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间,风平浪静。
新皇大赦天下,四海归一;无尘派因接济百姓而受爱戴,人人传颂;师兄弟间种种激烈,化作更平和、更深沉的情意。
用漫长光阴发酵,成酒,等待某日揭坛,是大醉还是大醒,难说。
坛子裂开不用太暴力,只用一件件平常事累加。
那日下山,偶遇镇民,是方不醒的旧识。“欸,寒山,这是你师弟吗?好俊。”
“师弟”指的却是方恪。
——十年,少年郎长成冷清君子,身量高大修长,面容越发凌厉、冷峻,而方恪时不时闭关,好多个“一月”“一年”,岁月没在他身上留痕。
百姓认错也难免。
那晚方不醒做得尤其狠,直到方恪忍不住低声求他,他才如梦方醒,只是频率放缓些,捣弄得还是又深又沉。
他看不见,方恪眼帘垂下,遮住悲伤。这双眼太清透,所以会被别人的绝望灼伤。
第二天早上,方不醒觉察方恪眼神有异,以为做过头了,腆着脸皮赔笑道歉,哪还有半点昨晚的狠劲。
他其实该像在床上那样,逼问方恪。
就不会在一觉醒来后,感到心口泛疼,像被撕开过。
“……你做了什么?”
方不醒神情空白,没按习惯在睡醒后搂住方恪、求多躺一会儿。忽然摸了摸心口,感受到不该有的东西,他嗫嚅下嘴唇。
一声不似人声的哀嚎。
他疯狂去抓心口,想要把那东西剖出来,又被方恪轻而易举制住。癫狂一般重复“谁要成仙了”,还有“去你娘的灵根”。
方恪施了咒,方不醒只有眼睛能动了。
忽然眼里流下泪。他从不爱哭,可能正因如此,每次哭眼泪都大颗,这次全落在方恪衣领上。
方恪去搂他,他突然安静下来,一动不动。
抱住的身躯不正常地颤抖,方恪刚一心生不详,就被掐住脖子,一股大力将他撞到角落。头快碰墙时,掐住他脖子的手移到后脑处,替他受了冲击。
——他施的住身咒,竟被方不醒挣脱了。
方不醒手不正常的抽搐,说话时咬到舌头,嘴里漏血。
他抵住方恪,问:“为什么?”
泪珠豆大,一颗一颗掉,语气是狠的,可惜配上眼泪就少了威慑多了可怜。“我明明不想修炼的…我不过是、不过是想和你……”
忽而他充满希冀地问:“灵根能还的,对不对?”
方恪艰难喘息了下,像一声哽咽。
抓他脖子的手松开,方恪说——“咳咳……不能。”他吻去方不醒的泪珠。“我只挖了一半灵根,修炼只会慢些,不妨事。”
这是谎话。
方不醒有了灵根,但身体像个筛子,很难吸纳灵气;方恪“修炼慢些”是安慰人的鬼话,事实上他的境界几乎停滞了。
“师兄。”
“我在。”
“不用陪我,你去闭关吧。”
“……不醒,现在这样挺好的。”
一月后,方不醒融合灵根,醒来第一件事——同方恪辞别,说他修炼得不错,想去人间看看。
方不醒离开书房,方恪去摸湿了大片的衣襟,说不出话。他不知道,离开前方不醒在想:你本该成仙的。
师兄,你本来是仙人啊。
掌门死后,方恪的师娘深居简出,吃斋念佛,听闻师兄弟之事来见方恪。
“恪儿,”她眸光沉静,“天行有常,你已逆天命,何苦再逆人命呢?”
方恪怔然,又笑。“是,随他去吧。”
*
方不醒一去就是十年。
他越来越像凡人想象中的“仙”,神色疏离,唇角天生微垂,衣襟规矩系着,一尊冰雕般。回门派先敬长辈,再拜掌门。
言行持重,交代完几年行踪——除妖、降魔、一路往界门去,最后他唤:“师兄。”
被那目光冰了下,方恪勉强一笑,“回来就好。”
回来后方不醒再无懈怠,他这几年修为增长,不仅不逃早课,甚至还请愿当授课夫子,他也会来见方恪,但远远的,能从骨子里看出冷来。
将他隔绝尘世外,七情六欲都是亵渎。
方恪以为自己伤了方不醒的心。
但方不醒修炼得确实不错,情意已淡。
也好。
如果没遇见方恪,他也该成为这样矜贵的公子。
具灵期突破在即,方恪为等方不醒推迟闭关,如今师弟回来,他终于能放心。
闭关前最后一天,方不醒来见他,商讨门派往后事宜,一直谈到天黑。
见方不醒放下茶杯,方恪善解人意道:“师弟,回去休息吧。”
师弟眼若深潭,划过一丝波澜,他的眼定在方恪身上,寒刃般,剖开方恪。
“‘回去’休息?”语气古怪。
想留宿就说啊,别阴阳怪气。
方恪还没来得及说话,眼前一黑,手指失力,茶杯坠地。脆响在方恪听来是钝的,身前人的笑夹杂冰碴。
“原来师兄……还喝得惯我泡的茶。”
再睁眼,是在床上。
眼睛被不知何物蒙上,有细丝状的东西扫在脸侧,痒得很。床榻一沉,方恪感到一人靠近,无奈道:“睡觉就睡觉,你……”
搞什么花里胡哨的?
喉头一紧,声音没出得来——他被禁言了。方恪气得要骂,嘴却被堵住,舌无处可去,所有骂声和呜咽都被吞下。
他看不见,方不醒眼睛通红,不像爱人浓情蜜意时该有的样子,绝望、痛苦和不甘裹挟他,就像面临最后一夜。
方恪在他身下,被亲乖了,火红剑穗遮住眼睛,上下晃动,不知何时起脚腕也被攥住,系上一串铃铛。
剑穗是临时扯的,方不醒怕被看出破绽;禁言咒练了很久,是不想听方恪戳他心。
只要方恪去听,去感受他……只有他,别去想其他。
“铃铛响声不停,我不会停。”
冷淡而强势的宣告。
方恪踹他,铃铛响声叮当,他的脚僵住,不知该不该继续。
不继续吧,自己不爽;继续吧,又怕爽到对方。
方恪冷静下来,手指点了下唇,示意方不醒解开禁言咒。单方面的传音被掐断,他只来得及传一声“你不想听我叫出声吗……”
这句挑逗差点让他死床上。
*
一室旖旎,欲海浮沉的两人并未察觉,窗外月下,一对泛着荧光的眼不曾离开。
室内有禁制,但只能拦住人,忘了抵挡魔。黑猫垂眸,同月色一同消失的还有它的躯体——魔气成缕,飘入方恪识海。
最初那几年,方恪担忧行止夺舍,为这段友谊划定边界——不准进他识海。
后来行止确实没进过。
但他也没答应过。
它有魔气滞留方恪心脏,进得更轻易。静静飘到灵台,魔气温柔蔓延上去,揭开遮蔽最深处的灵罩——
里头是沉眠的方恪。
或者说,那是百年后的帝师。
眼闭上,再不见沧桑,那张新塑的脸太美,太年轻,粉雕玉砌也不为过。
可行止还是怀念过去的他。
苍白,眼角疤痕浅淡,是风霜留下的痕迹,笑时,疤像几道水波,温暖湿润,漾进人眼底。
行止俯身,在他快吻上去时,魔君皮笑肉不笑的声音响起——“演够了没?”滚回魔界吧。”
不加掩饰的警告。行止眼中泛黑,君子转身成鬼。“交易还没结束。”
“你亲啊,”魔君压抑炸开的心魔,“把他亲醒,然后幻境碎,你再去死。”
这是除空间裂隙外,他们第二个交易——幻境。一重境中述归问天,行止替魔君伪饰天机,作为交换,他要进二重境,藏到方恪心中。
“滚。”行止身上魔气冲出,与魔君缠斗,强行掐断联系。“我是他友人,不会害他。”
“你真把自己当阮行啊?”魔君声音越远,讥诮越烈,“魔种!”
不知在骂谁。
行止收回心神,寂静的识海中,他看着灵台中的人,想:阿恪,终于只剩你和我了。
*
方恪眼睫湿透了,思绪裹在浆糊里,又被一只手拽出来。
方不醒强拢方恪的手,去摸他自己的小腹,上头有一处凸起。
“这里往上,缺过一根东西。”方不醒的手也往上,语气淡淡的,“正好,今晚添上一根。”
方恪悲哀地发现,过了十年,他的荤话赢不了方不醒!
“师兄,含好了。”
十年清心寡欲,方恪还没适应这样激烈的频率,可方不醒没到极限,看方恪浸在水里般,一一戳就流眼泪,他才停了片刻。
方恪以为结束了,身体本能要跑,迅速挪了几寸……触到了墙。
床靠在角落,他方向跑反了。
可是没再被逮住,浆糊般的理智不容方恪多思考,想方不醒肯定是不行了,连忙抬手,想扯下蒙眼的东西。
手被抓住。
力度不大,方恪一抖,露出个尴尬的笑。
“师兄,我说过的,”脚腕一疼,他被拽回去,有声音响个不停,“铃铛不停,我不会停。”
耳朵被咬住,后背倒进一个滚烫黏腻的胸膛,方恪不顾一切传音——我要死了!
方不醒一停。
“那就死我怀里。”
怜惜的语气,凶狠的顶撞,这个姿势进得更深,方恪被当作木偶摆弄,骂了方不醒十八代祖宗,后来一想不对——长兄如父,他怎么能骂自己?
这一分神,心脏被舔了下,识海有轻柔的嗓音——“阿恪,他好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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