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

  那两只手心早就已经红肿起来,沈扶冷冷地看着他,一想到他用伤害身体的方式来欺骗他,实在不可原谅。镇尺再高高抬起,毫不留情地落在已经深红一片的手心里,一连五六下,段明烛站都站不住了,不由自主地弯腰,最后跪倒在了地上,可他仍旧举着颤抖的手,沈扶要罚他,他都愿意受着,只要能换得他不辞官,要他如何都可以。

  两只手心一共那么大点地方,早就红肿地不成样子,再罚也无处可罚了。沈扶收了镇尺,冷冷地盯着他。段明烛以为他这是要他站好,摆好姿势。从前就是如此,即便他疼得拧成麻花,沈扶也要求他挨打的时候站直了。无奈之下,他挣扎着站起身来,哽咽了一下,再次将两手摆到他面前,艰难地看着他。

  “……先生还生气吗?”

  沈扶捏着他的指腹扫了一眼,武将手心难免都会带些茧,可也挨不住这样的责罚,此时段明烛两手心皆是红肿一片,原本细长的指节也已经微微肿起。

  沈扶将镇尺放回桌案上,依旧是那一副冰冷的神情。

  “那些药陛下是从何得来的?”

  段明烛咬了咬唇,哪敢再隐瞒,只低声说:“方子是我自己写的,药是韩卓派人去太医院……拿的。”

  这事得做得隐蔽,不得被任何人知晓,所以他特意交代,要韩卓寻个功夫好的,半夜三更去太医院偷东西。

  当皇帝的,还派人在偷皇宫里的东西,这话说出来实在没脸,于是段明烛声音越来越小,还把“偷”换成了“拿”。

  沈扶又岂会不知他的这些小心思,又道:“太医开的那些药,陛下一次都没喝过?”

  “喝过一次……就是第一天发烧的时候,喝完了次日就退烧了……”段明烛像个做了错事的小孩子,低垂着头,肩膀微微瑟缩着。

  “从太医院……拿来的那些药,对身体究竟会有何副作用?”

  “喝了会发热,但是只能维持一天,只要不喝了,次日就会退烧。”段明烛低声说。

  “臣问的是对身体有何损伤。”

  “……偶尔喝不会伤身。除非连续喝上十天半个月,才会……”

  沈扶微微眯眸,冷声道:“若臣没有记错,陛下一共喝了六日。如果今日臣未曾发现此事,敢问陛下还准备喝几天?”

  段明烛没敢回话,头垂得更低了。

  沈扶缓缓吐出一口气,说:“陛下既然说不出来,那就把韩卓和这几日御前伺候的宫女叫进来,再传玄羽卫来养心殿。”

  段明烛猛然抬头,瞬间猜到了沈扶想干什么:“先生!错都在我,你要罚就罚我好了!韩卓都是听命行事,那些宫女对此事更是一无所知!”

第91章 欺暗室(六)

  “陛下做出这样的事,韩卓身为陛下身边的人,却不知劝阻;御用之药,本该由宫女们先行试药,然而并没有,此为失职。”沈扶冷静地道。

  “可是……可这都是我让他们这样做的啊。”段明烛脸上还挂着泪痕,看着他。“先生,我做了错事,怎能让别人代为受过?”

  “方才臣已经说了,他们自有失职之处,该予以惩处。”沈扶说,“把眼泪擦干净了。”

  段明烛抹了两下泪痕,沈扶这是铁了心要罚他们,且还要顾及不能让下人看到主子难堪的模样。

  段明烛不敢再忤逆他,只能硬着头皮派人去传话,让贺浔带着玄羽卫来养心殿,又让韩卓把这几日当值的宫女找来。

  早在沈扶出现在西暖阁门口的时候,韩卓就已经预料到会有这么一遭,所以这会儿他倒是没怎么动容。但是宫女们却不知发生了何事,各个跪在地上,瑟缩着身子听候发落。

  “陛下高烧数日,全因用药不当,下人不知劝阻,也没有事先试药。敢问陛下,按照宫规,该如何惩处?”

  宫女们一听,顿时大惊失色,纷纷磕头求饶。

  段明烛十分为难,咬了咬唇低声说:“先生,能不能看在她们并不知情的份上,从轻处置?”

  “失职就是失职,况且此事还关乎陛下龙体。”沈扶说。“按例,韩卓该杖责八十,宫女杖责四十。”

  几个小宫女顿时吓坏了,一边磕头一边说着“陛下饶命”。

  “先生!先生三思!这样打会要人性命的!”段明烛不管不顾地抓住他的袖口,焦急地道。“先生……求你,求你了……”

  沈扶强行收回袖子,面无表情道:“在其位而谋其事,宫规如此,陛下不该徇私。”

  段明烛用力地摇着头,乞求看他。“先生……先生你罚我吧,我认罚……”

  沈扶冷冷地看着他:“陛下又安知臣不是在惩罚陛下?”

  段明烛张了张口,还想再求情,韩卓却突然磕了个头,镇静地开口道:“还请主子不要再和沈大人争执,错都在奴才,奴才愿意领罚。”

  韩卓既担心段明烛为难,也不想让他们二人吵架。

  段明烛看看他又看看沈扶,想再求求他,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还请陛下下令,拉到院子里立刻执行。”

  方才听到韩卓领罚,几个宫女也不敢求饶了。可是她们毕竟害怕挨板子,有几个胆小的已经在掉眼泪了。

  沈扶又低斥道:“还请陛下下令!”

  段明烛简直不知道怎样才好,他满是自责地看了看那几个宫女,待看到一个熟悉之人,他突然抓住沈扶的衣裳,指了指那个宫女。

  “先生,她……她从前是朕母妃身边的人,能不能至少饶了她?”

  沈扶微微蹙眉,望向那名宫女:“你从前是伺候孝贤皇后的?”

  那宫女磕了个头,面露惧色:“奴婢……奴婢翠儿,从前确实在绮兰殿做事……”

  沈扶默不作声,仿佛在思索是否网开一面,翠儿却颤声道:“错在奴婢,奴婢愿意领罚!”

  段明烛一听,更是自责。他望着沈扶,为难道:“先生,罚宫女们二十,罚韩卓四十,好不好?求你了,先生……是我连累了他们……都怪我……”

  沈扶将手腕抽离出来,定定看着他的祈求的眼神。“陛下下旨罢。”

  这是答应了,段明烛咬了咬唇,提高声音:“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