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里,段明烛皱眉,他握拳的手愈发收紧。早在三日前林靖瑶遗体小殓的时候,贺浔曾经查过她身上的那支箭。那箭又细又短,速度极快,宫里绝对不会有这样的东西,所以那刺客并非玄羽卫。他有想过栾太后在宫外豢养刺客,却不曾想到,这刺客竟是北凉人。

  段明烛太熟悉北凉人了。当年他跟随宣平侯驻守在北境,隔三差五就会跟北凉军打一仗。北凉是马背上的游牧民族,最擅长的就是骑射。这种细长又速度极快的箭,无疑就是北凉的东西。

  如此一来,栾家既然养着北凉刺客,又会否跟北凉王室有所勾结?

  栾家,远远要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复杂。

  段明烛手肘撑桌,闭上眼,拇指关节摁发痛的额角:“韩卓呢?”

  那名厂番微一迟疑,答道:“韩掌印与刺客交手,受了伤,奴才们已经将其送回缇行厂。”

  段明烛一听,又睁开凤眸,微蹙双眉:“可有召太医?”

  “太医已经去给掌印诊治了。”

  “让他先好好养伤。”段明烛微顿。“缇行厂务必尽快调查出那刺客是何来历,与栾家有何关联。”

  “奴才遵命。”

  ***

  这几日,刑部和大理寺也忙得焦头烂额。朝中所有弹劾栾党的折子,他们既要一一核查,又要审讯和定罪。朝中栾党的数量过于庞杂,要完全解决这个案子,少说也要审察一两个月的时间。然而陛下给它们的期限是三日,即便无法清算所有的栾党,也必须将栾鸿和栾庆山所有的罪行查清楚。

  刑部尚书张辉远本来就是栾党,在此次案件中受到了牵连,所以刑部如今的一把手变成了游逸卿。

  三日内清算栾鸿,刑部上下大小官员近乎不吃不喝不睡来处理卷宗。但是游逸卿倒没有那般焦头烂额。相反,他知道圣上的意思就是让栾鸿永无翻身之日,所以这件事情处理起来也就相对没有那么难了。三日期限到了之后,游逸卿将所有已经审判完成的卷宗整理成奏疏递交内阁。

  栾鸿已经被停职,内阁中主事之人便成了次辅袁宜哲。袁宜哲知晓此事圣上催得紧,将奏疏看过一遍之后,派人原封不动地送到了养心殿,段明烛的御案上。

  段明烛面无表情地看着那奏疏,栾鸿的罪名共二十四条,栾庆山的罪名共十五条,每一条都证据确凿。这些罪名若是放在寻常官员身上,已经足够株连九族。只是栾家毕竟是外戚,栾鸿从前又位高权重,游逸卿上疏称,刑部不好为栾鸿判罪,一切由陛下定夺。

  这道奏疏很快也在朝中传开了。一传十十传百,将“刑部请陛下亲自判罪”传成了“栾家势力过大导致刑部无法判罪”。

  朝中栾党恨游逸卿恨得要死,没有想到栾首辅已经下台了,刑部也不忘落井下石。

  最终,昭宁帝做出了判决。判栾庆山充军,流放三千里;栾鸿削籍,剥夺一切头衔,永不得入仕;栾府查抄一切财产,充入国库;栾家其余男子流放两千里,女子没入奴籍。

  至此,在朝为官三十余年的栾鸿倒台,朝中最为庞大的栾党彻底分崩离析。

  ***

  栾庆山从朦胧间醒过来,望着四处,眼神带着些茫然。周围漆黑黑一片,只有远处有那么一星半点的烛光。身后石壁阴冷,似乎还能摸到湿漉漉的青苔。他竟有一瞬失神,这周围的环境似乎十分熟悉,但许是刚睡醒有些失神,他却记不起自己为何在此处。

  “栾指挥使醒来了?”

  头顶突然传来一个凉薄的声音。

  栾庆山猛然抬头,与一个熟悉的面孔对上视线。

  “韩卓!”栾庆山大叫一声,满脸警惕。

  韩卓半握拳头,抵在嘴唇前轻咳两声。若非狱中光线过于昏暗,是能够看到他苍白的面孔上带着一丝病容的。

  “栾指挥使不认识此地了?这里是诏狱,你最熟悉的地方。”韩卓幽幽道。

  栾庆山转头看看四周,这里确实是诏狱。他这才想起来,数日前在宁康宫,玄羽卫与燕梧军的一场恶战,最后所有玄羽卫全部被生擒,他被关押起来,后面的事情,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对了,似乎那位林嫔中了箭,生死未卜。他被关了好几天也没人来审他,不知是不是没有顾得上审他。栾庆山心道。

  “好了,既然栾指挥使醒了,那就按照规矩来罢。”韩卓转身,“把他带去提审房。”

  说罢,身后两名厂番上前来,正欲拉起栾庆山,栾庆山却突然将他们挥开,带着身上的锁链互相撞击,发出沉闷金属声,怒道:“你算什么东西!太后娘娘呢?我要见太后!”

  “太后?”韩卓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转头怜悯道,“咱家审完了你,才能轮得到太后。”

  “就你?我呸!”韩卓狠狠啐了一口,上前想掐韩卓的脖子。“你这个阉奴也配审老子!”

  栾庆山手脚都戴着铁链,只是怒意上头想好好发泄发泄,本来也没想能把韩卓怎么样,却不想韩卓被他猛然间一推,踉跄后退几步,险些摔倒。好在身后的一名下属赶忙扶住他。

  牵扯到了伤处,韩卓痛得被迫弯了弯腰去,紧拧眉头。前几日为了追刺客,他肋下本就受了重伤,太医有交代他至少休养七日。只是他记挂着陛下要缇行厂尽快审讯出结果,所以不得不带伤来诏狱,审问栾庆山。

  身后的下属关切地问他如何了,韩卓只摆摆手示意自己无事。

  栾庆山显然也没料到,功夫跟他不相上下的缇行厂掌印怎么只是被推了一把,就这么大反应。过了片刻,韩卓已经缓了过来,只是脸色依旧略显苍白。

  “栾庆山,主子已经下旨查抄栾府,栾鸿革职,太后软禁宁康宫候审。”韩卓走近一步,眼神阴鸷地盯着他,“至于你,革职充军,流放三千里。”

  栾庆山脸色霎时一变。

  “之所以现在还留着你,是因为陛下要审讯栾家与北凉到底有何勾结。”

  “栾家跟北凉有勾结?我呸!”栾庆山还要动手,两名厂番将他摁住,他却依旧不断挣扎着。“你这阉奴少放屁!瞧见栾家失势就落井下石,老子迟早弄死你!”

  韩卓理了理衣襟,淡然地道:“看来,这提审房也不必去了,直接将栾庆山带去刑房罢。”

  说罢,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间牢房。负责押解栾庆山的厂番在他的不断反抗之下,将其带去刑房。

  很快,栾庆山就被绑上了刑架,他倒吸了一口凉气,看了看这间刑房的布置,这里的确是他最熟悉不过的地方,在这里,他审讯过无数个文臣武将,有罪的无罪的,如今在世的不在世的,已经不计其数了。这里的每一件刑具他都用过,都能叫得上名字,有的还出自于他之手。

  诏狱中的这一切,他太熟悉了。

  “栾指挥使,”刑房的光线也十分昏暗,只有桌上一盏油灯亮着微弱的光,映照在韩卓苍白的脸上。“你是想直接交代,还是按照诏狱里的流程,先把这些刑具都走一遍?”

  “狗东西!”栾庆山狠狠挣扎着,可是他再熟悉不过,诏狱里的镣铐都是精钢所铸,挣扎也不过是徒劳。“你想让老子交代什么?!那天晚上若非陛下闯入宁康宫,林靖瑶怎么会死!你去问你主子啊!”

  “你知道我想让你交代什么!”韩卓冷冷盯着他。“射杀林嫔娘娘的那群弓箭手到底是何来历?为何会有北凉人?说!”

  “呸!狗屁北凉人!老子是安排了弓箭手,可那他妈的全是玄羽卫!”栾庆山啐了一口,“你这阉人休想往老子头上安这些奇奇怪怪的罪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