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扶侧目睨他一眼。

  游逸卿苦笑道:“但我可没有贺浔那样武功高强的手下。所以沈兄,在下想帮你,但实在有心无力啊。”

  沈扶冷笑,没理会。

  游逸卿决定下一剂猛药:“还有一件事情,你并不知道。陛下也没有让我告诉你,但我觉得还是应该让你知道。”

  沈扶止住了脚步。

  游逸卿:“这次沈家的案子牵扯到了你,陛下本来是想亲自来坪江府走一趟的。尤其是听到你曾经遭遇过暗杀和下毒,他真的担心坏了,非要微服出宫,要亲眼看到你平平安安的他才放心。”

  沈扶微怔。

  游逸卿深吸一口气,道:“若非兵部侍郎楚酌楚大人把他劝住,办理沈家这个案子的人就是陛下,而不是我了。”

  ***

  三更天,月上枝梢,夜凉如水。

  到了该歇息的时间,沈扶沐浴完毕,长发披散在两肩,只穿着一件中衣倚坐床头。

  他还在思索着日间游逸卿说的的那些话。

  游逸卿知道沈扶看重晟朝的正统,立嫡不立长。然而,当年大晟的太祖皇帝本来将皇位传给了已故太子的嫡子,最终还不是被他的叔叔也就是太祖皇帝的庶子给夺了位。所以,段明煜这一支其实也不是太祖皇帝的嫡脉。沈扶有心维护皇室正统,可要严格而论,段明煜并非正统嫡出,嫡出的那一支早就断了。

  沈扶坐在床榻上,背倚着床帷,想了很多事情。

  游逸卿还说,陛下曾经交代过他,如果等他磨破了嘴皮子,还不能把沈扶劝回来,就让他问问沈扶今后的打算,想定居于何处,让他帮沈扶置办一处房产。

  沈扶没有想到,段明烛心细如发,能够为他考虑如此之多。

  他垂了垂眼帘,恰见足踝上缠着的那一条银链。

  当初在昭狱,沈扶由于长时间佩戴镣铐,足踝上被磨破了皮,起了痂。为了遮挡伤痕,段明烛亲手将这条小巧的银链戴了上去。这么长时间以来,沈扶都快忘了它的存在了。

  沈扶伸手想把那银链解下来,摆弄了片刻,却没有找到接口,也不知道段明烛是如何给他戴上去的。如今,除非用力将其扯断,否则是无法把它完好无损地从足踝上解下来。

  沈扶神色微暗,伸手抓住那银链,已经打算将其强行扯断了,但只用了一下力,便犹豫了。

  左思右想,最终还是没有损坏它。

第14章 又逢君(一)

  这几日的朝堂并不安宁。

  先是内阁次辅袁宜哲过寿,满朝大小官员皆前去袁府过寿。先帝在时,袁宜哲此人并非前太子党,也并非栾党,哪边都不愿亲近,也哪边都不愿得罪。如今新帝即位,内阁大部分官员下马,段明烛看他并非栾党,于是将他这个东阁大学士被提到了内阁次辅的位置上,多多少少,与栾鸿有抗衡之力。

  这次宴席上,袁宜哲无意间提起,前太子一案中,牵扯到了太多的朝廷官员,空出了许多的职位。虽然首辅大人有推举新人,但还有有许多空缺的。尤其是翰林院掌院学士之职,一直找不到能胜任之职位。

  这个时候,在场有人提起了前翰林院掌院学士沈扶。称他乃延熹九年的进士且名列前茅,学识又高,若他愿意归顺,那简直是翰林学士的不二人选。

  话刚说出口,便有许多人随声附和。

  此时又有人称,沈扶还曾经是今上的老师,翰林院的职责本就是为天子讲经史,起草诰谕,备天子顾问。所以翰林学士由天子的老师担任,那简直再合适不过了。

  恰逢近些时日国史重新修订,由于翰林院无人主持大局,便有不少翰林院的官员上疏,请求恢复沈扶翰林学士之职。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内阁首辅栾鸿也一同上疏了。

  众人只道栾党视前太子党为眼中钉,而沈扶也是前太子党,首辅大人为何愿意让他复位?

  这话传到栾鸿的耳中,栾鸿只是淡淡回应说,都是为今上效力,只要沈扶愿意效力,他这个做首辅的,自然愿意让一个最合适的人来任翰林学士之职。

  请求让沈扶官复原职的奏折如雪花,堆积在乾清宫的御案上。段明烛却一直不予回应,将那些折子留中不发,表面上毫不在意此事。

  毕竟,沈扶曾是东宫辅臣,众人只道陛下跟他的这位老师仍有嫌隙,所以纷纷上疏规劝。

  直到三日之后,段明烛终于收到了游逸卿的密信,称沈扶愿意回来,段明烛一颗悬了多日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密信上只有短短几个字:臣已劝说成功,沈大人不日回京。

  虽只有这么几个字,段明烛却终于发自内心地笑了。近一个月未曾见到沈扶,思念之情早已溢满心头。前些日子听闻他遭遇刺杀又遭遇下毒,段明烛日夜担忧,只恨不得能立刻插翅飞到他身边。

  韩卓见他弯着的凤眸中是掩不住的笑,不由也跟着笑了笑:“恭喜主子了。”

  段明烛坐在案前,翻开一本跟沈扶有关的奏折,面露喜悦:“还是弦歌有本事。”

  韩卓笑道:“袁次辅是个做实事的人,向来不参与党派之争,这次能主动站出来说话,也是多亏了楚大人。”

  段明烛:“弦歌身上毕竟有个三元魁首的头衔,袁阁老无论再怎么遗世独立,也不可能不卖他这个面子。更何况,朝中栾党林立,朕提拔他做次辅,就是为了让他跟栾鸿抗衡,他应该明白朕的用意。”

  ***

  与此同时。栾府。

  “哗啦”一声,栾太后突然间将桌上所有东西全都拂到了地上,瓷器与地板相撞,碎裂的声音把年过花甲的栾鸿都吓了一跳。

  “岂有此理!这个废太子党都被赶出宫去了,居然还有本事再回来!”栾太后怒得浑身颤抖,就连头上的金钗都在晃动。

  栾鸿看了眼一地狼藉,皱眉道:“你这是作甚?冷静些!”

  “你还让哀家冷静?”栾太后站起身来,“这个沈扶若是回来,那是百害而无一利!皇帝现在尚算听话,但是他已经靠着袁宜哲和那兵部侍郎楚酌,让沈扶官复原职,将来有朝一日,他羽翼丰满,到了那个时候,难道还能指望他乖乖听话,立肃王为太子?!”

  肃王段承煦,正是栾太后的亲孙。是延熹帝长子段明熙的儿子。延熹十八年,段承煦出生,同年段明熙去世,段承煦在襁褓中的时候便继承了肃王之位。

  栾鸿叹了口气:“这件事情不得操之过急。陛下才二十岁,现在让他立储,他会作何想?文武百官作何想?”

  “你的意思是,等陛下册封了皇后,有了子嗣,再册封肃王为太子?”栾太后冷笑。“到时候就晚了!”

  “够了!”栾鸿打断他。“无论如何,这件事情已成定局,你不要再出手干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