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不到,沈扶准备离开养心殿。他要马上回翰林院,做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韩卓带着缇行厂厂番前去抓刺客,到现在都还没有回来。殿外除了宫女太监们,已经没有别人了。好在这个时候,贺浔回来了,于是沈扶交代他,等陛下醒来让他喝药。

  贺浔守在西暖阁外面,来回走动着,始终静不下心来。过了一会儿,屋里传来细微的窸窸窣窣的声音,贺浔阔步走了进去,果然见段明烛已经醒了过来,于是赶忙吩咐宫女将煎好的药送进来。

  段明烛眉头紧锁,眼睛疼得厉害,他眯着眸,只隐约能看到宫女举着盛放药碗的托盘跪在榻前。

  “主子,该用药了。”贺浔低声说道。

  段明烛想说话,张了张口,嗓子却如同被灼烧过一般,根本说不出话来。他挣扎着想坐起身来,贺浔见状,赶忙取来软枕,垫在他身后的床围上,让他靠坐着。又倒了热茶,喂他喝下。清茶淌过干涩的喉咙,终于舒缓了些许。

  段明烛喝下药,哑声道:“母妃……在何处?”

  贺浔斟酌着言辞,压低声音道:“灵堂布置好了,娘娘的遗体已经小殓,如今停在了灵堂中。”

  段明烛闻言,不禁闭了闭眸,神情间尽是悲戚。

  贺浔不知该如何安慰,只能说道:“还请主子节哀。”

  缓了好一会儿,段明烛又喑哑开口:“栾氏如何了?”

  “属下已将玄羽卫和禁军中所有乱党全部拿下。栾太后被看押在宁康宫,听候主子发落。”

  闻言,段明烛神情间划过一丝狠戾,贺浔看在眼里,他只觉那眼神似曾相识,这才想起,从前在北境之时,主子刚得知宣平侯被先帝处死的时候,也是这样的眼神。

  “主子龙体要紧。”贺浔面露担忧。“无论如何处置栾氏,主子都要先保重身子。”

  段明烛闭上了眸子。万般的恨,也只能暂且压下去。过了许久,他又问道:“昨夜是谁陪在朕身边?”

  贺浔一怔,如实回答道:“沈大人一直在照顾主子。”

  段明烛倚坐床帏上,良久没有再说话。过了一会儿又道:“先生去哪儿了?”

  贺浔沉默片刻:“属下不知,该是回翰林院了。”

  思索片刻,段明烛仿佛突然想起什么来,说道:“昨夜那一千名前来支援的燕梧军,是先生安排的?”

  贺浔微怔,点了点头:“昨夜我们的人潜伏在宫中,发现栾太后突然回宫了,但是当时来不及告知主子,只得告知沈大人。沈大人当机立断,让他回了一趟大营,调来一千余人。”

  “原来如此……”

  栾太后突然回宫,这是他没有想到的。若是没有沈扶临机应变,光靠那十名燕梧军,只怕他会一败涂地。

  段明烛闭了闭眸:“你下去罢。”

  “主子……”贺浔抬了抬头看他,改为双膝跪地,抱拳道,“属下是来请罪的。”

  “何罪?”

  贺浔低下了头,低声说:“燕梧军没能保护好林嫔娘娘,有负陛下所托。”他深深地叩下头去,“请主子治罪。”

  段明烛的声音里已经带着几分疲倦:“治罪又如何,母妃回不来了。”

  说到这里,贺浔心里绞痛,额头贴在地上,狠狠地握起了拳,指甲深深嵌入肉中。

  “是属下没用……”

  段明烛现在脑海里还在不断闪烁着昨晚的那一幕。那支箭比寻常的箭要细上很多,速度也更快,黑暗之中极难发觉。他就在林靖瑶身边,都没有挡掉那支箭,更何况是其他人。

  贺浔跪在原地,没有说话。

  段明烛闭了闭眸,无力道:“罢了。回营之后,你还有那十个人,各领十军棍。这下你满意了。”

  贺浔再次深深地叩下头去:“主子仁慈。”

  “栾氏手中居然有此等刺客。”过了片刻,段明烛轻声说。“朕倒是没有想到。”

  贺浔:“韩掌印已经带人去抓那刺客了,等抓回来,再严加审讯一番。”

  “那刺客武功绝对不弱。抓不抓得到还是两说。”

  “无论如何,栾家已经再无翻身余地。”贺浔道,“主子要保重龙体,才能将栾党一网打尽。”

  “你说得对。”段明烛眼神暗了暗,“这是母妃用命换来的,朕定然——”他声音一顿,眼睛虽然还是红的,然而凌厉不减半分。

  “要栾党十倍血偿。”

第48章 清党羽(一)

  次日,养心殿传出,因林嫔之死,陛下辍朝三日,以表哀悼。然而在这三天里,朝堂上却并不安宁,弹劾栾家的奏折如雪花一般飞来。翰林院、礼部、刑部、兵部、国子监、通政司、鸿胪寺、中书科、都察院的几位堂官联名上奏,弹劾内阁首辅栾鸿结党营私,贪污受贿,玄羽司都指挥使栾庆山肆意妄为,制造冤狱。栾太后身为后宫之主,干涉朝政,有违祖制。至于朝中被弹劾的其他的栾氏党羽,更是数不胜数。

  其中,上疏弹劾栾家的不乏有栾党自己人,出了这件事,栾党内部早就已经乱成一团,为了个人安危,纷纷开始互相攻讦,争相表示自己并非栾党。

  段明烛白天在御书房处理公务,晚上在灵堂守灵。只是弹劾栾家的折子实在是太多了,段明烛就叫人将每天的奏折直接送去灵堂,于是,他就开始没日没夜地一边守灵一边看奏折。

  玄羽司和禁军被停职看管,由燕梧军接管了禁军的职务,负责宫禁一切事宜。灵堂外,十数名燕梧军佩戴兵器站在门口值守,任谁都无法靠近。

  三日间,栾氏一族的罪证收集了无数条,养心殿中却并无任何旨意传出。直到翰林学士沈扶上奏一本题为“弹劾栾鸿二十四罪疏”的奏折,揭发栾鸿为官三十载以来,卖官鬻爵、鲸吞财产,纵容手下官员以权谋私、栾氏子弟在京中肆意妄为,种种劣迹,不堪入目。段明烛这才下旨,将栾鸿立即革职查办,同时逮捕玄羽卫都指挥使栾庆山和栾党手下劣迹官员。这一道圣旨,让栾氏一族再无翻身之日。

  三日后,一名跟随缇行厂掌印韩卓前去抓捕刺客的厂番回报,那刺客已经落网,然而他是一名死士,口中含毒。被抓住的时候,他自知已无法逃脱,已然自尽。

  听到这里,段明烛神色微暗,质问道:“尸体呢?”

  “回禀陛下,在缇行厂。韩掌印已经交代仵作好生检查了。”那名厂番回答道。

  “可有辨认出他的身份?”

  “此人轻功一流,我等追逐他两日两夜未曾追上。好在多番围剿之下,今晨再次与其交手。韩掌印觉察出,此人的武功路数与北凉武士有些接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