述归终于能掌控身体,但幻境还没结束。
“你跟方不醒居然是同一个人……”四面八方俱是笑声,“神君,我真好奇你的后来。”
述归尚还处在眩晕中,听完此言,紧绷的脸无意识泄出惶然。这太少见,天底下能让他害怕的着实不多。
但他静立原地,没有阻挠。
一切答案,或许就藏在过去。
幻境中百年又过。
第三重境,碎。
回忆方才看见的记忆,魔君默然。
“原来如此。”心魔如沼泽,复杂的情绪在其中泡腾,惊,怜,奇,妒——咕噜,心魔炸开几个泡,“你居然……”
魔君催动魔气,与幻境配合,卸下所有恶意,探入述归的识海。
“神君,我只帮你一次。”
*
山火灭。
方恪葬了无尘派众弟子,最后是方不醒。
一只黑猫悄无声息现出,肉垫柔软,搭在方恪膝盖上。天地空阒,方恪突兀地问:“你要夺舍我吗?”
“……”
“那就走吧,”方恪说,“行止,我给不了你什么了。”
黑猫问:“明知我别有所图,为何还待我这般好?”
方恪直言:“因为打不过你啊。”
不是因为情谊,更不是喜欢,而是摆脱不了,所以只能放宽心,窝囊得简直坦荡。方恪躺在焦黑草地上,仰头望天,听说人死后,灵魂会变成星星。
他似乎没察觉黑猫在缓步逼近。
“是我先认识你的。”黑猫忽而道:“是不是只要他在,你永远不会看我?”
是啊,目睹人间川兰红尘火,血色婚宴,生死两不疑,怎会在意三清川内桃树下,两着血衣,一对假眷侣?
行止目光愈暗,眼底泛起淡红——魔魇惑人,方恪逐渐闭上眼,半梦半醒间,有声音笼罩他,“阿恪,跟我走吧……”
幻境开裂。
本就是靠魔君魔气维持,哪知行止这贱人不怕死,只想挖他墙角。行止化作人形,魔气冲向境外的魔君,一手支撑幻境,一手想去抚方恪的眉。
半空中,手被灵力弹回。
“停手吧。”方恪还躺在草地上,眼睛都没睁,“你还没醒吗?”
“行止魔君。”
——方恪都想起来了。
温和褪去,行止眼中闪过古怪的恶意,他不退反进,魔气再无收敛,不顾彼此死活通通进攻,想将方恪困在他面前。
方恪总算睁眼。
“你的心有缺失,阿恪,”行止正静静望他,眸光映月色,一如当年,“让我做你的心,我会比方不醒爱你,比魔君更……”
“等等,”方恪指着裂开一角的幻境,“魔君还没死呢。”
魔君千辛万苦挤进幻境,听见第一句就是这个,没来得及发疯,方恪话锋一转:“抓住行止。”
魔君现在这样,也配困住他?
可行止的讥诮断在口中,浓稠的魔气静止,竟然噬主!天罗地网下,行止听见魔君的哼笑,他倏地明白——在剥离阮行神魂时,这贱人动了手脚!
方恪抓住魔君献来的魔团,温声命令:“变回猫。”
魔团一静,真变回了黑猫,朝方恪柔柔喵了声。
来日方长。
他总能把人抢回魔界的。
魔君又被忽视,本该享受旁观的状态,今日却有些异样,看方恪的眼神格外复杂,他笑了下。
自嘲居多。
织问天幻境,入述归识海,再替方恪抓住行止……他能清晰感知修为降、寿元减,强涉幻境更是让他魔体失温。
但他还是入了这一局。
好似无所谓的嬉笑,“这出戏好看,得让我参演吧?”
*
帝圣殿中。
述归比方恪先出幻境,却后醒来。
——他被方不醒那一魄缠住了。
记忆三十年在他识海盘旋,鲜活、生动,要淌出来、撞出来,撞得他眼眶发疼,脸颊绷紧,酸涩流淌过五脏六腑,蔓延到整张脸之中,皮肉之下。
记忆中全是师兄,全是方恪。
如今方恪就在他面前。
述归被烫到般,挪开视线,可还是眉心一跳。
方恪的眼神真是……见过他对方不醒的样子,再回头看,对述归的温柔当真浮于表面,词都懒得改,神情更是照搬都算不上。
不是方不醒,他连施舍温柔都敷衍。
未必算敷衍。述归齿关一紧。方恪情绪本来就淡,全留给方不醒,哪有心思敷衍?
抬眼,述归隐去所有波动,“魔君根本没死,而是与你合谋,搭建这场幻境。”
方恪从述归的沉默里读出其他意味来,他浑不在意。“是。”
虚空初魔君一惊:剧本不是这样的啊,你俩不该恢复记忆爱得死去活来吗?
述归问:“你想要什么?”
魔君心念一转,甘当最佳龙套,“他想要你愧疚,想要你情感上的补偿,想要你的爱。他爱你,你知道的……”
述归无暇顾及魔尊的蛊惑,只盯着方恪。
“我想要什么?”方恪的声音还是那样温柔。“神君,我以前告诉过你的。”
“你能……把方不醒还我吗?”
真切的。
期许的。
小心翼翼的。
好像他与世界最后一点联系都系在上面,于是不得不谨慎、胆怯,哪还有半点帝师的样子。
不,重逢以来,他也很少在述归面前高傲,除了帝圣殿,第一次以帝师的身份见述归。
现在回想,后来种种拥抱、亲昵、温柔中,只有那短暂一次会面中流露出的淡漠是真。
而温柔都是假的。
述归齿关绷紧。
忍不住回忆——当年方恪同意和他参加仙赛,到底是为了什么?他看过来的视线里,那些情意是给谁的?
如今的怨,又是为什么?
是为方不醒。因为述归困住了方不醒。
极度的混沌中他甚至忽视一点——当年方恪想带回方不醒时,述归是拒绝过的。明知不可能,为什么还会再说无用之话?
“我是述归,封号玄华。“述归只剩表面清冷,“您早该分清楚——我不是方不醒。”
“可他是你分魂。”方恪语调很轻,“你可以成为他。”
述归浑身血液凝固,再多待一秒都会露馅,所幸方恪体贴得过分,说完“神魂分离、不伤主体”的方法,离开主殿,让述归独自思考。
*
述归想:你说谎时眼睛总会抖。
方恪在骗他,根本没有什么“平安分离神魂”的方法。
方恪想要他死,想要方不醒回来。
为此不惜违背天道。
爱给方不醒,恨给述归,甚至连恨述归,都是因为爱方不醒。
述归吸了口气,再叹出时有血腥味。
他摸完自己脉搏,再探呼吸心跳,都是平稳的,识海更是无一丝波澜,确定自己恢复冷静后,他用灵力刺穿识海。
不知痛似的,翻来覆去查探个遍——没有欲念,没有心魔,都没问题,方不醒那道分魂也在沉眠。
述归眼睛黑沉。找到了。
*
殿内景象被清晰映在镜中。
“他恢复记忆后没动心,这在我意料中。”魔君问:“可如果他封印方不醒,对你有什么用?”
言出法随,高阶修士有这个能力,玄华神君面对帝师,说出这句“我不是方不醒”,可是实打实落在因果册上。
方恪分明是故意的。
明知述归高傲,却故意提方不醒,述归当然不甘,之后种种表现都在情理之中。
述归对情爱已经不是抗拒、而到恐惧的地步,方恪步步紧逼,他会不择手段扼杀情愫。
可能源于欲念、心魔、分魂、天道的虚假情愫。
——封印分魂是他想到的第一步。
方恪唇边有笑,眼中藏悲,但也淡到难以追寻。
“我送不醒一场解脱,”他说,“也送我自己。”
*
冷,铺天盖地的冷。
述归压抑着喘息。
从前他心存怜悯,只是压制分魂,至此,总算冒着神魂重创、永远休眠的危险,彻底将其封印。
封印分魂识海,与世俗意义上的“死”并无分别。
他终于狠下心。他从来对自己最狠。
他不会留恋施舍的温情。
他不需要温情。
方恪爱他也好,不爱也罢,与他无关。
身上轻了许多,仿佛某个桎梏被抛却,从此身无负累。
又仿佛一无所有。
殿内无声,只有他断断续续的呼吸,恰似啜泣。
*
方恪笑着,坠下泪来。“我送不醒一场解脱。”
残魄不可能脱离本体,否则也会消逝。永生永世,他会被锁在主体神魂中,也许不甘过,想反抗主体;但随述归突破他会越来越弱,最终在浑噩中消逝。
述归会成神,这是天道定下的。
很多回方恪看述归,一次次对比,一次次认清——他救不了方不醒。方不醒死了。
“也送我自己一场解脱。”
泪再无痕,只有超然的神性降临,方恪看向镜中述归,唯余悲悯。
魔君怔怔,“你的情劫……断了?!”
*
关于情劫,方恪其实有两种方案。
第一种,让没心的帝师动心,让冰山动情,但事实证明不可能——心魔没法给方恪一颗心,述归也不会轻易动心。
只剩第二条路。
情劫对象由灵根和因果共同确定,但他和述归都缺了灵根,只剩因果——方不醒作为述归分魂,与方恪的那段因果。
因为这因果,述归被天道默认为方不醒、方恪的天定情劫。
如果因果断了呢?
如果述归彻底与方不醒分离呢?
再不用费劲让两人动心了。方不醒和方恪,他们本就满足“相爱”的认定条件,至于“两相心死”?更容易。
执念在千年中渐淡,不过是神魂残存的不甘,直到方不醒被封印,爱恨消逝。
今日情劫断,因果平,谁都没死,谁都没赢。
方恪轻声唤:“天道,你听见了吗?”
在天道气息落下那刻,魔君缩回虚空,再不出声。
【是,情劫已过】天道传语——【但吾也说过,你若要成神,命中还有一劫】
“请讲。”
【这最后一劫,名为死,实为生——世上不可能有两个神,述归成神之日,是你陨落之时】
“……”
方恪诚挚道:“别降劫难了,您干脆下屌,肏死我。”
好半天,天道自欺道:【浊气当真误人】魔君汗毛倒竖,方恪神清气爽——天道替他洗了回髓。
“谢道尊。”
【……勿复妄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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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道(看情劫断)(满意)(听见脏话)(无心狂怒)(洗干净):肯定是魔气带坏了他!
魔君修为寿元-1-1-1
ps:提前码完了,明天不更。
pps:后边纯虐述归了,只能保证他活着,可以骂他,别骂我(双手合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