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八)

  “那边在做什么呀?”

  我拉着巽风跟着人群流动,前去凑热闹。巽风跟在我身后,用手轻轻钩住我的腰以免我跑得太快被人群挤散。

  身边一位同行的姑娘,回道:“鲛人跃水啊,明娘娘今年也会出现呢。”

  八卦是刻在基因里的,我慢慢松开了巽风,往姑娘身边靠,接着问道:“明娘娘是?”

  姑娘瞅了一样带着白色面具的我,低声笑道:“姑娘你年纪还小第一次来红莲节吧,竟然不知道明娘娘,他鲛人一族的首领,也是鲛人一族最漂亮的美人。”

  我下意识激动得搓手手,鲛人这种美丽的生物,我居然就要亲眼看见了。

  然后就听见背后有人冷飕飕的出声叫我,“夕让。”我扭头看了看巽风,他赌气似的立在原处。

  姑娘朝我挥了挥手,“你的情郎生气了啦,你还不赶快去哄哄,我先走啦。”

  我走回去,伸手拉了拉巽风,拉不动,“走啦,走啦。”

  “那貌美的鲛人比我可吸引人多了。”

  我是很疑惑巽风在生哪门子气呢,但先哄着总没错。于是我脱口而出,“怎么会呢,我的夫君是这个世界最好看的郎君。”

  “最好是。”巽风伸手牵住我,大步向人群中走去。

  岸边已经围满了人。碧蓝色的湖水间一个鲛人从水面高高跃起,好似想伸手触摸天际,旋即又向下坠落钻入水中,溅起大朵大朵水花。他银鳞闪闪的巨大鱼尾,还有透明的鱼鳍在空中甩出一道彩虹。紧紧抓住了围观者的眼球。

  “是明娘娘。”人群中不少人惊呼道。

  怪不得巽风那么生气呢,原来那位明娘娘,是个男鲛。不过为什么男鲛要被叫做娘娘呢,直到我看清楚他的脸。

  他裸露的手臂上肌肉发达,十指间有蹼,指尖有尖锐而锋利的指甲。但是他的脸,仿佛天生为了蛊惑世人而生,美的足以模糊了性别,那双碧蓝色的眼睛仿佛内藏浩瀚星海,一头黑发长而卷,肆意的散落在他□□的上半身。仿佛被叫做娘娘,也很正常。

  自这位明娘娘一跃之后,余下一群银鳞闪闪,面容姣好的鲛人们整齐划一地自水面高高跃出,有种看集体艺术体操的既视感,我忍不住惊呼:“好美啊!”

  “不过怎么好像没有女鲛。全是男鲛啊。”

  巽风在我耳边轻轻说,“这个时间女鲛一般都在水下抚育后代,不会出现在水面上。而且红莲节这天的鲛人跃水,其实是在比试谁的鱼尾力量大,跳得高。鲛人纵使修行一生也无法获得双腿,所以才会向往天空向往陆地。”

  人类也是这样子啊,向往大海向往宇宙,想感受未知,不愿被束缚。

  岸边的人们不断在为跳得高的鲛人鼓掌助威,丝毫不在意自己被溅起的水花浇得浑身湿透了。

  不过明娘娘突然离开了鲛人群,游向了岸边。我正想看看他打算干嘛呢,就听见故江叫我。

  故江咋咋呼呼的穿过人群,跑到我们面前。“殿下,夕让,你们也来看鲛人跃水啊。”

  “是啊,你倒是比我们跑得快些。”

  故江点点头道:“阿尧是由天地之灵化作的镜子,生在银湖边上。银湖算是她的故乡,我便陪她先回来了。”

  我还没来得及问别的,便听见停船那处,一位大哥飞至半空中,敲定着一面铜锣,高声喊着:“采莲咯。”

  -

  我和藏星挤上了同一条采莲舟,一时之间所有采莲舟慢慢驶离岸边,我朝着巽风挥手,巽风抿着唇笑着朝我点了点头。

  妇孺自然是高高兴兴的出发去采莲,而他们这群男子要留在岸边准备搭巨型篝火了。

  我们这条船上负责划船的是当地的一个大娘。船上有一位姐姐带着莫约五六岁的女儿和儿子。其余剩下的我们几个就是一些看起来年岁相仿的姑娘了。

  大娘一边摇桨,一边说:“今年红莲节,听说明娘娘会出场所以来的人特别多。你们看好了就快摘呀。”

  我们闻言正襟危坐,都将手搭上船舷,等着进入红莲丛中。我恍惚间一抬眼,却见阿尧竟然就在旁边那条船上正直直的看着我,我不明所以,只能朝她笑了笑,她似乎楞了一下。

  很快两条船便错开了。

  我伸手撩了一下水,却发现,水中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发光,我好奇的伸手去探了探,一只冰凉的手即刻抓住了我的手。莲叶间钻出一个人来,我吓得失声大叫。

  藏星一把稳住我,才没让我翻出船去,“小心。”

  “明娘娘?我们这正在采红莲,您是来?”大娘停下了摇桨的动作,鲛人一族不应该不知道这个习俗,往常应该都是会避开在这段时间进入红莲花丛的。

  明昊半个身子露出水面,将上半身趴到船上,“我是来找预世者大人的。”他话音一落,周遭的船只上都传来了女子的惊呼。这些船都被鲛人控制住了。他们想干嘛?

  陡生变故,将船上的娃娃们吓得哇哇大哭,一时之间,这片原本喜气洋洋的红莲丛,变得诡异而可怕。

  “明昊,既然你是来找我的,有什么事情我们可以单独聊,你何必如此兴师动众呢。”我走到他面前,看着他的眼睛,我全身都在战栗,但我只能强迫直接克服这种被猛兽盯上的恐怖感觉。一边暗示藏星找机会求救。

  明昊嗤笑了一声,用那只有尖锐的指甲的手,划破了我的手腕,“当然是因为,你们所有人都是有用的。”

  他并不打算放过我们所有人,一个怪力一下就掀翻了船只,在杂乱的惊呼和孩童的哭泣声中,我们数人直接坠入了黑暗里。奇怪的是这里似乎没有水,我们就像坠入了一个阴冷的深坑。

  藏星握紧我的手,低声道:“鲛人在水中是没有对手的,在镜湖里我们恐怕根本毫无还手之力。”更何况此次出湖的人全是妇孺,我与藏星又皆不善法术。

  触底时,周遭渐渐明亮了起来,这里像是一个封闭的洞府,前面却有一面巨大的镜子,镜子半明半暗,明明朝着我们的,但却没有任何一个人在其中出现影子。而现在所有出湖的人都被困在这里。

  无数孩童和妇女的恐惧的哭喊声,加剧了这种幽闭环境的恐惧。我和藏星一起试图安抚人群。

  我高声喊道:“我是预世者,也是月主,大家不要害怕,会有人来救我们的。”等巽风和故江,等岸边的人发现我们久久不回,一定会来救我们的。

  藏星将自己淡蓝色的浮月花粉飘入人群,能起一点镇定情绪的作用。

  刚刚我们船那位摇船的大娘高呼道:“大家快背对这面镜子,这里是阴阳镜阵,这面阴阳镜可生取人魂魄。阴阳镜阵一旦开启,外人恐怕是找不到的。”

  我下意识觉得这事情跟阿尧有关系,于是在人群中找她的身影,等我看见她的时候她果然跟明昊以及一群鲛人突然出现在了镜子前面。

  所有的鲛人诡异的能半浮在空中,他们碧色的眼睛折射出怪异的渴望,明昊低吟了一段咒语,镜子开始慢慢阴阳倒转,明暗交换。鲛人群已经将我们团团围住,并且使用法力织起一张巨网,将我们困在阵中。

  大家齐齐施放灵力去抵挡阵法。

  我也试图催动法力,狠狠打向那面阴阳镜,攻击却直接落在了镜子背面的石壁上。

  明昊一尾巴将我抽到在地,冷声道:“老实点。”我的背脊受了一下,当即就直不起腰,跪坐到了地上。

  “月主!”

  “夕让!”藏星跑过来扶住了我,全身的麻痹感令我站不太起来了。从未这一刻厌恶自己连一点自保的能力都没有,更何况保护身后这群月族的子民。

  身后一个女人高声质问明昊,“明昊身为鲛人首领,竟想私杀众妖,打伤月主,岂不是想造反。”

  “鲛妖一族世代居于镜湖之中与世无争,可苍盐海内乱之际我族中女妖被其他妖族掳走凌虐致死,身为首领我却无法将她们救回来。我们等待万年的机会,只等阴阳镜生灵,助我鲛妖一族逆转魂身化出双腿,从此不再被拘于镜湖之中。”

  “生取他妖肉身化形必遭天谴,你就当真不怕?”

  藏星欲用灵力替我缓解伤势,我却紧紧握住了她的手,我此刻一点灵力都调不动不起来了,眼下我们毫无反抗之力就只能拖延时间了。

  “哈哈哈,天道使者眼下都只能任我们宰割,你觉得天道会发现吗?”

  明昊看起来已经疯了,我只能出声喊住阿尧:“阿尧,故江不是你的主人吗,你现在又是在帮鲛人做什么?”

  阿尧却是慢慢走到我跟前,看着我的眼睛,大笑道:“夕让,预世者,月主,你不会真的把自己当成这个世界的人了吧?”

  闻言我却只感觉脑袋发懵,心口一凉。阿尧竟然也是穿越者。这个世界除了我竟然还有别的穿越者。

  “既然你也是穿越者?杀了我们对你有什么好处?巽风他们就在岸边,我们死了,你们也得死。你们想要什么都可以商量不是吗?阿尧,现实世界的我们都已经死了,为什么不能好好在这个世界活下去?”

  阿尧慢慢走向我,阴阳镜中只有她背影,这面镜子恐怕就是她的真身。而她的目标一直就不是故江,而是同为穿越者的我。

  “不,我不会死,我会做为你,好好回到地球继续活着,而明昊和他的族人再也不用被禁锢于镜湖之中,你说算不算好处?打开跃迁世界之门需要不少此间生灵的魂魄做引,他要妖身我要魂魄,我们互利互惠而已。”

  “可我已经死了!”我呕出一口鲜血,强忍着痛楚,抓住了阿尧的肩膀。

  阿尧推开我,接着说道。

  “记得我给你定魂玉那天吗,在我们那个世界死去的人,无论跃迁到什么世界,意识也就是他们说的魂魄都会变得跟所处世界的人一样,而你不一样,所以你没有死,只是在原来的世界失去了意识。”

  “这个世界的身份太弱了,若非本体是鲛人一族等了数万年才生灵识的圣物阴阳镜,我不可能有机会在保护机制有效期内打开跃迁之门。每次跃迁都会有一个保护时间,这段时间世界法则是不会发现任何与我们相关的事情,但这个时间一过,我们这些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人,就会被世界法则发现并且抹杀。”

  “可我没有被天道抹杀,甚至成了天道使者。”我拉着藏星的手,慢慢汲取着灵力。

  “因为你没有想过回去,你已经把自己当成这个世界的人了,他们都是假的,只有我们原来的世界才是真的,我必须要回去,我一定要回去。”阿尧看向我的眼神,冰冷没有一丝温度。

  “最开始我只是想混进归封宫里杀掉预世者拖延天道发现我的时间,但我居然发现你也是个穿越者,并且就是我要找的还活着的人。为了找一个能活着回去的身体,我已经跃迁了无数个世界了。”

  此刻我也明白了,也许是她一直靠获取别人灵识来跃迁世界,杀孽越来越重,被世界法则判为极恶因此一被发现便会被抹杀。

  明昊碧蓝色的法力,一直在传入阴阳镜中镜面中明亮的一面突然出现暗点,随之而来的就是我身后的人群里,无数人的惨叫声,这面镜子在生剥他们的魂魄。

  大家将灵力尽数用于抵抗鲛人的阵法却仍然无济于事,不断有人倒下。

  我终于有了足够的灵力,催动天罚。

  我跪坐在地上,心中默念,“请天罚。”

  数道闪电劈入阵中,阿尧杀孽最重,被天罚击中的一瞬间跪倒在地,口吐鲜血。阵中的鲛人亦受到了不同程度的雷罚,阵法松动,这个洞府上空出现了亮光,“藏星带着她们走。”

  地上重伤的阿尧却突然消失,转而出现在了镜子中,镜阵被突然修好,而明昊死死扼住了我的脖颈。

  他锋利的指甲嵌进我的皮肉里,我再也说不出来了一句话。

  “倒是没想到,你还能有这种本事。”

  镜子中的阿尧咳嗽了几声,哑着声音喊他:“松开她,她还不能死。把她扔进来。”

  “夕让!”我听见藏星在叫我,但我从镜子中穿过去后,却一下子感觉整个世界都失声了。

  我捂住不断渗出鲜血的脖颈,试图离开这里,但我已经看不见退路了。

  这是阴阳镜中,是阿尧的世界。她突然出现在我背后,将什么东西钉入了我的心脏,我全身失去力气,感觉意识再往外不断抽离。

  “夕让,我们回家吧。”阿尧似乎微微喘着气,在我耳边说话,我摆脱不了她,可下一秒,我又听见她说,“我会帮你带一句话给你的亲人,告诉我,你想说什么。”

  这一句话又似乎是从我的嘴里说出来的,她在侵占我的意识。

  可当她说出这句话时,我控制不住自己开始回想过去的事情,想我老爹,想我的老板,想我读书那会儿的一些事情,就像是将死之人,最后回放着自己的一生。

  突然一个人将我捞起,他拔掉我心脏上的东西,让我的意识陡然回到了身体里。

  “阿尧你究竟在做什么?”故江抱着浑身是血的我,施法控制住了虚浮在半空中同样虚弱不堪的阿尧。

  “故江帮帮我,我要回去,我要去找我的弟弟,他在等我。只要杀了她我就能回去了。”

  故江给我喂了一颗药丸,然后用术法护着我的心脉,我抓着他的手,“故江,还有很多人被困在了阴阳镜阵中。”

  他安慰我,“没事,我进来的时候已经把阴阳镜的方位告诉殿下了,他很快就能找来。”

  他是镜妖的主人,可以自由出入阴阳镜中。

  明昊却突然出现在阵中,巨大的鱼尾狠狠扫向故江,故江不得已放下我,开始反击。

  “阿尧,巽风很快就会找到我们,你还能撑多久。”

  故江拔出长剑,抵住明昊锋利的十指,人鱼的力量远在他之上,没一会儿就被打趴在了地上。被人鱼用尾巴死死压在了身下。

  “不要再执迷不悟了阿尧,你是在杀人,那么多无辜的妇孺会因此丧命。”故江无力的喊着,可他从来就不了解真正的阿尧。

  “已经够了,马上阴阳阵法就能大成,你控制住故江,我去夺魂。”阿尧并没有理会他,而是拖着重伤的身体来到了我面前。

  我已经完全动弹不得了,身体伤口的疼痛和失血过多的晕眩感,让我仅仅只剩下了一丝清醒。

  她抬起手想将刚刚那枚用来夺魂的石钉重新钉入我的身体,但却突然口吐鲜血失力般倒在了我的身上,她绝望的转头看向故江。

  而我却只能看见故江的血慢慢流到我的手边,冰凉的浸润了我整个手掌,无声且绝望的喊他,“故江!”

  阴阳镜破碎,我也彻底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