统统被抓住。

  洛译边听边观察红姐,脸色那叫一个难看。

  他让人把廖炜那群人带回别墅,红姐胆颤心惊,一看廖炜还抱着盒子,更是面如土色,险些要晕过去。

  洛译问:“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廖炜反而质问:“你居然追踪我!凭什么追踪我?!这是侵犯隐私,我要举报你!”说得真的很生气。

  洛译尴尬:“哪有那么严重,我问你话呢,这什么东西!”

  廖炜本来就是比谁骂的大声的角色,没想到洛译不被他带偏,他抱着箱子真是有些尴尬,眼神不自主瞥到红姐身上。

  洛译哪能看不出有猫腻,呵斥道:“你看她干嘛?里面是什么东西说不出口是吧?那就打开看看!”

  廖炜紧攥着箱子,攥的指尖发白。如果打开,这里面的东西可就很难说清楚了,如果他说是红姐的,那红姐肯定就被抓——想到刚刚红姐的威胁,他还能等到坏人作证吗?

  可是如果他不说是红姐的,那就只能自己来背。他怎么背的动啊?这一箱子的违禁品够他做一辈子牢了!

  洛译逼道:“不要我来帮你打开吧?!”

  廖炜紧皱眉头,沉默中,只能打开箱子,一瓶瓶rush赫然眼前。即使洛译不知道,又不是没看过缉毒队抓人,刑侦都配合多少次清扫夜店了,也大概了解这些是什么。

  洛译问:“谁的?”

  廖炜说不出话来。

  没想到,这时一旁的可可直接站出来说:“是红姐的。”

  红姐立刻翻脸:“你个小娃儿不要胡说!”

  可可坚定道:“我没胡说,这里有她购买并销售的单据。”她将刚刚从床头柜里偷出来的单据递给洛译。

  但是洛译查看之后……

  红姐轻笑出声:“那些都是我健身房里健身器械的单据,你怎么会这么幼稚,偷我的东西,还不懂是什么?”

  可可惊慌失措:“怎么可能??”

  洛译将单据塞还给她:“确实是健身器械。”

  上面写着很多因为单词,看上去有什么pop,其实根本不是poppers,英文就是这样,前缀后缀一堆,可可又不好好读书,英文早还给高中老师了。

  这一切不过是红姐将计就计,她要藏rush,一个小箱子,这么大的别墅哪里藏不住?洛译没有搜查证怎么可能真的搜到?更何况别墅里的密室保险柜,洛译也未必真能找到。

  所以把箱子给廖炜,无非是让他们狗咬狗罢了。她也不管洛译和廖炜到底唱什么戏,到底要做什么,现在这个局面,她不过就是损失一箱rush罢了,而廖炜已经洗不清了。

  洛译一时间也尬住了,他当然知道廖炜不可能走私违禁品,而且廖炜来红姐家肯定是为抓红姐来的——这显然是被对方摆了一道。

  他正思考怎么办时,一通电话铃声响起。

  红姐刁难道:“难为你们在我家闹这么一出,我还是没懂洛警官这大半夜的,无端端过来,算私闯民宅吗,我可以报警吗?”

  这明晃晃的挑衅,伴随着刺耳的铃声。

  她走到一旁,接起电话,喂了一声。

  “门口。”

  “你谁啊?”

  “门口有你要的东西。”

  老式的座机喇叭漏声,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到了。电话那头的神秘人说完,就挂了电话,一阵忙音。

  洛译回身,走到门口,看到地板上放着一个文件袋。

  红姐那来自女人的第六感,觉察到不对。只见洛译拆开线,拿出文件袋里的一叠纸,居然,那上面居然是走私rush的所有单据,还有红姐的签名与手印。

  而且是原版。

  洛译惊讶,瞪大双眼,在红姐眼前晃了一圈:“原来你是从王家进货的,难怪底气那么足啊。”

  “不!”红姐摇头,“怎么可能?这份单据怎么会……”

  “抱歉了红女士,大半夜的——”洛译故意着重音,“得劳烦您跟我回局里一趟,解释解释这一箱子东西的来历咯。”

  警察将别墅里的人,连同廖炜可可一起带回了市局。李宣则走到座机处,记下了刚刚打来的号码。

  还没等胖大众开出别墅大门,洛译又接到电话。

  “什么?嘉澜酒店有人报警?”洛译震惊,“又他妈是小姐?陈宏业疯了吗,这个节骨眼上还敢搞这些?”

  “报警人是谁?你说谁??”

  见洛译这么震惊,还紧急刹车,李宣也有不妙的预感。她迟疑地问:“谁报警啊?”

  洛译惊魂未定:“省、省里来的领导,叶建华叶书记。”

第188章

  陈闻躺在沙发椅上,将一本小说看完最后一页,轻轻合上。

  这栋冷冰冰的别墅太寂静了,除了他的呼吸,仿佛一切都静止。他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然后拿出手机。

  “小炜你在哪?”陈闻问。

  “唔,我在外面玩呢。”廖炜支支吾吾,彼时他正在车里准备去红姐家要威胁对方。

  陈闻一听就不对,揭穿道:“这几天可可把你喊走之后,你连别墅都不来了。是什么东西好玩到,你把我的生死安危都抛之脑后呢?”他故意说得有些严重,果然换来廖炜一顿歉疚。

  “好啦其实是……可可告诉我一些关于红姐的事,我们就去找红姐走私违禁品的证据了。眼下正到关键时候!”

  陈闻更头疼:“你现在在红姐那边?”

  廖炜应承:“嗯嗯,已经到别墅大门口了。”说着还对一旁的肌肉男嚯嚯,“下去!去!你跟着他一起去,保持联系。”

  陈闻说:“她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好对付。”

  廖炜拍胸脯保证:“放心放心!这次一定行!”说着又嘟嘟两句,“你怎么跟那个洛译一样唠叨,啊想到一会还要跟他去莲花池喝酒就烦,他跟个牛皮糖似的甩不掉。”

  陈闻皱眉:“洛译?”

  挂断电话,陈闻迅速又打了另一通电话。

  然后站起身,捂着尚在愈合的伤口,往门外走去。拿起车钥匙,是廖炜那辆拉风的摩托,廖炜最近没开。

  他看了一眼,然后颇为无奈地上车,迅速开往红姐家所在的别墅区。两个别墅区离得其实并不远,可能有钱人都爱在这一带买房——还好陈闻养伤养的很安静,从来不出门,不然说不好会遇见什么熟人呢。毕竟小陈总在生意圈里也认识不少富家公子哥。

  洛译到达嘉澜酒店后,现场乱糟糟的,有两个明显还是学生的女生,两个五十来岁的一看就是领导的领导,还有一个陈宏业以及若干个酒店员工。

  “洛警官!你总算来了!”陈宏业看见他跟看见亲儿子似的,洛译敢保证,陈闻可能都没享受过这样热切的目光,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呵这会又忘记之前的不欢而散啦?

  洛译不搭理他,径直前往两位领导面前:“你好,我是市局刑侦队队长洛译。”

  叶建华与他稍稍握手,介绍情况:“洛队,你好。这两个女娃今晚出现在我和张书记住的房间里,说是有特殊服务——”他们身后就是酒店房间,门大开着,地板上还放着他们的行李,一看就还没整理好。

  “我当即觉得不对,就问她们是谁派来的,她们说是嘉澜酒店的陈老板。于是我找到陈老板,陈老板却说这两个女娃他不认识,也不是他派来的。想必这里面有什么误会,但我们弄不清楚,只能报警。大晚上的劳烦你跑一趟了。”

  洛译皮笑肉不笑,盯着那两个穿着暴露的女生,然后他清了清嗓子,居然没有任何举措,反而把现场无关人等都清扫了出去。

  一行人换到另一间宽敞的房间,两个领导,两个女生,一个陈宏业,洛译啪嗒一下将门反锁。

  叶建华惊讶道:“洛队你这是什么意思?”

  洛译坏笑道:“叶书记,这不是多大的事吧。您初来江城,坐一天火车想必也累了,陈老板这是安排两个妹妹帮你消除疲劳啊。现在这里没外人,我出去也会说我把人带走了,和你没关系。”

  陈宏业一看洛译居然帮自己,如获大赦:“是啊领导!你误会我了!这两个女生技术都好噻,而且还年轻漂亮……”

  叶建华气到吐血:“你刚刚还说自己不认识?!”

  陈宏业:“您放心!我保证出了这个门我谁也不认识,您就是领导,我就是一个打工的。”

  洛译观察着,叶建华急火攻心,捂着胸口骂:“你们江城怎么烂到这种程度了?一个四星级酒店,江城地标,居然从老板开始就搞这种黄色产业!一个刑侦队队长,不旦不阻止,还伙同他一起犯法?!你——你们真是太猖狂了!”

  一旁的张书记扶住叶建华的臂膀,将人放到床边,显然他比较沉稳一些。他看了看两个女生,义正严词道:“我们的确从省城来江城是劳累了些,但我们不需要这种特殊服务,也不需要任何人来帮我们消除疲劳。至于陈老板,还有洛队长,麻烦请出去——哦不,或许你们并不欢迎我们,没关系我们可以自己走。

  “另外今晚的情况我会详细地记录下来,并向省城汇报。如果江城里已经没有正义的警察可以帮我们主持公道,那我会申请从省城特批部队过来,协助帮忙,维持调查期间的公正秩序。”

  说着,两位领导就要往门口走。

  洛译二话不说,径直拦在前面,将路堵死。

  张书记本来是个体面人,如此也有些受不住:“你到底想做什么?!你要逼死我们两个老古董吗?”

  洛译的脸终于黑沉下来,然后道歉:“对不起,这并非我本意,但你们不能离开。”然后他看向屋内,走到两个女生面前,从背后掏出手铐,一人一个拷住。

  他看向惊讶的陈宏业:“陈老板,顶楼才封多久啊,就耐不住寂寞要重操旧业了么。”

  陈宏业才反应过来洛译这是在演,瞬间爆炸:“洛译你!你他妈在搞什么?!你故意框我呢!”

  叶建华也不解:“你们到底在唱哪出戏?”

  洛译没有回答,而是拿出手机让顾晓晨上来把人带回局里,然后才和他们解释:“抱歉,用了这种方法来试探你们。”

  叶建华惊讶:“试探?你是以为我们和他们一样吗?”

  洛译说:“如你所见,江城从根里就烂透了。这棵外表看起来华丽绝美的百年大树,实际上早就被那些虫子啃噬成了空洞。”

  洛译头一次觉得自己的文采挺好,大概是受了陈闻的熏陶。他说:“这些年来,我一直在给省城写信,可是无一例外,那些信连江城都出不去。直到前阵子,我通过电子邮件联系到了您,叶书记。您回复我的邮件,我还保存着。”

  他将手机里的邮箱APP打开,那封邮件赫然眼前。

  叶建华恍然大悟:“原来是你!”

  “抱歉,我害怕你也和那群只会做表面功夫的领导一样,那我暴露自己就完全没有意义,反而还会受到针对。”洛译没说自己的情况其实已经这样了,“总之,还是感谢你们来到江城。你们需要什么,我都可以配合。市局刑侦队都可以配合。”

  叶建华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明白你的苦衷。我们这次成立扫黑专案组,就是为了整治有问题的官员来的。你放心,我和张书记绝对不会与那群人同流合污,也绝不对只是走个过场。我们一定会把江城的问题落实,还江城一片蓝天。”

  洛译沉重地点点头。

  回到市局,又是深夜。

  他连夜审了红姐,对方本就年纪大,熬不住,很快就一五一十把违禁品的来源交代了。

  红姐这些年投资了很多产业都失败了,尤其是她最爱的烹饪,什么面包店烘焙坊,什么餐馆自助店,通通赔死。直到认识了几个朋友,动了开健身房的心思。

  健身房起初也不太乐观,直到后来她发现很多男同性恋喜欢在健身房聚集,也有些人会通过她来约炮,她就发现了商机。

  林德伟和王家药厂有勾结,这对她来说不是新鲜事。一来二去,她也有了门路,弄了一些不算毒品的违禁品,也就是男同们都很爱用的RUSHPOPPERS。

  在她的健身房,只要多花点钱,她就会牵线搭桥,赚取差价。从王家拿货,再高价卖给会员们。

  交代完之后,洛译本没想拿她怎么样,这事本来在他眼里就是公事公办,什么罪怎么判那都是法院的事,他没有廖炜的心思。但红姐非常害怕,慌张的问她如果作证,能不能减轻罪行。

  这让洛译感觉可笑。

  在最开始的时候,红姐出来作证,不仅能扳倒林德伟,还能不让他父亲洛鸿松被停职,每天跑东走西劳累。如可可说的,红姐未必会受到严重的判决,但此刻,就算再作证,也无回天之力。

  他只是冷笑着,并没有应允红姐任何事,转身离去。

  回到办公室,他接过李宣递来的监控——

  在警方的人抓到逃跑的廖炜时,小区大门外停着一辆摩托车,洛译认得那是廖炜的。重点是,摩托车上有一个人,带着头盔,从头到脚穿的都是黑色。

  过了几分钟,那黑衣人骑着摩托进入别墅区,将一份文件放在红姐的别墅大门口。

  李宣说:“别墅区都有非常高级别的安保,一般人进不去。这个黑衣人却能来去自由,说明这张脸是保安熟悉的脸孔,那就意味着他很有可能就住在这里。”

  洛译皱眉:“你是说……”他又仔细看了看视频里的身影,确认没错了,“他是陈闻,他真的没死。”

  洛译反复看着晚上的监控视频,计算着如果是陈闻,出门拿文件的时间,再赶到红姐家的时间,又根据附近的住宅分布,得出一个结论,要么陈闻就住在这片别墅区里,要么就住在更靠山的别墅区里。

  他几乎控制不住,就想开车重返,想一栋栋别墅挨个搜查过去,可他没有资格那么做。如果陈闻铁了心躲他,他根本找不到。

  实际上,陈闻也确实在躲他。

第189章

  第二天上班,李宣还在塞一个小笼包,就看到微博上那则新闻开始发酵。奇怪,以往上上本地热搜就很不错了,评论底下讨论的人数还不如贴吧论坛多,这次居然好多新闻号一起转发,评论里也不止是江城百姓,全国各地都有,眼看就要上总榜热搜。

  本来她都以为今天醒来会看到被删除的404,要不就是水军下场洗一洗,谁能保证市政府那群人不玩手机呢,说不定他们有更高级的捂嘴网络媒体的方法,谁曾想,今天这架势,恐怕是十万个水军也洗不干净了——当然这一切都是小陈总砸钱的效果,要知道转发一次原微博能赚四位数,李宣甚至敢用她追星千粉大号转发。

  她惊奇地把这发现告诉洛译,但洛译显然是昨晚没睡好,大黑眼圈框框的,很没精神。他走到咖啡机前泡了杯咖啡,咕咕喝了两口,才吩咐道:“宣姐,赶紧把会议室收拾一下,一会领导要来。”

  李宣诧异:“什么领导?”

  洛译:“就省里来的那几个。”

  李宣瞪大双眼,念了句OMG,着急火燎开始清扫,比如昨晚吃外卖的餐盒,比如一些乱七八糟的文件废纸。

  领导如约前来,洛译安排他们前往会议室。

  在幻灯机的映射下,一张张照片被投放到幕布上。洛译将伍才良摆在了中间,陈浩初稍旁,林德伟、卢兴旺和胡波一一围绕展开。

  洛译沉声说:“这五个人是江城最主要的利益勾结团伙,陈浩初当年在江城发家,就是受了伍才良的照拂。”

  他接着收起照片,放下稻村的资料,沉重又艰难地向领导说完了那一段黑暗的过往,如今的稻田景区,原来是踩在尸山血海上建成的,令人痛心。

  叶建华听完沉默许久,才问:“所以这个陈闻……是通过自己的死亡来让伍才良暴露?否则的话,以伍才良的地位,在江城恐怕没有人能制衡他。”

  洛译难过道:“是这样的。”

  他没有选择告诉叶建华陈闻或许是假死,一方面陈闻这个名字就是假的,另一方面,他也有自己的考量。尽管叶建华昨晚的立场已经表明他们来江城的目的,洛译也可以相信他们,但真正要抓住伍才良,远没有动动嘴皮子那么简单。

  目前伍才良是个不粘锅,每一个案件都有没他的犯罪证据,包括陈闻和宋立成多年调查的那些,都没有伍才良。

  眼下只有一桩陈闻跳楼的案子与他有关,所以即使它很有可能是个虚假的,他也不想就此放过。此刻的他终于明白洛鸿松以及廖炜一行人为什么拿着把假凶器也要推翻林德伟了。

  毕竟,那真的是一丝希望。人如果没有希望,该怎么活下去?

  叶建华说:“昨晚的那个陈老板,就是陈闻的父亲吧?不如先从他那边下手,看看能不能问出些什么。我们这里就从部门开始入手,检查过往所有档案资料,对每一个有疑问的地方,都不放过。”

  洛译点点头,正要继续说接下里的规划,忽然,六子闯了进来,告诉他陈浩初的手下龙哥要把陈宏业保释出去。前几天趁着洛译不备把陈宏文保出去已经很头疼了,现在当着领导的面还要保陈宏业?这把他这个刑侦队长往哪放?

  他立即就是一个不答应,飞奔出会议室,在市局大门口前,把人拦了下来——

  “干什么?!谁允许你们擅自离开!”洛译大吼,六子则带着刑侦一队还在局里的几个人将龙哥和陈宏业团团围住。

  陈宏业一夜没睡,脸色很难看:“洛警官,本来就是误会一场,你把我硬生生地关一晚上,我都没说什么,现在我交了钱要走人你还不让?要不你跟你们局长说说理去呗?”

  如此明目张胆地将胡波搬出来,洛译一愣。

  龙哥拿出几张表格,解释:“不好意思,警官先生,我们都是走了合法合规的流程,这里还有局长的签字,你看一下。”那态度趾高气昂,仿佛是施舍,在指责洛译没有资格拦他们。

  洛译生气道:“现在还有没满48小时,陈宏业作为涉嫌□□的嫌疑人,你们不能凭一张破表格就带走。”

  这时,楼梯上又匆匆下来个人,喊住洛译。

  原来那是胡波,好像许久未见,又好像一直在见,胡波半眯着眼紧盯着洛译:“你闲的没事做了?陈老板说了那是误会一场,什么□□讲得那么难听!再说了是嫌疑人你就能关人家48小时?你不是审完了吗,审完了就放人家走,陈老板还有生意要做呢。”

  洛译抬手让六子就守在门口,谁也不能放。然后径直走到胡波面前,比对方高上许多的个头服侍着:“胡局,你是铁了心要帮陈家是吗?陈宏业不仅涉嫌昨晚的□□,还涉嫌十年前廖丽萍跳楼案件,知情不报或是帮凶,这两条都足够我有底气将他关满48小时!”

  胡波哽住:“你!”

  洛译继续咄咄道:“还有,二十年前温泉山庄开业时,从山庄上跳楼自杀的女人,这个被藏了二十年的案子,也与陈宏业有关,胡局你是不知道吗?”

  胡波:“……我,什么二十年,什么乱七八糟?”

  陈宏业更是愣住:“温泉山庄,二十年前?你是怎么知道?”

  洛译冷笑:“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他说的时候,眼神狠辣地刮过每一个人,包括胡波,“何止二十年,整个稻田景区背负了多少条人命,又岂是一个二十年能说清楚的?”

  胡波感觉不妙,正要发作:“说不说的清楚,你一个队长能管什么?今天这单子我签了,你不同意你是想造反?”

  洛译觉得荒谬:“你说什么?”

  胡波大概觉得自己是局长,中气十足:“我说的不对吗?你要是再拦着,我就要以妨碍公务的罪名让你先停职一段时间了!”

  洛译假装害怕,然后眼神往胡波身后一瞥。

  胡波奇怪地回头,只见楼梯口不知何时又下来几个人,为首的两个他不认识,后面跟着的李宣顾晓晨他倒是知道。这气势感觉不太对。他问:“你们是谁?”

  洛译越过他臃肿的身体,走到叶建华身旁,说:“胡局,我来给你介绍一下吧,这两位是省城来的领导,叶建华叶书记,张敬张书记。”说着回头与叶建华说,“这位是我们市局的局长,胡局。”

  叶建华板着脸:“胡局,你好。”

  胡波吓破了胆,立马变出一张谄媚的脸:“哎哟叶书记!哎哟哟怎么突然来了不知会一声,我都没有准备!”

  叶建华问:“要准备什么呢?”

  胡波忙慌解释:“不不不,我的意识是,准备给您接风!”

  叶建华:“我来这不是旅游的,也不是参观的,你何必要准备什么来给我接风呢。倒是刚刚,我无意间看到了市局更真实的一面,我觉得收获良多啊。”

  胡波哭丧着脸:“真不是……平时真不是这样的。”

  叶建华看了眼胡波,又看了眼陈宏业,补了最后一刀:“胡局你可能不太知道吧,昨晚这位陈老板将两个女生塞到我入住的酒店房间里,当着我的面要给我特殊服务,所以我才报了警,将他送到市局来。你这一下要放他出去,恐怕不妥吧。”

  胡波毕竟也在官场里沉浮那么多年,眼下知道是没办法保全陈宏业了,他直接也断的干脆:“的确不合适!我就说不合适!洛译你做得非常好,赶紧把人重新关回去,这件事必须查清楚,给咱们叶书记一个交代!”

  叶建华冷哼一声。

  洛译则把胡波拦了拦:“别急啊胡局,陈宏业我肯定是要关的,但是你,也别着急下班。”

  胡波一惊:“你什么意思?!”

  洛译说:“还记得牛梅的案子吗?”

  肉眼可见,胡波害怕了。他那肥头大脸上眯着的眼睛四处乱瞟:“什么牛梅?你在说什么东西?每年市局过的案子那么多,我怎么记得清楚每件案子的受害人?”

  洛译嘲道:“真难为你还记得是受害人啊。行吧,那我就再告诉你一遍——在今年的5月19号晚上9点过,你开车从市局离开,直奔百齐制药厂,在药厂门口你约见了牛梅,让牛梅去财务室偷十年前的账本。牛梅并没有成功,并在之后见到林德伟,林德伟发现并识破了她和你的计划,于是对她残忍下手。

  “随后你见牛梅迟迟未归,便进去寻找,发现她之后,你并没有救她,而是将她抛下高楼,嫁祸林德伟。在此之后,我通过对比你的DNA与牛梅指甲缝里的DNA确定,你就是真正杀害牛梅的凶手。”

  胡波恼怒道:“你在胡说什么!我怎么可能杀人?!”

  洛译冷笑:“别急啊,你忘了你曾让法医实习生帮你调换DNA样本的事了?不然我们换个地方,把人都找来,好好说清楚吧。”

  一锤下去,胡波连话都不会说了,面如死色。

  可惜这并不是洛译最终的王炸——洛译转向叶建华,说:“刚刚被这些事打断了,我想说,如果你们想从部门查起的话,就先查交警大队吧。当时这个案子我们去交警大队调查过,发现交警大队副队长和胡局关系匪浅,并帮胡局剪辑道路监控,混淆视听。

  “同时他们还在做收钱消分、卖驾照等非法交易。这些我们都有实质性的证据。宣姐,你跟着领导一块去吧。”

第190章

  龙哥一个壮汉,灰头土脸地回到医院高级病房,向陈浩初汇报消息。如今陈宏业被抓,捞不出来,他很是痛心。又听到省里的领导铁面无私,先前在嘉兰酒店就给伍才良一个下马威,今天又在市局搞这么一出,恐怕江城的天就要变了!

  陈浩初半躺在雪白的病床上,猛地咳了许久,险些一个岔气要晕厥过去,咳了半天咳出一滩血,把陪护的护工吓坏了,赶紧去喊医生。龙哥则给陈浩初倒了杯温开水。

  这么看,陈浩初有点可怜,两个儿子,一个在局子里关着,一个保释在外面随时面临起诉,还有个孙子也死了……

  龙哥摇了摇头。

  陈浩初缓了缓神,吩咐道:“你赶紧、赶紧联系宏文,让他找机会离开江城,去港城,然后走水路南下出国。快去!”

  龙哥一激灵,快速飞奔离开。

  审讯室里,老张把那个法医实习生带了过来,洛译与他交换了个眼神,无形中透露着信任。如果说市局里还有谁能信任,只能是老张。合作这么多年,他们虽然不在一个部门,却有着深刻的战友情谊,每一次出现场,都是老张跟着,洛译明白他。

  所以当DNA样本出问题时,洛译从未怀疑过他,后来找到实习生,洛译也只是让他暗中观察和收集证据,等待一个时机。

  如今这个时机,到了。

  实习生毕竟是小年轻,很快就把实情撂下,胡波百口莫辩,再无回天之力。聪明如胡波,毕竟在体制内待了那么久,知道什么时候该说什么话,该做什么事,他见形式无法扭转,立刻出卖了林德伟。

  “我为什么要让牛梅去偷账本啊,那还不是因为林德伟根本就是个臭虫!”胡波大言不惭,“他和百齐制药厂勾结,里外里昧了多少钱?还有他老婆,开个健身房偷着卖违禁品,什么兴奋剂,我统统都举报了!你看我态度那么好,给我减轻点刑罚呗。”

  洛译:“……”

  没想到红姐搞的这买卖居然那么多人知道,看来阶级划分人群,圈子隔绝内外,只要在一个圈,就没有秘密。

  洛译又问:“十年前嘉澜酒店的案子,你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同样的审讯室内,只有一盏孤寂的橘色灯光,让人身处其中非常压抑。洛译是故意设置成这样的。

  陈宏业的下巴露出了隔夜的胡茬,五十多岁快六十岁的男人,仿佛一夜间苍老,细看,头顶都有些许白发了。

  他说:“当年林德伟看上廖丽萍,要我要把她带到顶楼耍。我其实不是很喜欢那个女娃儿,她脾气太犟,太高傲咯。当老板的是最讨厌底下的人读书多,读书多就把脑壳壳读坏了噻,啥子话都不听到,有很多自己的想法。

  “我没得办法,只能把她带去。后来她就被林德伟欺负了嘛,跟我说要辞职要走,那肯定不能让她走噻。”

  为了钱,被权力压迫,陈宏业选择画大饼留住廖丽萍,加上程艳也还在仙苑,两人的卖身契还在仙苑,她们都没办法离开。

  后来廖丽萍出事那天,林德伟让陈宏业处理干净房间现场,装作无事人离开——这些陈宏业都一一交代了。

  胡波说:“当时没人报案,我们把尸体收好,让她家里人认领,但她家里人不知道为什么,拒绝认领,我们只好把尸体火化了存放在火葬场。后来没过多久,有一个女娃才来报警,说廖丽萍死的冤枉。我没搭理,林德伟给我这边很大压力,不让调查。”

  肥头大耳的胡波回忆着当年,表情中还有点不屑:“最后是徐振把案子揽了过去调查,还交到了检察院那边。”

  洛译恍然大悟,原来案发之后,林德伟就各方各面精心打点,到处捂嘴,怎么还会有后来录音一事,原来是徐振。

  徐振在当时,应该还是好的吧,只是不知道后面发生什么变故,会去帮王家贩毒。可见人心一事,从来都难讲。

  洛鸿松被请来市局,洛译非常偏心地将他安置在接待室,好茶好水的伺候着,也不是冷冰冰的机器对着,叶建华等领导也一起,反倒像来市局做客一般。

  怎么,就许胡波当官的放火,还不许他小小刑侦队长偏心?

  洛鸿松说:“当时案子交到检察院这里,就是我负责的。因为这件案子的特殊性,我接的很忐忑——后来许多年,我才想明白,因为被告是林德伟,院里大多数人是不愿意接的。

  “接了案子之后,林德伟就找到了我,让我把案子搁置,不要继续调查,不要送到法院。他威胁我如果做不到,就会让我离开检察院,并且再也进不了体制内。”他说着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个录音笔,“这就是当年的录音笔,是原件,我藏了十年。”

  原来给陈闻的也是复制品。

  洛译看到这录音笔的款式,这塑料外壳的泛黄磨损痕迹,廖丽萍那沙哑又委屈的声音音犹在耳,一句句都是血泪的控诉。

  “当年这份录音文件还不在我手里,林德伟让管理证据的人拿去销毁。”洛鸿松痛心道,“我知道自己无法阻止,所以在销毁之前,买了个一模一样的录音笔去调换出来。

  “这件事在我心里压了十年了……那时候洛译还在念高中,马上要高考,我妻子的工作才评上高级,还不稳定,我不能丢了自己饭碗去帮助她,我很后悔。”

  说着洛鸿松沉默了。

  十年,当年的假意妥协,让林德伟没有再刁难他,反而因此让他的仕途确实有了些顺畅,他却每一日都痛心。

  “爸。”洛译开口,考虑到这是公共场合,又改口道,“洛书记,当年的事已经是错误,我无法替任何人原谅你。但是说实话,如果不是你,这份录音恐怕早就被销毁了。”

  叶建华安抚道:“没关系。”指的是称呼,看向洛鸿松,“对于有难处的同志,我们不会一棍子打死。而且我们现在的目的,是要铲除在江城违法乱纪的贪官污吏,洛书记,你能配合我们,已经算是将功补过了。接下来,还得麻烦你继续跟进这个案子,争取早日还逝者家属一个真相,还逝者安息。”

  洛鸿松重重点头。

  这桩案子的进度令洛译感到安慰,红姐那边也答应出席作证,那把凶器,那些见血的恨意,终于要重见天日。

  “所以,当年稻田景区建成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洛译沉重地将这个问题问了三遍。

  陈宏业、胡波、林德伟三个人脸上的表情都统一的面如土色。

  洛译:“换个问法,你们把周家几十个人都埋在哪了?”

  胡波立马惊慌解释:“这个不能乱说的,我根本不知道什么周家,什么几十个人,太夸张了!”

  “当时是什么情况呢,当时我根本没有参与多少啊,我才是个小小的刑侦队长,我能干什么啊。”胡波胡乱解释着,“我跟卢兴旺比较熟悉,他那会还是旅游局副局长嘛,有一天他告诉我在郊区有个项目,要做个大型的景区开发区,说做好了以后能赚很多钱。

  “我说这不是政府的项目吗?你让我投钱干什么?他就说,政府项目是政府的,景区里面还要招合作商啊,那越早投钱,以后赚的钱就越多对噻。我自己是没什么钱的,那会穷光蛋一个,但是我当时在一线,和陈浩初打交道多啊,知道他手里多的是钱……”

  胡波好像没意识到自己暴露了什么。

  其实到了这个份上,他的罪责只多不少,和陈浩初早有勾结,这事不稀奇。陈浩初早期就是个流氓混混,三天两头就得引起警方的注意,胡波还是刑侦队长,被收买也很正常。

  “于是我就拉他入伙,他刚好有个建筑公司,之前做乱七八糟的烂尾楼工程,这要是做好咯,陈浩初那地位可就高了噻。”胡波顿了顿,“我就让他过来投标,到处打点花了不少钱,最后投中了,承包走了整个稻田景区的项目。至于后来……后来建景区的时候发生什么矛盾,我真不清楚。”

  洛译对胡波的说辞并没有完全信任。

  但胡波拉当时还不入流的陈浩初入伙,确实比较有可能。毕竟陈家发家就是景区落成之后,落成之前,比陈氏有资历的建筑公司多了去,政府没必要找一个新公司合作。

  伍才良和陈浩初的相识,应该就是从这里开始的。

  林德伟被关了好多天,可能也想明白了很多事,这次洛译再来审问,已经没有了之前的傲气,反倒多了几分谦卑。洛译嗤之以鼻,觉得这群人精都是看人下碟,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此刻林德伟是再无翻身可能,自然能多拉几个人下水就拉几个人。对于稻田景区的事,自然也是言无不尽。

  “那年卢兴旺推过来的新人嘛,陈浩初陈老板,出手很大方,而且很有门道。”林德伟可能装了几十年,一时半会没转变过来,还在打哑谜,无非就是吃喝嫖赌——陈浩初能给的东西,很多在宋立成的小铁盒里都有。

  “确定要陈氏地产承包项目之后,我和他的来往也比较少,基本上就是签签文件走走流程之类的。私下里也是,陈老板经常请我去吃啊玩啊什么的。”林德伟说,“收了好处,自然是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们在景区工地搞出什么事情,我也没管。你说的一个姓周的从工地跳楼我是知道的,但具体什么原因我没了解。”

  可能普通老百姓的命对他们来说不算命吧。

  胡波对当年的案子居然也没印象。

  “陈浩初说这个案子不用调查,又给了很多好处,那我自然也不会给自己找麻烦是吧。”胡波说,“那个姓周的本来就是从工地上摔下去的,陈浩初给了赔偿,家里人不告,那谁还能调查?”

  洛译皱眉:“家里人不告?”

  胡波点点头:“对啊,那家人又没告。”

  这两个人都把所有责任推到陈浩初身上,但洛译是确信,稻村那么多人,不可能平白消失,那么多尸体一定要有人处理。

  他接着问陈宏业,这个真正的陈家人。

  陈宏业却反问:“你为什么觉得周家人是陈家杀的呢?当初陈氏确实是雇佣了稻村的村民来工地搬砖,不过这些工资我们可没有拖欠他们。后来稻村并入了梅镇,你去找当年的人也是能找到的。”

  洛译也确实这么做了。

  这其中有一个问题,就是稻村那多人,真要杀是杀不完的,失踪的那些人,全都是周洁的家人。

  陈浩初为什么要杀周洁一家呢?

  周洁的父亲和陈浩初到底是什么关系?

  洛译问不出来。

  他想到那首诗,又把它拿出来,分别放在三人面前。胡波和林德伟的反应比较接近,只是说这首诗指向了稻村,对应着景区占地一事,所以他们都害怕有人发现,占地背后的利益勾结。

  而陈宏业就比较复杂一些。

  陈宏业说:“这首诗是在说稻田景区不假。”但后半段很明显是要复仇,这又与陈宏业前面说的相悖,如果陈氏没有对周家做什么,怕谁来复仇?

  【风起须弥日,菩提叶落时;

  千金分一勺,还命奈何桥。】

  “菩提树,也就是黄葛树,是江城的市树。”洛译沉声说,“而整个江城,黄葛树最多的地方就在西佛山,就在稻田景区。你说,这首诗会不会也是一个坐标?”

  陈宏业一愣,整张脸垮掉:“什么坐标?”

  洛译:“埋藏周家十几口人尸体的坐标。”

第191章

  夜已深,市局办公室里只剩下洛译一个人。

  他半靠在原先陈闻坐的工位桌子边,紧盯着小黑板和上面复杂的关系线索发愣。李宣和领导去调查交警大队了,顾晓晨被派出去监控别墅区了,六子等人则在稻田景区搜查尸体埋藏地点,只剩他一个人,孤单的灯光将他笼罩,四周是一片寂静与黑暗。

  如胡波和林德伟所言,当年稻田景区的建设期间发生的事,他们是不太清楚的,周洁爸爸跳楼身亡有所了解,但不管——毕竟一条普通老百姓的人命对他们来说如草芥,他们害怕仅仅是因为这个景区落成是被他们团伙利益勾结的,说不清。

  那周家一家人的恩怨就得落到陈浩初身上,或是伍才良?伍才良又在这其中担任什么角色呢?当年并不是市长的伍才良,如今身居高位,早就洗得比陈家还白,又该去哪里找对方有可能的疏漏呢?

  看着那些西装革履的照片,洛译的脑海里灵光乍现。

  其实有一个疑点一直摆在那里。

  不管最初的占地案和多少人有关系,伍才良担任什么角色,最重要的直接冲突人是陈浩初啊。陈浩初一定脱不了关系。而要分析陈浩初这个人,没读过书,十几岁就混街头当小流氓,跟了几个大哥,随着年纪增长最后自己成为大哥。

  再到后来收买胡波,得到稻田景区的资源,认识卢兴旺、林德伟、伍才良等一群有权有势的官员,再发展壮大自己的商业版图,再到后来洗白黄赌毒事业成功上岸,真是“血与泪”的成功史。

  但这一切的一切,有个最奇怪最明显的疑点,就是陈浩初的两个儿子都是收养来的,且始终未婚。他的大儿子陈宏业是个种马,从小到大就爱发情,但可惜留不下种子。他的二儿子陈宏文倒不乱搞,但心思深沉爱算计人,爱记仇,城府深。

  这两个儿子的特点没有一个随陈浩初。陈浩初聪明但做人做事都有原则和尺度,至少表面上是这样,对待下属也不错,一个阮泰就能说明他很包容了。

  所以陈浩初也不乱搞,也不结婚,甚至连个对象也没有,他靠什么解决生理需求?还是有更不为人知的隐秘?

  洛译觉得这个思路,可能会指向他接近当年的真相。

  如果说这件事还能有谁来说明,他想到一个人——北山福利院的老院长。这个从未露面的人,他知道陈浩初两个儿子是领养的,也知道陈闻的身世来历,还能在该他知道的时候选择把信息透露。

  当时去福利院,他就感觉到那些信息,一定是有人愿意他知道他才能知道,背后的人或许是陈闻?不管怎么说,这个老院长和陈闻应该有关系,也有可能和陈浩初有关系。

  他当下就打电话给李宣,要她去查。

  李宣打着哈欠接电话:“大哥!你不睡觉我还要睡呢!你知道我在交警大队加班到几点吗,他们的破系统真是太难用了,维护的人跟个瓜兮兮一样,哈巴儿,我又是重写代码又是备份资料,CPU都给我干烧咯……你放过我让我睡会觉噻。”

  洛译:“……”他才发现此刻居然已经过了12点,时间悄然流逝,不知不觉。原先他自己过的时候,偶尔也会加班到那么晚,干脆就搭个简便支架床,在办公室打地铺,或者去宿舍睡一睡。

  那会他也不觉得苦,不觉得孤单。可人啊总是由奢入俭难,尝过美好怎么还会肯受苦涩?自从他和陈闻在一起,每天除了心心念念案子,就是惦记一日三餐吃什么。

  陈闻喜欢逛市场,爱买些没用的小玩意儿,可能是两块钱一把的折扇,也可能是一块钱两个的玻璃球,跟个孩子似的……嘶,洛译想到这里突然心酸,曾经还觉得对方有些幼稚,可想想这人从8岁开始就没了童年,没了父母亲人的照顾,自己又有什么资格觉得他幼稚呢。

  洛译让自己那么忙,一件事接着一件,就是不愿想起陈闻,想起那个让他魂牵梦萦的身影。可是思念若是能管制的住,又何苦有“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一说?

  李宣尴尬道:“洛译你还在吗?你生气了?”

  洛译缓神,深吸一口气:“没有,哪至于生气。你休息吧,明天再说。你那边有问题记得跟我汇报,虽说领导在手犹如尚方宝剑,但我还是怕节外生枝。”

  李宣拍胸脯保证:“放心放心!我看着呢。”

  翌日。

  李宣把北山福利院老院长的资料发了过来,名叫苏大海,已经七十多岁快八十了,和陈浩初差不多年纪。从福利院退休之后,就一直在疗养院安度晚年,家里人都在国外,由于他腿脚不便,也不爱过洋日子,才没有一同出国。

  疗养院在远离市区的城郊,临近嘉澜江,依山傍水,风景秀丽。在洛译到达之前,一辆威武霸气的哈雷摩托嘟嘟着尾气停在大门口。一个身穿黑衣的男子将车熄火,摘下头盔,对着后视镜理了理头发。如今的天气还是闷热,热出了一些汗。

  微风从树林间穿过,轻拂他的头发,有些微长。

  他面无表情,将车落锁,然后走进疗养院,登了记,熟门熟路找到A栋,这里都是一些腿脚不便的老人,大多需要轮椅或助步器出行。其中有些是老教师退休,正在准备过几天教师节的节目。

  一个阴凉的小凉亭里,一个老人没凑热闹,孤零零地正在摆棋,他的棋友还在磨蹭,吼了两句刚要过来,那年轻男人就坐在他对面,把座位占到。

  老人一愣:“你小子,又过来了噻。”

  陈闻轻轻微笑,也没什么笑意,只是摆了摆手,让苏大海的棋搭子稍晚些再过来,不好意思。他坐下,帮忙摆棋。

  “我跟你下一盘吧。”陈闻说。

  “行啊,让我看看你的棋技长进了没有。”苏大海笑眯眯道,“想当年这象棋还是我教你的呢。”

  两人摆好棋,陈闻比了个您先请的手势。

  苏大海走了个卒,倒是很平稳。他说:“前两天一粟来看望我,说了你那些事。你让他守口如瓶,又在不久前让他和警察那边说清楚,怎么,你现在是觉得可以出手了吗?”

  陈闻有些心累:“差不多吧。”

  苏大海说:“也是,该是时候了。再拖下去,我到地下也不好和你妈妈交代。不过,我想她应该不愿意看到你这样。等这些事结束之后,你也别留在这个伤心的地方了,去外面走走看看吧,兴许能在哪里遇见什么好姑娘,成个家,这一辈子我也就放心了。”

  陈闻默不作声,上了个炮。

  虽说表面波澜不惊,但这一手,确实是表露他并不想按对方的意思行事。江城,或走或留,从前的他别无选择,但这一次,他应该能够自己做抉择了。

  苏大海摇了摇头:“不过说起来,你今天来找我,不能只是为了下棋吧?”

  陈闻眨了眨眼,轻声说:“我来是等人的。”

  苏大海困惑:“等谁?谁会来这里?”

  说话间,远处风风火火走来一个身影,身旁还跟着一个护士正在询问:“苏大海是吧?你是他什么人啊,过来找他做什么?”

  洛译不耐烦道:“来找他当然有事。”还没掏警察证,就远远看到凉亭里坐着的人,那背影他在无数个深夜,在自家的阳台上见过,化成灰都认得。

  洛译感觉自己浑身像是被电了一般,一个颤抖,跑了过去。

  陈闻稍稍抬头,与他对视,随后,洛译生猛的一个拳头就砸了过来,还嫌不够,将人打倒在地,攥住衣角,质问:“你他妈在玩什么?!为什么??”

  陈闻被揍的嘴角渗出血丝,抬起手背抹了抹。

  一旁的护士赶忙喊人来劝架,拉住了其实也没真的使劲的洛译。那一瞬间,洛译只是被点燃的炸弹,他有无数的心绪,有无数的话语,可却什么都说不出口,只想狠狠地揍对方一拳,然后换来无限的悲凉。陈闻真的没死。这是何其幸运的一件事。

  然后他哭了出来。

  把所有人都吓坏了。

  陈闻摆了摆手,让护士和护工们先离开,然后将洛译扶起,坐到一旁,洛译没忍住直接抱住他,趴在他的肩膀上,一片温热蔓延开。

  失而复得的感觉,真让人心痛到甘之如饴。

  陈闻哄道:“好啦,对不起。”

  洛译收住眼泪,吸了吸鼻子质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陈闻:“为了让你注意到伍才良,也为了让他无法逃脱制裁。”

  洛译哼哼:“我就知道。那你为什么不和我商量呢?你知道我这几天过得有多不好吗?我要是就此抑郁,你的计划不是落空了?”

  陈闻轻笑:“你不会的。”

  洛译噎住,的确,他不会这样。哪怕要为爱荒废人生,他也一定会把伍才良搞死再荒废。

  陈闻继续说:“我只有把你们所有人都骗了,伍才良才会相信我假死,才会和陈浩初撕破脸。如果不能瓦解他们两个,那我做的一切计划都没有意义。”

  洛译大感无语,又问:“那你不躲好,现在又出来做什么?你不怕我被伍才良监控,然后发现你没死么。”

  陈闻紧盯了他一会,好似要将对方的模样深刻地描摹一遍,印在脑海里,才轻声说:“我想你了。”

  洛译愣住。

  一旁的苏大海重重咳了两声:“你小子不是说陪我下棋吗?”

  陈闻弯了弯眉眼:“下棋是得下,不过洛译刚刚说得对,他可能被伍才良跟踪了。”

  洛译又是一愣:“我只是随便说说……”

  陈闻:“我可不是随便听听。”他示意对方往A栋围栏外面看,果然有几个鬼鬼祟祟的人。他拿起手机,打了个电话。几分钟后,外面的人就没了。他说:“搞定了。”

  洛译诧异:“你这是当着我的面——”

  陈闻摇了摇手指:“我只让人把他们轰出去了。刚刚你揍我的时候角度比较偏,他们应该没看到。”

  洛译又一次被他惊人的观察力折服了。

  陈闻说:“他们回去也只会告诉伍才良,你来找苏院长了,这反而会让他更慌乱的,倒也不错。”

  洛译问:“什么意思?所以伍才良当年到底做了什么?陈浩初和你家又是什么关系?你能不能一次性把所有秘密都告诉我?”

第192章

  稻村世代务农是不错,但在饥荒开始的前几年,大家伙尤其是年轻人响应号召,要去厂里当工人的意愿还是非常强烈的。那时候陈浩初和周瑞就是这样两个有志青年。

  洛译猛然打断:“等等,你的意思是……陈浩初也是稻村人?他和周瑞是……是……”

  陈闻点头:“他们就是那种关系。”

  洛译并非没有这种猜测,可是怎么想怎么离谱,陈浩初如果和周洁爸爸周瑞真是恋人关系,怎么会在后来做出杀害周瑞全家的事?哪怕是分手分的天崩地裂,也一点旧情都没吗?

  一旁的福利院老院长苏大海说:“其实一开始是我喊周瑞来福利院帮忙的,陈浩初也是跟着周瑞来的。他们两个……那时候大家虽没有明面说,但私底下流言蜚语已经很多了。

  “陈浩初总是说想领养个孩子,和周瑞一起照顾,但周瑞比较敏感,每次都制止他那么说。但有些话有些事说多了做多了,一来二去,大家意见没办法不大起来。那时候都在鼓励结婚生育,谁能受得了他们搞特殊?”

  能感觉到,即使是现在的社会,即使是几十年后的今天,苏大海这样上了年纪的老人家,还是对这种“畸形”的恋爱关系接受无能。

  洛译懒得纠正,他今天也不是来吵架或科普的。

  苏大海继续说:“不久后陈浩初就离开了福利院,而周瑞在没多久之后也回了稻村,和一个女娃儿相亲结了婚。就这样风平浪静很多年,直到陈浩初再次找上我,说要领养一个孩子。

  “那时候的他已经很不一样了,说不上来,总觉得那些年里他也吃了不少苦,受了不少罪。我没问他为什么想领养孩子,也没问他结婚没有,只是按照流程手续,带他认识接触院里的孩子们,没过几天,他就把陈宏业带走了。”

  陈闻补充道:“当年的事,我能知道的也不多。陈浩初这人不喜欢记录,也从不分享自己的生活,为数不多的爱好就是写字和听戏。但我可以确定的是,在稻田景区建成之前,他们短暂的复合过。”

  洛译沉思片刻,把这段复杂的过往在脑海中如电影进度条一般的拖拽,回想起宋师母讲述时,稻田景区建设期间,周瑞的确三天两头往江城跑,一方面是为大家伙要工资,一方面原来还有偷情的意思。

  那时候陈浩初还不是住大别墅,只是普通的房子,楼底下就是他的陈氏建筑,真有点白手起家的创业者的感觉。

  周瑞来的时候,就住在那里,整日与陈浩初厮混。

  某一天上午,他赖着床没起,却被一阵门铃声闹得心烦,催促陈浩初去把人赶了,哪有大周末还工作的道理。

  陈浩初只是笑笑,穿上衣服去开门。

  没想到,门外站着的是伍才良。那时候伍才良还不是市长,只是个文物局副局长。他在稻田景区项目中认识了陈浩初,也被陈浩初各种糖衣炮弹击中过,知道陈浩初这人的厉害。

  于是,在一个普普通通的周末清晨,伍才良神不知鬼不觉,来到陈浩初家里,要拉对方入伙一个大计划。

  “什么?你让我去偷玉佛?!”陈浩初诧异。

  “嘘!”伍才良压低声音,“那玉佛可价值连城,你别说你不心动!而且你最近不是连工资都发不起了吗,不愿意赚点外快?”

  陈浩初皱眉,下意识往卧室门口瞥了一眼。

  伍才良猛地一惊:“你这还有别人?”

  陈浩初忙拦道:“不是什么重要的人,我会处理的。”

  伍才良岂能不懂,无非就是每日的枕边限定人。他低声道:“你要是不干,我就找王家的人接手,自己想想吧。”

  陈浩初哪能不干?他干的杀人放火的事多了去,别提偷一个小小的玉佛,更何况那玉佛价值连城,卖到国外去,他就彻底发家了——能比他在稻田景区累死累活还赚的多得多。

  伍才良走后,周瑞走了出来,质问:“你真要干那事?”

  周瑞并不知道陈浩初的本性,还当他是二十几年前的纨绔少年,仍想劝一劝:“这可是违法的事,你可要想清楚了!就算他是文物局的局长,你也不能存侥幸心理啊?!”

  陈浩初安抚道:“我自有分寸,你先回去吧。”

  听到这里,洛译一惊:“文物?古董?”

  他好像想到了什么,关于那首诗,似乎有人也说埋藏的并不是黄金,而是一件价值连城的古董。原来流言蜚语真不是空穴来风,就算添油加醋,事情还是那么个事情。

  陈闻说:“后来陈浩初不仅偷玉佛,还偷了好几件文物,全都卖到海外,发了一笔横财。周瑞打算去报警,却被伍才良发现。本来伍才良想杀了周瑞,是陈浩初救了他。”

  洛译皱了皱眉:“所以……所以周瑞觉得无望,才会跳楼吗?”

  陈闻道:“差不多吧。”

  千百年来,人心不古。

  当年周瑞无论有多少苦衷,背弃陈浩初回稻村结婚的时候,恐怕陈浩初已经不纯粹是爱他了,爱与恨,总是一体两面,相互纠缠。

  陈闻说:“伍才良害怕周瑞把这件事告诉别人,因此和陈浩初还有参与其中的胡波、林德伟、卢兴旺一同对稻村里所有和周瑞亲近的人痛下杀手。时至今日,我还是没有找到他们的尸骨。”

  这一切和洛译猜想的大差不差,一定是当时发生了什么,以至于陈浩初屠杀了稻村,这么多人的尸体却消失多年,下落不明。

  他疑惑道:“可是周瑞并没有和任何人说吧,你是怎么知道?你那本来自周洁的日记里也没提啊?”

  洛译早想明白那日记本就是陈闻刻意留给他看的,如今两人也懒得就这种细节多说一些什么废话。

  陈闻摇摇头:“我妈妈什么都没有告诉我。”

  在陈闻与妈妈相依为伴的有限的八年里,周洁没有让他受到一丝伤害,也没有告诉他所有关于稻村或是陈家的事。一直到福利院,陈闻都仍是那个天真又有些寡言少语的孩子。

  陈闻说:“这一切,是我去陈家之后,慢慢查出来的。”他顿了顿,“刚去的那一年,陈浩初还是陈宏业都对我有很重的防备心,我除了自己的房间,就只有客厅可以去。”

  可以想象,杀人放火的事干多了,想要洗白想要夹着尾巴做人,就是得多几个心眼。陈闻又看上去不笨,被针对很正常——当初还有阮泰这双眼睛替陈浩初盯着陈闻呢,现在想来,陈闻真不容易。

  “后来他们想把我送出国读书,让我远离江城,我没办法反对。”陈闻一手把玩着棋子,一枚车在他指尖流转,“在一个陌生的环境,语言不通,和我预想的很不一样……”

  陈闻似乎觉得诉苦没必要,很快跳过了这个话题:“我在大学的假期期间会回国,什么也不做就陪在陈浩初身边,陪他写字陪他听戏,就这样过了好几年,他才逐渐放下防备。”

  轻描淡写的几句,概括了陈闻与洛译分别的十年。

  洛译鼻尖有些泛酸。

  要陈浩初和陈家那些人放下防备,得付出多少努力?洛译想象不到,而且这些人还是杀了陈闻全家的仇人。

  他实在无法想象,还是忍不住问出了那个问题:“你不恨吗?”

  陈闻有些呆滞,又有些皱眉头,然后认真地回答:“说不恨恐怕太假了。但是……恨,只会毁了我们,而爱,才是支撑我们走下去的动力。”

  洛译有一瞬间触电的颤抖,他想到藏在陈闻手机里,那张来自宋立成相机里的自己,那个一同约定过的梦想。

  “最近的几年,尤其是陈浩初病重之后,我有很多机会可以报仇,可以杀了他们并且不留痕迹,但是那并不是我要做的。”陈闻说,“我妈妈选择把我生下来,是因为这个世界并不只有仇恨,也还有很多美好。哪怕我身上流着陈家的血,我和他们也不是一类人。”

  洛译深吸了一口气,看陈闻如此风轻云淡说着一切,仿佛说着某本小说故事里的情节一般,他心好像要破碎,可很快又因为陈闻如此坚定,如此坚定地成长为一个正直的人,又奇迹般的拼凑完整。

  他站起身,走到凉亭外,迫切需要一些新鲜空气平复心情。

  陈闻也跟随起身,从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

  洛译就再也忍不住,回身将他拥入怀中,紧紧地抱着。拥抱是一种语言,能代替所有文字,表达人与人之间的思念。

  一同离开疗养院,外面跟踪的人已经被赶跑了。洛译有些疑惑:“我来的路上也没发现被人跟踪,他是怎么找到我的?”他对自己的反侦察能力还是有自信的,但刚刚的人很难说不是冲他来的。

  陈闻看了他一眼,又看向胖大众,然后走动一圈,走到车屁股,弯下腰摸出一个GPS定位器。

  洛译瞪大双眼:“这!这我还真没注意!”

  陈闻将定位器丢到地上,一脚踩碎。

  他说:“现在省城领导来了,他们都是热锅上的蚂蚁,难保会做出什么的事。你自己千万小心。”

  洛译将要走的人拉住,怼到车门上:“你这就要跑?”

  陈闻无奈地笑:“我还有些事要处理,得去见陈浩初一面。”顿了顿,“他,可能真的快死了。”

  洛译知道陈浩初病重,不过眼下不是说这种事的时候。久别重逢,小别胜新婚,干柴烈火,他没有道理放过对方。

第193章

  洛译是哼着歌回市局的,把李宣吓了一跳。

  李宣回来拿设备,还要回交警大队收尾,下一站要去药监局,查查王家连同医院卖假药乱开药的事。

  她问:“你终于疯了?”

  洛译没搭理她,答非所问:“你说教师节我送妈什么礼物好?诶你那按摩肩枕好不好用,我要就给她买那个吧。”

  李宣目瞪口呆,摸了摸他的额头:“没烧啊,你平时忙的连家都不回,怎么突然想起买礼物了?”

  洛译支支吾吾:“唔,就是今天去疗养院看到退休的老教师,有个以前也在一中,还认得我呢,问我妈最近好不好。我就想起来了嘛,刚好教师节快到了,我不得表示表示?”

  李宣:“知道的你是去查案子,不知道的以为你去走亲戚呢。难道这次调查的结果很好?你是把那些疑团都解开了吗?”

  洛译咳了两声:“……差不多吧。”他看向小黑板,“现在问题的最关键是,伍才良和陈浩初把周家人的尸体埋在了哪里。”

  他挑挑拣拣,给李宣说了个大概。

  李宣思考,随后道:“如果稻村的人都是他们杀的,埋尸体的地方一定是越少人知道越好。之前你问过胡波和林德伟,他们都说不知道,我觉得不一定是假话。对了,不是还有个卢兴旺吗?”

  洛译一拍脑门:“差点把他忘了。这次他也跑不了,等着呢。”转念一想,他忽然道,“宣姐,你那是不是有GPS定位器?”

  李宣答:“有啊,怎么了?”

  “给我一个。”洛译喃喃,“我有预感,我得故技重施。”

  一辆胖大众驶出市局,洛译在车上打了个电话给顾晓晨,让他赶紧出通缉令,全城缉拿陈宏文,举报有奖。

  就在不久前,这辆胖大众的后车座上,陈闻慢条斯理地把衣服穿好,一只手还在他的腰间游移,弄的他痒痒。

  “好啦。”陈闻沉声说,“我真得走了。”

  “你要去哪。”洛译赖在他身上,撒泼道,“不要离开我,我真的不能再经历一次那种痛苦了。”

  陈闻一愣,有些错愕。

  洛译不懂对方什么意思,但他迫切地把自己表达清楚:“如果再来一次,我一定立马殉情,做鬼也要和你在一起。”

  陈闻皱眉:“别开玩笑。”

  “你是不是吃准了我不敢自杀?”洛译也严肃道,“又用你那一套心理学分析我的心理,觉得我这个人就是死也得先把真相调查清楚?是,我是这个牛脾气,但你不能这样试探我的心。”

  “对不起。”陈闻愧疚道。

  “我不要听这个。”

  “那……”陈闻半撑着自己的身体,承受对方的重量,然后仰起头,亲了上去。“这样可以吗?”

  不甘被动,洛译很快占据主导,吻到两个人都快窒息。

  他的愤怒,他的悲伤都融化在这一个又一个亲吻里了。这是他唯一能痛快表达自己的方式。

  “你是不是很早就喜欢我了?”洛译问,意有所指的是高中时期。

  “是。”陈闻大方承认,大方到有些敷衍,“我很爱你。”

  “……”洛译惊讶,还没反应过来,陈闻就推开车门:“但我现在真得去医院,你说陈浩初断气之前都不知道我的身份,是不是太便宜他了?”说完,留下一个浅浅的微笑。

  洛译又被甜言蜜语糊弄了。

  糊涂啊糊涂。

  到达医院,陈闻找到陈浩初的病房。就在不久前,医院下了病危通知书——原本陈闻预计陈浩初还能撑一阵子的,可惜陈宏业的落网,陈宏文的逃亡都给他沉重的打击。

  看到陈闻,陈浩初有些恍惚,又有些惊喜。

  可能人到油尽灯枯的时候,总渴望能抓到一些稻草吧。陈浩初这辈子都没结婚,也没有一个枕边人,两个儿子被抓的被抓,亡命天涯的亡命天涯,就只剩下陈闻这个孙子。

  “小闻……”陈浩初喜道,“你来啦。来,过来坐。”

  陈闻看着对方,视线游移四周,陈浩初果然状态不好,病床边都是各种检测与维持生命的仪器。他缓慢地靠近,每一根管子、每一个插头都在他眼里,清晰,他只需要轻轻拔掉其中一个,陈浩初不死也得掉层皮。

  如他所言,过去的几年里,他取得了陈浩初的信任,在陈氏集团里逐渐站稳脚跟,在陈宏业面前都有了话语权。他可以很轻易地弄死他们不费吹灰之力。

  但他和洛译,说到底骨子里是一样的人。

  洛译不会用那把假凶器去做伪证,哪怕结果会是好的。他也不会就这样杀了陈家的人,哪怕他可以逐个击破,甚至最后把陈氏集团收入囊中,完美接手所有与陈氏的关系。

  “爷爷。”陈闻沉声唤道,但没有坐下。

  陈浩初半躺着,想要伸手去摇床的把手,把床头摇起来,但一只手插着点滴的针管,另一只手颤颤巍巍没有一点力气。

  陈闻居高临时地俯视着,冰冷的脸,没有一点表情,也没有一点情绪。他背着的手伸到对方面前,手上握着一个小小的木盒,木盒很精致,似乎里面装着的是什么贵重物品。

  “爷爷,你在找这个吗?”陈闻又问,同时打开了木盒,里面铺着锦缎,躺着一块黑黑的小方块。

  陈浩初瞪大了双眼:“你、你?你从哪来的?!”

  陈闻道:“这是明代年间的徽墨,上面绘有江城十景,曾收在市博物馆展览。而在三十多年前,你从那里偷了一块,送给了我的外公。”

  陈浩初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一张嘴没合拢过,仿佛立马就要窒息身亡。

  陈闻嘲道:“别这么惊讶,我的出生你不可能没调查过。”当然还有一种可能,是陈浩初觉得陈闻应该不知道这些往事。

  陈浩初大喘气了一会,捂着胸口平复,最后摇了摇头:“小闻,你……你都知道?”

  陈闻:“我知道的不多,但也不少。”

  陈浩初望着他的眼神里,透露出一丝回忆与眷恋,似乎从这个年轻的孙子身上,看到了失散多年的恋人。

  或许这也是陈浩初最终接受并信任陈闻的原因。

  陈闻沉声:“比如,我知道……你把这块墨送给了周瑞,却成为害死他的刀。”

  陈浩初摇头:“不,不是你想的那样。当时……当时我也是没办法,我真的很想保他,我甚至准备好带他离开江城的。”

  陈闻说:“我不想讨论当时是谁对谁错,你觉得纠结这些还有意义吗?”他深吸了一口气,“陈浩初,偷来的东西迟早是要还的。不属于你的,强求则是罪业。”

  陈浩初的目光紧锁着那块墨。

  那是曾经他送给周瑞的信物,他真的很爱他,爱到这辈子都没有结婚,他在用自己方式表达那满是歉疚的爱。

  可是,这一切多么可笑。

  “所以你想怎么样?”陈浩初半阖着眼,快断气了一般。但他又强撑着精神,想要摸一摸那块墨。

  陈闻狠心将木盒盖上,退开半步:“我不会杀你,但我会告诉你一件事。”他冷冷地注视着陈浩初,“我妈妈周洁不是周瑞的亲生骨肉。当初和周瑞结婚的女人,其实也是个苦命人,在那个时代,未婚生子是多么严重的罪过。

  “他不忍心,于是和她结了婚,帮她保全了名声。”陈闻自嘲地笑了一声,“所以你看,这故事是不是很荒谬呢。”

  那些自以为是的恨意。

  来自每一个自以为是的爱。

  看似漂亮光鲜的家庭,却没有一个人开心。

  他可以是陈闻,可以是周闻,但其实他谁也不是。人生天地间,血脉并不是最重要的,如果不是他妈妈,也许他不会站在这里,不会验证善恶终有报的老道理。

  他花了十年时间,终于明白,他是自由的。

  “这块墨我会还给博物馆。”陈闻说,“如果……”他想了很久,还是算了。他什么都没说,转身离开。

  陈浩初已经失神。

  明明是白天,窗外却乌云低压,一场狂风暴雨来袭,犹如他此刻的心境。他自傲了大半辈子,以为周瑞是背叛他的人,但是,谁都没有背叛过他,谁也没有辜负过他,是他辜负了自己。

  胖大众里,洛译打开雨刷,这暴雨下得猛烈,一点预兆都没有,无端让他心慌起来。他到现在还是很恍惚,陈闻突然跳楼给他的打击可以说是巨大,又突然出现,让他置身漂浮的幸福中。

  他好害怕这一切都是假的。

  陈闻为什么要在这个节点出现?明明假死是为了暴露伍才良,现在虽说是真的暴露了,但为什么要出现呢?他也可以选择继续隐身,继续看自己把这烂摊子收拾完。而且那群跟踪的人出现的时机也很巧妙,虽说之前他就被王家的人搞过,但那不一样。还是说……不会有一种可能是那些全是陈闻导演的吧?不能吧?

  难道说?

  陈闻是真的想他了?

  洛译提防过了头,对此刻的陈闻,总是下意识的防备。然后他又觉得自己很过分,陈闻这辈子经历的磨难还少吗?他为什么要这样对待他的爱人?

  想到就心痛。

  洛译觉得自己没救了。

  还好,在暴雨中缓慢前行,已经来到了旅游局。卢兴旺本来还打算假装不在,被洛译横冲直撞,休息室里抓了个现行。

  屋外雷声轰隆,卢兴旺的胆子,芝麻点大小,哭丧脸道:“哎哟洛警官,我啥子都得没做嘛!”

  “前几天鼓动陈宏业安排小姐给领导的人是不是你?还说没做嘛?你都快无法无天咯!”

  卢兴旺大哭冤枉:“怎么可能呢!陈宏业他在乱讲!”

  洛译冷哼:“你真当我什么都不知道,就来找你?”他甩出两份笔录,“这是两个小姐的笔录,这是陈宏业的,各方各面都对得上,通话记录也对得上,你还能解释什么?”

  卢兴旺冷汗直下,之前就听到领导报了警,他是吃不下坐不下,就怕会找到自己,结果真找到了自己。

  他还想着怎么狡辩呢,洛译完全不给机会,直接把阮泰先前给的证据摆了出来:“顶楼有你的份,仙苑还有你的份,你挺大胃口的嘛!怎么,要我给你想点借口不?你有个双胞胎弟弟,都是他做的?你什么都不知道?”

  随着屋外雨声越来越大,卢兴旺的脸也跟屋外的天色一样越来越黑,最后皱成了包子,真要哭出来。

  所谓蛇打七寸,趁人命要人命,洛译甩出王炸:“对了,今天我不是一个人来的,过一会我们局的顾晓晨和省城领导那边的人就过来了,查一下当年稻田景区的事。”

  “什、什么?!”卢兴旺彻底慌了,“他们、他们不是要去药监局吗?”

  洛译:“呵,消息还挺灵通啊。”

  “不不不,没有没有,只是瞎听说的。”

  “领导带的人多啊,我们市局也还有不少人呢,分两拨同时并进怎么了?还是说你们局也有见不得人的黑历史啊?”

  卢兴旺抬手擦汗,根本憋不住事。

  他咬咬牙:“实话跟你说,我都不是自愿的,我是被逼无奈啊!都是伍市长和陈浩初他们干的,我根本就是个小弟,我没办法啊。”

  洛译嘲道:“哟好处你都拿完了,都当局长了,现在说跟你没关系?你的钱包那么鼓,它答应吗?”

  卢兴旺彻底没招了,他就是一个贪生怕死见利忘义的狗,这领导们来势汹汹,又软硬不吃,他必须得给自己谋生路。

  他把稻田景区那些事都交代了个遍,大体上和洛译调查的陈闻说的差不离,但关于尸体埋在哪了,还是问不出来。

  卢兴旺说:“当初埋人的时候,都是陈浩初负责的,我们哪有这个本事毁尸灭迹啊。要说埋尸地点,那只能是陈浩初知道。伍市长应该也知道,但他不会跟我说的。”

  洛译早有预料,埋尸地点绝对是个机密,知情者三个都算多。

  这下难办了,陈浩初他肯定敲不开嘴——陈闻都搞不定,他更难短时间内搞定。那就只剩下伍才良,可怎么样才能让伍才良说出埋尸地点呢?

  雨滴噼里啪啦猛敲打玻璃,敲的人心一惊一跳。

  陈浩初已经呆滞地坐了几个小时,点滴点到回血都没注意。墙壁上挂着的电视在播报省城领导们的丰功伟绩——这些曾经被捂嘴的媒体哪一个没有怨气?现在统统发作起来。

  一个人推开门冲了进来,肥肥壮壮的,啤酒肚鼓鼓,浑身还有些湿气,雨太大了,难免淋到。那人正是伍才良。

  伍才良慌张道:“你他妈到底在做什么?现在什么网络上全在说当年景区的事,你都无动于衷吗?”

  陈浩初皱了皱眉,不知该说什么。

  伍才良怒道:“哪怕咱俩暂时有问题,眼下也不该这样闹!景区的事被发现,咱们就彻底完了!”他真是气死了,“你知道这次来的领导有多难伺候吗?!”

  电视机里正好播报着,伍才良听了就烦,找到遥控器,又有些气急败坏,关不掉,只能换了个台。

  他双手叉着腰:“细说这事当时还是你捅的篓子,我这么多年给你擦屁股,够仁至义尽了吧!”

  陈浩初气得咳了两声:“难道我这些年付出的少了?哪次你出事不是我替你摆平的?伍才良,人要讲良心!”

  伍才良头疼:“讲良心?当然讲!我们才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你不能这样拎不清!你去摆平洛译那小子,据我所知,就是他把领导招来的,交警大队也被查了,胡波也进去了,他们不可能不供出我,我不能坐以待毙。你必须帮我!”

  陈浩初道:“我怎么帮?我都快死了!你能不能让我走的平静一点?!我儿子也在里面,不是只有你一个人危险!”

  伍才良激动道:“那你不是更应该处理这些吗?把洛译杀了,把洛鸿松也杀了,他们父子两真是——”

  “够了!你真以为杀人能解决问题吗?”陈浩初气得捶床,“我这辈子替你杀的人够多了!!”

  “什么叫替我杀的人?”伍才良愤怒,“当初是你执意要杀,不然周家那些人会去告发我们,这不是你说的吗?”

  “咳咳咳——”陈浩初猛烈咳嗽起来,一滩血咳在雪白的被子上,触目惊心,顿时气氛胶着。他沙哑道:“几十年过去了,我们争这些没有意义了。伍才良,我不欠你的。我要是你,现在就想办法离开江城,而不是在这让我一个半截身子都入土的人去解决问题!”

  “你这什么意思?你就认了??”伍才良震惊,“你拼了一辈子打下的陈氏江山,半个江城都是你的势力,你就认了?”

  “呵……”陈浩初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哈哈哈……”他自嘲地笑了起来,“江城,江城……”

  他看向窗外,狂风暴雨阻挡了视线,一片漆黑,整个江城都埋葬在大雨里,看不到了。

  “本城气象局发布暴雨红色预警,截止目前8号20时,江城江源区西部、梅镇、郭村过程累积降水超过100毫米,未来三小时内将出现暴雨及特大暴雨,部分区域可能出现泥石流及山体滑坡……请在景区的游客做好防范,不要外出……在外行驶的车辆注意安全,减速慢行。城区居民……”

  电视机里传来一则气象播报,女主播的播音腔标准清晰,将近三分钟的播报,全部进入了他们的耳朵里。

  其中有一些关键词,被伍才良捕捉。

  他说:“江城已经很久没有下过这么大的雨了。”

  陈浩初一惊:“你想做什么?”

  “你不是要死了么,不是不想管了么?”伍才良丧心病狂的笑起来,“那就别怪我了——”

  陈浩初怒道:“你不许!你不许去!!”

  大雨带来了短促的供电不稳定,旅游局突然跳闸了。

  卢兴旺把手机摆在洛译面前:“你看,当时就是这个信息让我去的仙苑,我真的不是要去嫖啊!”尽管这解释很苍白,但洛译还是被那个信息吸引了。

  他一直记得,姜哲死的时候,那个手机里出现的那首诗。

  来自一个非实名登记的号码。

  那是那首诗第一次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而邀请卢兴旺前往仙苑的那个号码,就是发那首诗的号码。这个号码不仅在这里出现过,更在后来的很多地方都出现过。

  仙苑监控里,陈闻消失的十几分钟。

  一些拼图终于拼了起来。

  他在暴雨中行驶着,突然,接到李宣的来电。

  李宣说:“你之前要走的GPS装置放哪了?我刚刚看到它并不在旅游局啊,你是用谁身上了吗?”

  洛译警惕道:“他往哪里去了?”

  “景区方向。”李宣说,“那边有泥石流诶,西佛山山脚都塌了,谁还往那边去啊?”这也是李宣打电话来确认的原因。

  洛译短暂的失措两秒,立马吩咐:“宣姐,让晓晨赶紧联系武警,还有刑侦队的人全部跟我信号,全速赶往景区!”

  他通过陈闻的提示,联想到用“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办法,也想去监控伍才良,但具体怎么实施,还没有制定好策略。

  无非是老招“投石问路”。

  当他不知道某个东西在哪的时候,比如姜哲一案中那个消失的监控,他就制造一些恐慌,让阮泰陷入自我怀疑,从而担心监控落入警方手里——那么洛译就可以根据这个心理,顺藤摸瓜一下。

  一个人越想藏一个东西,就越是藏不住。

  同理,他只需要制造一些恐慌给伍才良或陈浩初,考虑到陈浩初行动不便,他想伍才良是更好的选择。

  因此在前往旅游局之前,他先拐到了市政府。

  那时候还没有下班,但天已经黑的仿若黑夜。洛译撑着一把黑伞,在市政府大楼前的停车坪来回踱步,才找着伍才良的车。李宣已经把伍才良登记的车牌发了过来。

  就是这辆奥迪。

  啧,一百万的车,怎么没人查一下伍市长卖车的资金来源呢?

  “是你?!”忽然,有声音在背后传来。

  洛译转身,果然是伍才良。要不说别做亏心事呢,本想偷偷摸摸放个GPS,还没放上就被正主抓了个正着。

  洛译皮笑肉不笑:“伍市长,你这么早下班呢?”

  伍才良警惕道:“你来这做什么?”

  搞笑,好像洛译能光天化日……哦不,黑天化日下把他给搞死似的。洛译饶有意味地观察:“你知道卢兴旺已经把你供出来了吧?”

  伍才良皱眉:“供什么?”

  “当然是三十年前文物馆失窃一案,有人贼喊捉贼啊。”洛译轻描淡写地说,“这事叶书记很快就知道了呢,你说他会不会改变计划,先去查一查文物局呢?”

  伍才良面色发白。

  两个黑伞之间,是如珠帘般的雨珠,哗啦哗啦,将彼此的对话淹没在雨声中。但伍才良听得一清二楚。

  “风起须弥日,菩提叶落时。”洛译念起那首诗,“就是指的那尊被你卖掉的玉佛吧。”他叹了声气,“出卖国家文物可是重罪啊,不知道佛祖还会不会保佑你再安稳度过晚年呢?”

  伍才良反应过来:“你少套我话!什么文物什么玉佛,我离开文物局已经二十多年,跟我没有一点关系!”然后伍才良径直越过洛译,推开挡路的他,“我劝你不要得罪我,年轻人。”

第194章

  大雨吞噬了整个黑夜,四处都是雨声。

  初秋的江城是多雨的,但已经很久没有下过那么大的雨了。科技在发展,二氧化碳在增加,环境在急速恶劣,年复一年极端天气越来越多,越来越频繁。

  洛译驾驶着胖大众,开出了越野车的气势。

  他打电话给陈闻,却怎么也打不通。天空放肆的雷电打的他心惊肉跳,但他知道,他离最后一点真相不远了。

  尸体果然是埋在稻田景区的。

  曾经顾晓晨带人搜过西佛山,陈闻也搜过西佛山,甚至不惧那片未开发的深山老林有什么毒蛇虫瘴,却始终没有找到。

  这场突如其来又恰如其分的暴雨,冲刷着整座城市,无数的污秽都汇聚一流,倾入嘉澜江,奔腾的江水犹如苦难的哀嚎,是过去几十年里所有难以伸冤的哭诉,终于,终于要清算了。

  “山体滑坡的地段在省道J011靠近西佛山北侧山脚一段,可以从稻田景区大门往北前行一点五公里左右。”李宣在电话里给洛译导航,“那里原先是通往稻村唯一的入口,没修路之前是条泥巴路,一直到稻田景区项目落实,才顺带把这条路修建起来,并入省道。

  “可惜道路修成的时候,稻村已经并入梅镇了。修路原本要带来的是稻村的发展,却在这之前,大多数稻村村民都看不到了。”

  胖大众的远光灯照耀着前方一片黑暗,快速朝山体滑坡地点开过去,他看到了那辆属于伍才良的奥迪。

  一旁的山体塌方很严重,把前方宽阔的四车道都堵得严严实实。伍才良穿着雨衣,拿着铁锹在奋力挖着泥土。

  洛译点亮车上的警报灯,拿起大喇叭喊:“伍才良!”

  伍才良浑身一哆嗦,转过身有些想跑,可在洛译身后,七八辆警车将他团团包围——

  他大喊:“我举报!当年的事都是陈浩初一手策划的!”他高举着铁锹,仿佛耀武扬威,又仿佛穷途末路,着实可笑。他喊道:“陈浩初杀了稻村的村民,把他们埋在造路的水泥里!我统统都举报!”

  脚下是黑漆漆的泊油路。

  前几年江城城市道路规划,把这条水泥路上又盖了几层厚厚的沥青。很难说没有伍才良在背后推波助澜。

  洛译只是没想到,原来,每天每天要从这里经过无数辆车,来到江城,离开江城,都是踩在罪恶的泥土上。

  多么讽刺。

  洛译跑过去,将伍才良按倒,扣上手铐。

  警方一行人挖了一个晚上,一直挖到大雨微弱,一直挖到空气寒凉,山里总是不通烟火,一直挖到天际泛白。

  一个身穿黑衣的男子,缓步从远方走来。

  从初见他,就是这样一身黑衣。

  晨光打在他身上,却依旧冷冰。他好似赶了整夜的路的旅人,满身疲惫。那黑色犹如黑夜里带来的,无法侵染,无法妥协。

  他拿起一旁的铁锹,走到洛译身旁,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随后跳到前方的大坑里,无声地挖着。

  整整挖开了近二十米的道路,才找到当年埋藏尸体的地点。那些白骨已经四分五裂,连拼凑完整的一个人都不行。

  满地的泥土,满地的白骨。

  陈闻跪在其间,深深弯下他的腰,将他的脸贴在土地上。

  十七岁的他,曾有过最美的梦想,最无限希望的未来,那是他妈妈用生命换来的保护,送他最好的礼物。

  当他选择踏入黑暗,这一切遥远的曾经,就成了梦中景。

  他无法选择,来到这世界上,或是走哪一条路,他从来都没有选择。离开江城,回到江城,他都如履薄冰。

  他在等这一刻吗?

  等待这埋藏了几十年的真相,终于破土的一刻?还是等待他终于能把葬礼的衣服褪去的一刻?还是什么都没有呢。

  “陈闻?!”

  洛译一个没注意,陈闻倒在了土里,昏迷不醒。

  这场雨终于停了。

  太阳依旧从东边升起,穿透云层。空气中有泥土的味道,很臭,很刺鼻,又很清醒。又是新的一天。

  挖尸体的工作还得持续一段时间,洛译让顾晓晨接受处理,自己则带陈闻去医院,还好只是太劳累,牵扯到了以前受伤的伤口。

  这让洛译放下来心来。

  躺在病床上,陈闻无言,洛译反倒算起账来。

  他质问:“所以那首诗是你写的,你放的?后面出现的那几次,都是你搞的鬼??”

  陈闻尴尬道:“……不在他们心里种下怀疑的种子,你又怎么能三言两语就离间他们呢?”

  洛译:“你还骄傲上了?”

  陈闻哼哼两声。

  洛译逼近他,严肃道:“你知不知道这让我很难办?”

  陈闻皱眉:“比如?”

  “比如我想用这手铐把你铐起来……”洛译贴到他的侧脸,在他耳旁低语,温热的呼吸冲斥着他的耳廓,“然后打断你的腿,让你再也跑不掉……”

  “你好残忍。”陈闻嫌弃道。

  “以后不要再这样了。”洛译却认真地说。

  陈闻想了想:“所以你是打算徇私枉法了?”

  洛译无奈:“那怎么办,你总不能让我大义灭亲,那还不如大义灭我。我舍不得你再受苦了。”

  陈闻很是欣慰:“你总算学会了变通啊。”

  洛译狗皮膏药一般,又凑过去:“有奖励吗?”

  陈闻:“……现在还在医院呢。”

  “你又没多大事,给我起来,回家!”

  “诶——”

  翌日。

  江城一中迎来了新的一天,不少学生围在办公室门口,你推我我推你选出了一个代表,捧着几束鲜花和一些礼物,走了进去。

  这大概是萧彤最开心的一天。

  不是因为收到什么礼物而开心,而是收到了礼物这件事而开心。这是学生们对老师的肯定,也是关爱。

  哼着歌将花插入花瓶中,摆弄着花瓣,橘色的康乃馨很漂亮。虽然三八妇女节的时候她也会收到一模一样的,但她很开心。

  直到拆开下一份礼物,那是一张贺卡,上面写着:

  老师,自从甄珍出事之后,我就一直失眠,精神状态很差。我想找人倾诉可却找不到,如果可以的话……大课间休息时,我在心理咨询是门口等您。

  落款是陈乐。

  萧彤皱了皱眉。

  陈乐并不是她班的学生,但她知道也认识她。自从上次的事,陈果也收敛了很多,经常上课就是坐着发呆,下课也没有精神。萧彤知道孩子们心理遭受打击,却不知道该怎么帮她。

  而且校方被舆论的声音逼迫,公开道歉,还有一些员工因此上了法庭,正沸沸扬扬,萧彤于情于理,也该帮一帮那两个孩子。

  因此,课间休息的时候,她把陈果喊上一起,到了心理咨询室。

  “您是说,我妹妹送了一张贺卡给您?”陈果问。

  萧彤点点头,然后把贺卡给陈果。

  陈果隐约觉得不对,因为之前的事,陈乐已经休学在家了。而她因为不想面对陈乐,还是继续上学住宿,尽管要遭受很多冷眼——现在她算是切身体会被霸凌是什么滋味了。

  但是,陈乐怎么可能写贺卡给萧老师呢?

  陈果犹豫着:“这好像不是陈乐的字迹啊?”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心理咨询室门口,但却没有见到人。难道是什么人在恶作剧吗?

  萧彤疑惑地敲门,很快,门打开。

  陈果吓得尖叫,而萧彤被迎面开门的人击晕在地。

  她拔腿就想跑,结果被拽了回去,死死地捂住了嘴。

  一阵急促的铃声打断了洛译与陈闻的耳鬓厮磨,洛译不满地拿起手机一看,又是顾晓晨这小子。

  “给你五秒钟说完!”洛译开始倒计时,“五!四!”

  “老大!你妈妈被绑架了!!”

  洛译一愣:“什么?!”

  顾晓晨总算能好好说话:“就在刚刚,江城一中打来电话报警,说萧彤老师在大课间的时候失踪了,第三节语文课也没上。校方调取监控才发现,她在心理咨询室被人打晕然后带走了。一起带走的还有陈果。”

  陈闻也警惕地起身,用眼神询问发生了什么事。

  洛译听完嗯嗯道:“我马上过来。”

  陈闻问:“怎么了?”

  洛译一边穿衣服一边说:“有人绑架我妈,还有陈果。目前陈宏文还在失联状态,不确定……怎么会在这个时间点……”

  陈闻安抚道:“别着急,我和你一起去。”

  一般来说,绑架就代表着有需求但没筹码,所以需要绑架某个人来当筹码谈判。萧彤是洛译的妈妈,那么绑架犯一定是对洛译有需求——能是谁?洛译脑子有点卡壳。

  陈闻则分析道:“你现在得罪的人可太多了,但有能力来搞你的却不剩多少。陈家你可以排除,陈浩初现在半死不活,没有多余的能力。

  “王家那边,王哲远的亲信都托付给了我,起码我肯定不会针对你。至于他的长辈不好说,但我听说他们家的医院和养老院正在被调查,自顾不暇,这时候绑架你妈妈,和你谈判也谈不了什么。”

  洛译诧异:“王哲远?你和他……?”

  陈闻神秘一笑,就是不告诉对方。

  洛译懒得追究那些,又问:“所以绑架我妈的人,想从我这得到什么好处?我能给什么好处啊?我唯一的财产就是那辆破吉普,还被王家的人撞坏了。”

  陈闻:“你自己或许给不了什么,但你的职业,还有你和省里领导的关系,恐怕确实是别人的眼中钉啦。”

  胖大众驶进市局,此刻是下午一点,距离萧彤被绑已过去三个小时。绑匪终于打来了第一通电话。

第195章

  陈果在一张柔软的床上醒来。

  她感觉呼吸还有点不顺畅,接着回忆袭来,自己曾陪着萧老师去心理咨询室,门一打开,里面就有个高壮的男人打晕了萧彤。然后自己也被一张手帕捂住口鼻,鼻尖微微一动,大概是有迷药。

  这是哪儿?

  还没等她反应,她妈妈居然从门外走了进来。谭秀玲端着食盘,上面是牛奶喝三明治,坐到陈果身旁。

  “宝贝你醒啦。”谭秀玲喊道,“来先把牛奶喝了。”

  “……妈?”陈果有些诧异,“我在哪?我明明记得我和萧老师……萧老师呢?是你救了我们吗?”

  谭秀玲尴尬地笑笑:“好啦,你现在没事啦。”

  陈果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平时她妈妈可没有对她那么温柔过,哪怕是出事之后,他们一家也处在很尴尬的境地。要不陈果能宁可去学校里遭受白眼也不想留在家里呢。

  陈果性子随陈宏文,有点小聪明,也懂得看眼色。最近的情况她也知道,陈宏文被抓之后,谭秀玲就一直计划带她们姐妹离开江城,但在实施之前,她们就被警方监控了。

  陈果因为住校,算是逃过一劫。

  而此刻她能见到谭秀玲,可这四周一看就是酒店,警方的人真的会放着谭秀玲住酒店不管么?她又不是没有家可以回。

  她假意说自己还困,谭秀玲便放下餐盘离开。

  然后她起身,环顾了一圈,拉开窗帘,看窗外的风景。怎么说她也是从小在江城长大的,虽然酒店高了一些,但她很快就认出来这在哪里——市区,最热闹的步行街。

  这家酒店也是陈氏地产投资的,但不如嘉澜酒店那么有名。

  绑匪的电话在三个小时后打来。

  李宣带着侦查小队立马捕捉到了信号来源,是江城市区的一家酒店。陈闻说那家酒店也是陈氏投资的。

  “洛警官,别来无恙。”电话那头说。

  这个声音十分熟悉,洛译和陈闻几乎一瞬间就反应过来。洛译震惊道:“陈宏文?!你到底要做什么?”

  陈宏文呵呵笑了一下:“别激动啊洛警官。现在网络媒体那么发达,那一则新闻爆上热搜,全国人民都在关注江城的贪污腐败案,你这一战可要成名咯,恭喜啊。”

  洛译皱紧眉头,想怼些什么,却被陈闻拉住,陈闻摇了摇头。他只好沉声问:“我妈在哪?”

  “在哪?哈哈哈,好问题。”陈宏文阴险地笑,“你这么喜欢用微博这种网络平台办案,那你要不要看一下微博呢?”

  通话内容都通过李宣的电脑公放出来了,她立马打开微博,陈闻建立的新闻号在她的主页推送,的确,因为江城这个跨越三十年的案子,复杂和惋惜程度之重,逐渐成了全国人民都在关心的大案。

  一连发了三条最新进度,包括刚挖出来的尸骨,转赞评都已过十万,昨晚更是荣登热搜榜首,闹得沸沸扬扬。

  她点开微博评论,时间倒序,果然看到一个没头像的小号发了一条微博:她在这里。

  她立马点开那微博的主页,只有一则微博,内容是三张照片——萧彤在照片中央,四周环境很暗,她的面容满是惊恐。而她的身上,绑着一块巴掌大的屏幕,是一个倒计时。

  “炸药!”李宣惊呼,“还有两个小时!!”

  所有人都震惊起来。

  洛译怒道:“陈宏文你他妈想要什么?!”

  陈宏文低笑:“简单,我要一千万,美金。我还要一辆车,你们把钱放在后备箱。等我顺利南下之后,我会告诉你,你妈妈在哪的。”

  “你开什么玩笑,我哪来的一千万??”

  “哈哈哈,你没有钱,但是你的相好有啊。”陈宏文好像能透过电话看到这里的一切,隔空与陈闻打了个招呼,“我的好侄子,陈氏内部的财务已经被你清洗了吧。哎这一切只能怪你咯,如果你没有那么贪,没有想要把控整个陈氏,让我还能分到一点点钱,我也不会出此下策。”

  陈闻道:“这不是你的钱,这更不是陈氏的钱。”

  陈宏文突然声音炸裂:“你少他妈假仁假义了!怎么难道你还打算把陈氏的钱全部充公?你当那个绝世大好人?呵呵呵……我只给你们两个小时的时间,如果两个小时你们没有把钱备好,那你们就准备准备收尸吧。哦,提醒一句,我准备的炸药可是足够炸一个足球场的量呢,前几年工地爆破留下来的……哈哈哈哈……”

  随着陈宏文诡异的笑声,电话被挂断。

  顾晓晨说:“陈宏文的妻子谭秀玲还有女儿都不在监控范围了。他好像早有准备,前几天都是装的。”

  伍才良还被关着,洛译还没审,他审不动,得和叶建华一起,还得有很多领导在场。所以这两天的重心还在挖尸体那边,没想到这个不稳定的陈宏文炸了。

  陈宏文当然精明,眼见哥哥陈宏业进去了,爸爸陈浩初要死了,侄子陈闻还是个复仇者,他再不为自己谋划,那就完啦。

  这些陈闻虽早有预料,可心有余而力不足——他原以为,陈宏文应该要来威胁他,那他有很多办法对付,毕竟他只有一个弱点,就是洛译。而要绑架洛译可没那么容易。

  没想到,陈宏文直奔洛译而去。

  也是,洛译现在是市局唯一能说得上话的人,不让洛译撤防,他怎么可能开车南下,进入中缅交界——当年陈家贩毒就是走的这路,陈宏文也清楚。如果陈宏文一旦南下,恐怕再无回天之力。

  “酒店那边问过了,没有陈宏文的入住登记。”李宣说,“监控还得过去调查,要不我——”

  “别去了,陈宏文敢打电话,就说明他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你去酒店调监控没有意义,这不是在查案,这是在和死神争分夺秒。”洛译沉声道,“不说我妈妈,就那些炸药随便放在江城哪个角落,都得死伤一片人。”

  “不好,这条微博被不知道被谁顶起来了,现在很多人都在关注!”顾晓晨惊呼,“底下评论要炸锅了,都在说这是直播杀人,还有人在压赌注炸药在哪……怎么还说要炸学校的?现在的孩子都怎么了??”

  李宣:“我先追踪一下微博来源,照片上来看,似乎是直接用微博自带的相机拍的,拍完立马发了。如果够幸运,通过定位微博发送IP就可以找到萧老师了!”

  定位需要时间,也不一定能准确。

  洛译犯愁:“我上哪去准备一千万美金?他疯了吧?”

  这时,徐振和叶建华等人也赶到了市局,胡波进去了,徐振是目前市局唯一能有话语权的领导。

  徐振说:“不要紧张,面对绑匪,我们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先安抚对方的情绪,不要让对方激动。他既然有要求,我们就可以先准备,但也不能完全处于被动,你得和他谈条件。”

  洛译微怒道:“不能刺激他,还要和他谈条件,他可是绑着炸药在威胁我呢!”

  但眼下确实没有更好的办法。

  陈闻说:“陈氏集团目前有一些现金流,可能只有一百万左右,你先拿着应急吧。”

  洛译想了想:“就算我们准备好钱,约定好交易地点,布好天罗地网把陈宏文抓了,他只要不说炸药地点,我们还是没办法。现在的重点应该是找到炸药到底在哪。”

  他翻找了一下,翻出一张老旧的江城地图,尽管科技发展,有新兴的电子地图,但洛译还是更喜欢纸质,那一条条街道,他从小到大生活、行进的地方。

  他把地图固定在小黑板上,先把市区那家酒店用图钉定了个点。

  “三个小时。”洛译沉声说,“炸药算他事先准备好,从江城一中出发,到固定炸药,然后到达酒店打电话——”这太难了,因为江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三个小时的车程可以从南到北再北到南,只要绕过市区频繁堵车的道路,这并不难实现。更何况,陈宏文应该也没有那么折腾。

  眼下刚刚的电话信号已经断线,下次陈宏文打电话来,估计又是新的号码。现在电话卡强实名还未铺展开,随便哪个营业厅都能买到黑卡——但洛译还是立马布控下去,要求每个营业厅都进入警戒状态,每一张不实名的电话卡都要上报市局。

  “算了,我想想把交易地点定在哪里比较好。”洛译抓了一把头发,和李宣两人对着地图犯愁,“如果我是陈宏文,我一定还是会选择闹市区,首先警方布控就有难度,也不好快速疏散群众,陈宏文就更有优势逃走。”

  “但是你想过没有,他要我们准备车和钱,他是不是会带上他的老婆孩子?”李宣说,“一个人不好抓,拖家带口可不一定。”

  洛译:“他还要带着他老婆孩子,他是不是太猖狂了?”他急得团团转,“不行,这样实在太被动。”

  陈闻则在看那三张照片。

  照片已经洗出来了,正被他捏在手里。

  萧彤被绑架的时候是大课间,也就是9点45分左右。那辆绑架萧彤的车离开一中是9点50分,行动路线吻合。

  通过交警大队的监控能查到,那辆车绕进了老街区,监控死角很多,然后彻底消失不见。在那片区域里,他们很有可能换车,或者停留,这些都不知道。

  但可以确定,三个小时后,也就是此刻1点10分,刚刚陈宏文那通电话打来,这短暂的时间里,一定是白天。

  照片里的环境很暗,萧彤穿着浅紫色的T恤,也不太明朗。这说明,要么她处在一个密闭的环境里——外面天光大亮,还有太阳,下了那么大的雨,反而雨后天晴得更艳丽——所以,除非有非常厚重的遮光帘,不然肯定会有一些光亮。

  普通家庭不会用那么好的、专业的遮光帘,据他所知,陈家别墅里那些大价钱的布艺品都达不到那么好的遮光率。

  所以,陈宏文应该不会在一个很好的环境里,那么只有第二种可能,这个空间非常密闭,没有窗户——是仓库?是地下室?

  陈氏建筑倒是有几个屯放物品的仓库,但是那些仓库并不在市区,而是在偏远的郊区,四周比较空旷,临近道路方便运输。如果炸药在那,并没有什么威胁作用吧。

  地下室?

  陈闻皱了皱眉,地下室的范围也很大,不说地下停车场,就是商城的地下也有一两层商业街,在某个角落里藏人似乎也不难做到?对了还有炸药,那说明不会在商业区……

  老街?老房子?老小区倒是有那种一半在地下的储藏室,范围还是太大。他看着照片陷入艰难的思考。

  “宣姐,有没有可能,把照片亮度调高一点?”陈闻问。

  “唔,我刚刚就想调来着……”李宣噼里啪啦敲完几行代码,屏幕上还在追踪发布微博的来源,“你等我一会。”

  几分钟后,调亮了亮度的照片洗好,这下更明显一些了。

  萧彤所在的房间的确不大,身后的东西好像是……货架?陈闻又仔细看了看,一排一排的木板有三块,看上去就是个货架。

  “我感觉是在老街的某个小区里。”陈闻说。

  洛译一激灵,回过神,赶忙布控道:“顾晓晨,你带着一队人和武警去把老街封了,注意先疏散群众到附近的空旷地点。宣姐!你能不能把微博的热度压下来,要炸了都!”

  “那我有撒子办法嘛!”李宣欲哭无泪,她恨不得分身有术,这边追踪定位手机信号,那边查发博IP,再那边还要搞定热搜。“我尽力再试试,现在热度真的太高了,所有人都在关注!”

  就在一群人手忙脚乱的时候,陈宏文的第二通电话打来了。

  众人纷纷噤声,洛译示意李宣点下接通,陈宏文的声音在扩音器里传了出来:“怎么样洛队长,准备好了吗?”

  洛译咬了咬牙,忍住了怒火,沉声说:“一千万实在太多了,我没办法那么快筹到,能不能转账?”

  陈宏文道:“我不喜欢别人和我谈条件。一千万美金,一张都不能少。现在你只剩下一个小时的时间了。一个小时之内,我要在解放广场看到那辆车和钱。就这样。”

  “喂?喂?!!”洛译气到炸,对面又把电话挂了。

  这次的消息是,陈宏文把交易地点定在了解放广场。天呐,解放广场作为江城最最最地标的建筑,是最最最热闹的地方,无论是江城本地人还是外地游客,都是常去的地方。

  洛译沉思片刻,然后把地图从小黑板上取了下来,喊道:“所有人,一小队二小队!准备出发!”

  陈闻也想跟着去,但洛译没让,他不想看陈闻跟着冒险,还是把他和李宣放在一起,留在市局大本营。

  但李宣忽然道:“老大,查到发博地点了,就在老街!”

  这和陈闻的猜测不谋而合。

  老街作为江城市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地,如今已经变成了热门的旅游景点,在老街里生活的居民也非常安逸随和。重点是,这附近有非常多人,比不上解放广场,但绝对不少。

  炸药安在这里,的确是个巨大的隐患。

  洛译说:“很好,顾晓晨已经过去了,宣姐你随时和他保持联系,如果发现炸弹,不要轻举妄动。我会联系拆弹专家过去。”

  李宣点点头,继续在电脑前忙碌。

  陈闻拉了一把洛译的手,有些不安地嘱咐道:“千万要小心。陈宏文这个人有点小聪明,而且很自信,他敢这么做一定做好了完全的准备……你别冲动,别和他硬拼。”

  洛译:“放心,我去了。”

  警分两路,顾晓晨带人到了老街附近,先把老街的出入口封了,然后联系居委会和片区派出所,开始疏散居民。

  根据宣姐提供的定位信息,很快,他在一家卖三大炮的早餐店的后厨的仓库里,发现了拍照片的地方。

  “什么???”李宣惊讶,“拍照片的地方?”

  “……宣姐,这么和你形容吧。”顾晓晨看了看眼前的场景,竭尽毕生所学的语言形容,“一个照相机,对着一个电视屏幕拍照……我们看到的萧老师的照片,都是一张储存卡接到显示屏里显示的。”

  这样一来,照片的来源再一次断裂。

  就连那上面的时间也不确定还有多久了。

  老街显然只是一颗烟雾弹,眼下又得重新找藏炸弹的地点。而洛译带着各方警力火速包围了解放广场。

  太多人了,作为江城最主力的商业街,这里实在太多人了。这么多人很难短时间快速疏散,强行实施还有可能引发踩踏事件,洛译不敢这么做。他只是让每个小队的人混入人群中,尽量把解放广场四周疏出一条通道来。

  徐振向银行申请了一些钱,加上陈闻从陈氏里调来的,装了满满三大袋美金,起码有三百万。洛译这辈子都没见过那么多钱。死马当活马医了,他把三个黑袋子统统放入一辆黑色宝马上。然后又放了几个黑袋子滥竽充数。

  “老大,陈宏文第二次打电话的地点就在解放广场附近。大约在东北边。”李宣说,“顾晓晨正在往你那边赶。”

  洛译将宝马停在解放广场的东北边,四周都有便衣警察。

  这时,陈宏文的电话又打来了:“打开后备箱,拿出钱,举起来。”洛译照做,这番举动还引起了不少打量。

  洛译问:“你人呢?我妈在哪?”

  陈宏文低笑:“不要着急啊。现在离炸药爆炸还有37分钟,你还有时间。”

  洛译说:“你无非就是想离开江城,没必要绑架我妈,也没必要搭上那么多人的性命。你直接绑架我就行了,只要有我在,我可以让你离开江城,离开中国。”

  陈宏文嘲道:“你当我傻么?我要有本事绑架你,我还在这跟你做什么交易?”

  洛译:“你看到这个手铐了吗?”忽然,洛译从口袋里掏出手铐,“我把我自己拷在车上,钥匙丢了,怎么样。”

  “你!你真……”陈宏文似乎不敢相信,“你真这么做?”

  洛译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打开副驾驶的车门,然后拿出手铐,把自己拷在车里,钥匙丢到了外面。

  洛译沉声说:“怎么样,现在你可以过来了。”

  陈宏文果然震惊了。

  徐振、顾晓晨、李宣和陈闻等人也一起震惊了。

  这并不在计划内!

  洛译的耳机里传来李宣的声音:“你在干什么??”

  洛译说:“很显然,我在用我换我妈。”

  李宣不解:“你疯了吗?!”

  徐振也说:“你别冲动,你这样做很危险!二小队,快去人把他救回来!!”

  洛译吼道:“不许过来!”

  刹那间,人群里似乎有一个人在跑动,然后,一个身影钻进了宝马车的主驾——那是陈宏文。

  陈宏文瞥了洛译一眼,立马发动车辆,从解放广场离开了。

  陈宏文吼:“警告他们不许追!”

  洛译说:“所有人,原地待命,不许追。”

  这是死命令。

  哪怕是徐振,也调不动他的人。

  几分钟过后,宝马车停靠在市区一家酒店门口。

  洛译说:“现在你可以告诉我,我妈在哪里了吧。”

  随着谭秀玲和陈果陈乐上车,陈宏文才冷冷甩出一个地点,接着开车就往下江区开。显然,他要准备从南边离开江城。

  时间只剩下十五分钟。

  顾晓晨带着人前往那个地点找人,结果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李宣真的快崩溃了:“老大他到底在做什么啊!”

  陈闻皱眉,看着眼前空荡荡的库房,这里的环境和照片里完全不一样,太过明亮了,陈宏文显然是随便说的。

  而且他想到洛译挂断电话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他说:“陈闻,一定要帮我找到我妈。”

  陈闻好像明白了。

  洛译为什么要拿自己换萧彤——因为洛译知道陈宏文不会乖乖的把炸药地点供出来,但如果就这么让陈宏文开车带着几百万美金离开,往后再要追也非常麻烦,南边很乱,随便躲个小村庄,换个车,又是大海捞针。

  而洛译把自己拷在车上,一个手铐肯定难不倒他,他的目的是跟着陈宏文,把自己当做一个人肉GPS。只要他还跟着陈宏文,那陈宏文就一定跑不掉。

  这样,实在太冒险了!

  更重要的是,陈闻必须找到萧彤。

  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第196章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陈闻拿着那张江城地图在看。

  陈宏文在电话里说,炸药是前几年爆破留下来的——他对陈氏的项目可是一清二楚,火速在脑海里筛选。下江区那个废弃工地,原本陈氏是想争的,但被王家抢了,这种没有落实的项目,应该不会事先准备爆破材料。再就是东郊区有一个青年公寓的项目,但那本来就是高楼平地起,也不需要准备爆破。

  李宣也疑惑道:“能炸足球场的量级,起码得用卡车拉吧?这么短的时间里,他要怎么做到呢?”

  陈闻皱眉:“运输的确是个问题,所以我在想另一种可能。”

  打了几个电话,陈闻确定了陈氏集团库存里并没有那么多炸药。所以说,陈宏业要么另外有炸药来源,要么就是在说谎。

  他再次观察起照片,提高亮度后,萧彤身后的货架就显得可疑。一般哪里需要货架?超市?商店?范围还是太大。等等……陈闻突然注意到,除了身后的货架,萧彤似乎是坐在椅子上被绑着的。

  椅子只露出了一个角。

  换做别人,可能短时间内根本看不出端倪,但是……陈闻把目光聚焦在地图上,刚刚陈宏文定的交易地点在解放广场——他是故意选择人群密集的地方吗?还是,他一直在这里呢?

  那辆宝马越过南大桥,径直往离开江城的省道驶去。

  洛译质问:“你什么意思?假地点??”

  后座的谭秀玲朝前伸手,一把夺过洛译的手机,往窗外丢去。陈宏文阴险地笑:“你还真是单纯,以为我会说实话么。”

  洛译有些紧张地看后视镜,江城已经看不到了。

  他们离开已经快二十分钟,如果陈闻没有找到炸药,此刻在江城应该已经爆炸了——隔了那么远,还能听到爆炸声吗,反正他没听到,但是他很懊恼,很生气。

  他骂道:“你真是变态!!”

  陈宏文道:“生存所迫啊,洛警官,你还是太年轻。我要是像你一样,从小出身就那么好,养尊处优,我也不会做这种事。”

  洛译觉得不可思议:“这和出身有什么关系,你怎么知道我是养尊处优呢?我经历的挫折和冷眼你一点都没看到,你有资格评判?”

  陈宏文冷声道:“好好好,我说不过你。”他往后视镜方向看,似乎在确认有没有人跟着。“但你得知道你自己现在是什么处境,呈口舌之快可没有任何意义。”

  马上就到了收费站入口,尽管洛译在江城各大出入口都设了检查,但什么都没有他这张脸好用,陈宏文很顺利通行。

  那时候洛译才反应过来:“你在空手套白狼!”

  因为过收费站的时候,那些工作人员显然一脸淡定,没有那种发生大事的震惊感,不然怎么也会八卦几句。

  陈宏文说:“还算不笨嘛。”

  陈闻的目光落在解放广场附近,作为江城最中心的商业街,再走两步就是市重点高中,江城一中的正门。之前办案,他们为了方便都走的侧门或是宿舍楼那边的门,那边可以从另一条路过来,就不用来解放广场人挤人了。

  江城一中再往外的对街是实验小学,再有两站公交是陈闻住的小区。这一带的地形,陈闻可以说非常熟悉。

  如果陈宏文一直在解放广场,那么……9点50分从江城一中开出来的车就是个幌子!

  他惊讶的把这个发现告诉顾晓晨。

  如果陈宏文在空手套白狼,那么萧彤很有可能还在一中。带着这个猜想,萧彤身后的货架也明朗了——那并不是货架,而是书架。没错,萧彤坐的椅子也是一中普通的椅子,黄色的背板,灰色的钢架。

  “图书馆!”陈闻喊道,“她在图书馆的储藏室里!!”

  “所有人跟我走!”顾晓晨也喊道。

  一行人快速涌入一中,找到了图书馆的储藏室,萧彤果然在那里!顾晓晨迅速上前为她松绑,然后发现,她身前的倒计时牌子早就归零了。那就是一个普通的LED板,这房间里根本没有炸药!

  洛译后知后觉,原来陈宏文一直都在骗,难怪对他主动“投怀送抱”一点都不拒绝,早就等着呢。不过按洛译的性格,十有八九也是会做出这种拿自己当人质的举动的。

  眼下他们出了江城,一路往南,还要再过两个省,才能到达边境。估算路程需要两天左右的时间。他在这两天的时间里得想办法联系到警方,还得保证陈宏文不察觉。

  陈宏文很聪明,一出江城就找了个小城镇换车,牌子也是早就准备好的套牌。再这么开下去,开远一些,恐怕就没人在意了。

  洛译闷着声不说话,望着窗外逐渐漆黑的夜色沉思。

  江城。

  顾晓晨替萧彤松绑,随后讲述了当时的情况。陈果原来是被她带着来的,从举动分析,陈果并不知道陈宏文的计划。

  现在洛译的手机信号断了,而陈宏文势必会换车再逃跑,往南追也不知道他们走的哪条路。情势还是很被动。他有一个恍惚恨不得自己去做陈宏文的人质,毕竟他曾经在自己的身体里塞GPS,就是担心有一天被绑架——好吧,早就被洛译拆了,也无济于事。

  随便找了家旅馆,陈宏文办好入住,让谭秀玲带着两个女儿进去吃饭睡觉,自己则和洛译留在车上。

  洛译问:“你就打算这么逃一辈子?以后再也不回国了?”

  陈宏文冷眼看他:“我没有选择,警官先生。”一副无奈的用词却一副狂傲的语气,“我早就猜到我那养不熟的白眼狼侄子不是个好对付的,他回来这几年,陈氏亏损多少,你们都不知道吧。表面装个花花公子哥,败家子,我还以为他真是为了钱……呵,没想到他是周家人的后代,难怪要陈家人都死啊。”

  洛译听他这么骂陈闻,很想怼回去,但目前他还在陈宏文的控制下,贸然出头不是个明智之举。他没接话。

  陈宏文有骂骂咧咧说了好一会,才开车门下车,从谭秀玲手中接过面包和水,丢到洛译身上。

  洛译有些犹豫,陈宏文则说:“不吃就饿死,我可不管你。”

  旅馆二楼,他们只订了一间房,方便一起逃跑。

  谭秀玲在楼下吃饭,陈果和陈乐先上来洗澡。陈果站在窗边,透过窗帘缝看楼下那辆宝马车。白天她刚上车的时候,看到洛译的脸,又看到对方戴着的手铐,她就知道事情不简单。

  再加上她的手机还有陈乐的手机都被没收了,更是让她心慌。

  “你在看什么?”陈乐收拾好衣服,忽然问。

  陈果吓了一跳,惊魂未定:“乐乐,爸爸妈妈到底在做什么?我们为什么要离开江城?”

  陈乐短暂地愣了一下,然后说:“你是不是没看手机?”

  陈果皱眉,然后点点头。这阵子她手机总有很多恶意的短信,骚扰电话狂轰乱炸,打开社交软件也是一群恶心人恶意加她,要不就是破口大骂她是杀人犯她是霸凌怪,要不就直接对她人身攻击。因此她有一大半的时间都把手机关机,没有看。

  陈乐说:“爸犯事被抓了,前几天才保释出来。本来妈要带着我们去港城的,但警察在外面盯着,一直没办法走。现在的情况……可能我们得从南边出境吧。”

  陈果一惊:“什么?”她不自觉地瞥了眼窗外,“那爸他……他是绑架那个警察?”

  陈乐叹了声气,摇摇头,那并不是否定,而是一种无奈。

  陈果皱紧眉头说:“我们再也不能回江城了吗?南边,南边不是缅北吗,那种地方……那种地方好可怕。乐乐,我不想去。”

  陈乐很是哀伤,她后来知道甄珍的初中同学在缅北遇害的事,这事也直接导致了甄珍的自杀,在她心里始终是个阴影。可惜两个大人并没有要管小孩子的情绪,眼下是逃命,不是旅游。

  陈乐的眼眶微微湿热:“可是我们有什么办法呢?大伯已经被抓了,爷爷在医院ICU里躺着,就连陈闻哥哥也……他也不会帮我们。”

  悲从中来,陈果不禁胸口闷得慌。

  宝马车内很安静,陈宏业见谭秀玲吃完饭,便和她交接,他进去吃饭,谭秀玲出来看着人。

  洛译没有说话,只是暗自观察着这两夫妻。

  陈宏文和陈宏业不同,陈宏业是个纸老虎,看上去威武霸气,但很容易就被更威武更强势的人镇住,所以洛译原先和陈宏业交谈的时候,总能拿捏住对方。

  但陈宏文不是,陈宏文有属于自己的小聪明,而且也挺狠的。他在缅北应该还有势力,可能是当年陈家留下来的,也可能是他自己培养的。这一点比陈宏业强多了。

  但陈宏文和陈宏业最大的不一样,是对于家人的态度。

  陈宏业管不住自己的下半身,总爱拈花惹草,总爱享受美人在怀,对家人孩子可以说是放养——陈宥才是,陈闻也是。陈宏文则不然,他对老婆孩子还是比较关心的。

  洛译觉得,这或许是他破局的关键。

  他忽然开口问:“我记得陈果和陈乐明年就要高考了吧。”

  谭秀玲被吓了一跳,冷冷回道:“关你什么事。”

  “你不可惜吗?”洛译问,“她们原本可以在江城好好的读书,考个大学,再不济你可以把她们送出国,我听陈闻说你也是这么计划的?现在要她们两个跟着陈宏文亡命天涯,还是去缅北?她们从小都没过过苦日子吧,你真的忍心吗?”

  谭秀玲微微一愣,险些落入圈套,反嘲道:“我女儿什么样我最清楚,这点苦都吃不了,算不得我女儿。”

  不过她心里怎么可能没有怨言?

  缅北是什么狗不拉屎的地方,遍地的瘾君子、杀人犯,那环境下,她自己都不一定受得了,何况她那两个宝贝女儿。

  洛译啧啧叹道:“你还真是心大呢。”

  谭秀玲被呛,懒得搭理他,开门下车,摸了根烟抽。

  市立医院。

  陈闻本来不想来的,但医院下了病危通知书,他作为名义上,陈浩初唯一还能联系的上的孙子,不得不来。

  从尸骨挖出来之后,陈浩初身边的人就被抓的差不多了,只剩下一个亲信龙哥。陈闻知道他,这些年帮着陈浩初做了不少事。他选择放一放,也是因为这些账短时间内算不清楚。

  龙哥把他喊来,一进病房,陈浩初躺在床上,浑身上下都是管子,目光呆滞。他的状况比前两天更恶劣了,说不准就是被陈闻说的那一堆话给气到了。

  陈闻冷冷地看着他,看着他插着输液管的手颤颤巍巍,触碰到龙哥,又想够一够陈闻,真的很可怜。

  龙哥说:“小陈总,浩爷的意思是,要我带你去缅北边境。”

  陈闻诧异:“为什么?”

  “在缅北陈家还有残留的势力在那,这些年一直被陈宏文暗中掌控着。他如果要往缅北逃,一定会走一条路,当年就浩爷就是通过那条路往境内运冰的。”

  陈闻皱眉,低头看陈浩初:“你这是在帮我?”

  陈浩初重重地点头。

  第二天清晨,谭秀玲和陈果陈乐上车。今天继续往南开可以到达南境小城,只需翻过一座山就可以进入缅北,就可以逃离中国。

  在那里,陈宏文的小弟果然来接应,这不得不让洛译感到紧张,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陈闻不知从哪里变了辆SUV出来,一路高速直下,除了加油连休息站都不停。顾晓晨跟着坐在副驾,正在联系南境当地的警方,准备在边境抓捕陈宏文。

  这时,看管洛译的两个小喽喽看到陈果从隔壁屋子过来,手里端着一盆方便面……的汤。

  陈果说:“我来给他送点吃的。”

  洛译警惕地看她走进来,从那一张纠结的脸上,似乎感觉到对方有话想说,可是憋了半天,也没说出什么来。

  他想要开口询问,却发现,陈果的口袋里有一个手机。

  他脑海中快速过了一遍各种计划,居然有一个手机!这不是天赐良机?!他赶忙说:“哎哟,这手铐拷了我一天,好疼啊。妹妹,有没有什么膏药给我擦一擦?”

  小喽喽在外面听到,吼了声:“不许交头接耳!”

  陈果吓得一哆嗦,赶紧跑了出去。

  边境。

  陈闻不停不歇地驱车南下,赶在天黑之前到达了南境小城。按照他估算的陈宏文的脚程,应该也是前后脚要到了。

  在南境小城东边的一条山道,那是当年陈家走私毒品的路。

  顾晓晨和当地警方还有龙哥已经带人前往布控,陈闻和李宣则留在城镇的招待所里,做好大本营的工作。

  深夜,洛译还在琢磨怎么偷手机,就见陈果再次过来,果真给他送了个膏药——哎哟他皮糙肉厚,只是随口说说,这孩子那么上心?

  借着敷药的机会,洛译顺手就把那手机给偷了。

  那是一款非常古老的安卓手机,他本来想直接发短信,然后才发现,那手机没卡——果然,就不能指望陈宏文那么笨。

  但陈果没那么聪明啊,两个孩子,不能上网的手机能有什么用呢,所以陈果在里面装了个万能WiFi钥匙,此刻正在偷连隔壁商店的网——这给了洛译新的机会。

  眼下不能发短信,只能通过网络传递消息,他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微博。可是他的微博号得通过手机号才能登陆,他只能重新注册一个。注册好后,他找到陈闻的新闻号微博,在底下留了句评论:我想喝martini了。

  其实他也想留什么位置信息,但是他压根不知道这是哪,也不知道自己正儿八经写信息会不会被石沉大海——毕竟那微博评论都上万了,七嘴八舌乱传谣言的也有。

  所以他选择了一种迂回的方式,用只有陈闻看得懂的信号,来传递此刻他的位置信息,但愿陈闻能看到吧。

  砰——

  门忽然打开了,是陈宏文还有陈果。陈果一脸害怕,而陈宏文一脸暴虐。陈宏文拽着陈果质问:“是你把手机给他的吗?你他妈昨天非要来给他送吃的,我就觉得不对劲!”

  陈果尖声叫着大哭:“不是我!爸爸,真的不是我!”

  洛译皱眉:“为难一个孩子干嘛,是我偷的。”

  陈宏文将洛译一脚踹倒在地,恶狠狠地骂:“草你妈不要脸,你他妈真敢当着我的面动手动脚啊?!”

  说着,从洛译手里把那个手机夺了回去。

  洛译故意骂了回去:“破手机居然没卡,不然我早就让我的人过来把你抓了!”

  陈宏文阴险地笑:“就他妈防着你呢!”

  山脚下,顾晓晨等了一夜,也没等到陈宏文过境。他觉得不太对,赶忙和陈闻商量。就在这时,李宣拿着手机过来,递给陈闻。

  “昨天晚上有一条评论很奇怪。”她顿了顿,“本来我没在意的,但这是个新号,而且只有这一条评论,很难让人不怀疑。”

  陈闻看了眼,忽然激动道:“这是洛译!”

  李宣震惊,然后快速定位这评论的发出地信号,就在南境小城的西南部,那也是一个山脚,肯定有小路可以偷渡。

  所有人火速前往,陈闻更是把车飙得不要命。顾晓晨担惊受怕地想还好这里没有天眼,不然那罚单开的都得肉疼死。

  很快,陈闻就追到了陈宏文的车,快速甩尾,横拦在道路中间,硬生生把陈宏文的车逼停。身后跟着当地的武警,各个全副武装,将道路前后封死。

  陈闻下车,陈宏文也下车,还把洛译拽了下来。

  洛译整个人都鼻青脸肿的,浑身上下都是伤口,嘴角还有血迹,显然遭受了很残忍的暴力对待。

  “放开他!!”陈闻吼道。

  “哈哈哈大侄子,你在开什么玩笑?”陈宏文阴险地笑,“让我过去,我保证给你的相好留个全尸。”

  陈闻瞥见,陈宏文的车里是谭秀玲和陈果陈乐。

  他皱了皱眉:“你这么做有什么好处?把你的老婆孩子都逼成绑架犯,跟你一起在国外逃窜吗?”

  陈宏文被激怒道:“关你屁事!!给我让开!”

  说着,陈宏文变出一把枪,枪口直接对准了洛译的脑袋。

  陈闻果然愣住,他浑身都如过电一般,寒毛炸起。那子弹可不长眼,稍有不慎,走火,洛译的小命可就没了。

  顾晓晨在他身后,上了谈判用的大喇叭:“陈宏文!放下手中的武器!”开始了一顿官方话,“有什么要求你可以提,能满足的哦我们尽量满足!”

  陈宏文骂道:“都给我让开!”

  洛译却挣扎喊:“不许听他的,不许放他走!!”

  陈宏文将枪口怼了怼:“你想死吗?!啊!”

  “有本事你打死我,你觉得你能离开吗?”洛译沉声道,“我一条命不值钱,但你手上沾了多少人命,冤枉多少无辜,这么做我反到死得其所。来吧!”

  陈闻急道:“洛译!!”

  洛译甚至还朝他抛媚眼:“别担心,大不了下辈子我们再当同学,再当朋友,再当……恋人……”

  陈宏文呕了一声:“恶不恶心啊你们!”

  “怎么?你嫌恶心?”洛译反讽道,“你觉得你自己就是好丈夫好父亲了?你没看到你的孩子们有多害怕吗?”

  其实洛译昨晚就想明白了,那手机压根就是陈果故意让他偷的。一路上,他就观察过,陈果和陈乐两个小女孩,本应该在教室里好好读书,哪怕不好好读书,也不该沦落至此。

  “她们有多害怕,你真的都没看到吗?!”洛译厉声质问。

  陈宏文一哆嗦,果然想回头看,就在那破绽暴露的一秒,洛译攥紧拳头,回身反击,将陈宏文摔在地上。

  陈宏文瞪大双眼,指尖一抖,砰——枪声震耳欲聋。

  “啊啊啊啊!!!!!”

  “啊!!”

  “洛译!!”

  分不清是谁在喊叫,只见陈闻生扑了过去,也不管陈宏文手上的枪,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千万别有事。

  但那可是子弹啊……

  鲜血从洛译的手臂处疯狂地涌出,还有一股烧焦的味道。

  “你撑住!”陈闻撕裂自己的衣服,给洛译捂着胳膊。

  洛译的脸皱成了包子,看上去就非常疼,毫无血色,冰冷煞白,他迟钝地说:“……我不想死。”

  “操!”陈闻急得要哭,“你不会死的,你不会死的。洛译!洛译你别闭眼,我求求你……你撑住,我带你去医院!”

  可是洛译再也撑不住了,他甚至想握一握陈闻的手,都再也没有办法握住,他缓缓闭上了双眼。

  武警们冲了上来把陈宏文按住,刚刚的枪走火,也把陈宏文炸伤了,整个手臂都裂开,那股子恶臭的烧焦味就是从他那来的。

  李宣则飞速跑到车后座,挡在两个孩子面前,抱着她们的头,捂住她们的耳朵,但却还没没能阻止这一幕。

  哎,她轻声叹息。

  “洛译!”陈闻声嘶力竭,“你不要……你不……”

  “诶?”忽然,顾晓晨疑惑道,“这子弹不是走火打到陈宏文了嘛,老大怎么昏过去了?”

  “……”

  “……”

  陈闻两行眼泪流个不停,回头一看,杀猪般嚎叫的果然是陈宏文。子弹那么近距离地贯穿,恐怕那只手臂是废了。如果洛译也不小心蹭到,怎么一点痛都不喊?

  只见洛译的嘴角在疯狂按压,果然是装的!

  陈闻怒不可遏,径直起身,踹了一脚:“洛译!你骗我?!你还在装死?!!”

  洛译睁开眼,大笑道:“哎呀,我也被你骗过一次,你怎么就不能让让我嘛!”他跳起来要抱住对方,“你刚刚那么在乎我,我真的好感动噻!!”

  陈闻生气地推开洛译,转身离开,那脚跺得比跳跳生气时还跳跳。洛译追了上去:“别生气啊宝贝!我错惹!你别走嘛!”

  顾晓晨啧啧摇头:“又把烂摊子交给我收拾。”

  李宣拍拍他肩膀:“加油!”

  警笛声响彻长夜,太阳从东方升起。这一声枪响划破边境小城的宁静,这一声警笛守护着祖国大地的平安。

  他们只是默默无名之辈,踽踽独行,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他们从不放弃前进,点一盏心火照亮前路,直到破晓燎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