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回头看肖振宁,就连脚步都未曾停顿,只淡淡地说了句:“我不在乎。”

  二人离开茶楼后,闻讯赶来的民警立即围了上来。他们对姜佚明与黎景说:“是你们报的警?人没事儿吧?一会儿跟我们去做个笔录吧。”

  黎景浑身抖了一下,他将自己更深地藏在了姜佚明的怀抱中,没有说话。

  黎景浑身都是擦伤,姜佚明不敢碰他的身体,只得低下头来,用鼻子蹭蹭他光洁的额头,说:“没事的,没事,我在。”

  见状,民警关切地问道:“姜先生,黎先生没事吧?他有没有受伤?”

  姜佚明一边安抚地抚摸着黎景的脸颊,一边对民警说:“一点擦伤,应该不碍事。不过黎景现在有些不舒服,我们明天再去做笔录可以么?”

  民警自然没有意见。

  姜佚明笑着向民警道谢,接着他他转头看向茶楼,说:“那么,上面的人就麻烦你们了。”

  与民警分别后,姜佚明打开副驾车门,将黎景稳稳地放在了沙发座椅上。

  他俯过身,替黎景系上了安全带,而后他没急着离开,而是保持着半蹲的姿势,守在黎景身侧。

  他久久看着黎景,目光温柔而认真,最后,他揉了揉黎景的头发,温声说:“小景,别怕,一切有我在。”

  黎景目光低垂,听到姜佚明的话后,他浓密的睫毛颤抖了两下,犹如蝴蝶起飞前,颤动的翅膀。

  须臾过后,姜佚明拍了拍他的肩膀,绕到主驾。上车后,他一边启动车子,一边不停安慰着说:“没事了,别怕。”

  他声音中透露出少有的慌张,一句“别怕”,是在安慰黎景,同时也是让自己心安。

  姜佚明在社会上摸爬滚打了那么多年,什么风浪都经历过,他从没有怕过事,却唯独怕黎景出事。

  姜佚明一边开车,一边连着蓝牙打了个电话,让家庭医生带着处理外伤的工具尽快赶来。

  此时,天际烧起火红的晚霞,如焰火吞噬了整个穹顶。

  一路上,姜佚明卡着限速开得飞快。每当等红绿灯时,他总会侧过头去观察黎景的情况。

  而从始至终,黎景都怏怏地倚在沙发座椅上,半阖着眼睛,目光定定地看向车窗外的阵阵火浪。

  回到海滨别墅时,天边的焰火已经退去,夜幕低垂,静谧安宁,耳边只有微风裹挟着海浪的声响。

  这是只属于他们的天地。

  黎景恐惧不安的心总算安定下来,直到此刻,他才恍惚地意识到,自己已经得救了。

  姜佚明刚把黎景抱到沙发上,外面就传来了一阵敲门声,姜佚明拍了拍黎景的肩头,说:“医生来了,我去开门。”

  一个身材匀称,穿着休闲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他在玄关处顿了一顿,刚要掏出鞋套换上,姜佚明却在一旁催促说:“不用了换了,林医生,直接进来就行。”

  “得嘞”,林医生将鞋套放在一边,大步朝沙发走来。他滞了一下,问道:“姜总,是这位先生受伤了?”

  姜佚明揉了揉眉心,他坐在黎景身侧,朝医生说:“这位先生今天下午遇上几个流氓,身上有些擦伤,麻烦您处理一下。”

  刚刚在茶楼里,黎景先是被几个保镖控制着,又被被肖振宁那厮踹了一脚、摁在地上。姜佚明自己学过医,已经对黎景的情况做出了基本的判断,只是术业有专攻,他毕竟不是医生,清创的事情还是交给专业的人更妥帖。

  林医生拿出医疗箱,他用碘伏棉球擦拭着黎景胳膊上的伤口。黎景吃痛,下意识地想要缩回手,却被姜佚明环在怀中,牢牢禁锢着。

  “小景,你忍耐一下,很快就好了。”

  医生怔了半秒,假装看不到他们二人之间的亲密,面不改色地为黎景包扎。

  黎景的伤不重,可零零星星的创口却很多,到最后,两条胳膊竟包满了纱布,看上去真当是触目惊心,让姜佚明倒吸一口凉气。

  医生离开后,两人陷入了长久的沉默。黎景垂眸坐在姜佚明的怀中,脸上的表情透露出此时的茫然与无措。

  自从回家以后,黎景还未曾说过一个字,连呼吸声都比往日轻了许多,就好像他在刻意削弱自己的存在。

  最后,还是姜佚明先打破了这吊诡的缄默。他先是将黎景放开,让对方靠在沙发上,而后他揉揉眉心,很轻地叹了口气,说:“小景,我始终不明白,你为什么就是不肯相信我呢?”

  他眉心紧拧地看着黎景,表情中带着隐忍的挫败。见黎景没有说话,姜佚明自嘲地笑笑,说:“当初你宁愿一个人背井离乡也不肯相信我能照顾好你。如今你遇到困难了,还是像以前一样,宁愿自己去见威胁你的人,都不肯告诉我实情。”

  他抬起头来,深深看向黎景,轻声问:“是不是对你而言,我一直是个很差劲的恋人?”

  黎景肩头一颤,他将头更深地垂了下去。

  当初瞒着姜佚明一个人离开申城,一半是因为那时的他不肯相信姜佚明的能力和他对自己的感情,另一半则是因为黎景无法面对自己与姜佚明之间身份的陡然对调。

  黎景从小就是温室中的花朵,人生的前十八年,最大的困扰也无非是自己无法满足父母的期待。他的生活其实很简单纯粹,不过就是“学习”二字。可随着身世的秘密被揭开,他的生活霎时间天翻地覆,陷入剧烈的动荡之中。

  在突如其来的变故与动荡中,黎景本能地不相信身边的每一个人,对李红英、黎为民夫妇是如此,对姜佚明更是如此。

  而如今,面对荣星娱乐的威胁与挑衅,他同样没有告诉姜佚明,但这次却不是因为不信任,而是因为他太过珍重这份感情。

  哪怕重逢后姜佚明对他诉说过千百次的衷情,可面对姜佚明,黎景始终有一种深刻的不配得感。这种不配得感在心底扎根,长进了血肉中,以至于大多时候他甚至察觉不到,但每当夜深人静时,每当他一个人面对黑暗与空虚无助时,这种感受便会卷土重来。

  他什么都没有,他什么都给不了姜佚明。

  如果所有的爱都是有所图谋,那么姜佚明到底能在自己身上得到什么?

  他知道自己不够好,却偏执的希望在姜佚明面前保存一点基本的尊严与体面。

  他与姜佚明在一起的每一天,都比那暗无天日的十二年要快活。姜佚明的爱是这般具象而温暖,不需要怀疑,爱就在这里。

  可有时候,姜佚明对他越是宠爱与包容,他就越是觉得虚幻,就好像此时的幸福都是水中月、镜中花,是太阳底下一戳就破的肥皂泡。

  他太需要姜佚明的爱了,如扑火的飞蛾,又如雪夜中卖火柴的小女孩紧握那把燃烧的火柴。他舍不得丢下,甚至连细想都不敢。他不知道命运何时再将他玩弄,就连这仅存的温暖也要残忍收回。所以,他只能一面沉沦,一面惶恐。

  “不,不是这样的。”

  “你很好,是我不够好。”黎景喃喃说着,阖上双眸的同时,一汩热流夺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